《疏影红颜（意外得夫）》18.五•峨嵋访师（1）

    三月十五，是个好天气，晴空一碧如洗。夏老夫人的棺枢，在一片铺天盖地的苍白中，缓缓地出了城。夏珍批麻戴孝，手上捧着祖母的灵位，徒步走在送殡队伍的最前面。夏老夫人的女儿――就是夏珍嫁在西安府的姑母――赶回来奔丧，却因为已是别人家的媳妇，不能为母亲领路，只得跟在灵枢后流泪相送。
    夏家的坟地在城南三里多远，周围尽是林木，远远望去，一片苍郁葱翠。夏珍看着墓门渐渐合拢，想到爹娘和奶奶在地下长眠，而自己却孑然一身，眼前漫漫长路，不知何时才能再与他们相会，这辈子的缘分已经尽了，下辈子却又不知还有没有缘分，不禁哀哀痛哭。夏家宗族里的男女老少，也多到齐了，几个年长的和夏老夫人颇认得，不免也洒了几滴眼泪，年少的不过陪着干嚎几下罢了。
    当下请的法师又做起道场来，满场的纸人纸马，铜铃铜钹，冥纸飞得半天高，倒像是天女散花一般。直乱到掌灯时分，才总算是功德圆满。
    第二日用过早饭，夏家所有的男丁，除了未满十岁的孩童，都在祠堂旁的议事厅里，分长幼或坐或站。夏珍仍是一身热孝，带着秋雅冬韵，在正中的太师椅缓缓落座。她目光环视全场，在见到夏毓时微微一顿。夏毓心照不宣，举起手上的黑玉扳指一晃，点了点头。
    夏珍开口道：“各位叔公，堂伯，堂叔，还有诸位堂哥堂弟，我夏家从来都是由长房长子，继承宗长之职，署理我一族事务。不幸到了先父这一辈，膝下却只有我一个女儿。前几年先祖母尚在，还能暂代宗长，可是如今。。。如今她老人家也去了，撇下我一个闺阁弱女，为了家业不得不含羞忍耻，抛头露面，”说着禁不住眼圈儿又红了，却强忍着道：“只是我虽是夏家的女儿，却。。。却早晚会是别人家的媳妇，这夏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事情，总得有人打理。今儿请大家来，就是为了商议此事，若能够选出个贤者，我夏珍，甘愿立即把宗长之位双手奉上，也好告慰奶奶在天之灵。”
    厅上众人同声叹息，一个瘦瘦矮矮的老者站起来道：“珍丫头为夏家尽心尽力，我们都是知道的，如今大堂嫂去了，这一大家子的事儿，也真不是你一个女孩儿家担当得了的，只不过，这宗长之位，我们几个老头子却是帮不上忙了，只好出出主意罢。”
    旁边一个万字头巾的老者附和道：“不错，我们都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了，对这宗长，没有兴趣。但若说到人选，我还可以和大家合计合计，看哪位合适。”
    夏珍立起来，敛衽为礼：“多谢四叔公，七叔公，不知道二位叔公以为谁合适？”
    那七叔公轻轻一咳，眼神慢慢转到了夏毓身上：“其实这几年，毓堂侄一直里里外外地帮扶他婶娘，也算是极能干的了，何不就此就让毓堂侄接了位子也好？一来他事情头面都熟，二来，毓堂侄和九玉却是家里最近的了，也顺理成章。”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个老一辈的人除了五叔公，都连连点头，年轻的却大多沉默不语。
    “此言差矣，”一个甚是洪亮的声音忽然道。众人转头看去，原来是夏家一个关系极远的子侄，和夏毓同辈的，唤作夏翼风，人是极有见地的，只是性气直，平常若见了什么不平事，定要出头，又因为是城东有名的枪棒教头，所以在族里倒是能说得上几句话。他冷冷地看了夏毓一眼：“既然是推位让贤，那就不必顾念和九玉堂哥的关系远近，只要仁德贤达，处事公正就可以了，毓堂哥可还够不上这几个字，”说着却顿了一顿，看着夏毓的脸色涨红，接着道，“事情头面熟，不见得就是能干了。”
    几位叔公听了这几句话，不禁大为不满，一个站了起来道：“翼风，你这话太过了，毓堂侄一向勤恳小心，哪里不够资格做我们夏家的宗长？”另一个道：“毓堂侄对我们几个尊敬有加，也不曾亏待了你们这些小辈，你这话却是从何说起？”还有几人一边附和，一边质问他是否别有居心。
    夏翼风冷笑道：“他对叔公们倒真是尊敬有加，前几天福卷楼的罗汉宴，滋味可不错呀，可惜养老堂的人却不知要饿死几个了。”几位叔公脸色变了一变。那是夏毓请的客，求他们为自己撑腰，用的却是夏家每个月拨给慈善堂和养老堂的钱，不知怎么竟被夏翼风知道了。夏毓大为紧张，偷眼向夏珍瞄去，只见她双手扶额，身边两个丫鬟忙着打扇倒水，应是没有听见。
    夏毓心里气得发昏，面上却竭力镇定道：“多谢几位叔公抬爱，我才识浅薄，的确不是做宗长的好人选，不知翼风可有什么主意，何不说出来让大家商议一番？”
    夏翼风轻蔑地看他一眼，正要开口，夏珍却摆手道：“好啦好啦，众位叔叔伯伯的意思我知道了。人无完人，这件事就这么着罢，我头痛得很，奶奶昨日才刚刚。。。唉，我也实在没精神，今儿就先这样罢。”她喝了口茶，又慢慢地道：“百日除服那天，总是要祭祖的，不如就是那日，一起办罢。” 她看着夏毓微微一笑。众人想着原来她二人早已商量好了，也就不再多话。几位叔公脸露微笑，夏翼风愤愤地哼了一声，大踏步走了出去。其他小辈们也就都散了。
    夏毓心下着急，恨不得立刻就能把田产家业都握在手里，可是又反对不得。他抬头，却见夏珍丢了个眼色给自己，只得上前道：“大侄女，秦世侄的庚贴已经送来了，婚期却是定在什么时候好？”
    冬韵道：“如今老太太刚没，只怕要等到三年之后了。”夏毓心领神会：“那怎么行？秦世侄可等不得。依我看，不如赶在百日之内，大侄女以为如何？”夏珍点了点头，想了想道：“何不就是百日那天呢？早上我们祭了祖，交接了家事，下午我就空身出门，也免了搬来搬去地麻烦。”
    夏毓自然连声赞同。夏珍道：“只是有几件事要先说清楚。钧叔一直是跟着先父的，如今他年纪大了，我想让他守着祠堂，二叔可别把他当成下人使唤。这个丫头，”她一指冬韵道，“我原想让她陪我嫁过去，不过她家乡为她订了亲了，所以过两日我就打发她出去。二叔可别到时候疑心我藏了什么私。还有一件事么，”她住了口，看着秋雅。
    秋雅抿嘴一笑道：“小姐说，成亲那天，不许人闹洞房呢。”夏毓一听全是极小的事情，如数答应，心里暗道女人家终究见识短，顾虑的尽是针尖大的事，心里大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