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芙冰心》20.第十九章

    孝君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心里记挂着佑安,总是觉得身边少了一个人不踏实,翻来覆去这一觉睡得深深浅浅,很是惊醒。早上起身后,就觉得颈酸背痛,仿佛梦中还跟谁恶狠狠地搏斗过一场一样。
    在德馨花厅吃早饭时,没有见着佑安,一顿早饭也吃得极安静。姐妹四个都是贪睡之人,睡少了,自然精神都不佳。愣是若男,也只不过添了两碗银鱼皮蛋粥就早早偃旗息鼓了。
    一个早上就这么胡乱地晃了过去,孝君实在是困乏,稍微用了点午饭,眼皮上下像粘住一样,撑不住回到屋子里去补午觉去了。
    反反复复仍旧是这一个梦,梦中她又回到了若男落水的那一天。她整个人浸在没有边际的水中,四处望去雾蒙蒙地哪有尽头。若男还是怎么寻都寻不着,她心里有多害怕,没有人知道,抬眼也不见有人来帮自己。远远地看见佑安向自己游来,她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抓牢他。可是脚上突然多了千斤重的分量,人就直直地往下沉。眼看佑安离自己就差一个身子的距离,但是手却怎么也够不着。她好绝望,在水涌入自己口中的那一刹那,拼死叫出一声:“佑安”。
    孝君惊醒,猛地坐起,一头一脸的汗,乌黑的散发粘在光洁的额头上,黑白分明地让人看了惊心。意识到刚才只不过是一场梦,这才幽幽地舒了口气。看看窗外,已是夕阳西下,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睡了那么久。刚想起身唤人打洗脸水来,这才看见床边的帘幔后站着一个人,高颀的影子拖的老长。
    “谁?”孝君提高了嗓门,心里一惊。
    那人不作声,只是站在那里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孝君倒认出了此人是佑安,只是不明白为何他站在那里不出声,于是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佑安?”
    那影子终于挪了挪,撩起了帘幔,果然是佑安。只见他还是穿着昨天的衣服,显然是刚刚才回来,一脸掩饰不住的疲色,眉目眼神皆是落寞二字,像是在外受了委屈回家也不敢哭诉的孩子,让人看了不由生出些心疼来。
    “你怎么啦?”孝君牵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感觉到他的手冰凉,不禁担心起来:“你没事吧?人还是不舒服吗?”又用手摸了摸他额头,没有发热,才稍微放下心来。
    佑安突然抓起孝君摸他的那只手,紧紧地攥在自己掌中,这么用力,疼得孝君眉头不由一抽。可佑安仍不自知,还是这么抓着不放。孝君觉得气氛诡异,一时不知道怎样开口,两人就这么坐着,面对面一言不发,那一刻的沉静仿佛就像要延续到天荒地老一样。孝君看他注视着自己的的眼神渐渐呈现出一股哀凉的神情来,心里不知怎么就一酸。
    刚想说些什么,佑安倒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好像人很多时候都没有发过声音,乍开始说话般的低沉:“孝君,我回来了”只这一句,他的声音就先哽咽了。
    孝君以为他担心自己也不归宿,她会发火,于是轻轻地做了个“嘘”的动作,让他不要再说下去。她慢慢地站起,转到他面前,柔柔地将他的头拥入自己怀里。他的脸紧紧地贴着孝君的心,怦怦的心跳声竟然让佑安无端端的感觉到了安心。她的身上还是一如既往淡淡的香,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味道,只是那熟悉的感觉让人联想起了家。她就是家呀,佑安心里翻腾着这个念头,这时候突然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愿在她的怀里停留,多一刻也好。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了进来,照在地上,像血一样的红。
    过了几天,又出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陆老爷没有通知任何人提前了大半个月就从江南赶回来了。大家私下里纷纷揣测是陆老爷身体不佳的缘故,但看他的样子,却又不像。看他一回来就沐浴更衣往宫里去,人人都不免心生疑窦,暗地里都怀疑莫非是贵妃娘娘玉体欠安。
    接下来的几天,府里的谣言更盛。因为不仅陆老爷连着几天都进宫,连贵妃最宠爱的四公子也被传进了宫。两人回府都是一脸的黑头黑面,关在书房里也不见人,不知道说些什么。陆老爷还着着实实发了好几次火,将书房里好好一尊出自名家之手的唐三彩也给砸了。弄得人人都心惶惶,做事格外谨慎。为着这事,孝君也已经好几天都没见过佑安了。
    晚饭后,姐妹四人照旧在湖边闲逛,顺便留意着紫水晶的下落。念绮用脚扫开一丛丛的花草,仔细翻看着。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问初晴:“你男朋友透露了什么口风没有?”
    “嗯?”初晴没有反应过来她说什么,只是木然。
    “你的那个大内密探赵瑜,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为什么这几天陆府如临大敌一般?”若男半撅着身子趴在地上,像在捉蟋蟀一样。
    “没有怎么说过,不过跟我们应该关系不大吧。”提起赵瑜,初晴忍不住就想笑。
    “这就好,宫里的事太复杂,不要惹到才好”若男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正说话着,平官大老远就向这里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喊:“少奶奶们,快回去更衣,然后赶紧去德宏正厅,传圣旨呢!”
    四人听后一惊,潜意识里知道出事了,急忙往莫言院跑,匆忙中,孝君还不小心绊了一跤,手掌上的皮也擦破了,淡淡的血丝混着脏兮兮的泥土印沿着掌心的纹路渗出来。
    “你没事吧?”初晴问。
    “噢,不碍事的”孝君迅速站了起来,心里却不知为何七上八下的。
    整个正厅连带着外头的花园里黑压压地跪着陆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300多口人,老爷子带着四位公子跪在最前头,都是正式的官服着装。紧跟着是四位少夫人,也一身宫服一脸肃穆。然后是邱姨娘带着三位如夫人在后头一并跪着。韩雪虽然已是7个月的身孕,但在规矩上仍是不能差一分一毫的。七月底的晚上已稍微透了些凉意,轻柔的晚风中夹杂着好闻的桂花香,涌进鼻子里,甜甜的香气袭人。
    孝君心里嘀咕着:“传个圣旨也不用这么长的时间吧,膝盖好痛啊”前头正摆着香案在焚香,孝君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弯身去揉膝盖,掌心也微微地疼,所以心里忍不住嘀咕了好一会儿。
    “奉天承蕴,皇帝诏曰,朕之爱女天宝公主已达适婚待嫁年龄。现陆府第四子佑安,青年俊杰,知书达理,出身名门世家,又是贵妃爱侄,天皇贵胄,甚得朕意。匹配公主,实乃佳偶天成。特封陆佑安为龙图阁大学士,礼部候补侍郎,官拜从二品;在一月内选吉日迎娶天宝公主,不得滞缓拖延。钦此,谢恩。”尖尖细细的声音从高处站立着的宣旨太监出飘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半晌不见有动静。
    “四公子,还不赶快接旨谢恩”图公公笑眯眯地朝佑安扬了扬手中的圣旨。
    孝君听见了他的名字,抬起头来望向前排的他。只见他缓缓地站起,朝前走了两步,复又跪下,接过圣旨,磕头谢恩。机械性的动作,看不出即将成为驸马的兴奋,他的声音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任再强的风也吹不起一丝波涟来。图公公没有料到他会有这个反应,赶忙提醒他还要跟着进宫谢恩。他被一群人簇拥着要走,突然他挣脱了开,回过头看着孝君。孝君仍是跪在地上,头低低的,眼睛盯着地面。他只看到她颈后被风吹开的散发和细腻如凝脂的肌肤。不及说些什么,佑安就被催促着离开了。
    孝君慢慢地起身,只觉得头晕晕的,怕是刚才跪久了,一下子站起来,脑子冲血,人觉得很不舒服。虽是盛夏,背上莫名地冷风嗖嗖,额上倒渗出密密的汗珠来。周围的人都在欢天喜地地小声议论着,叽叽喳喳一片忙乱,时不时还偷偷回头望向她,显然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老爷和几位公子都换了衣服进宫谢恩去了,楚风和翼州的两位如夫人素喜安静,早早就退下了。余下的妇人丫环们在娉婷的带领下都围拢着邱姨娘恭喜着说笑“结了这门皇亲,陆家以后的荣华富贵怕是没有尽头了,夫人的身份也是愈发的尊贵了”人人脸上都荡漾着笑意,在孝君眼前浮晃。
    孝君心里想得就是尽快离开,猛地转身,被裙裾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幸亏若男眼明手快,一手扶住了她。
    “孝君”念绮一脸担心,却又欲言又止:“你没事吧?”
    “我很好,刚才跪久了,站起来腿脚没习惯”孝君笑了笑,却不知道惨白的脸色难看的吓人。
    “我们回去吧,回去我弄你最爱喝的冰镇酸梅汤”初晴讨她欢喜地说道。
    是的,是的,酸梅汤。自己一直喜欢这种酸酸甜甜,清新爽口的味道。年少时以为爱情就该是这个感觉, 可是为什么现在,现在心里面只有彻头彻尾的苦,那么样的苦,当年生了很重的病,母亲逼着自己喝中药,黑黑似墨的药汁也远远及不上现在心里面的滋味。
    孝君拼命地往鼻子里吸了吸气,想要让自己镇静下来,听着身边的恭喜打趣声,心想:我现在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出我伤心。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我偏不让他们如意。
    想到这里,她刻意地挺了挺腰身,展开一个媚笑着对初晴说:“你说的哦,可不许诳我哦,你知道我最喜欢酸梅汤了!”眼角却瞥到围着邱姨娘的那群人都投来惊讶的目光。孝君暗忖:我决不会让你们看出来的。休想!
    “四少奶奶那么喜欢喝酸梅汤,不会是有喜了吧?现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子,真是大大的有用啊”邱姨娘懒懒地站起身来,抚了抚裙褶,这才缓缓地朝孝君这里走过来。念绮不禁暗叫不好,心知来者不善。孝君因为佑安的关系,素不喜这个聒噪的邱姨娘。平时看她背着老爷少爷专横跋扈的时候,忍不住出口损过她几次,这个梁子也就从此结下了。
    “等公主殿下下嫁过来,这个四少奶奶的称位还有没有姑娘的份可就不一定了哦。虽说有个先来后到,可是人家是皇上千金,当朝公主,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怎么说要做小的也轮不到人家啊。不过这口气还真叫人咽不下,堂堂的正室,转个眼的功夫就成了如夫人了。咱们这位四少奶奶一向心高气傲,这个面子往哪里搁啊,哈哈”周围的一群丫环仆妇都附和着邱姨娘,连娉婷都一齐哄笑起来。
    孝君一脸铁青,面无表情,冰冷的声音从薄薄的唇间一字一句地吐出:“这个忍气吞声的经验我还要向邱姨娘好好讨教才是。陆夫人过世这么多年,而姨娘还是止步于侧室偏房之位不前,这个面子上也难堪地很吧。不过看你都过得那么滋润,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至少正室这个位子,我也好歹坐过!”
    话里带刀,字字见血,只见邱姨娘的脸上像打翻了染铺般,一阵白一阵红,而后又泛青,直到最后黑着脸,气的一时闷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孝君冷笑,转身离开,其他三人紧紧跟随。孝君忍着这一口气赶回莫言院,还未走进院门,忽觉气血上涌,一阵晕眩,软软的就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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