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这回进宫, 算是故地重游。
曾经这里是没有温度的出生地, 后来这里是他孤独至死的牢笼, 都没留下什么好印象,可如今, 大抵是心态发生了变化,他竟觉得这里也挺亲切。
连步履都是轻盈的, 看宫人的眼神也满是温和,对着没有感情的建筑, 竟也满脸眼含笑。
诸宫人都觉得诧异, 从来燕王都是板着一张冰块脸,几时有这样感情外露的时候?简直像变了个人。
连当今陛下都觉得纳闷,他把这个长子拘来是要教训他的, 他这一脸的春风拂面, 倒像是遇着了什么喜事。
屁个喜事,他如今家也没了,媳妇也休了, 简直和个疯子也似, 哪儿还能有什么喜事?
寻常父子, 做儿子的也该对父亲战战兢兢,更何况皇家父子, 他这做父皇的对燕王有着生杀大权,他就更该胆战心惊才对。
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
难不成他真的不害怕?
还是他有后手, 打算把自己这个老子推翻了不成?
顺平帝莫名其妙的望着燕王由远及近。
燕王已经跪下见礼。那样挺拔的个子, 远看确实挺有威胁性, 可这会儿他毫不犹豫的跪下去,近看竟还能瞧出几分温软来。
顺平帝没叫他起,只冷笑:“你还敢回来?”
燕王自己站了起来,回道:“父皇召见,儿臣不敢不回。”
顺平帝也不管他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了,他质问燕王:“谁许你擅自和王氏和离的?”
燕王躬身道:“儿臣和王氏夫妻缘份已尽。”
竟一句别的解释都没有。
顺平帝气得目瞪口呆:“什么叫夫妻缘份已尽?”
他要说从未喜欢过王氏,顺平帝还可以教训他:男子汉大丈夫,娶妻娶贤,什么情啊爱啊,那都是不入流的东西,你有没有出息?
可他说夫妻缘份已尽。
顺平帝怒斥他:“朕听说你宠妾灭妻,这才谴妾休妻,可有此事?”
燕王轻浅的笑了笑,道:“这么说吧,父皇若无实证,那儿臣就要说听来的流言不可信。父皇是明君,自然明白不可偏听偏信的道理。若父皇相信儿臣,儿臣自然说没有此事,若是父皇不信,儿臣也不能承认这莫须有的罪责。”
顺平帝简直想把他的脸皮撕下来,看看这可还是他那寡言少语,不通人情世故的长子?他怎么如此擅言巧辩的?
不过顺平帝怎么会被他三言两语就给唬弄住,他一拍御案,问:“你还不承认?朕问你,护国公家的表姑娘是怎么回事?”
燕王也不惶恐,只恭敬的道:“看来父皇还当真调查过,连宋家有表姑娘都知道,只不过陛下说的是哪位表姑娘?”
还哪位?别跟朕说你睡了人家姑娘大半年,你连人家姑娘姓什么叫什么都不清楚。顺平帝嘲弄的道:“自然是宋家送到你燕王府的那位。”
燕王没装傻,坦然的道:“哦,父皇说得是孟姑娘。”
“看,这回连你自己也承认了,既有此人,当有此事,你还要怎么狡辩?”
“回父皇,儿臣给了孟姑娘一封休书,且已经将在官府备案的文书一并毁了,从前诸事一笔勾销,儿臣做儿臣的燕王,她做她的孟姑娘。”
顺平帝真懵了:他说啥?他把人家姑娘送回去了?休了?做妾文书也销了?他到底图什么?
燕王很诚恳的道:“好叫父皇得知,儿臣自知年纪老大,只可惜一直所遇非淑,所以想跟父皇求个恩典,儿臣想要娶个儿臣中意的女子为妻。”
合着绕这么一大圈,他就是想再娶啊。
那简单。
顺平帝道:“既然你对王氏不满意,左右已经和离,那就算了,这回朕给你重新赐门亲事,若你有中意的,你只管提前同朕说,也免得你挑三拣四,反要说朕不心疼你。”
“谢父皇,等诸事就绪,儿臣自会来跟父皇求赐婚圣旨,还请父皇勿要忘记今日之诺。”
顺平帝皱眉:“虽说朕答应你会给你赐婚,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行的,你是朕的长子,虽不及太子尊贵,却也是皇家血脉,自然要世家贵女才可堪配。”
这回燕王没搭腔。
顺平帝提高声音道:“朕刚才所说,你可听进去了?”
燕王道:“儿臣听得十分清楚,既是陛下不愿,那儿臣就暂时不娶,几时父皇同意,儿臣再来求赐婚圣旨。”
顺平帝冷笑:你威胁谁呢?娶不娶是你的事,你当朕会心疼你?
他随手把个玉质龙首笔筒掷出去,当然没能砸到燕王身上,却也摔了个粉碎:“朕实话告诉你,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朕不学无术,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想扶妾为正,不但律法不容,朕也不会同意。”
燕王狂妄的道:“陛下金口玉言,您说什么是律法,就什么是律法,便是历朝皇后也多有从妃位得封的,难道皇家妃位便不是妾了?”
“你……放肆!”
他这话含意太丰富了,这是在威胁自己要是不答应他的要求,他便要谋朝篡位不成?
顺平帝一拍御案:“你这不肖逆子,你还敢忤逆不成?朕杀了你。”
燕王道:“父皇息怒,儿臣并无不孝之意,只不过儿臣腆颜居长,想跟太子殿下一较短长。”
你……你……
顺平帝真不知道说什么了:“你敢?太子乃国之储君,岂能轻易废立?从来太子人选都是立嫡不立长……”
燕王道:“父皇所言差矣,从来都是立贤不论嫡庶。”
凡论嫡或长的,皇位都没能长久,有那严重的连国都亡了。
顺平帝气得头都疼了,指着燕王半天才说了一句:“孽障。”
燕王道:“皇家不比寻常人家,就是寻常人家,若哪个儿子才能异于常人,做老家儿的也会格外看重,父皇以为呢?”
他还真挺狂。
顺平帝不无嘲讽的问:“那你又有何德何能,敢和太子一争高下?”
燕王是有备而来,他轻轻一笑,道:“太子有的,儿臣未必没有,可儿臣有的,太子却一定没有。”
太子自幼就被立了太子,可到底年纪和燕王差着,燕王都在幽州带兵打仗了,他还在京城养尊处优。
因着太子一直没能参与政事,所以显得才具平平,就是偶尔有老臣夸奖太子,也只能夸他“为人敦厚,礼贤下士”之类。
可燕王能征善战,这是太子没有。至于说什么敦厚、宽和等等,若他成了太子,以此为优势拉笼朝臣的时候,一样有此等特质。
顺平帝被燕王说得一愣一愣的,连他都觉得燕王说得怎么这么有道理。
尽管做为父亲,他确实更看重太子些,但做为君王,想要大周朝千秋万代——尽管这不可能,可谁又不报着这点儿希望——他就得考虑要选一个更优秀的儿子做太子。
要是真一一对比起来,太子在燕王跟前还真是没什么优势。
燕王又道:“不若儿臣跟父皇打个赌吧,若是朝中有大事要事发生,太子敢挺身而出,那儿臣就息了这争较的心气儿。”
燕王当然敢这么说,不管哪一世,平定水患的都是他,不是太子。
侥幸这世太子真的敢去了,可他未必躲得过瘟疫。
总之不管太子去还是不去,输的都注定是他。
顺平帝哪知这其中内情,他还想做个慈父和明君,想让燕王死心得心服口服,一口答应和他打这个赌。
等燕王走了,他问身边的寥公公:“王儿怎么一下子变化这么大?”
寥公公打从顺平帝潜邸之时就跟着他,从前的老人儿死的死,去的去,也就剩他这么一个心腹,顺平帝有事没事都要跟他念叨几句,也不指望他出个谋,划个策啥的,就是解解闷儿。
廖公公陪笑道:“陛下和王爷可有些年遭没在一处了,都说女大十八变,想来这男儿也有变的时候,不过有的人变得早,有的人变得晚,大抵王爷就属于变的晚的那种。”
顺平帝哼一声:“可不是够晚的,这亲都成好几年了,他又说不喜欢,早干吗去了?”
寥公公道:“姻缘天定,想来王爷和那王氏确实无缘。”
何只姻缘天定?这未来的君王也是老天注定好了的,万一这太子当真没那个福份,而燕王就是未来的皇帝呢?
顺平帝对于燕王这个赌是十分不以为然的,他可以作弊嘛,一旦真有什么事需要出头,他强勒着太子去不就成了?
再说对这个长子,他是又想用,又得防,谁让他手握兵权,把的又是大周朝的北大门呢。可从前燕王对谁都十分冷淡,顺平帝想表现一把“慈父”的架子,燕王都不搭台,顺平帝的戏唱不下去,对他就更不好了。
现在他居然主动往顺平帝跟前凑,顺平帝乐得跟他唱父慈子孝的大戏,也乐得把他掌控在自己手心里。
他打发人:“去瞧瞧朕这个好儿子在京城哪处落脚?身边有谁服侍?还有那个孟氏又在哪儿呢?”
燕王口口声声把孟氏休了,顺平帝不信。要是再没一点儿往来就罢了,要是还粘粘乎乎的,等跟他算总帐时,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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