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平帝继位, 倒并不曾亏待王氏,可也不曾封她为后。
宫中诸事, 都由太后暂时把持。
孟婧宜正儿八经的带小阳阳进宫谢恩, 就是由太后召见的。
太后就是看在当今陛下的面上, 也不能不喜欢小阳阳,何况小阳阳生得玉雪可爱, 和那糯米团子似的, 太后便赏赐了好些珍贵的宝贝。
太后看着小阳阳不由得有些眼热, 让宫人带她去偏殿吃东西,她则和孟婧宜说话:“陛下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身边无一个知心人不说,也不曾有一点儿骨血,先帝在时就屡次提起此事,可惜陛下总是忙于国事, 故此耽搁至今……”
太后放下0身段蛊惑孟婧宜:“陛下如今只有你这么个能说得上话的亲人了,不管是为公为私, 你都应该劝他早些选后纳妃,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德宁你说呢?”
孟婧宜只能点头:“臣妇不敢辜负太后嘱托, 等见了陛下,一定将太后娘娘的好意代为转达。”
太后见她答应,便欢喜起来, 让人拿了糕点, 道:“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便各样都做了些,你尝尝?说起来,哀家和你也算得上是干母女,可惜你一直跟着宋家四爷在幽州,倒是很少进宫,不然倒可以多陪着哀家说说话,以缓寂寞。”
孟婧宜谦逊的道:“臣妇礼仪荒疏,不敢进宫。”
太后笑道:“这就是孩子话了,都说亲不拘礼,什么规矩、礼仪,你我还讲究这个做什么?”
她似想起什么,对身边的宫女道:“蒙蒙不是正巧也在?她与德宁年纪相当,让她出来和德宁好好亲热亲热。”
那宫女应声,屈膝一福,转身下去。
太后对孟婧宜道:“蒙蒙是我娘家侄女,今年十六岁,别的倒罢了,就是做得一手好菜,这些点心倒有大半都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
太后娘家姓陈,世代书香,前朝是曾出过两任宰相,不过这几年没落了些,虽也有族人在朝中为官,职位却都不高。这位小名蒙蒙的姑娘叫陈莹,个子中等,身量纤细,眉眼都很小巧,皮肤玉白,脸若满月,是个有福相的姑娘。
孟婧宜起忙起身和她见礼。
太后对陈莹道:“德宁是陛下的义妹,比你略大几岁,你便叫一声姐姐吧。”
陈莹便赶着孟婧宜叫“姐姐”。
孟婧宜也叫了一声“陈妹妹”。
陈莹落落大方,挨着太后坐了,脸上是得体又文雅的笑容。这笑容孟婧宜见得多了,世家千金们都会这么笑,尤其在对着她们瞧不上,却又不得不敷衍的人的时候。
孟婧宜垂眸笑了笑,她算是跟着当今陛下沾光的那个,本来身世不显,却因为是县主,所以连太后的亲侄女都不得不敷衍她。
太后的意思孟婧宜明白,她这位内侄女怕是替陛下准备的。
孟婧宜并不确定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也不确定他会不会顾及到太后,便娶这位陈姑娘做皇后,也不敢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对陛下有多大影响力,所以在言行上十分谨慎。
可太后似是死马当活马医,很是肯低声下气的和孟婧宜周旋,话里话外,都是夸奖陈莹的赞誉之词。
孟婧宜点头跟着附和,适时的表示出她的惊叹和欣赏。
太后问孟婧宜道:“德宁和陛下相识于潜邸,对陛下的喜好应当最为了解,你觉得陛下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陈莹不易察觉的抬眸瞥了孟婧宜一眼,既想知道,又不太相信她的模样。
孟婧宜觉得真是好笑。
大概被娇养的小姑娘都这样吧?任性又高傲,带着底气的天真,因为有父母长辈的庇护,所以不管做什么都坚信有人替她撑腰。
孟婧宜垂眸,还真的认真想了想,抬头对太后道:“德宁对陛下并不是特别了解,不过是些皮毛,据德宁想,陛下喜欢温柔、贤淑的姑娘。”
燕王这个人是典型的大男人,女人于她来说只有两个功用,一种是打量家事,让他省心的,一种是服侍他,让他舒心的。
归结于一点,这两种女人都得是安分守己,没有野心,哪怕蠢笨点儿,只要别自作聪明。
孟婧宜这话说了相当于没说,哪个男人娶妻不娶贤?这温柔、贤淑,适用于任何一个世家千金。
陈莹不屑一顾的想:姑母多余礼贤下士,这位德宁县主不过如此而已。
太后却不这么想,她也是个人精,有先前的王氏做比,她是深刻领会了孟婧宜话里的意思。
太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陈莹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让她做皇后,她不够大度,也不够忍耐,内里就是个被宠坏的,自恃甚高的小姑娘。
可当今陛下又不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他怎么会看中陈莹这样不够稳重的小姑娘?
让陈莹做宠妃?她不够漂亮,性子也不够活泼,跟宁贵妃相去甚远。
所以陈莹这事还得落到这位德宁县主身上。
陈莹垂眸坐着,身形笔直,岿然不动,忽的抬眸看向孟婧宜问:“听说孟姐姐和陛下渊源颇深,不知孟姐姐可肯同妹妹说说?”
这话不只陈莹想知道,太后也好奇,她就闹不明白怎么燕王忽然就非得认她做义妹?
提起往事,孟婧宜也觉得惝恍迷离,可真要论起来,她和顺平帝之间不过归结于四个字:见色起意。
但这话是不能公然往外说的。
她知道大家好奇的也是这点,倒不是对她有多感兴趣,不过是想从她这窥得当今陛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罢了。
再则就是妒恨何以她能得陛下青眼,且能维持这么多年?
孟婧宜情知不论她说实话还是撒谎,都没人信,故此也不费那么大事,不过随便敷衍几句,横竖不管她怎么说,世人都会认为她是在撒谎。
直到在偏殿坐在顺平帝下首,孟婧宜那份讥诮的笑才慢慢收起。
顺平帝毫无皇帝架子,坐在临窗大炕上陪小阳阳玩孔明锁。小阳阳学得倒快,他不过演试了几回,她就迫不及待的要自己试。
顺平帝示意小太监陪她玩,他这才坐正了身子问孟婧宜:“太后没为难你吧?”
“怎么会?太后的态度十分的谦和。”孟婧宜的语调里带着淡淡的嘲弄:“太后还指望着德宁能劝陛下广纳后宫,早日开枝散叶呢。”
巴结的太明显了。
顺平帝目光微闪,笑了笑道:“那你劝还是不劝?”
“陛下早有决断,何须德宁多嘴?”
她也撇清得太厉害了,真是一点儿奢求的余地都不给顺平帝留。好在他也麻木了,闻言也只是笑笑,道:“朕不会让你为难。”
所以她也只是尽心,不管结果。
顺平帝笑笑,搁了茶碗道:“慈云寺的事,朕已经尽数知晓。”
孟婧宜抬头瞪大眼。
顺平帝道:“朕把那老尼姑关起来严刑审问,她自己也承认是故弄玄虚,妖言惑众。”
不是……他怎么能这么血腥?
孟婧宜其实是隐约相信了静止师太的话的,她还想问问能不能有破解之法,结果顺平帝这么简单粗暴,她想问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顺平帝道:“她的话不足为信,你压根不必放在心上。”
孟婧宜只能答“是”。
她隐约知道陛下知道了她的秘密,可这么久,他也不曾以此要挟她什么,孟婧宜也不明白顺平帝究竟还有什么企图。
慈云寺的事就更让孟婧宜尴尬了,她不想让他误会她之所以选择他生,是因为还和他有私情。
她也希望只是静止师太的故弄玄虚,可这事若经了他的手,只怕就不是他说得那么轻淡,也不知道静止师太是不是还活着。
她有些希冀的道:“静止师太是多年修行的比丘尼,在民间威望一向很高,就算她别有居心,可想必也是一时糊涂,陛下可否有好生之德,且饶她这一回?德宁与师太也有数年未见,纵然交情微薄,可也希望她能安好。”
顺平帝很是痛快的点头道:“朕知道德宁心地慈善,所以就暂且饶了那老尼姑一命。”
孟婧宜眼睛一亮,心中俱是解脱,她起身拜谢顺平帝:“陛下仁慈,实是万民之福。”
顺平帝一摆手,道:“德宁与朕生疏至此,竟是连一声皇兄都不愿意叫了吗?”
孟婧宜低头,局促的道:“不……是。”
“那是什么?”
“小阳阳生产那日,德宁意识昏沉,也不知都胡言乱语了什么,可曾得罪陛下?”
“你多虑了,不要说不曾,就算是言语失当,朕又岂会和你计较?”
他说得如此笃定,孟婧宜也半信半疑起来,难不成她当真什么都没说?
孟婧宜看一眼小阳阳,道:“小阳阳人小福薄,能做皇兄义女已经是天大的福分,这公主一事,还请皇兄三思。”
顺平帝也跟着看了一眼小阳阳。
小阳阳自己玩得不亦乐乎,偶尔听见自己的名字,便朝孟婧宜甜甜一笑,她这会儿正认真,顺平帝只能看见她的侧脸。
长长的睫毛像一排小扇子忽闪忽闪的,衬着她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小嘴唇,能让人爱到心里去。
顺平帝温和的笑了笑,道:“朕在一日,便护……护她一日,朕若不在,也定会替她铺好后路。”
这话不详,孟婧宜有些担心的望着他,道:“皇兄幼年饱读诗书,且有这么多年的历练,想来很明白凡事往前看的道理。从前种种,尤其那些不愉快的,皇兄还是都放下吧。”
顺平帝笑起来,道:“你不必如此,朕并非自苦,不过是修来世罢了。”
佛家讲因果轮回,都说前世因,今生果,同理,今生因,来生果。
顺平帝相信佛家的轮回,也不是什么坏事,且是他的个人自由,孟婧宜也就不多劝,她道:“德宁此次回京,是来向皇兄谢恩,只怕以后更难相见,唯愿皇兄此生长乐、平安。”
顺平帝点点头,心道:对你和小阳阳,朕亦如此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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