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门口,叔叔已经在等我了,他是个中等身材的但很瘦的人,不太像我爸爸,我爸爸看起来比他要结实很多,此时的他看起来很疲倦。
“没带行李?”他说。
“没有。”我说,“来得很匆忙。”
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带我往外走,拦了一辆出租车,往我家所在地清泉镇去。
天依然阴得厉害,看样子随时可能会下雨,而地上有着大片大片的积水。车下不时地溅起大片的水花。
“我爸爸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问。
“他……”叔叔慢慢地垂下了眼睑,“你累了吧?”
“我不累,——我爸爸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又问了一遍,打断了他的话。
“我也一直希望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叔叔的样子很无奈,声音中也透着疲惫。
“他什么时候去世的?”
“今天是6月14号吧?他是6月11号去世的。6月11号的晚上。”
“那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你在上学呀,本想等你回来才说,但你妈妈迫切希望见到你,她整个人都垮了。所以才叫你过来。”
我沉默了,看来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妈妈的状况的确很不好,她需要我立刻回去。这个时间她需要我留在她的身边,需要一个亲人来安慰她。
汽车拐了个弯出了市区,从市区到清泉镇有一段距离,平时我回家都是坐公共汽车的。
“我爸爸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告诉我好吗?”
叔叔看着我,说:“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法医也化验不出死因。你父亲死的时候很安详,没有受任何伤,也没有病,他整个人就像睡着了一样……。”
叔叔的声音有些颤抖,毕竟死去的是他的亲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而我则感到脊背发凉,在火车上时所感到的恐惧又摄住了我。
叔叔长出了一口气,又说:“你爸爸是第一个这样死去的人……”
我惊讶地转过脸望着他:“你的意思是……”
“前天晚上有个小孩也这样死了。……”
沉默……。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一切未免太荒唐了。是凶杀案?是传染病?……似乎都不是。没有死因的死亡……安详好像睡着了……。
“是灵魂出壳……”一个声音在我脑中响起,我感到浑身发凉。
沉默一直在持续,直到汽车停在了我家的门口。
我家住在小镇的边缘,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房,楼房正前方还有一个小院子,一堵灰色的墙将它与外界隔开。
这栋小楼是在我三岁时盖起来的,当时我爸爸还向别人借了些钱,小楼的一层成了玩具厂的车间,平时总有那么五六个工人在那儿忙碌,我和父母住在二楼和三楼,房间挺多的,感觉很宽松。
小楼的正门与大门相对,由一条石子小道相连接。小道的左侧种了各种许多花和小树,其中有许多是我种下的;小道的右侧则堆了一些制造玩具的材料,右侧还有一口井,这个小镇是没有自来水厂的,各家都会用泵将井水抽到水箱里作为用水的来源。
今天,小楼里很安静,玩具厂没有开工。
“你妈妈在卧室,她可能还没有醒,”叔叔说,“另外公安局里有人想见见你,问问情况。”
我并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而是尽快跑进了家,上了三楼,我父母的卧室。我推开了门,妈妈正躺在床上,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害怕吵醒她。我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妈妈睡熟了的脸,妈妈的脸色有些苍白,也消瘦了许多。
难为你了,妈妈,我真不知道你醒来之后该如何安慰你,因为我的心里也一样地痛。
妈妈……
妈妈平时看起来很年轻的,虽然已是40多岁的人了,却丝毫没有老的痕迹,但今天的她却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还有,妈妈平时很坚强和镇定,为什么这一次……
敲门声。
有人在敲卧室的门。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我的叔叔,还有公安局里的张大伯,他穿着制服站在我的面前,表情很严肃。
叔叔示意我出来说话,我跟他走进了客厅。
“找我有事吗?”我先开口了。张大伯是小镇上仅有的几个警察的头儿,他的样子也很疲倦,看来这几天忙坏了。
“早上好,贺先生。”张大伯很严肃地说。
我愣了一下,随后才知道他是在称呼我,被自己的长辈这样称呼对我还是第一次。
“我来这儿是为了澄清一些事情。”他又说。
“关于我爸爸的死我还一无所知。”
“这没关系,我要问的是你妈妈。关于……”
正在这时,张大伯的手机响了。
“对不起呀,”他很抱歉地笑了一下,将手机放在了耳边。
“对,是我,”他说,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什么……”他静静地听着,脸色开始变了,“好,我立刻回去!”
“对不起,我得离开一趟了,”张大伯的表情很沉重,“贺先生,如果你有空的话,来一趟公安局可以吗?我们需要了解一下情况。另外,你也可以在那儿了解一下你爸爸的事。”
“老张,凌凌坐了一夜的车,需要休息一下。”叔叔说。
“不,我精神很好,我一会儿就去。”我赶忙说。我说的是实话,我的确不累。不知为什么,我的精神比一般人要好得多。
“真是麻烦你了,”张警官说,“对不起,我得赶快走了,有急事。”
“老张,难道,又有人……”
张警官抿了抿嘴,很无奈地点了点头:“刚才有人在东边的田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气氛又变得凝重了,屋里静得可以听到呼吸的声音。恐惧拉紧了每个人的神经,但本能告诉我,灾难只是个开始。
张警官走后,我草草地吃了早饭,叔叔有事回家去了,家里就只剩下我和妈妈两人,妈妈仍然在睡着,我也不好吵醒她。
八点钟时,我给母亲留了个条,表明我回来了,然后就出门去了警察局。我相信妈妈足够坚强,只是悲伤过度,不多久应该会慢慢好起来。
外面又开始下小雨了,很阴冷,警察局离我家不远,所以我也没有打伞,只是一路小跑过去。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我只见到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小孩和三个穿黑色雨衣的魁梧男人。
所谓的公安局只不过是一栋小楼,在这个小镇上一切都比大城市小了一号。不多时,我便跑到了公安局的门口,我跺了跺脚上的泥,敲了敲传达室的窗户。
“张警官在吗?”我问。
一个干瘦的老人从窗户里探出了头来。
“找谁?”他的声音很干涩,“我没听清楚。”
“张警官在吗?!”我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张警官……,不在呀!”还是那沙哑的声音,“出去了,一大早就走了。……村子里又死人了……有妖孽呀!!村子里有妖孽呀,小伙子。”
他的话让我的心里暗暗地发毛,妖孽……,原来一个多荒唐的东西今天变得让我感到彻骨的恐怖。
“现在里面有人吗?”我冲老人大喊道。
老人沉思了一下,继续用他沙哑的嗓音说:“就剩下一个值班的了,大伙儿都出去了……,又死人了……,没有用的……,有人惹到妖孽了!”
我没有继续听那老头儿唠叨,而是走进了警察局,值班室正对着大门,我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打扰了……。”我说。
值班室只有两张对在一起的桌子和几把椅子。一盏日光灯把屋子照得很亮。此时,那儿坐着一个身材高瘦,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听到有人说话,他便抬起了头。
“张鹏翔?是你!”我吃了一惊。
那人见我吃惊的样子,竟咧嘴一笑,说“怎么了?不能是我吗?”
张鹏翔是张大伯的儿子。他的身材和长相简直就是张大伯的翻版。他是我小学和中学的同学,最要好的朋友,只不过他的成绩不好,没能考上大学。真想不到他能来这儿当警察。
“我只是个临时工。”他说,“唉!不及你有本事呀!”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
“我爸爸说过你会过来,并让我给你说点东西。”
“那太好了,我一直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坐在了他的对面。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他狡黠地看着我,而我则生气地注视着他。
“你想听真话是吗?整个镇上的人都想听真话,但可惜没人说得出。”张鹏翔耸了耸肩,“你听到关于这事的谣言的吗?”
“没有,怎么了?”
“那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要生气。”
“我当然不会生气。”
“不见得。”他摇了摇头,“镇上的人普遍认为是有妖孽在作怪。……”
“这是科学的年代,”我打断了他的话。
“等我说完。——人们认为是传说中的食灵鬼在作怪,它吞食人的灵魂,使人只剩下躯壳,而那个食灵鬼就是——你妈妈……”
“你说什么?!!”我愤怒地站了起来。
“我当然不相信这是真的,我太了解你妈妈了,她是个很好的人,但人们都这么说。”
“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人们怀疑是我妈妈?”
“你说呢?这么多年来,你妈妈的身份一直是人们闲谈的对象,她的眼珠是淡绿色的,而且第一个死的人又是你爸爸。”
“眼珠是淡绿色的又能怎么样?我妈妈是黑龙江来的,她有一半俄罗斯人的血统!”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当然相信你了。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相信是你妈妈害死了你爸爸,你妈妈是标准的贤妻,一点也不错型号。”张鹏翔笑了一下。
但他的话让我感到心里酸酸的,失去父亲的痛苦仍然在我的心里纠缠。
“这么多天了,你们到底研究出了什么没有?”我说。
“没有,”他苦笑了一下,“唯一可能的答案是有妖孽在作怪。”
“这……”我有些急了,“这也太夸张了吧?”
“你不了解情况才会那么说,”张鹏翔站了起来,从身边的一个小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
“这是当时的记录:‘6月12日晨,在西边的稻田里发现了一具男尸。当时他平躺着,双手抱拳放于胸前,面部表情缓和,身上无伤。在他周围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还有,验尸报告,这是第一份,无锡市的法医验的:‘全身无外伤,无内伤,当时无可能致命之疾病,死因不明。’还有一份,是昨天的。昨天省里从南京派来了三个有名的法医,报告也很短:‘全身无伤,无患病迹象,死因不明。’”
张鹏翔合上文件夹,抬头注视着我,过了一会儿,说:“说实话,我也不相信会有什么妖孽,但人有能力做出这种事吗?你说呢?现在已经死了三个人了。今晚,镇上要实行宵禁,晚上七点到凌晨六点不许任何人出门。”
“你们让我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什么也不为。只是走个形式。按理说,我们应该从你这儿了解一些关于你妈妈的事,但实际上这根本没必要,我去过你家那么多次,你妈妈是什么人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只是走个形式,让所有人知道你来过这儿,并保证你妈妈是无辜的。当然,人们相不相信是另一码事。”
我盯着张鹏翔,这家伙说话总是那么直,直得让人受不了。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恐怕没有,”他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下,“所有的人都一筹莫展。不过……”
“什么?”
“我倒觉得有几个人很可疑。”
“嗯?”我注视着他。
“不知你见到过没有,镇上这两天出现了三个怪人。”
“怪人?”
他点了点头,说:“三个穿黑色雨衣的家伙,你见过吗?”
“我似乎见过,怎么了?”
“他们的行踪很古怪,而且一直在打听一个叫‘荣欣’的女人。”
“荣欣?还有姓‘荣’的?”
“我也不知道。算了,别管他了。没有证据我们不能随便怀疑别人。没什么大事了,你要是想回去可以回去了。”
“那好,有什么事就找我!”我起身准备离开。
“当然,我们是老朋友了吗!”他向我笑了笑,“别忘了宵禁呀!七点钟之后别出门!”
“好了,再见。”
我走出警察局,外面雨下大了。天阴沉沉的,虽然已是九点多钟了,但看起来却像傍晚。街上还是几乎没有行人。
雷声、雨水、寒意勾勒出了一幅阴暗的画面,本来充满了活力的镇子现在变得死气沉沉。使我感到莫名的恐惧。灾难似乎正像雨水一样倾泻到镇子上。而所有的人又都一筹莫展。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