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鸣急打方向盘,轮胎磨擦着地面吱吱作响。车子原地摆尾,滑进两辆警车之间的空档里。
纪开童气鼓鼓地瞪着齐鸣的后背,把车门推开一半,顶着旁边停着的警车:“你停成这样,我怎么下车?!”。
齐鸣撇撇嘴,“天天坐办公室里看监控,你看看你长的这一身肉,都快比车门宽了--多活动活动吧,大小姐。”
纪开童脸紫得跟她的头发一个颜色了:“齐!鸣!”
沈新颖提起随身的采样箱,从后视镜里迎着齐鸣的视线看了他一眼,“下车干活吧。”
齐鸣收起嘻笑,吐了吐舌头,落下车窗,连车门也不开,从驾驶座上挺身侧倾,修长的身子灵活异常地从侧面的车窗滑了出去。手在车门框上搭了一下,人已经落地站稳了,还回身伸进一只手来,笑嘻嘻地:“来,我拉你。也不知道这窗子够不够宽,会不会卡住你啊?”
纪开童啪地一声打开他的手,气呼呼地拉开头顶的天窗,一只手拎着电脑,另一只手在座位扶手上一撑,从天窗跃出去坐在了车顶上。见齐鸣还站在车旁看笑话,纪开童顺势一脚踹向他。齐鸣侧身躲开前胸,肩头让她踢中,向后撞在旁边的警车上,警报器“呜呜”大响。
楼前台阶上正在跟卢警官交接的齐放向这边看过来,齐鸣立即矮身绕到一旁溜走了。纪开童人还坐在车顶上,被四下里齐刷刷射过来的目光打量得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手里拎着的电脑没拿稳,险险砸在刚从天窗钻出来的沈新颖头上。
“对,对不起,小新姐,你没事吧?!”
沈新颖摆摆手,“你先连数据库吧。我进去采样。”
老式的公寓楼长长的走廊狭窄肮脏,天顶很矮,昏暗的灯光下可以看到两侧墙上斑驳杂乱的涂鸦,还有大片可疑的暗色痕迹。空气污浊,有着因常年通风不良造成的积年的霉腐气息。
走廊拐角担任警卫的陈南给沈新颖指引着方向,“那边,213。”
沈新颖冲他点点头,越过另外两个正在跟邻近住户低声询问情况的警员,来到洞开的房门前。
沙发旁的陆宁远从尸体上抬起头,抬抬下巴示意沈新颖,“那里有一个。我这边也差不多了。”他的声音从口罩后面传出来,闷声闷气的。
沈新颖穿上鞋套,将头发束好,戴上防护眼镜,医用手套。她拎着箱子,小心绕过地上凌乱散落的杂物,沿着划出来的安全线走进去。房间一侧的老式壁炉前,脏污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地毯上,一具女尸呈仰卧位半坐半躺着。尸体上半身因靠置在壁炉前垒起的炉台上,得以维持坐姿。
沈新颖蹲下身,将采样箱放下,照例首先检查双侧瞳孔对光反应,探查颈动脉博动,心前区听查心音。确认所有的生命指征业已消失后,这才开始常规采取生物样品。现场尸检时法医陆宁远已经完成了第一步检查采样,沈新颖需要做的是独立采取生物样品,用于物种甄别以及生物学身份验证。
从颈部小心剖开皮肤暴露血管,采取已呈半凝固状态的血样后,用吸管小心吸取因血液自然凝固而析出的澄清血清,滴在试纸上的微量反应孔里。
在等待反应结果的同时,她将血样装进低温袋放好,用缝合钉对皮肤做了简单的缝合还原。
纪开童抱着电脑进来,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沈新颖,“小新姐,这是住户信息。”
沈新颖“嗯”了一声,捏住死者下颌关节,轻轻用力撬开齿关,置入开口器,她一面检数齿列,准备刮取口腔粘膜,一面说:“血气分析还有凝血因子,你记一下结果。”
她向身侧瞟一眼放在一旁地上的血清反应盒,示意给纪开童看。因为视线转动的缘故,眼角瞥见壁炉里有什么东西快速从视野里闪过。
沈新颖只来得及撞向身旁的纪开童,将她压在身下,呯呯嗵嗵带倒了旁边的小几,落地灯还有一堆杂物。守卫在门口的两名警员反应极快,迅速拔出佩枪冲进来。
壁炉前半掩的高温玻璃门轰然爆裂,从里面跃出一个小小身影,疾速冲向房门口。碎裂的玻璃四下飞溅,沈新颖低头蜷身,拖着纪开童爬向屋内唯一的掩体--沙发。陆宁远早已伏身在后面,伸身帮忙将她们拖过去。沈新颖觉得脸上刺痛,想来是碎玻璃划伤了,回头看纪开童时,见这孩子怀里死死抱着她的电脑,苍白着小脸还记得对她一笑:“我,我没事。。。。。。”
那人影已经冲破门口的封堵,和走廊里的持枪警员遭遇了。呼喝声传来:“不许动!”“什么人!”其中夹杂着肉体冲撞的闷响声,痛呼声。
纪开童拉拉沈新颖的衣袖,举起方才百忙中抓在手里的试纸,示意她看那些复杂的反应带条,“这里,双阳性。”她说:“是温血人类没错。”
沈新颖盯着那张纸条,目光扫过几条弱阳性条带。凑近前来的陆宁远轻吸一口气。沈新颖抬头迎上他惊骇的视线,点点头:“三联征,她是一名血源。”
这里有一名血源,附近必然有吸血者!陆宁远摁下对讲机,“紧急戒备!橙色警报!嫌犯是冷血族人!重复一遍,橙色警报,嫌犯是冷血族人!”
走廊里“轰”地一声大响,火焰枪高温烧灼的焦热气味扑面而来。沈新颖下意识地掩住口鼻,一片混乱中听到有物体快速移动带来的风声忽然由远而近--走廊到前门的层层警卫,竟把那个欲逃离的人影又逼回了房间。
因为房间内空间狭小,警员们没有再使用火焰枪。抓捕陷入僵局。那人影左冲右突,仓惶而毫无章法,肉体撞在各种障碍物上的闷响声听得人齿酸。
陆宁远脸色凝重,低声说:“护好头脸!”
纪开童忙忙地抱头缩成一团。沈新颖看着他手中的武器,“这是什么?”
陆宁远凝神听着动静,没空分心答她的话。
有警员大声警告:“放弃抵抗!不然开枪了!”
与此相随的,是此起彼伏的细微声响。那声音就像是微弱电流发出的噪音。
“射线枪。”沈新颖声音低得若不可闻,“什么时候射线枪成了警员标配了?”
门口的警员大声呼喝:“最后一次警告!立即放弃抵抗!”
沈新颖推开纪开童,从藏身之处跃身而出,扑到壁炉前的女尸身上。
伴随着一声厉声尖叫,那团小小的身影疾冲而下,合身撞向沈新颖。看着小小一团,这人合全身之力压住她,十指竟格外有力,指尖锐甲刺破衣物皮肤,紧紧扣进她血肉之中。
纪开童尖叫道:“小新姐!”连滚带爬,冲过去想帮忙扯开那人。不料那人竟舍了沈新颖朝她返身一扑。纪开童被扑倒,被按住的头和身子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颈间被伸展拉长,暴露出脆弱的肌肤。
巨大的惊骇间,纪开童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仿若孩童的小小面孔上,肮脏的乱发间红眸充血,细锐的利齿从大张的唇内突出,嗬嗬嘶吼如兽,转眼就要扑上来噬咬。
纪开童惊骇欲死,眼前的这张面孔却忽然变得僵硬,喉中野兽般的嘶鸣突然静止,本来攫紧她的手脚无力地松开她,兀自挣扎着,那双血眸中噬人的寒意慢慢变成一片茫然。
沈新颖手掌张开,拇指与食指紧紧擒在那孩子的颈后,语音轻柔:“肚子饿不饿?你放开这个姐姐,我拿东西给你吃,好不好?”
门外的警员见机一涌而入,团团将他们围住。
任广威不知什么时候从人群后面冒出来,靠在门边看着房间里的一团混乱。
走廊里,齐放负手看着闻讯赶来增援的警力越过自己的身边,向出事的房间里急冲。他远远瞟一眼百无聊赖的任广威,对身后握着对讲机不断下达命令的卢见明抬了抬下巴:“控制住了。去看看吧。”
警员们散开,再次仔细搜索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之前出意外的壁炉。
被人和枪团团围在中间,沈新颖一只手挟在那个孩子的颈后,用另一只手在旁边翻倒在地的采样箱里翻出一袋血浆代用品,递过那孩子的面前,“这个没关系。这个可以吃。你试试看。”
那孩子十岁左右的模样,被沈新颖擒住颈后,全身失力,软软坐倒在地。纪开童爬开离他远些,靠在沈新颖身后。沈新颖问她:“阿童,你还好吧?”纪开童点点头,全身抖个不停,泪水长流,竭力忍住不哭出声来。
那孩子抓过血浆袋,一口咬住,大口大口吸食起来。
沈新颖抬头环视林立的枪口,透过人群只能看到任广威的大长腿,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她无奈地眨眨眼,“放下枪吧。没事了。”
警员们执枪严阵以待,当然没有听从她的命令。
齐放来到门口,看一眼任广威。
任广威放下抱在胸前的手,站好。
齐放说:“拿枪指着我的人。卢警官,差不多就收了吧。”
他身后刑侦大队的队长卢卫明警官跟上来,站在他身边,黑着一张脸,“老齐,这里可是我的现场。”
齐放说:“下了他们的枪。”
他的话音未落,天花板吊落的一盏小小的顶灯忽然“呯”地一声爆开!本就精神紧张的警员们本能反应,身体后退下蹲,枪口跟着视线上移。寻找掩体的同时,瞄准可疑目标。
任广威跃身扑出,几个起落迅捷轻盈。没有防备的几个警员,射线枪已经脱手,被任广威抄走。
其他人怒喝着,调转枪口对准任广威。
本来好好挂在窗边的布帘这时无风自动,高高扬起,猎猎作响,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挥舞着向人扑下来。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全没在意夹杂在这其中的三五声细微的“叮”“叮”声。
有人扣下扳机,手中的枪却全无动静。低头看时,不知何时,手中预充完毕进入发射状态的射线枪,已经退回到制动状态。
窗帘下冲出一个瘦小的身影,一个翻飞,轻轻落在任广威身旁。
“齐队。”冯岂乖乖地打招呼,“任哥。新颖姐。小纪。”
警员们拔枪,对准几个人。有人恼怒地骂出声来。
齐放皱着眉,看着混乱的现场,一言不发。卢卫明一张脸黑得要滴出水来:“干什么!枪口对着自己人?!都给我放下!”
有警员伸手想将那孩子扯开。沈新颖摇摇头:“别动他。让齐放来,找点东西让他吃饱就没事了。”
有人想将纪开童扶走。纪开童一面流泪,一面哽声说:“没,我没事。他就是,就是饿了,他吃饱了,就好了。这种血浆不行,我去给他找点吃的。”
沈新颖一只手还挟在那孩子颈后,用另一只手摸摸纪开童头上汗湿凌乱的紫色头发,柔声说:“叫齐放来。叫阿鸣去。你歇一会儿。没事。没事了。”
卢卫明警官全程阴着一张脸,示意他的手下解除警戒,让齐放的人进场。
齐鸣蹲下身子递过两只血袋,默默地看着纪开童一边抽泣,一边用电脑扫描血样检验结果。
冯岂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任广威靠在一边,慢慢扫视一片狼藉的房间,视线在纪开童脚边缩成一团的孩子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移开到破损的壁炉玻璃罩上。
“应该是饿狠了。”沈新颖走过去,站在他身边。“躲在那里不知道躲了几天。应该是在这两个人死亡之前就在了。”
“目击证人?”陆宁远收拾好他的东西,“他有多大了?能提供证言吗?”
沈新颖说:“验了骨龄才知道。初步的检查结果来看,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
任广威一直留意着那个孩子,这时候问了一句:“是天生的,还是。。。。。。”
沈新颖无声地叹一口气,低声答他:“噬齿细小,舌根僵直,应该是被转化没多久--不会超过两年。”
任广威靠在墙边,垂下眼睛,没有再说话。
陆宁远摇摇头,“太小了,有证词也上不了庭。看检查结果吧。”
沈新颖点点头,“结果出来了我传给你。今天我得带他做个全面检查,明天你们来提人吧。”
齐放负手而立,锐利的目光从镜片后扫过现场的警员,“我都不知道,你的人什么时候人手一把紫外射线发射枪了?配置不低啊。”
卢卫明眉头紧皱,“老齐,你也看到了,这才是个多大的孩子,这是什么破坏力!?不配枪,让他们拿命填吗?填了都是白填!”
齐放目光沉了沉,“你也知道是白填。这个孩子有攻击性吗?十几个武装警力,常规武器,火焰枪,射线枪。低频超声干扰你也开了吧?围追堵截--他伤了你的人了吗?”
卢卫明脸更黑了,顿了顿才说:“喝人血,伤人命,这还不算伤人?老齐你是干什么的我知道,可我的工作跟你不一样,我这是把危险控制在最小范围,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齐放伸出手,指着蜷缩在角落里的那个孩子,慢慢地说:“卢警官,你可别忘了,那个,也是人,也是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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