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 战事结束,契丹国主病重而亡, 不足九岁的小太子继位,已经无力再与大周一战,因此很快递交投降国书, 交还燕云十六州,还进献了三百万两白银的赔偿。
燕王胜利凯旋。
没等他进京复命, 太子殿下暴毙。
有说太子是有意谋反, 不成想被人告密, 所以才被承明帝赐死,也有说是太子知道大势已去,不愿意做废太子苟且贪生, 索性先一步自决, 就算死, 也是死太了太子之位上, 死得其所。
不管怎么说, 太子一亡,立燕王为太子一事已经成定局。
承明帝七月下旨,封燕王为太子储君, 王氏也随之成了太子妃。可即使她接了圣旨,燕王也没把她放出来, 太子妃的服饰和印信仍然由燕王保管。
燕王既成了储君, 就不能再镇守幽州, 由他力荐, 由赵闯做了幽州总兵,宋宁琅等人按功行赏,他如今也升到了校尉,正六品。
他把诸事交接完,于九月回到幽州,等他把幽州的事理清,就没多大机会再回幽州了。
小阳阳已经六个月大,越发玉雪可爱,像个漂亮的水晶娃娃。
如今的太子殿下抽空,专程见了小阳阳。
小阳阳是由宋宁琅抱着去的燕王府,小孩子天真纯洁,对谁都没有戒心,又因为有宋宁琅这个最宠她的爹在身边,她也不认生,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太子,还朝他甜甜一笑。
这一笑,似一股清凉,直灌进太子心里。
这些日子,他每每梦里都是孟婧宜那几句话。他想,怪不得这一世初见孟婧宜,她对他就满是惧怕,分明他们从未见过,可其实已经纠缠了一世。
也不怪他一见她,就想把她拢到自己身边,给她以无尽的庇护,原来是前生的债。
太子如今对孟婧宜更不敢有任何绮思。
前生他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才害她凄凉惨死?不,或许他什么都没做,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做,才枉费了她对他的依赖和信任。
人都是长经验的,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孟婧宜就算是死也要离自己远远的。
太子满心愧悔,哪敢再打扰孟婧宜的清净生活?
他如今惟愿在他的庇护下,孟婧宜生安乐无忧。这也是他极力要坐上储君位置的最大动力。
一看到小阳阳,他就情不自禁的想,如果他以前能多关注孟婧宜一些,是不是他也早有了这样漂亮贴心的小姑娘?或者虎头虎脑,有乃父之风的小小子?
都只是奢想。
所以他此生清苦,身边不纳侍妾,他甚至连女人都不要了,大多是自罚而已。
太子伸手道:“我,抱抱她?”
宋宁琅开玩笑道:“王爷都快而立之年了,也着实该有个一儿半女了。”
也免得老盯着自己的闺女。
太子嗤笑:“你有什么好说嘴的?好像你儿女就成群了一样。”边说话,边伸手接阳阳。阳阳似有意识般,欢欢喜喜的伸开双臂,是个要抱的意思。
太子又惊又喜,双臂一伸,便把小阳阳从宋宁琅的怀里接了过来。
小孩子身上又软又香,拿惯了刀剑的太子殿下一时竟有些胆寒,生怕用力大了,会伤着这么个小人儿,又怕力气小了,会失手把她摔了。
小阳阳稳稳当当的坐在太子殿下腿上,小手揪着他的袖子,别看手指又嫩又小,力气倒大。宋宁琅不无夸耀的道:“那是,也不看谁闺女?虎父无犬女嘛。”
看他这小人得志劲,可真是碍眼,太子殿下只能眼不见心不烦,逗着小阳阳。
他何曾会逗孩子?也只是和她对视,把玩着她的手指。
小阳阳忽然小嘴一张,哦啊了一声,发出了不明意味的音节。太子殿下惊讶的问宋宁琅:“她会说话了?”
宋宁琅好笑的道:“三翻六坐,七骨碌八爬,一岁的娃娃的才会冒话,她如今满打满算也就六个月,能坐得这么稳当已经不错了,王爷这就盼着她会说话了?她不过就是觉得好玩,没什么明确的意思。”
可太子殿下却仍旧满怀喜悦,真觉得这小娃娃可比什么都好玩。
他不无感叹的道:“只怕以后不能常见了,要是你们夫妻舍得,不如把她放到我身边得了,我可以保证,绝对比在你们府里照顾得还要精心。”
宋宁琅直接把小阳阳从太子殿下怀里抱走,道:“得了吧,让她叫你一声义父就不错了,你还想抢是怎么着?在哪儿也不如在自己爹娘身边,哪怕是仙宫呢?我们夫妻也不同意。”
见太子殿下神色怔忡,宋宁琅劝道:“要是这么喜欢孩子,您就自己生几个。”
怀抱里空空如也,太子殿下的心也空了,他那双越渐麻木的眼神更加黯淡,他摇头道:“我这辈子,就没打算要孩子。”
宋宁琅怔住,问:“您这又是何必?”
王氏虽然不好,寻个理由休离了也就是了,哪有因噎废食的道理?就因为他娶的第一个女人不好,他便所有的女人都不娶了?
不娶就不娶,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连个子嗣都没有,这太子之位能坐稳?
太子殿下眼神温柔的望着窝在宋宁琅怀里咿咿呀呀的小阳阳,没说话。
他从前不信因果,如今也是半信半疑,但他想他应该为前生失去的人和事,付出点儿代价。这点儿微薄的忏悔,或许老天不看在眼里,可他只求心安,万一能修来世呢?
直到宋宁琅要走了,太子殿下才问了一句:“德宁恢复得如何了?”
宋宁琅不满的道:“挺好的,就是瘦得厉害,让她多吃点儿,她死活不肯,胃口小得和猫儿似的。”
太子殿下听得哭笑不得,哪个女人不爱美?可哪个女人生完孩子不胖?怕是她巴不得早点儿瘦下来吧?
不过他并没多问,只道:“我给小阳阳寻了两个身手不错的丫鬟,回头你把人和身契都带回去。王府里从前有两个擅做补汤的厨娘,也一并给了你吧。”
与其说是给小阳阳的,不如说是给孟婧宜的,他如今避嫌的太过刻意,宋宁琅都替他难受,可又无从劝,总之随他心愿就好。
太子最后握着阳阳的小手,道:“京城……再见吧。”
宋宁琅握着阳阳的小手朝着太子殿下挥了挥。
小阳阳眼巴巴的盯着太子,眼瞅着自己离他越来越远,忽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宋宁琅轻轻拍着她背,柔声哄着,脚下步子飞快,生怕跟出来的太子殿下会把小阳阳抢回去,心里则暗道:小没良心的,我才是你亲爹,你舍不得他做什么?
转眼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小阳阳已经一周岁了,她就像是和孟婧宜一个模子套出来的,谁见了都说:这还小呢,就生得这样漂亮精致,等长大了还不知道要伤了多少人的心。
虽说家里请了个奶娘,又有太子殿下给的两个会武功的丫鬟玉管和玉凤,但照顾小阳阳的事,孟婧宜都亲力亲为。
小阳阳是个精力旺盛的孩子,还不会走,就爬得贼快,动作也迅速,院子里孟婧宜种的花和菜全让她偷着给揪了。
说是偷着揪,是说她正大光明的拿可爱讨喜的小眼神瞅着你,一副再天真无辜不过的面孔,可你稍不注意,那小手就在身后揪着菜叶和花茎。
孟婧宜瞪眼训斥她,她一脸委屈,装得改过睡在新的模样,可转身照旧。
孟婧宜也无耐。
她这么小,讲道理她不懂,又不能揍她,再说家里的人都被她软化得服服帖帖,一有什么坏事发生,恨不能抢着替她背锅,哪个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
就连孟婧宜训斥她,一院子的人都替小阳阳求情。
小阳阳又惯会讨巧,一旦犯了错,她就耷拉着小脑袋,拽着孟婧宜的手,一副“我错了,你打我吧”的乖巧模样,说得再重些,她就眼里含着两颗硕大透明无比的眼泪,就那么眼巴巴的瞅着孟婧宜,直到把她看得心软为止。
宋宁琅在家就更护着了,他索性和小阳阳一块大闹天宫,孟婧宜管一个都管不了,再加一个他,就更只有干生气的份儿。
一等小阳阳会走,这屋里、院里就更都不得消停,她能把箱底的东西翻个底朝天,也不知道她要挖什么宝藏。桌上的东西,但凡她瞧着好看,就非得拿着玩不可,不打碎了不罢休。
要是她看不顺眼的东西,更是直接划拉到地上去。
气得孟婧宜点着她的脑门道:“你这样无法无天,现在小倒罢了,将来大了可怎么办?”
宋宁琅护短的道:“我们可是郡主,将来再登一步就是公主,哪怕把天掀翻了又如何?”
孟婧宜气得打他:“有你这么当爹的吗?怎么教孩子的?她有掀翻天的本事,你有补天的本事吗?”
宋宁琅反过来说软和话哄她:“小阳阳就是个孩子,你跟她较那真干吗?等她大了慢慢教呗,她一个姑娘家,没嫁人前就那么几年好日子,你还要管头管脚,何必呢?”
说完这话,他自己倒先怔了,呸的一声道:“不行,我看将来哪个浑蛋玩意敢来祸祸我姑娘,我非打折他的腿不可。”
孟婧宜:“……”
这话说了没两年,京城传来消息,承明帝驾崩了。
承明帝今年才四十六,身体算不得多好,但也不算多弱,年前他不慎感染了风寒,便一直咳,太医院给他开了枇杷膏,暂时把咳嗽压了下去,满以为开了春他的病就难痊愈,谁知道一场倒春寒,他的病情越发加重,连着几天高烧不止,终至不治。
好在太子一直在京中,这一二年也十分稳妥,承明帝也未必想到自己会这么年轻就撒手人寰,是以他对太子的戒心并不重,还十分有兴致的把他带在身边,教他如何处理国事,如何治下御臣,如何做个人人敬畏的君王。
承明帝这一驾崩,太子顺利继位,是为顺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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