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婧宜匆匆出了了然师太的禅房, 脚下有如生风般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脱下身上的僧衣,换上来时的衣裳,又把僧衣叠好, 想了想,还是留在了桌上。
随师太怎么处置吧。
她匆匆往外走, 正遇到回来的安宁县主, 她一直在扫院子, 这会儿虎口处有一道血痕,显见得是伤得太深, 这才回来处置。
一眼望见孟婧宜,眼里不由得闪过讶异, 却很快恢复了冷淡, 道:“恭喜。”
“谢谢。”孟婧宜点点头, 看一眼她的手,问道:“你的手划伤了?”
安宁县主把手背到身后, 道:“不妨事, 要不是污了院子, 我都不会理它。”
孟婧宜无耐的道:“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得毁损, 就说伤了碰了, 你自己也疼, 你这又何苦呢?”
安宁县主不接她的话, 只道:“人各有志,我并不需要相貌发肤无损。”
孟婧宜:“……”她只好道:“那好,你保重。”
安宁县主淡漠的道:“我就不送你了,也希望此一别,永远都不会再见。”
明明是好话,希望她不至于再落到如此境地,可由她说出来总带着刺儿。
孟婧宜不跟她计较,诚恳的道:“要是你哪天改主意了,可以请托赵王妃给我带个话,但凡我能帮的,我绝不会袖手不管。”
安宁县主靠窗坐了,道:“不必。”
孟婧宜只摇了摇头,转身出门。她归心似箭,很想知道宋宁琅如何了。
庵门外站两列兵士,各个持刀挎剑,挺胸昂首,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孟婧宜开了皇觉庵的小门,便看见了台阶下正对着她的宋宁琅。
她眼窝滚烫,张嘴叫了声“四表哥”,眼泪已经叽哩骨碌的滚了下来。
宋宁琅抬头,眼前人影一花,孟婧宜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他嘶的一声,刚要开玩笑,孟婧宜已经抱着他的腰大哭了起来。
宋宁琅挠挠头,一只手安抚的拍着孟婧宜的后背,道:“我脸皮可薄,大庭广众之下,你就和我这么搂搂抱抱,我可是会不好意思的。”
孟婧宜气得捶了他一下,正捶到他旧伤,他夸张的唉哟一声:“疼死我了,你可真会找地儿,怎么这么准就是我受伤的地儿?”
他没个正形,孟婧宜一肚子的相思和委屈都化成了泡影,气得她推开他,瞪他道:“你这人怎么……”
怎么这么讨厌?
宋宁琅贪婪又认真的打量着她。
他对她再熟悉不过,或许外人看到的是仍旧一如从前明艳照人的孟婧宜,可只有宋宁琅能看到她眼底的凄惶用骇怕。
他一向知道这个宜表妹主意最正,甚至还有点儿小执拗,但这回大是大非面前,她所表现出来的勇气非凡还是让他既震惊又钦佩。
异地而处,他都不敢说他有这样无上的勇气肯为燕王奔走。
他同样明白幽州不能没有燕王,他也同样感念燕王对他的提携和知遇之恩,但面对个人生死,想来恐惧和犹豫是人之本能。
可就是宜表妹这么个纤弱女流,居然如此坚韧不拔。
但她终究是害怕的,可正因为她的恐惧如此真实,她的无畏才更让人敬佩。
宋宁琅用袖子小心翼翼的给她拭净了泪,这才退后一步,拱手道:“恭迎德宁县主回城。”
他身后的兵士们齐声高呼:“恭迎德宁县主回城。”声震云宵,连枝头的鸟儿都吓得扑簌簌飞走了。
燕王出奇不意,从契丹后方进攻,杀了个措手不及,契丹兵晕头转向,不知被人抄了老路,还在困兽犹斗,最终大败。
燕王不仅得胜还朝,还一洗自己的罪名,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便将王家整个一族都从朝堂内连根拔起,除之后快。
他独独跟承明帝请求,饶先燕王妃王氏一命。他说得非常动听:“她于我危难之际,从背后捅我一刀,我虽愤怒,却也理解,夫妻不过是同林鸟,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可我不能和个妇人一般见识,她不当我是夫,我却仍当她是妻,无他,以德报怨耳。”
承明帝虽然鄙薄燕王的虚伪,不过对于燕王这么个粗人来说,难得虚伪矫饰一回,他还是得给他面子的。
其实燕王真不是虚伪,他想的是,就算休了王氏,她死有余辜,可自己不还得另娶王妃吗?没道理先一个是陛下赐婚,后一个就能改成他自己做主的道理。
与其再赐一个貌合神离,又自作聪明,百般坏事的妇人,还不如就这么着。王氏仍然挂着燕王妃的名号,实则找个地方把她一养,万事皆了。
就她现在这么个情况,她也没脸以燕王妃自居。
燕王就是不想再给自己没事找事而已。
可满京城谁不夸燕王仁义厚道?自此追随者愈众,他这也算是无心栽柳。
燕王只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名,再无别的要求,他甚至连陛下的封赏都不受,只说毕竟因他之故,才使得幽州被契丹屠城,他不过是将功抵过,何敢受赏?
王氏早在听说燕王回京之时,便知大势已去,再有王家被从朝堂中清算,一个为官做宰的都不剩,她更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她存了死志,倒也算善始善终,哪成想燕王替她求情,不仅留了她的性命,还许她照做燕王妃。
这种假仁假义的恩德,王氏一点儿都不稀罕好吗?她宁可死,也不要这种钝刀子割肉,这简直让她生不如死。
王氏要见燕王。
燕王倒也没吝啬,彼时她仍住在京郊,却已经不是王家的别庄,而是换成了燕王的宅院。
夫妻见面,各怀心思,情意全无。
王氏冷笑:“你为了孟氏那妖精,也算是处心积虑,她这回于危难之中肯替你奔走出头,你是不是特感激啊?”
燕王沉默,那眼神却满含不屑。
王氏上蹿下跳,连怒带骂,可燕王压根不接话。辩驳无用,她已经认定他用心肮脏,何必呢?
他并不是为了做给孟婧宜看,完全没必要。
他如今身边并无别的女子服侍,也不是为了表示他洁身自好,为了谁守身如玉。
他只是认为,若是有缘,能遇到他爱也肯爱他的女人,那便是他此生之幸,他接受对方全心全意的感情,也同样回以对方全心全意的感情,而不至于委屈对方做什么侧妃。
王氏骂累了,燕王压根不接招,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又惆怅又绝望。
但凡燕王念着夫妻之情,也不会这么冷漠。可见他们两个是真的回不去了。
王氏眼巴巴的问他:“我和王爷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境地?难道都是我一个人的错,王爷就一点儿错都没有吗?”
燕王连辩驳都不屑,何况解释?
在以前,他认为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甚至因为妻子都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所以贤良淑德,夫妻举案齐眉就够了,至于什么喜欢和情爱,那是闲着没事,用到哪个妾室身上的玩意。
就像人人都有癖好,那是雅趣,得闲极才能把玩。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那种玩意,他也不需要那种玩意,但不可否认他喜欢美貌的女人,他需要和美貌的女人纾解欲0望。
所以哪怕他真的相中了哪家姑娘,王氏也该贤德大度的听从他的意愿,他愿意纳,她就替他操持,他不愿意纳,她也不该嫉妒。
何况自从知道孟婧宜的心意,她和宋宁琅成亲后,他便再没有过奢想,王氏的种种无中生有,莫名的嫉妒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哪怕现在,他觉得男子应该同等回报妻子对丈夫的爱意,但王氏的种种作为仍然过分。他自认后来对孟婧宜没有出乎情理之外的举止。
就算他心里羡慕孟婧宜和宋宁琅夫妻相得,这也是罪过?
人谁没有最邪恶的想法?可只要不付诸于实践,没有妨碍到别人,这也算错?
怎么王氏就能不依不饶,甚至用下三滥的手段,非得祸害了孟婧宜不可?
燕王觉得王氏简直蠢透了,她难道不明白,一旦他和孟婧宜成了既定事实,孟婧宜会只有死一个下场吗?
还是说她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在孟婧宜进了燕王府后,她把孟婧宜折磨得生不如死?
种种种种,燕王自认他表达得清楚明白,是王氏不肯信,她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她仍旧不知悔改,还妄想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真是无可救药。
他从来不和自己找死的人废话。
要走了,燕王仁至义尽的对王氏说了最后一句话:“你好自为之吧。”
王氏看他没有一点儿不舍,心如死灰,可让她就这么去死,她不甘,她已经无颜见父母族人,就是因为她不能忍一时之气,想着给燕王以致命的打击,所以才不惜捏造证据,以枕边人的得力优势反咬他一口。
谁成想打虎不死,反被虎伤,还因此拖累了整个王氏一族。
王氏抢到门边,挡住燕王道:“我要见孟氏。”
燕王居高临下,用一种极其轻蔑的眼光瞅着她。
王氏豁出去了,她不惮用最丑恶、最狰狞的面孔对着燕王:“你怕什么?我把你的情意和心思转达给她啊?万一她顺应了你的心意呢,岂不皆大欢喜?”
燕王冷冷的道:“蠢,多事。”
他根本不会把他的情意和心思再示人,甚至以后在他自己心里都不会再多想一分,更不需要她的自以为是的操劳。
燕王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另王氏羞耻得心都要碎了,她收了收神色,换成了楚楚可怜:“好歹我也是她王嫂,不管实情如何,我如今仍是她王嫂,她不该来看我吗?哪怕是道贺呢,总算王爷守得云开见月明。”
燕王质问:“你这个时候想当她王嫂了?”
早干吗去了?
王氏疯狂的道:“我不甘心,我就是死也不甘心,凭什么我这一生都要断送在她手里,我要见她,我就是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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