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4.第三章 温柔的曦光 – 齐放

    城市的西北郊外，有一座只有三层楼高的普通建筑物。水泥外墙上贴附的水蓝色瓷片已经黯淡，有的地方瓷片剥脱后露出底下灰扑扑的涂料。老式门窗外附满了攀援植物，有些窗扇已经被重重封掩，即使能够勉强打开，想来也只能露出些许缝隙了。
    大门外挂了一个不起眼的牌子：
    远古海洋生物研究中心。
    沈新颖走进半掩的铁栅栏大门时，天际刚刚染上一抹薄薄的晨曦。
    坐在门卫室里睡眼朦胧的看门人，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接着打瞌睡。
    沈新颖经过看门人身边，穿过空空荡荡的庭院，站在大楼门前。
    隐在门口左上方角落里的监视系统完成面部识别扫描，楼门一侧的老式电子锁，蓝色的显示灯开始点闪，提示生物信息核对完毕。
    沈新颖插入钥匙卡，“嗒”地一声轻响，门扇向两侧无声地滑开。
    她走进去，面前中控门锁层层启动。一级又一级识别系统验证身份无误后，一重又一重安全门在她面前次第滑开，又在她身后依次闭合。门廊两壁的镜面反映着她的身影，多重棱镜反射成像，她的身影化身千万，行走于重重叠叠的门户之间。
    最后一道圆形拱门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极开阔的大厅。
    空旷明亮的大厅，呈放射状向四周延伸出七个一模一样的通道。沈新颖径直走到3号通道冰冷的合金门前停下，右手张开，放在传感屏上。
    通道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的瞬间，行走声，轻语声，仪器低鸣声，键盘嗒嗒声，气压调节装置带动的气流循环震动，巨大的监控屏上无数小屏幕画面刷新闪动的光与影，林林总总近乎喧嚣的动静扑面而来。
    “新颖姐早！” 齐鸣的声音比他的人先到。他敏捷轻盈地闪避着过往的人流，在办公桌和仪器设备之间滑行，一个急刹车停在沈新颖面前。脚上的轮滑鞋减速片跟地板磨擦，吱吱做响。
    “早。”沈新颖替他拎起晃晃荡荡快要掉落肩头的无线接收器，重新帮他挂回去。
    “执勤表！” 似乎耳朵有点痒，齐鸣耸起一侧的肩头去蹭了蹭，因为嘴里正在吃东西,声音含含糊糊的。他一只手里还捏着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另一只手伸到沈新颖面前，托着他的平板记事本，胳膊下面还夹着一罐咖啡。
    沈新颖从手包里取出手机，读取齐鸣记事本里的任务安排。一面忍不住教训他：“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讲话。”
    一旁的监控屏前，纪开童从染成紫色的头发下面慢慢冒出半个脑袋，镜片后一双眼睛因为在瞪人，圆溜溜的黑眼珠显得更大了：
    “阿鸣！监控室不许吃东西！”她气急败坏地瞪着齐鸣，“你的咖啡离我远一点！”
    “我都改喝罐装的了，你别没完没了啊。”齐鸣示威地拎着他的咖啡在纪开童头顶上摇啊摇。他长得高大，纪开童从座位上跳起来，伸长了手也够不到他手里那个瓶子，趁着齐鸣正在得意，伸脚踢向他的轮滑鞋。
    齐鸣失了重心，整个人呯地向后翻倒，拿了一堆的东西脱了手，扬得满空都是。
    沈新颖低着头手指不停，翻着手机的界面，查看更新后的日程表，另一只手扬起来，手腕轻翻，看也不看，就将齐鸣的记事平板从半空捉在手里。
    一只座椅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被谁踢过来，唿唿旋转着冲着齐鸣滑过去，正撞在他努力支撑的右腿上。这一绊，他顺势倒坐在椅子里，整个人跟着椅子一起旋转滑动，一面竭力保持平衡，一面大呼小叫，惊险万状地在各种障碍物间穿行，却什么也没有撞到。
    等到齐鸣连人带椅子一起轰然冲到房间一角的盆栽植物前，险险停下时，两样东西噗嗵噗嗵一前一后正正好好落到他的怀里。
    是他吃了一半的三明治，还有喝了一半的瓶装咖啡。
    “谁啊？！谁他妈这么缺德！”齐鸣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捡起烂兮兮酱料四溢的三明治，跟漏得滴滴答答的咖啡瓶往墙角的垃圾桶里丢。他身上已经五颜六色，十分精彩。
    纪开童托托眼镜，拈起一片纸巾，笑眯眯地擦试手上的吞拿鱼酱汁。
    任广威慢吞吞收回脚，重新闭上眼睛继续补眠。没了垫脚的椅子，他的大长腿无处安放，拖在地上显然有些不舒服。
    队长齐放从眼镜后面瞟了大呼小叫的弟弟一眼，重新低头回到手上了一半的文件上。他停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前，伸出去开门的手指尖上沾了一滴咖啡，粘乎乎的让他微微有些不耐烦。
    他皱皱眉，侧了侧头。天花板上顶灯的灯光从他的镜片上反射出来，有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
    齐鸣不知从哪里接收到了自家大哥的危险信号，自动收声，接过沈新颖递回来的记事平板，轻手轻脚地赶紧出去了。
    “齐队，纸巾！”纪开童笑嘻嘻地捧着一片湿纸巾奉上来。齐放绷紧的唇角扯起一丝弧度，也不知是赞赏她的有眼力，还是不耐烦她的惹事生非，终于还是伸出两根手指捏着那片茉莉香味的湿巾，慢慢地拭去指尖的咖啡渍迹。
    “小新姐，卫医生在R２实验室等你。”纪开童顺手很狗腿地帮着队长齐放把脏纸巾丢去垃圾筒，刚坐回监控屏前面，这才想起来，忙忙地伸直身子再探出半个脑袋。
    “知道了。”沈新颖浏览完工作安排，俯身从储物柜里取装备，一面问道，“昨天又出任务了？有夜勤？”一样一样将无线耳机戴好，实验室通行证别在胸前，钥匙门卡放进口袋里，射线监测仪佩在腰间。
    “嗯。”纪开童揉揉眼睛，吞下一个小小的哈欠，“都是小纠纷。两个跨界，一个过量吸食。”她揉揉鼻子，扫一眼巨大的监控屏上无数个小小的窗口，“这几天还真少见，哪儿都安安静静的。威哥闷坏了，刚刚去训练室一口气打了一个全景才回来。”
    完成一个模拟全景猎杀，即使经验丰富的老手，也需要费不少力气。沈新颖看一眼懒洋洋瘫倒在椅子里的任广威，放低了声音：“给我调一份５４区市区资料图。我从卫医那儿回来要用。”
    “民用还是特用？”纪开童一面问一面已经敲进了档案管理区,在投影键盘上翻飞的手指忽然停顿,“咦”她盯着显示屏,“未授权？搞什么鬼！调个市区图要什么授权！”
    纪开童飞快地连试了几次不同的登录路径，屏幕上不断返回提示信息：
    “未授权使用，三次尝试后启动安全预警！”
    纪开童对着她的屏幕瞪眼睛。
    沈新颖翻查手机的工作日历：“也许是有什么特事活动？”
    纪开童托着眼镜摇摇头，“没听说啊。也没给通知。”她滑到另一边的监控屏前，调出实时卫星图像。第54街区的图像一切如常，街道，交通，人流，古老的城墙，红檐青瓦，路边的残雪，清晨温柔的曦光，如同这古城每一个雪后初晴的冬晨。
    沈新颖默默地看着屏幕上的影像。
    纪开童正拨内线，“我问问阿鸣。。。。。。”她没说完，手上拨电话的动作也停下来。从椅子上直起身子，飞快地敲下抓拍键，拍下一张照片。纪开童转过头来，有点愣愣的：“这个，这个不是实时影像。”
    沈新颖电话放在耳边，已经拨通了齐越的内线，隔着玻璃墙示意他看监控屏，“齐队，监控系统有问题。”
    纪开童将抓拍的照片放大在显示屏上，指着街角的加油站竖在路边的显示牌，“这里，油价不对，我今天来上班路上刚加的油。”
    齐放瞟一眼照片，“是两周前的录像。”他掀下键盘左侧的红色开关，“通知网络安全科，启动安全屏蔽，申请缓存追踪。通知一线行动组，派人去现场。其他各组二级警戒，随时准备支援。老任，”
    远远的角落里被他点到名字的任广威，高大的身体从椅子里无声无息地站起来。
    齐放接着说：“通知其他人，到大会议室集合。”
    任广威对着齐放点一下头，离开了房间。他的动作敏捷得像一只潜行于深草中预备伏袭的山豹。
    纪开童等齐放发布完一连串的指令，终于找到空隙，无限崇拜地小声问道：“齐队，你怎么一看就知道是录像啊？还是两周前的！”
    齐放一手握着内线话机的话筒在拨电话，似看非看地从眼角扫过她。“周局，是我齐放。城东区有情况，我的人要去看一下，请求紧急交通管制。”
    对方说了句什么，齐放的声音冷了下来，“临时戒严？什么时候？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沈新颖悄悄退开一步，纪开童则向沈新颖背后缩了缩。
    “周局，东城是我的辖区。”齐放慢吞吞地说道，“安全科沈见英招呼也不打，擅自干扰我的监控系统。你们上面通知都不下一个，说戒严就戒严--你拿我的特别行动大队当傻子玩呢？”
    齐放慢慢地把话筒放回去。纪开童一动不动，屏息缩在沈新颖后面。
    “去开会。”齐放瞟一眼沈新颖。也许是他的眼镜片上有灯光折射的关系，沈新颖觉得他的眼风其实绕过自己，在扫视她身后缩成一团的纪开童。
    “是。”沈新颖反手，好容易把身后的纪开童拖出来摁回她的椅子里，“我开会去了。你继续盯着，有情况及时通报。”
    纪开童嗯都不敢嗯一声，紧紧盯着面前的监控屏，僵着脖子不敢回头看。
    并肩走在通向大会议室的长廊里，沈新颖看看身旁的齐放。
    “有话就说。”他的声音里，冷意慢慢收敛，回复了常态。
    “小纪今天很不错。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沈新颖看他一眼，“你以后多表扬表扬她。”
    齐放没有接这个话茬，却问道：“你为什么会跟她调54区的资料？”
    沈新颖低声说：“昨晚我回去的时候，在那里遇袭。今天组里根本没有人知情。”
    齐放停下脚步，“遇袭？在你家附近？针对你的？”
    沈新颖摇摇头，“不像。我觉得更像是我不小心闯进了什么大人物的警戒范围。”
    “没接到通知有什么重要人物迁入。”齐放微微皱了皱眉，“连局里都要帮着遮遮掩掩，安全级别不低啊。”
    沈新颖迟疑了一下，说道：“有黑影卫扈从。应该是不低。”
    齐放眯起眼睛，镜片后的目光凌厉起来。“你没受伤？”他问道，却并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全身而退。你的护卫级别也不简单啊。”
    沈新颖沉默不语。
    齐放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继续向前走，“我不管你到底什么背景来历，只要记着，尽量别给我惹麻烦。”
    他停在会议室门口，没有回头看她：
    “我当初同意收留你，可是有条件的。如果让我知道你把我的小组拖进去当枪使，或者填坑用，我不管你什么来头，到时候可别怪我齐某人不客气。”
    沉默片刻，沈新颖低声说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