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10.第九章 一丝不苟的唐小鱼

    沈新颖坐在椅子里，等待秦洛阳完成他的工作。
    秦洛阳仔细检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手中的金属感应仪，不时发出有规律的嘟嘟轻响。
    他在一扇窗前停下来，单膝跪在地板上，重新固定好悬附在窗框下方的那只传感器。
    时近黄昏，阴霾了逾月的天幕在地平线的尽头，有一线余晖难得一见地自薄云微隙间漏出。这带着暖意的残阳透过细细掩闭的纱幕，映在埋头专心做事的秦洛阳身上，将他整个人映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沈新颖安静地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里，手上捧着杯茶，出神。
    完成例行的检查后，秦洛阳回到客厅，重新设定安全防护系统的总控制器。输入完毕，他将开关掀回原位，落下面板，锁定控制器。
    “好了？”沈新颖从沉思中回神，看看秦洛阳，从身边的小几上拿了个杯子，帮他也倒了杯茶。
    秦洛阳站着没有动，交待工作：“你的行程有变化，新路线卫长安还是外围。卫融跟那边打过招呼了，临时安排唐宇跟过去贴身。”
    “好。我知道了。”沈新颖点头答应着，觉得秦洛阳有哪里不对，抬头又看看他。
    秦洛阳一向有些不羁的浪子性情，无论坐立，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放松怎么来。这时候双手负在身后，身体笔直如枪地站着。身体语言再明明白白不过。
    沈新颖想想前因后果，明白是哪里的问题了，解释说：“给你添麻烦了。借调这件事我事先也不知道。我们齐队也不知道。五局的叶副局长突然提出来，周局都挺意外。”
    秦洛阳语意不明地“嗯”了一声，将负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他指尖上拎着的东西，细细的黑丝绳垂落，下面沉甸甸坠着一颗小小的黑色坠子，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发着幽幽的金属光泽。
    “那个，” 沈新颖难得心虚，从椅子里坐直了，说道：“我有随身带着。我一直带着的。太沉了，我就放在包里了。”
    秦洛阳一言不发，拎着那只坠子，站着一动也不动。
    沈新颖吸一口气，想叹气又忍住了，低声说：“你，你又翻我的包。” 从他手里接过去警哨，自己默默地套回脖子上。
    秦洛阳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待沈新颖带着些微窘迫抬头看向自己，这才说道：“再取下来一次，”他唇角的线条因为用力抿紧，漏出一丝凌厉，“。。。。。。”
    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
    沈新颖垂下目光，“知道了。”
    秦洛阳说：“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沈新颖手指捏住垂落在胸前的哨子，“下次不会了。”
    秦洛阳右手虚握，手指在空中点着她，说：“你记着，再有一次，下次就是乌金丝了。”
    只有电焊枪才能熔断的乌金丝。
    沈新颖说：“说了不会了。”
    秦洛阳说：“我是你的护卫，又不是你的男人，翻你的包是我的工作 -- 你有意见吗？”
    沈新颖低声说道：“没有。”
    秦洛阳笔直地站了一会儿，说：“今天你大夜班，早点休息吧。”
    秦洛阳开门出去。
    门外唐宇目不斜视地靠墙立正，行注目礼目送秦洛阳下楼离开。
    “新颖姐。”唐宇进门打过招呼，例行巡视了各处安保措施后，拎过一把椅子，放在小过厅里她惯常落坐的位置上，然后坐下。
    沈新颖无语地看着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做派，连坐在椅子上也挺得笔直的背，和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的发髻，问她：“小鱼啊，你喝水不喝？”
    “谢谢新颖姐。我不渴。”
    “水杯给你放在这里了。晚上冷了沙发上有毯子。”
    “谢谢新颖姐。新颖姐晚安。”
    “小鱼你也晚安。”
    众人从全景模拟训练室出来，对面休息区沙发上坐着的叶长亭把手里的材料交给身边的秘书孙清，站起身朝他们迎面走过来。
    陈南几个人立正行礼，叶长亭摆摆手示意他们稍息，含笑问道：“怎么样？这个训练强度还跟得上吗？”
    几个人对视一眼，大声说道：“报告局长！还行！”“没问题！”“报告局长，小意思，再来一局都没问题！”
    叶长亭看看沈新颖和唐宇，再回头看看他的几个手下，“沈医生，还有这位唐助理，要你们两个女孩子陪着他们这群粗人，真是辛苦了。”
    面前这位内安部刑侦局最年轻的副局长，长身玉立，眉目清朗，唇边一朵笑意如春风袭面，他的声音听来却微含凉意。沈新颖只觉得额头寒毛轻悚，简单地应了一声，没说话。看着顶头上司脸上的笑容，刑警组的几个人很快安静下来。
    叶长亭眉目含笑，一个一个点名：“陈南，张旭，这个是于近海吧。还有后面那几个，你躲什么？靠近点给我瞧瞧。人家两个女孩子跟着你们全程陪练，面不变色心不跳。你们倒是很辛苦嘛，看这一个个汗流浃背的。不错。不错。”
    他笑得春风和煦，警员们个个垂头丧气，面红耳赤。
    沈新颖看这情形有些尴尬，就说道： “叶局，您要没别的事，我们先回去了。”
    叶长亭唇边噙着一抹笑意，似应非应地“嗯”了一声。唐宇抬脚要走，见沈新颖没动，看看她，又退回去，双手负在身后，仍旧目视前方，身体笔直地站好。
    那些警员们原地肃立，一动也不敢动。
    叶长亭的秘书孙清这时候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提醒他时间。
    叶长亭看看表，“去洗个澡收拾一下。半小时后全体集合，开个会。”
    众人立正挺胸抬头，齐声应道：“是！”。
    叶长亭点点头说：“去吧。” 转身向外走。
    走了两步，他似是想起什么，又停下来，看着目送他的警员们，“咦”了一声：“怎么还不动？”他脸上的微笑仍和煦悦目，语气却冰凉轻柔：“从今天起，所有支队，每天体能训练给我加点量。至于加多少，你们看着办吧。”
    沈新颖填好访客表，交还给工作人员。在等待审核的过程中，打量着周围。会客室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昏暗的灯光下，简单的长桌木椅，都以金属钉固定在地板上。门窗是双层的，俱加固以金属护栏。房间的四个角落都有监控摄像头。从天花板吊垂着一台电视，声音被关得很低，近乎在演默剧一般。
    金属门滑槽有些锈涩，门打开时咯咯吱吱地响。沈新颖抬头看时，两位管教人员一前一后走出来，中间是一个十几岁孩子瘦小的身形。
    沈新颖站起来。两名管教人员跟她打过招呼，各自退开到房间一侧。
    聂嘉在长条桌子对面坐下，目光自然垂落在他面前的桌面上。沈新颖在他对面坐下，看看他剃得很短的头发下面，一张苍白的小脸。
    “你的头发。”沈新颖捏捏自己垂落在耳边的发丝，“挺精神的。”
    那孩子密密的睫毛一动不动，漠然地盯着面前的桌子。
    沈新颖清了清喉咙，低声说：“以后会长长的。”
    待了一会儿，她又说：“上次那个蔬菜泥好不好吃？我又带了几种不同口味的，交给你的老师了。”
    沈新颖看看角落里的管教人员，“你的老师说你识字的。你看书吗？下次我带几本书来吧。”想了想，又问：“你想看什么书？”
    聂嘉端坐在长椅上，双手平摊开放在腿上，一动也不动。他身形消瘦，因为坐姿的缘故，肩头的衣服下面透出嶙峋的骨架的形状。
    沈新颖问道：“你会下象棋对吧？要棋谱吗？老师说棋谱可以带进来。。。。。。”
    那孩子抬起眼，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得毫无血色，一双黑瞋瞋的目光盯住她。沈新颖给他幽深的目光盯得愣了一下。
    他的瞳孔比一般温血人类的孩子要大而黑。在他成年以后，虹膜内微小的肌肉充分发育完全后，才能够很好地控制瞳孔的大小。会客室里的灯光昏暗，就是为了保护象他这样的孩子眼睛不受损伤。
    “你要，干嘛？”那孩子问道。他的发音依旧含糊古怪，然而比起沈新颖第一次在犯罪现场遇到他时，已经可以从中清楚地辩识出每个音节。
    沈新颖移开视线，看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面对这样直白的问题有些微的窘迫，“我就是来看看你。。。。。。”
    聂嘉的视线垂落回桌面上，神情是纹风不动的僵滞。因为头向下垂落的缘故，肩胛骨耸起来，整个身形诡异地佝偻着。灯光将他的影子斜斜投射，拖过整个会客室，在墙角折而向上，落在墙上。
    沈新颖默默地待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看着对面那孩子的头顶，“还有两个疗程，你就可以出院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这孩子已经没有亲人在世。按照法律程序，他离开治疗中心，就会被直接转送到归化院，按照跨种族遗孤对待：接受基本的生存培训，学习一些生存常识，再过三五年，到达法定年龄后，离开归化中心，消失在冬日街头某个肮脏的角落里。
    聂嘉还是一动不动地僵滞着，对沈新颖的问题完全没有反应。
    沈新颖说：“你要是没有别的打算，那你跟我走吧。”
    那双黝黑的眼睛慢慢地上挑，攫住她的视线。被他盯住，沈新颖忍住移开目光的冲动，任那片荒芜空白的幽深迫住她。
    “滚开。”那孩子阴沉沉地道，“滚远点。”
    沈新颖说：“当然得你愿意。还有归化中心会审查我的背景。把你的啮齿收回去，不然他们会给你打更多的抑制剂，你会忘记更多的东西。”
    聂嘉双手按在腿上，紧紧盯住她，喉咙里发出小兽似的“嗬嗬”声。
    沈新颖抬手示意管教人员不用靠近，低低地柔声说道：“下次我给你带妈妈的照片来。我帮你收好了。下次带给你。好不好？”
    走出治疗中心，沉沉暮色中有风扑面而来，夹着丝丝冰粒打在脸上。台阶下负手挺胸，站得笔直的唐宇，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星星点点，满是凝结的霜花。
    沈新颖在她认真的视线注目下走过去，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小鱼啊，叫你到前厅去等，你怎么就不听话？！”
    唐宇说：“新颖姐，现在回家？”
    沈新颖抿抿唇，问她：“你又跟秦先生汇报了？现在卫长安才是你的组长，你明白不明白？”
    唐宇说：“秦先生规定，定位系统数据每两天汇总一次。新颖姐，现在回家？”
    腕间的手机发出震动提示，三长两短三长，是紧急示警迅息。
    “回什么家，”沈新颖低头检查短信，一面说，“紧急呼叫--今天晚上局里加班！”
    唐宇皱眉，“更改行程需要至少提前12小时申请。”
    “边走边说吧。路上你联系秦洛阳。这总行了吧？”
    唐宇还是皱着眉头：“紧急情况必须报秦先生批准的。”
    “这是特别任务，半小时内必须到岗。无故临阵脱逃要上特别法庭的。”沈新颖把加密信息递给她看，“到时候你去出庭，还是你秦先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