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女神》52.失望

    苏璇惊讶抬头, 许静山只是感冒诱发支气管炎，什么叫还有几年？“我看许老不过是寒气入肺，过了这个冬天可能就好了。”
    王世英看了看苏璇, “大半年过去了，怎么一点儿长进没有？”
    苏璇立刻警惕起来, “您什么意思？难道……？”
    “人一辈子元气是有限的, 老许这些年透支的太过, 再好的身体也受不住。”王世英神情里有一丝落寞，“八十的人了, 就算不生病也是过一年少一年, 何况他……行了，我老眼昏花, 看的也不准。”
    苏璇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问了个傻问题, “那可怎么办？”
    王世英敲敲苏璇的脑袋, “什么怎么办？哪个人没有这一天？他自己的身体他比我清楚。”
    苏璇回想许静山平时的状态, “可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王世英笑，“这老头还是有两下子，把你们都骗过去了。”
    自此以后，苏璇心里就藏着隐隐的恐慌。不只是许静山、周平、王世英还有那些各大中医院当宝贝供着的名老中医们，也都是七八十岁的年纪，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为中医事业奔走, 更没有力气撑起整个行业。
    回到江州后, 苏璇去看许静山。许静山看似没什么大碍, 正安排两个学生整理自己这几年的病案。
    “你来的正好，”许静山拉着苏璇，“你来整理我更放心。”
    苏璇看着书桌上几十本病历记录，心中酸涩。上辈子，她也是帮着爷爷整理病案，那是老人一辈子行医的心血，记载了一名中医最重要的成就。“好，您放心。”
    接了整理病案的工作，苏璇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电视里放着养生节目。手上翻着病历，把有价值的输入文档。
    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熟悉，“癌症一直以来我们称之为绝症，但今天，我们的嘉宾带来了攻克绝症的方法。有请著名中医许静山之子许晨。”
    苏璇的目光落在电视上，看到身着白大褂的许晨走上台，和观众微笑打招呼。
    主持人开始介绍肺癌的现状，西医有靶向治疗，但是并非所有人都适用。而中医因人而异，在面对肺癌时，却有不同的办法。
    “这是父亲这些年经验得来的方子，根据病人的病情有所加减……”许晨面带微笑，一一介绍这个方子里的每一味药。
    苏璇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药方，愣住。
    许晨口说无凭，主持人很快请上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这位老奶奶去年确诊肺癌，吃了许静山的药方，癌症的得到了控制，现在已经可以跟老伴儿一起出去旅游了。
    苏璇想给许静山打个电话，拿起手机又放下。她第一次给莫妈开方，用的是赵尚文的名义，第二次给莫妈开方用的是许静山的名义。她只是个没有处方权的大专毕业生而已，根本没有资格站出来。
    只是许静山在这之前没有跟她商量过，甚至连声招呼都没打。苏璇放下手上的工作，去微博上看看灿灿的漫画转移注意力。
    上了微博苏璇才发现许静山在两个小时前转发了一条微博。“中医的新突破，希望能造福更多人。”
    原博正是那个电视节目的官博。“中医领头人许静山攻破肺癌。”下面是一段视频，苏璇不用点开，也知道是什么内容。
    苏璇心塞的关上微博，去和灿灿商量这一周的漫画内容。
    晚上，苏璇想和季昀哲说这事儿，想想许老，又没说出口。
    苏璇不说，季昀哲也在微博上看到了。他拉拉身边看书的苏璇，“那个节目是怎么回事？”
    苏璇放下书，叹气，“就是那么回事呗，我也是今天看节目才知道。”
    季昀哲皱眉，“许家这么做就有点过分了。”
    苏璇苦笑，没言语，靠在季昀哲肩上叹气。
    正如那个微博所说，许静山是这个行业的领头人，在大多数人看来，许静山的形象就是中医的形象，她此时站出来揭穿许静山，网友们不仅会对医术高明、医德高尚的许静山失望，更会对中医失望。
    回一句：“贵圈真乱”，从此对中医没了好的印象。
    如果她息事宁人，不仅是为许静山留住了面子，也是给这个圈子一点安宁。
    更何况许老一心为了中医事业，这么做可能有什么苦衷。
    苏璇想方设法给自己找个息事宁人保持沉默的理由，但是终究还是没能说服自己。
    她打开微博，中医治疗肺癌的话题已经上了热门，主要是各种官方媒体转发。网友们对此也十分欢欣鼓舞，表示许老厉害，在世华佗。
    因为许静山本来就在网上有很高的支持度，再加上各个媒体转发，网友们便对这个消息深信不疑。
    与此同时，反中医的人也站出来说话了。
    【治好了个别病例就敢拿出来说，这和那些电线杆上的广告也没什么区别了？】
    【你们中医不是因人而异吗？那么一个药方怎么能解决所有问题？这不是自打脸吗？】
    【做过临床实验吗？有研究论文吗？什么都没有就上节目说，许老还真是中医的形象代言人。】
    莫莹这时候打来电话，“你看微博了吗？那个药方怎么就成许静山的了？要不要我站出来帮你作证？”
    “不用了，我自己解决。”在这么多官方媒体面前，莫莹站出来说也没用，更何况那个方子就算拿出来，上面也签着许静山的名字。
    苏璇第二天去了许静山，把整理的病案和书稿带过去。
    许家只有保姆和许静山在，许静山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如上一次见。
    苏璇心里蓦地一酸，原本准备好的问话，都有些不知从何说出口。她细细端详许静山的面色：“您不是一直在吃药吗？怎么还不见好？实在不行去看看西医？”
    许静山瞪眼，“我一辈子让别人看中医，自己生病了去看西医，让那些反中医的人知道了，还不笑话死我？”
    苏璇哭笑不得，“都这时候了，自己的身体要紧，管别人怎么说。”话是这么说，但以许静山对中医的执着，是不会去相信西医的。
    许静山不以为意，“用不着，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又问起病案的整理情况。
    苏璇认真汇报进度，这件事她做的一丝不苟，就像当年给爷爷整理一样，而且她现在有了些自己的想法，在一些地方稍作补充，有助于读者更好的理解许静山的思路。
    许静山对苏璇很放心，“你虽然跟我时间不长，但是我的想法你最了解。”
    苏璇抿了抿唇，“晨哥跟您时间长，还是他了解您。”
    提起许晨，许静山的神色有点复杂，他默然片刻，换了话题，“对了，你和小季什么时候办婚礼？”
    苏璇心里顿时凉了，她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又重新换上微笑，“我们不打算办，就两家人在一起吃个饭，领个证就行了。”
    “希望到时候我还能起得来，”许静山的笑容苦涩。
    苏璇笑，“您可一定要来。”
    从许静山家出来，王世英打来电话。“怎么回事，老许是老糊涂了吗？怎么让儿子在节目里胡说八道的？”
    苏璇说：“那个节目最近我没有参与，我不清楚。”
    王世英没好气，“节目你不清楚，那个方子你应该清楚吧。”
    “原方出资苏进老师的病案集，”苏璇说：“只是苏老并没有明确说这个方子是治疗肺癌的。”
    这一点她想到了，原方的确是爷爷的，但爷爷当时是治疗一个肺热的病人，并没有明确说那个病人是肺癌。真正把这个药方运用于肺癌的是苏璇，可是她并没有处方权，什么都不能说。
    “那也要说清楚啊，”王世英着急，“而且这个药方又不是适合所有肺癌病人，老许干了一辈子中医，连这个都不明白了？”老头越说越气，“是不是他那个小儿子在捣鬼，我看那小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璇叹气，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算这件事是许晨和节目组策划的，那也是许静山默认的，只要他站出来说一句话，许晨绝对不敢这么做。而且刚才，许静山明显避开了这个话题。
    回到家里，苏璇拿出爷爷的那本病案，翻到那个熟悉的方子，拍了张照片，发到了微博上。她只标注了书名，什么话也没说。
    苏璇微博的粉丝数远远不如许静山，发出去半天只有一百多评论，能看懂的就十几个。
    因为平时苏璇的微博经常和许静山互动，许静山上节目也带着她，大家都知道苏璇是许静山的徒弟。今天苏璇突然发了这个微博，下面的粉丝都没反应过来。
    很快，京师中医学院季国平转发，引来一些中医界的教授关注，大家都不发表评论，只是默默转发。
    如果说季国平的转发，让业内人士了解到了真相，那么晚上苏璜的转发就是让广大网友开始关注这件事。
    苏璜：“抱走我爷爷……”
    粉丝们的第一反应是【啊啊啊啊，男神原来出身中医世家哇】
    很快，就有人把苏进的履历扒出来，下面跟着一排膜拜的。
    紧接着，粉丝才反应过来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个药方明明出资苏进的书，节目里为什么说是许静山的经验所得。】
    【别骗我，我读书少。这是什么情况。许老这算不算侵犯专利权！】
    【妈耶，许家这样也太无耻了吧，把我们当傻子吗？】
    【帮男神抱走爷爷。】
    其中有一个评论，被很多人顶了上来。
    【我爸爸是肺癌晚期，听说中医能治疗肺癌，我们都很高兴，感觉像是中了大奖。今天刚买了去江州的车票。现在我不知道该不该带妈妈去了。】
    网友们玩笑的语气在这条评论下都收了起来，
    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开玩笑，但在生命面前，所有人都严肃起来。
    苏璇正趴在床上看微博，许晨打来电话。
    一上来就是冷冷的质问，“苏璇，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不讲情面了？”
    苏璇冷笑，“情面？你们把别人的成果据为己有，就是讲情面了？”
    “这又不是什么发明专利，再说那个方子也不是你的原创。只允许你从书上看来，就不允许我们从书上看来？”许晨此时的声音早没了以往的笑意。
    “我从来没说过那个方子是我原创的，你们也没有资格这么说。”苏璇翻身坐起来，“而且这个方子治好的只是个例，并不能代表攻克了一类病症。”
    许晨冷笑一声，“我们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宣传中医，你跟着我父亲混了点名气就翻脸不认人了。我以前还真是看错你了！”
    “一样一样，我也看错你们了。”苏璇说完就挂了电话。
    季昀哲从浴室出来，见苏璇气呼呼的坐在床上，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
    苏璇仰脸看季昀哲，“我只是觉得有点失望。”在她心里，许静山的医德和她的医术一样高，是她学习的榜样。可是这件事让她对许静山、甚至许家、甚至目前整个中医行业都产生了怀疑。所谓的“中医热”背后，究竟有多少是借势炒作，有多少是商业宣传。
    宣传炒作在各个行业都有，至多牵扯伦理道德上争议。而在医学上，关乎人命，经不起丝毫的虚假和夸张。
    季昀哲语气平静，“没什么好失望的，本来就不该把一个行业的兴衰寄托于某个人某个家族甚至某个群体。”
    苏璇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直到季昀哲躺到她身边，她才侧头看着他，“师兄，我想回来了。”
    季昀哲似乎很快就明白了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伸手关上台灯，“好。”
    这件事在网上闹得越来越大，许静山发长微博解释。那个药方只是针对个别肺癌患者有效，并不适用于所有肺癌患者。在节目上的错误用词让大家误解，他表示深深的歉意。
    为了表示诚意，在下一周的节目中，许静山亲自出面道歉。老人明显不似先前硬朗，说话时带着微微气喘，眼神里也没了之前的神采。
    苏璇坐在电视机前，眼眶发酸，她换上衣服，去了许静山家。
    许家又是只有许静山和保姆两个人，保姆在厨房熬中药。房间里尽是苦涩的药味儿。
    许静山躺在床上，戴着老花镜看书，见苏璇来了，露出个笑，“你怎么来了？”
    苏璇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来看看您。”
    许静山呵呵地笑了两声，“我挺好的，就是不能工作了。”
    “您早就该歇歇了，有些事交给年轻人。”苏璇说。
    “年轻人，”许静山顿了顿，“我倒是想把一些事交给你，可惜……”老人没有再说下去，微微叹息。
    “您放心，就算我不做，也会有别人做。”
    随着苏璇的话语，许静山的眼中染上一层弄弄的怅然。“小苏啊，这件事是我们做错了。可是中医没有错啊，你可不能就这么放弃。”
    苏璇扯出一个笑容，“您想哪儿去了，我不会放弃的。只是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方式。”
    许静山沉默，浑浊的双眼中有些湿润，他望着天花板，许久才说：“好。”
    这时，保姆端着中药进来，浓黑的药汁，苦涩中夹杂着一些辛辣。
    苏璇睁大眼睛，“那个药方？”
    许静山接过药碗，点点头，“是啊，肺癌晚期，我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这大概就是报应吧。”说完，许静山仰头将一大碗药喝的干干净净。
    苏璇这两次见许静山的时候已经有了预感，但这个消息从老人口中说出时，她还是心痛的无以复加。“我帮您看看好不好？”
    许静山有些意外，“你还愿意给我这个老头子看病？”
    苏璇伸手抓住许静山的手腕，“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