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11.第十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 克制的方亦行

    公元二零一六年十二月十三日,阴月历这一天是丙申年庚子月己巳日。北陆西北疆政治经济中心掖城,在仲冬望月的这一夜,有一场似是平常的警方突击大检查行动。作为各族群混居的中立城市,掖城治下各部族保护区林立,维护治安稳定是各方势力的共识。掖城治下的任何武装警事行动,一直以来都是低调收敛的。这一夜波及全城的大型联合行动之所以不同寻常,是因为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隶属内安部特情局的特别行动大队,在这次行动中正式高调亮相。这一只在当时似嫌微不足道的队伍,成为日后震慑三方大陆,联动沟通温血冷血各族群,于血月残樱下力挽狂澜,重新推动共生协议实施,最终促成历史上维持近三百年的种群大和平的特情部队的雏形。
    历史在仍未成为历史的时刻,这一切始于一场常规的治安临检。在脆弱的和平共处共生协议下,小型部族冲突时有发生。部族间,种群间,大陆间,情势复杂,暗涌不断。掖城登记在册的各方人员,合法获得暂居或长驻许可,居留在这方终年日照不超过月余的城市。另有不计其数的不在册流动人口,带着各种各样的使命和目的,往来于这座北陆重镇。
    内安部特情局下设的治安处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一次规模或大或小的突击临检,以筛查梳理流动人员及治安死角。十二月十三日这一夜的行动,少见的同时联合了刑侦处以及特情局特别行动大队,规模以及规格都隐隐透露出些许的不同寻常。
    按照时任特别行动大队队长的齐放少将的话说,内安部并没有“专门安排”特别行动大队参与这次行动。之所以他的人有机会加入,究其原因,只是因为部里一个月前“碰巧”将他的队员们下放到各特警大队执行“培训“任务。而他的大队是当时唯一一支成建制的接受过系统跨种群特情训练且具备实战经验的专业队伍。
    历史的真相总是湮灭于各种猜测与巧合之中。事实是否如此,已无从考据。
    经过特别甄选的各方人员组成的特训组组员们在这一天下班后又被紧急召回。会议只历时短短十数分钟。由主管治安刑侦的叶长亭副局长压阵,治安处的方亦行处长简洁明了,三言两语分配完任务。一声令下,各行动组立即急行军跑步下楼,整装集合,限时出发。
    停车场里,大马力警装越野车的引擎此起彼伏的轰鸣声混响成一片,大功率排放管喷出的油烟弥漫,一派杀气腾腾。
    沈新颖整束装备,做最后的检查。唐宇跟着她,两人上了一辆车。大家多少感觉出这次行动的不同寻常,相互间没有做什么多余的闲聊。同车的组员沈新颖认得唐一宁,陈南,和于近海。简短地互相颌首打过招呼后,副驾驶座位上跟车的方亦行处长简洁地介绍了自己:
    “这次行动,我是你们的组长。今晚的常规安全临检,目标西城花千树俱乐部。警戒等级橙色。目标人群混合。要求全方位个人防护。外围有武装警力支援,注意配合行动。”
    方亦行的声音简断清晰。每一个字在车厢的密闭空间内都仿佛隐隐有金属质感。显然是一个意志坚定,性格严谨的人。
    方亦行问道:“有问题吗?”视线依次注目每一位组员。与他目光相接,大家点头示意没有问题。
    沈新颖低头看看右手腕上佩戴的移动电话,信号栏上闪动着红色的禁止标志。应该是因这次行动涉及的密级关系,无关通讯信号已被屏蔽。她拨动消音键,把手机调到静音状态。
    前座上方亦行似动未动地微倾了一下身体。
    车窗外暮色悄然降临,街灯已亮了起来。车行在掖城最为端严肃穆的城区,没有鸣警笛,只有警灯无声地闪动着。
    这一片城区街道宽整,中心隔离带重重积雪下蜿蜒伸出常青的砂地柏枝条。街道两旁没有高耸的大楼,空阔的庭院内厚厚的积雪透出些脉脉的微蓝荧光,远远可见院中的建筑至高不过三两层,每一层都极高阔,有着北陆特有的厚重端凝,方整规则。
    这一重又一重的建筑,相互间相距极远,各自的边界皆筑以半人高的青石隔墙,上有儿臂粗的护栏高高竖起。沿着界墙外遍植人高的棘丛灌木。隔着灌木望过去,触目是沉沉天幕下高坡的屋顶,汇脊处自压脊兽口垂下累累叠叠铜铸的避邪铃。粗大的廊柱撑顶,极厚实的石墙间,繁复的雕花窗栏后,厚重的帘幕密掩。车行过,看不到里面一丝灯光或是人活动的气息。
    暮色渐深,凝成有若实质的昏暗,道旁的街灯黯淡的光线也穿不透的浓稠。
    车子沿着护城河拐上左侧一条小道,路旁临街一家又一家大大小小的夜店煌煌灯火扑面而来,初初入夜的古城,瞬时被熠熠闪烁的霓虹注入了红尘的繁华。片刻之前的沉沉暗夜,似只是郁郁一梦。
    经过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设置的路障栏,车子停在一片宽阔的青石铺地的院落前面。
    青砖漫地直铺到河边。护城河在这里折弯向东南,河畔古柳森森,暮色里依稀可以听到汩汩水流声。隆冬时节,这里的河水竟仍未上冻。
    高高的石阶上朱漆大门紧掩,檐前垂下只六角宫灯。雪白的素娟底上墨汁淋漓的三个行草大字“花千树”。头一个 “花”字格外硕大,恣意舒展,又妩媚又嚣张,笔划几乎破灯而出,风流蕴藉之意迫面而来。
    沿着院墙四周环卫着两排便衣特警,是先行前来控制现场的人员。见方亦行他们下了车,有人迎上来简短地交接了一下情况:“方处,遵照上级指示,我们只是围控,还没有跟他们接触。”
    陈南跟唐一宁在后面咬耳朵:“好家伙,几百年前的朝王府宅院,这花千树可真有底气。”
    方亦行说:“去敲门。”
    不等人上前去叫门,丹漆金钉铜环丈余高的大门徐徐打开,一行人自内而出,自高高的石阶上缓缓拾级而下。走在前面的一人,高高竖起的衣领,将他的脸掩住大半。长长的黑衣下瘦削的身形,行动间带着冷血族群特有的舒缓韵律,轻捷而优雅。
    这人来到石阶下站定,跟着的三个人安静地垂手侍立在他身后。仿佛没有看到环卫在四周的警察,这一行人气定神宁。
    方亦行走上前,出示证件:“我是方亦行。西城治安处例行治安临检,请你们配合。”
    “方处长。” 为首的那人一双薄唇抿得极紧,眼角淡淡扫过四周环伺的众人,“我这家小小的店面,这么多年,治安处临检还是第一次。”
    他的声音冰冷而轻柔。姿态不可谓不礼貌,语气不可谓不嚣张。“花千树”开在这里不止十余年,如他所言从未被地方治安机构光顾,背景之深厚自不必言。
    “这家店是你的?” 方亦行神色不动,头也不回,只命令:“查查注册法人是谁。”
    既然根本没能归入市政治安系统管辖,自然也就没有背景资料可供查询。方处长这一声令下,在他身后的众人虽然抬头挺胸,警容严整,余光里眼神却微妙地四下乱飞。陈南看看唐一宁,唐一宁看看沈新颖。沈新颖看一眼唐宇。
    唐宇立即自腰间摸出平板电脑,反折几下展开,手指翻飞也不知从哪里敲点几下,调出资料,递送到方亦行面前给他看。
    方亦行身姿挺拔,端严而立,眼角扫也不扫递过来的资料,简断地说道:“宫郁是吧?这店是你的?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方处长客气。”宫郁一动不动挡在阶前,冷声道:“不知道要我们怎样配合?”
    方亦行说道:“注册开业九年,一次临检也没有过,也难怪宫先生不懂。不过万事都有第一次,宫先生下回就知道了。”
    这态度,只有更嚣张。叶长亭从哪里把这位神仙挖出来的?
    沈新颖正默默感概,方亦行已经挥挥手,眼风扫过她,说道:“你来教教宫先生。”
    沈新颖下到队里近两个月,工作流程已经熟极而流,上前半步出列,目光直视前方,声音和缓,态度稳重,口齿清晰:“请宫先生配合一下,出示在场客人名单,以备随机查验身份。我们理解并且尊重宫先生的行业道德—我们会对名单保密,尽量不干扰无关人员。。。。。。”
    宫郁不待她话音落地,一口回绝道:“没这个规矩。客人的资料是隐私,我们店方无权泄露。”
    沈新颖接着说道:“。。。。。。如果贵方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详尽名单在案待查,或者对来客身份存有疑问无法确证的,我们愿意协助查实登录
    访客资料。”
    宫郁唇边露出一抹凉凉的笑意,“这位小姐说笑了,客人来我这里,不过是找个清静的地方,喝喝茶,聊聊天。你们这样冲进去调查取证,我生意还怎么做?”
    沈新颖照本宣科说完,退回队列。至于对方是油盐不进还是不屑一顾,就不是她的事情了。
    方亦行抬手过肩,身后的众人屏息待命。
    宫郁唇边笑意冰凉,语气轻柔:“方处方有搜查令,就请拿出来。如果想要硬闯,还请你三思。”
    方亦行淡淡道:“临检通知给你看过了。身份证件我也出示了。注册公共聚会场所有义务配合治安警务工作,这是成法定规。只要你身在掖城,北陆的法律你就得遵守。宫先生,花千树里面都是有身份的客人,你一定要把场面弄得很难看,我也很遗憾。”
    宫郁纹风不动,他的人散开来,虽只有三个人,却稳稳站着面向重重包围的警员。有风自檐下而起,阶前的宫灯轻轻摇曳。
    明灭的光影映在宫郁的脸上。“北陆的法律?” 他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你们英部长想进这个门还得有张帖子呢,你算什么东西?”
    沈新颖从他冷笑出声时眉头就皱了起来,陈南和唐一宁眼风扫过来。几个人在日常训练中已有默契,等听到宫郁语气不屑地提及高级首长,更辱及直接领导,沈新颖紧贴腰间的手指轻轻一挑,青光短匕无声滑到掌心。人已经倏忽跃出,扑向宫郁。
    她的身形极快,又离得很近,众人只看到一抹残影,沈新颖已经贴到宫郁身边。
    唐宇本来全部心神都在沈新颖身上,看到她身形一动,早已紧随着飞掠而出。她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比沈新颖更快也更狠。沈新颖手里的青光匕将将贴上宫郁的颈间,唐宇已经解决了第二个人,从倒地的那人身上收回注射枪,原地跃起避过宫郁身后的第三名护卫,人还在空中,已经为注射枪填上一管新的溶血剂。陈南跟唐一宁一左一右抢上前来掠阵,唐宇腾跃间翻落在那第三名护卫身后,已将溶血剂整管注入那人的后颈。落地后拍拍袖珍注射枪的金属枪筒,翻手再填入一管溶血剂。
    宫郁已刺入沈新颖前胸的手顿了一顿,唐宇手中的注射枪紧紧抵在他腰间:“新颖姐,你还好吧?”
    沈新颖收起匕首,退开一步将宫郁交给唐宇。掩住心口“嗯”了一声。
    唐宇头也不回,皱眉道:“这枪太小,总得填装,太费事。”
    这一切电光火石,不过一息之间,已经尘埃落定。
    宫郁抿紧嘴唇,幽黑的目光凝若实质,在沈新颖身上盯了片刻,缓缓说道:“在保护区内动用限制性武器。嘿!”
    沈新颖看看方亦行,转回来看着宫郁,温和地说道:“北陆的法律法规,看来宫先生也懂一点啊。”
    宫郁瘦削的下巴绷紧,目光锐利如刀:“方处长,我会将今天的情况汇报给最高委员会。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
    方亦行冲沈新颖点点头,回头大声喝道:“队医呢?急救担架呢?应急包呢?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这儿有伤员?叫急救车!”
    警员们将地上陷入休克昏迷状态的三名冷血护卫挪开。急救担架抬过来,沈新颖被随行医生摁在担架上,头上腕上手指上接了一堆测量仪器。在医生拿过静脉穿刺包要扎针建输液通路时,沈新颖不得不拦了一下。
    方亦行这才挥挥手,转过身面对宫郁,声音坚定清晰,态度诚恳沉稳:“宫先生请放心,您这三位护卫只不过暂时失去战斗力,一会儿人醒过来就没事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毫发无损。您在向最高委员会汇报的时候,我也要向上级请示:我们三四十位警员堵在这儿快一个钟头了,明明是正常执法,可我的人连你花千树门前的台阶都没碰着,还有一位同事甚至严重受伤危及生命。我们的尊重以及克制,相信您已经有了充分的体会。我们同样也期待您对我们的工作,给予最起码的尊重与配合。”
    沈新颖目不忍睹,坐在担架上,把头扭向一边。看到她的贴身护卫唐宇目不转睛地盯着方亦行,双目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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