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落红应满径》8.朱樱斗帐掩流苏

    第八章      朱樱斗帐掩流苏
    不觉间,已是到了医院的大门口,祖佑原是想和之峰直接回住处去的。他这话一出口,三姐跟天扬哪里肯依,一叠声地非要扯着往家里休养几天。依着三姐的性子,想来今天是再不会罢休的,祖佑也就只好应承了。这边厢,祖佑刚一点头,三姐跟天扬早已是如释重负一般,笑逐颜开地左右拥着祖佑携往车内。
    祖佑苦笑,还是把自己当孩子看待呢。其实,说起来,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只有爱你的人,心中才会永远觉得你需要怜惜,需要保护,一如刚出生的婴孩,全无防护。恨你的人,大抵是不会这般想的吧。自己于吴老太眼中,不知是一个怎样工于心机,掩袖狐媚的人呢。
    一转头,看小峰哥微蜷着身子站在那里,秋风微拂起额际的发稍,眼神迷离,枯黄的树叶随风盘旋在他的身后,益发显得他高高的身影是那般的孤独,心尖涌起一阵难言的不舍。
    一犹豫间,三姐也早已回过头来。看岳家父子隔着老远地站着,却并不说话。神情间,岳中泰分明对儿子爱护有加,却又颇顾忌些什么,不敢靠近儿子。而岳之峰对自己父亲却有仿佛排斥异常。也罢,今个既然已是做了人情,干脆就做足了它。心念转动间,三姐放开祖佑,复又来至岳家父子跟前,笑脸嗔道:“哎吆,小峰呐,怎么今个儿有老爸撑腰,架子也放大了啊。还非要我这个做姐姐的亲自来请,你才肯赏脸?岳老板,怎么样?容我今天借个光,请令郎到寒舍住几天。他们今天虽是有惊无险,可到底还是伤着了,总要好好调养几天。岳老板,您是大忙人,虽说疼惜儿子,怕照顾不过来吧。信得过我的话,就让他和舍弟一块儿来家住上几天,您看成不?”
    看这话说得,岳中泰虽说闯荡商界数十年,可以说早已磨得一副铁石心肠,可听闻这话,也觉心头一酸。这父子之间,还是眼前这女子看得透彻啊!自己有话不能说,不能讲的,怕是她早已看得七八分了。难得又难得在她明知道自己作不得儿子的主,有心想接儿子回家休养,又不敢开口,却又并不点破。反而冲自己一口一个借光,一口一个赏脸,唉,今天算是服了。心内折服之际,神色间早已不同了,方才虽说也是客气,可到底透着商界雄主的霸气。此时,却早已锋芒尽敛,眉宇间只剩世交通好的亲和。“呵呵,看林太太说的。向来听闻您烧得一手好菜,一般人想吃,求您怕还吃不到呢。我们小峰这一去啊,怕是有口福了。我要不是公事忙,还真想厚着老脸一块去了呢。那犬子就叨扰府上了,有什么的,还请林太太多多担待啊!我待会还有点公事,那就先别过了,有空还请林太太同先生一起光临舍下,我也好薄置酒蔬,略尽心意。”
    “岳老板真是客气了,那您有事,我也就不虚请了,改天一定陪外子登门拜访!”两人又说了些客气话,岳中泰这才登车离去。这边姐弟四人也准备打道回府,照着三姐的意思,她们姐弟二人多日不见,自是要坐在一起好好香亲香亲的。天扬更是粘着祖佑一步也不愿离开的。等三姐、祖佑在后排一坐定,天扬刚想往里挤,哪知之峰眼明手快,抢先挤了进去。这下天扬火大了,大少爷脾气一发,那还了得。必得让之峰出来,让自己坐祖佑身边。那之峰是什么脾气,哪里是肯让人的?任天扬在外面跳脚,他却我自岿然不动。两人就为着谁坐祖佑身边强着,最后还是三姐看不过去了,自己爬出来坐到前面去。
    “天扬,你今年大四吗?”路上,三姐忽然转头来问天扬。
    一愣,天扬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呵!还知道自己是大四的学生呢?我刚才还以为你才小学四年级呢!”一句话,逗的众人大笑起来。
    “你说你们这两个大男人,为着一个位置闹得不可开交,也不怕人笑话。也怪,只听过男孩子为亲近女孩子吵嘴打架的。我们小宝可是堂堂男子汉,你们也来闹腾,真是!”
    话一出口,三姐心中“咯噔”一声,透过反光镜,看车后三人,一时间神色都大窘,胸中隐约觉得也许今后类似的故事还会不断在这三人之间发生。小佑既然已是如此,自己是不是该为他做点什么呢?他本已伤痕累累的心,怕是再禁不起什么折腾了。这次,可要好好帮他看清楚了。不能怪自己私心重,盼着后面两个后生家也呵祖佑是一般的人,怪就怪老天爷他不公道,亏了我们小宝。那好歹也总要还回一点吧。想着想着,孕期嗜睡,三姐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车流涌动间,不觉已到林家门口。祖佑下得车来,举目四望,不由暗赞一声。但见绿树白栏,小小一幢西式洋楼依山而建,门前一条通幽小径蜿蜒而来。四周是飞尘不到,鸟鸣山幽,令人心旷神怡之余,直是分不清到底置身何处。分明一步之遥,便是繁华无尽,万丈红尘,而此处竟能由那滚滚商潮中偷得些许清幽,想来屋主定也是俗世妙人,只不知系是林家何人。
    凝神细想间,三姐早已早已过来携手牵引。“小宝,怎样?三姐这地方还不错吧?!不怕跟你说,不少杂志社都想过来取景刊登,我只是嫌着琐碎,懒得应承。上回老爷子不知怎地,兴兴头地想起我这个孙女,没招呼一声就自个儿来了,我跟你姐夫就怕没伺候周全,没成想老爷子一到这地儿,没声价地说好。兴头上来了,还跟你姐夫登了会山。只是到底上了年岁了,开头还夸你姐夫来着,后来就不言声了。小宝啊,不是三姐说道你,爷爷真得老啦,别看他嘴上凶,心里念叨你呢!你……”
    “姐……我没跟爷爷赌气,我是觉着现如今,我这样回去,没得又惹他老人家生气。连带着妈也受气。我琢磨着,等以后出息点了,才好回去孝敬他老人家!”
    姐弟二人说着,不觉又感伤起来。都说条条大道通罗马,可是,到底有一条是众人走惯了的正道。无论你愿意与否,照着走,总要轻省许多。别开生路,到底是要吃苦头的。一念及此,看着祖佑依旧青涩稚气的面庞,三姐只觉心如石坠。正黯然神伤,耳畔传来天扬的抱怨:“嫂子,看你们姐弟两个,一见面就粘着说体己话。想是我这个弟弟是作不得数的,不比你们是自家人。我看着,虽说自己觉得可怜点,倒也没有什么。要是大哥看见了,怕不得醋海扬波啊!”
    话还没说完,三姐早已伸手拧住天扬的脸颊,“小猴崽子,几天没拾掇你,拿你嫂子开涮呢?去,先到屋子里看看你大哥在不在,就说今天他小舅爷登门作客来了!”说罢松手,这边天扬直如得了玉旨纶音一半,冲祖佑作个鬼脸,一溜烟跑掉了。
    姐弟三人一路说笑,行不多远,见路旁立一假石,两行小子隽刻其上,祖佑趋近细看,见书:“自家富贵,不着意里;人家富贵,不着眼里!”读罢细忖,真好胸襟也!三姐在一旁看祖佑出神,开口道:“小宝,没白来这一趟吧?说起来,在本城,咱们老谢家的院子也算是好的了,可比起这里啊,到底差了些!”
    之峰在一边插言道:“这屋子依山带水,老树掩映,白墙幽径,已是不着一丝俗气。再看这一石一偈,显见这屋主是胸中大有丘壑之人啊!不过也是,也只有三姐这般出尘离俗的清雅人才配得起这样的好去处啊!”
    一席话说得三姐笑得花枝乱颤:“哎呀,你们这些臭小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鬼灵精怪。你家三姐我满身铜臭,哪里还提什么清雅。这个啊,都是你姐夫故去的母亲亲手设计的。唉,可惜一代红颜,到底犯了天妒,一生坎坷如斯。”
    祖佑闻言,抬头问道:“怎么?林老伯母一生遭际很是坎坷吗?”
    三姐正欲答话,只见由那小径上缓缓驶来一辆小型四轮电动车,眨眼间,已来至跟前。车上下来一人,祖佑抬眼看去,但见体格超挺,棱角分明国字脸,英气十足,五官却长得清秀,男子气中倒显带额一丝书卷味。嘴未启而带笑,眼不怒似含威。祖佑心下暗想,想来这位便是三姐夫了。怪道一向眼高于顶的三姐肯折节下嫁,果然是人中龙凤,品格清奇。
    心下赞叹间,三姐早已迎上前去,来人赶紧轻轻扶住三姐腰肢,楼入怀中。二人未曾说得一句话,可那眉梢眼角,情意蕴藉,早已悄然暗显。祖佑不由好笑,看三姐平日里杀伐决断的,没想到此刻竟也满是小儿女情状。
    三姐一个眼神过来,看见弟弟眉眼含笑,不觉倒也忸怩起来。起身拉着夫婿来到祖佑跟前:“霄飞,这个就是我家么弟小宝!小宝,这是你三姐夫!”
    祖佑正要见礼问好,那边早已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常听祖慧念叨说有个可爱贴心的小弟弟,一直想见来着。只是一直没有见着,今日一见,真亏不得你姐姐每日念叨呢。”
    打小,爷爷就教导祖佑见其人,观其貌,听其言,察其行。此刻,听得姐夫左右逢源的一席话,既夸了自己,又讨了三姐开心,却又不带一丝作伪,三姐好眼光啊!赶紧上前招呼过。这边,之峰也过来彼此认识,又是一番寒暄。众人这才上车往屋内驶去。
    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已是到了正门口。车子刚停稳,早已有人上来帮三姐打开车门,小心地扶她下车。那边三姐夫却已经抢过去,亲昵地搂过三姐。看两人一副蹀躞情深的模样,祖佑不觉大觉快慰。
    下得车来,祖佑抬头看那屋子正门,难得竟还存着份古雅。门前蹲着两座石雕雄狮,大门之外,复有两扇侧门,一色的玄色厚木门板,吊着雕花大门环,微风拂过,居然还叮咚作响。声音清远,直让人觉得已然摆脱了俗世的纷扰,来到了某个渺远的年岁。门前阶边还立有两根朱漆盘龙楹柱,刻着一副描金对联。祖佑在心中默念,但云是:“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疏。”横批:“忧乐圆融”,祖佑只觉此中兴味绵长,想要驻足体味一番。三姐却早已含笑回头招呼了。心里想着反正来日方长,待他日寻个清净的时候,再来观摩吧。脚下却已随了三姐跨进门来,原想着里面定然是客厅了,谁知进得门来,只见一堵笔法萧疏的水墨山水,但见画上天边乌云翻墨,湖上烟波浩淼,一夜孤舟,一弯小桥,一把油纸罗伞,伞下两个人儿轻轻依偎,衣带飘飘,直如是要御风而飞一般。莫不是白娘子断桥上初会了许仙?还是杜十娘赎身随了李甲?
    一壁看,一壁想,心神二用,脚下到底停滞了些。之峰看祖佑想的出神,便页一直在后面慢慢随着。三姐走着走着,看二人在影壁前磨蹭半天,恨恨地走过来,一把拉住祖佑,快步往里走去。吓得三姐夫在边上直叫小心。
    绕过影壁,再穿过一个竹影掩映的四方小院,这才进得客厅。祖佑原思忖着,外间布置已是如此手笔,想来正厅内,定也是脱俗奇趣的很了。没想到,进得门来,倒是大觉突兀,方才所见古色古香之物,厅内竟是一概全无。倒是同寻常富家一般,尽是现代摆设,只是布置的略微清雅一点而已。祖佑倒不觉有些失望起来。
    心里正微微有些难过,耳畔传来三姐夫温和的声音:“怎么,看来弟弟还是一个雅致人呢。是不是觉着这个客厅俗气了?”见微知著,旁人尽看见他围着三姐,没想到自己一点些微的表露,他也尽收眼底,祖佑不由大为惊异。赶紧陪笑:“姐夫说哪里话,我哪懂得什么雅致不雅致啊,倒是姐夫这屋子着实雅致的紧!”
    “呵呵,弟弟要是喜欢,等明儿叫天扬领你到后头屋子悄悄去,那里倒还真有点小玩意,怕还合着弟弟的心意!”
    二人正说着,三姐已经过来笑嗔:“看你们哥俩,刚见面哪来那么多话?小宝、之峰在外面乱了一天了,怕肚子早就饿扁了。天扬刚才进来叫林嫂准备的,现在怕已经好了,来,小宝、之峰,今晚先将就着吃点,赶明儿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席间姐弟手足无人,自是欢声笑语,尽兴方罢。下得席来,三姐也累了,便招呼家下众人帮舅少爷和之峰少爷准备客房,自己也就先睡了。祖佑和之峰也是累了一天,便也分头休息去了,倒是天扬,兴奋得再也不肯回房去,赖在祖佑房里,嘻嘻哈哈地说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祖佑也随着他闹,只是心里却总觉得房间里似乎少了点什么,让人心里空落落的,没个停靠!
    第二天,祖佑在一片山鸟幽鸣中醒来。看枕畔还有一人正在那里酣睡,不由轻笑,真是个懒鬼。习惯性地拎起枕头,作势就要砸将下去。定睛一看,才发现却是天扬。一拍脑袋,才想起这是来到三姐家了。昨晚天扬赖着不肯走,说是要跟自己抵足夜谈,联席叙旧。想是后来他自己也累了,在这里睡了过去。看他,外衣外裤依然喾在身上,厚厚的牛仔裤紧勒着大腿,也不嫌难受。祖佑轻轻摇头,伸手将其两腿放平,轻声下床。
    心念一动,悄悄打开房门,来到之峰房间。这家伙,一向说自己挑床,不知道昨晚可有睡好。打开房门,看之峰正在床上不知做着什么美梦,嘴角犹带着笑意呢。睡梦中的之峰少了平日里那份不羁与洒脱,平添了一分稚气和平和,刹那间,祖佑看得呆愣了。不知怎的,看他睡的这般惬意,祖佑心中倒泛起了些微的失落。这大概是人类免不了的通病吧,总想着自己是别人生活里不可或缺的角色,自视过高,终免不了到头失望一番。其实这个世界,谁离了谁又真正活不下去了呢?祖佑摇头自嘲,可见自己还真是自寻多事了。想罢,蹑手退出房来。
    只是,祖佑并不知道,一门之隔里的之峰昨夜因着自己,辗转反侧,长夜难眠。而门里正在床上和祖佑同游梦乡的之峰,也并不知道,就因为自己不过几分钟的小睡,机会也就在眨眼间溜逝了。缘分的事,果然是琢磨难定的,要不古人造字怎么偏生就把“缘”造得这般繁难呢?
    梳洗毕,来至楼下客厅,三姐早已含笑迎上前来。
    “小宝,醒了?昨晚睡的可好?”
    “嗯!三姐这里鸟鸣山幽,空气清新,好久没有睡的这么香甜了。姐夫呢?”
    “他哪里得闲,早饭都没吃就忙忙地赶出去了。不管他,来,我吩咐林嫂煮了你最爱吃的粳米粥,过来尝尝。”
    姐弟二人在餐桌前坐定,林嫂盛上温热的粳米粥,祖佑浅尝一口,呣,润滑清爽,甘而不腻。不由又连喝了几大口。抬眼,看三姐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眼角犹自闪着泪花。看自己抬头看她,赶紧别过脸去。祖佑也不多问,埋头喝粥,心下却是不能不唏嘘的。想当日,在家时节,一家三代,何其睦恰。怃然心叹间,不觉悚然一惊,自打见着三姐以来,悲悲切切,小儿女情状实在是做多了。以后再不思自振,岁月蹉跎,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日才能有脸回去见祖父了。
    一念及此,想着宜叔让自己准备花店的事情,今天该到店里看看才对。心里有事,赶紧三口并作两口匆匆把粥喝完,三姐还只当粥合着祖佑胃口,只一个劲劝他慢着喝。祖佑却只是不听,刚放下碗筷,跟三姐说声有事出去一下,套了上衣,就忙忙地跑掉了。气得三姐在后面直跺脚。
    一路小跑,搭了公车来到宜叔新盘下的铺子。铺子大小适中,五十见方的样子,室内、门面都已装修得差不多了。祖佑进门,只见几个装修工正在进行扫尾工作。想到以后自己就是这里得店长,独当一面了,祖佑不觉又是期待又是有些惴惴。仰头长吁一口气,耳畔传来宜叔得声音:“呵呵,新店长视察店面来了?”
    说得祖佑倒不觉脸红起来。“对了,阿祖啊,这个店马上就要开张了,可是我这脑子里还没想出个合适得店名,你来替宜叔想想,该叫什么合适?”
    “宜叔,腻这是哪里话。我才读几年书,哪能在您面前显摆啊……”
    “别,别,咱爷俩就别说客气话了,腻随便说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什么好觉着丢脸的。”
    祖佑看宜叔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不迟疑了,略一凝神,开口道:“不如就叫‘抱香拂衣’吧?”
    话音未落,宜叔早已连声叫好:“好一个‘抱香拂衣’。抱香拂衣浅斟酒,花似解语杯解愁!又暗含‘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之意,意态高远,孤清霁洁。对景,意味也好!呀,真叫后生可谓啊。好就叫‘抱香拂衣’了!哈哈哈!”
    祖佑倒没曾想,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倒惹得宜叔引经据典地大赞了一番,倒不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忙说道:“宜叔,哪有您说得那么好,只不过是随口瞎说的。您自己诗书满腹,还是再拟一个吧。免得行家看了不像话,笑话了咱们去!”
    “哎,看你这孩子说的,哪能这么妄自菲薄呢?拿出点自信来,你可是我们‘抱香拂衣’的小掌柜了,宜叔还指着你赚大钱养老呢!”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阵,又在店内四处察看了一番,祖佑这才告辞离去。
    看看时间,也不过早上□□点的光景,街路上上班高峰已过,虽然依旧是车水马龙,可到底比不得那种忙乱拥挤的场面,反倒有一种行云流水似的舒缓。两旁人行道上,也只有少许行人在缓步游走,初秋的阳光透过微黄的树叶稀稀落落地洒落下来,微风轻拂树枝,耳畔树声沙沙,街面上光影点点,没想到这个一向繁华匆乱的大都市此刻竟也有一种南国小城的静谧。
    有多久没有这般随性漫步了,祖佑伸出双臂,微笑着长吐一口气。想到再过几天就要出掌“抱香拂衣”了,期待之余,拂不去的倒有那一份萦绕心头的不安。自己能管好‘抱香拂衣’吗?以后的生意会跟‘浅斟’一般红火吗?要是亏本可拿什么颜面去见宜叔呢?想着想着,自己倒不由笑起来,真是小菜上不得大席面,要是被爷爷知道自己为了这么个小铺面又是喜又是忧的,怕不要笑掉大牙去。随他去吧,今朝哪管他朝事,明日愁且等明日去愁吧。
    正一个人神思渺想间,只听“吱”的一声,一两黑色凌志堪堪停在跟前,车窗内探出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脑袋,耳畔传来一个浑厚晴朗的声音:“真巧啊!小兄弟,又碰上你。怎么,什么事自己一个人偷乐呢?昨天你和你那个朋友没事吧?去哪呢?我载你一程?”
    简简单单几句话,听在祖佑耳里,却只觉霹雳在耳畔炸响,眼前发黑,天旋地转起来。呵,“小兄弟”,三年的耳鬓厮磨,三载的情深蜜意,到今时今日,难道连一声“小佑”也要抹得一干二净吗?既要如此撇清,此刻又为何要这般来招惹自己呢?只觉心内一阵绞痛,一颗心似是幻化成了千瓣,飞远到了记忆中保留两人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的每一个角落,欢笑,哭泣,忧伤到最后决绝地离开,一幕幕在眼前急旋而过;又仿佛有一直如来大手一下子猛地将那千瓣的心紧紧地拉拽了回来,心就在那忽远忽近间游荡,一如那无根的浮萍,没个停靠。半晌,才觉心神略定,不觉怔怔地直要落下泪来。同样的一段感情,有人回首时,为何可以这般的云淡风轻;而自己却又为什么就像这城市高峰期的交通一般,杂乱慌张,理不出一个头绪。
    强忍冲上前去逼问的念头,定定心神,抬头正要作答,耳畔传来一个娇糯甜腻的声音:“哎哟,存哥,什么事吗?人家跟美容院的肖小姐约好九点去做美容的,都快迟到了。”祖佑循声望过去,只见一直纤纤玉手轻轻攀上墨存的肩膀,十指上丹蔻点点,隔着玻璃窗,正见一个妖娆女子坐在墨存身攀,笑嫣如花。
    “咯噔”,祖佑还是感到一阵难言的心痛,一口血气上涌,只觉口内一口甜腥。心里却倒清明不少,挺挺腰身,扯起一个笑脸,:“多谢了,我没事,瞎走走,你朋友还赶时间呢,你忙吧!”眼前仿佛晃过墨存微笑摇头的影像,跟着车子绝尘离去。看车身在眼前消失,祖佑再坚持不住,踉跄着扶住路边的一棵树,一口血水直喷涌出来。一片殷红!泪水到底没有抑住,决堤而出。
    正独自心惶间,感觉温热的手轻搭上肩膀,一个惶急的声音响起:“谢少爷,您没事吧!”
    气血虚浮中,祖佑微转过头来,却看见身后站着的正是昨日方才见过的小峰哥的父亲——岳中泰。祖佑不由在心底苦笑,两天之内,见到两次,偏生两次都是在这般狼狈的景况下,也不知是该叫缘分,还是老天故意要让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出丑。
    岳中泰刚才原本是驾车去参加一个商业会议,刚经过路口之际,一眼正瞥见路边撑着树干立着的仿佛就是昨天才见过的
    那个叫小宝的谢家公子。不知怎的,自打昨日初会以来,应当说彼此也并未有过什么接触,可这个男孩子的身影却频频在脑海中浮现。那眉心若蹙的忧愁,似是有一股牵动人心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将那眉心温柔地抚平;而那圆圆可爱却不乏帅气的笑脸,轻笑开来,直是如云破日出一般,让人身心跟着通爽开来。说起来,连自己也要笑自己了,都已经快知天命的年岁了,居然还想那毛头小子一般,掌控不住,心驰神鹜起来。
    看那孩子的模样,怎么好像身体颇有不适的模样。也顾不得什么商业会议了,赶紧停车过来询问。这一走近细看,倒不觉大吃一惊,那张原本丰润莹剔的面庞此刻怎的这般苍白,全不见半丝血色,更叫人担心的是嘴角居然还挂着一缕血痕。看见自己,犹自牵起一个笑脸,那神情是那样无助,那样惹人心痛。
    心内大恸,赶紧上前一步,疾声问道:“谢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好,你先别说话,我送你去医院!”
    听了岳中泰的话,祖佑倒笑出声来,一连两天,总是听见眼前这个人说着同样的话。这一笑,到底又动了心气,一口浊气涌上来,又是一口血呛了出来。一看这情形,祖佑自己也心凉了一半,古话说:“少年吐血,寿字难写!”想想自己一腔深情,却落得这般下场。罢了罢了,这一生终归是要苦多乐少了,不如就这般去了,倒也少受点苦。一壁又想起,一旦自己就这般撒手而去,家里的爷爷,父母,三姐不知又要怎样伤心难过!
    虽说是个聪明人儿,到底还是一个大孩子,此刻竟也没了主意,哀哀痛哭起来。这壁厢,岳中泰虽也觉惊心,可到底是商场上风里来浪里去,跌打过来的,尚还拿得住主意点。小心扶住祖佑上车,赶紧驾车赶往医院。祖佑只来得及说一声:“不要告诉三姐!”便昏睡了过去。
    岳中泰看着倒在自己身边的这个英俊少年,那青云似的黑发,平滑的皮肤,跳动的青春。思绪不由飘到了那个遥远的年岁,那时节,自己也曾这般年轻呢!是啊,那时节……直是往事不堪回首!伤心桥下应是春波犹绿,只不知曾现的惊鸿是否还记得曾在此地临水照影呢?
    心神虽说杳远,车速却是极快。这大概也就如人生吧,抑或者可以说正是人生的无奈。无论心内五内具焚,还是心花怒放,时间就如这汹涌滚动的车流,铁面无情地向前奔逝。只是途中人类却没有能力设置红灯可以叫他稍稍停留。难怪诗人要感慨:“时间实在是人类的大敌。”其实,时间应是人类的死敌,只要你呱呱坠地,不管你贵为王公贵族,还是平凡如走卒贩夫,时间便注定要挟裹着你走向坟墓,致死方休。不管你是怎样的惜时如金,可是美人终究要白头,英雄到底要老去,时间一点也不会怜惜世间的芸芸众生。“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说起这八个字,却是又有一番来历。南朝萧梁的一个文人周兴嗣得罪了皇帝,皇帝说的好听点呢,是儒雅;难听点就是忌刻,命他一夜之内写出一篇千字文出来,千字却要个个不同。皇帝金口纶音一下,可怜周书生一夜白头,捻断数茎,终究写出了一篇流传千古的千字文来。文章起首便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是啊,宇宙洪荒,这天地不知何时出现,又不知要存留到怎样渺远的将来。想来这个书生也曾十年寒窗,也曾想着名垂青史,眼看半生虚度,倒不曾想因祸得福,一夜白头,换得流芳千古。只不知,黄泉路上,他觉得值或是不值呢?
    身前乐,身后名,太多时候是分不清到底哪个更重要的。还是那个空前绝代的女子最为豁达,魂归仙府后留下一块无字墓碑在坟前。我自称皇作帝,我自游嬉宫闱,死后还要留下一块无字墓碑戏耍世人。说是千秋功罪,付于后人评说,可无论怎样英伟放达的男子在她的面前能不自惭形秽?怕任你有欧、苏文笔,着一字也不过终成为她在天上的笑料。
    看,一转眼见,车子已来至这个世间时间的起点和终点。可不是吗,生老病死,现代人又有几个不是从这里开始自己的人生,又在这里走向生命的尽头?岳中泰从冥想中回到现实,将祖佑轻轻抱起,快步走进医院大门。
    又是一番忙乱,西医说没什么大碍,注意休息,保持心情舒畅就可以了;中医说不打紧,只是神虚气浮,肺间上火,只需注意调养几日,多吃点固本归血的东西,也就不碍了。岳中泰这才放下心来,到底又叫西医给祖佑打了一瓶点滴,又抓了几味补药。
    好容易忙完了,来到祖佑床前,轻轻坐下。祖佑依旧未醒,睡梦中的祖佑看起来一脸平静,长长的睫毛微翘地轻掩在眼缝间,随着鼻息轻轻抖动;挺直的鼻梁,鼻翼翕合,双唇微抿,许是药物渐见功效,唇色也渐渐恢复了平日的红润。心里不觉涌起一阵渴望,渴望要轻轻触摸一下眼前这张明明孩子气却又不失男性魅力的面庞。手伸到一半,岳中泰才蓦地发觉,愣愣地又将手缩了回来。分明是初秋的天气,这病房里怎么这般燥热难耐呢?岳中泰扯开领带,却依旧觉着有些心慌气闷的感觉。
    正烦躁间,耳畔传来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岳中泰赶紧从凳子上跳起来,一转身窜到门外,一边拿起电话,一边看床上祖佑有没有被吵醒。
    “喂,我是岳中泰,有什么事?”语气透着明显的不悦。
    “喂,董事长,我是李秘书,我想提醒您一下,今天早上和兴叶集团的会议快要开始了,兴叶的王总已经来了。您看,您现在在什么地方,要不要我叫车去接您?”
    “哦,我今天有事,怕去不了了。你叫张副总代我出席一下会议。就这样。”说完,关上电话。转头,看房内,祖佑依旧还在沉睡中。整个房间一如此刻祖佑的面容,纯洁静谧。只有那输液管里的药液在一滴一滴地点落下来。呵,岳中泰心里不觉一阵发酸,再迟钝,也知道有什么事已在自己心头无可逆转地发生了。一如那点点药水,一旦滴落下来,要想再回到瓶中,却是千难万难了。
    抹抹脸,岳中泰推门进去,再次在祖佑身旁坐下。看那药水点点滴落,思绪也不由点点飘忽起来。三魂七魄悠悠游荡,这是回到哪里了呢?幽迷间,仿佛看见了自己。呀,那穿着草绿色军装的小小男孩不正是自己吗?只见自己张着双手轻轻护住身后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咦,那不是羽珊和景宜吗?哦,是了,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看来,有些事,无论你怎样刻意想要忘记,在不经意间,却总会轻轻浮现在心海间。
    岳中泰听见自己长长叹息了一声,这一生,自己和羽珊、景宜弄成这般田地,彼时,怕打死也不会想到的吧。这话要说起来,可就长了。如果说人在命运面前注定是束手无策的话,那么,生活在二十世纪的中国人就更只是命运的玩偶。你看,一个转身,皇帝也变成了阶下囚,总统也变成了匪徒。常人,那也就更不在话下了。而在那些红色的年代,那些“黑色”家庭出身的“狗崽子”们注定是不容于时代的。父兄们早早已被打成“牛鬼蛇神”下放到了农场、干校,而“狗崽子”们也便成了“革命小将”最佳的演练道具。不幸的是,自己和景宜、羽珊却偏生就是那红色海洋中的点点“黑污”。都说孩子是天使,可是,没有身临其境的话,怕没有人会相信天使也会有残酷的一面。
    一次又一次,那群身着草绿军装,头戴红星小帽的“小将”们理直气壮地斥骂、羞辱几个也尚且是孩子的“败类”。时至今日,岳中泰才发现,当时羽珊惊恐流泪的面庞,景宜那倔强含恨的神情,自己张着双臂,左冲右突护住这两个人的举动,还是那般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中。情意,许或就是在这样的风雨飘摇中在心田里扎根成长的吧。
    再后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岳中泰苦笑。苦难的岁月终究过去,而彼时的少年也长成了大人。二男一女的故事实在不算什么好题材,再演绎,也不过是一出友情与爱情间的拉锯战。然而,对于身在戏中的人来说,那样俗套的剧情,却同样能在心间割开也许一生也无法愈合的伤痕。
    年少狂简,一心想要去闯,去争,拼命向前。若说一无所获,那倒也不至于,只是在得到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却也失去了许多。有人说,人生也不过是拿我们所有的,去换取我们所没有的。□□卖笑,将帅出征,都无非如此。只是值或不值,这笔帐该如何算法,却也只能冷暖自知了。
    一切的剧情,再曲折跌宕,最后也不过要么是喜剧,要么是悲剧,要么悲喜交集。世人营营役役,也不过是想在自己的戏份里多加点喜剧的成分。只是,人间事,不如意者常□□。种瓜得豆,揠苗助长的事也实在不算少数。
    眼前一晃,仿佛又来到了那一晚。厅堂里描金龙凤烛高高燃起,厅里厅外搭起了十几二十桌酒席,宾朋满座。一身乳白色的中山装,衬的自己益发面如冠玉,英挺不凡。耳畔,听不完的是声声贺喜声;脸上,抑不住的是春风得意;心里,盛不下的是那踌躇满志。呵,终于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要为人夫,不久的将来,还要为人父,心头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啪啪啪……”,爆竹声声,满堂宾客暄腾起来,抬头,只见羽珊一团火似地款步近前。大红的百褶金凤撒花大褂裙,双蝶戏花束腰凤仙衣,薄施粉黛,淡扫蛾眉,双唇娇艳欲滴,脸颊红晕微漾,含羞带怯,袅袅聘聘。虽然自己一向知道羽珊是美的,却也未曾知晓原来羽珊竟是如此芳华绝代。看看周围宾客的眼神,心里那份自豪和欢喜益发荡漾起来。也只有这般女子才配做我岳中泰的妻了。满脸含笑,快步移向前去,虽只几步之遥,可自己仿佛依然走过了千山万水。终于,终于,走到了羽珊的跟前。羽珊轻轻抬起头,秋水似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情深款款,却又无限娇羞地垂下头去。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心怀大畅,伸过手,由陪堂娘子手里牵过羽珊的手,温润香软,触手生凉,所谓冰肌玉骨也便是如此吧。
    给高堂双亲敬了礼,给席间长辈敬过酒,满堂的宾客便开席了。杯盏往来,那满室萦绕的女儿红的清香正如彼时自己和羽珊的心情,希望以后的生活也能似这酒一般愈久弥香;觥筹交错,那涓涓流入杯中,饮入口中,弥散四肢百骸的美酒,正如新人心尖的喜悦,滴滴流逸心尖。
    “阿泰,羽珊,来,我敬你们一杯!祝你们百年好合,白首偕老!先干为敬!”
    转头,正看见一脸含笑的景宜,满满一大杯的女儿红早已一饮而尽。醉眼迷离中,仿佛觉得景宜那终日含笑的面容笑得比往日更是耀眼。十多年的手足,彼此的心思又怎会步了解呢?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如羽珊这般温婉出尘的女子?他不愿当自己的伴郎,也不是难以理解的。心底暗暗叹息,景宜,怪只怪,这个世间只有一个羽珊,对不住了!伸手,重重按在景宜的肩上,却看见那张对自己笑脸相迎的连,却别向了一边。那明澈澈的眼中,水波荡漾!心头一酸,到底忍住什么也没有说!
    都说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这话不知误尽多少世人。人生实在像极行军打仗,需要的是步步为营。一着不慎,说不定便要火烧连营,悔之晚矣!不是都说人生如戏,见多了一出戏,开场锣鼓喧天,煞是热闹,末了,却落个惨淡收场。
    病房里依旧静谧得让人心里发寒,岳中泰看看昏睡在床上的祖佑。心下感慨,这般年轻,却不知遭受了怎样的波折,要如此地撕心裂肺?只是,到底年轻,收拾残军剩勇,调转马头,又是一番局面。不似自己,再回首,却只是流水落花春去也!
    算起来,这一生也不是没有过过好日子的!新婚不满半年,羽珊初归新抱,却深得父母欢心,胎珠暗结。一朝分娩,产下麟儿,也算对父母有了交代。自己乘着改革得大潮,辞去公职,从倒卖零售开始,几年下来,居然也小有斩获。
    羽珊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女子。自己冒着风险,辞去公职,周遭几乎所有人没有不反对的。只有羽珊,那样一个柔软女子,对自己轻声说:“泰哥,你想怎样便怎样吧!以后,你住寒窑,咱就住寒窑;你吃冷菜,咱一块吃冷菜!”就那样,家里老老小小就全托给了那个原本是怯生生的小女孩。自己常年在外地奔忙,二老卧病在床,相继下世,也没赶上服伺孝敬,也都独亏了羽珊知寒晓暖,送汤喂咬,料理了二老的丧事。
    日子渐渐红火起来了,自己拿出多年积蓄,在本城创下了中泰公司。堪堪已是人到中年,眼看着儿子也快长大成人,长得模样帅气不说,最难得是知书晓事,多才多艺。一手萨克斯演奏功夫连专业人士也赞赏不已。每每独自一人的时候,也常常想,人生也许就要如此这般过去了吧。若说遗憾,大概也只有老友景宜竟一直未曾婚取,想起来也不是不愧疚的。
    是啊,若不是那一晚,也许自己的人生就要这般平静但不失幸福地过去了。记忆之门悄然打开。那是怎样一个夜晚啊,肉红的月亮挂在天边,似撒旦诡异的微笑,照看着人世间的百态人生,伺机就要念出恶毒的诅咒!仲夏的夜晚,一丝风也没有,燥热的空气中夹杂着意思让人心慌的暧昧。黑压压的天空,全无半点星光,厚沉沉地压在城市的上空。月光如鬼魅般偷偷越过窗扇,潜进房来。细微的喘息声,微微有些汗味,有一丝兽类狂野的味道。朱缨斗帐随着床上两具汗湿湿的躯体的上下律动轻晃,细细长长的流苏披头散发地纠结在一起,千头万绪,难分难解。
    接着月色,那两具躯体清晰显现出来。那满身的肌肉线条,那狂野而充满渴望的叹息,分明是两个男子!窗外,红惨惨地挂在天际,那是撒旦在欣赏这上帝不容的罪孽。喘息声渐渐密且重起来,突然,门被重重打开了。床上两个人惊惶地转头,只见一个脸色煞白的女子正木然地呆立在门边,双眼如见了鬼魅一般,满是惊恐!
    紧接着,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那女子转身狂奔而去!床上一个男子赶紧起身,抓起长裤套上,还没等追出门外,已听见传来一阵巨响,一个声音响起:“妈!”夺门而出,只见楼梯下,一个女子倒卧地上,地上一摊血迹,一个少年在边上惊恐万状地哀泣,听见楼上的响声,抬眼。男子分明看见了那眼中满满的恨意,只觉如坠冰窟一般,冻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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