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朝臣鱼贯而出, 正与孟婧宜打了个照面。
这位宋孟氏, 宋家的四奶奶,前燕王的义妹德宁县主,如今也算是声名赫赫, 众人都有耳闻却从未亲见,今日一见, 众人眼睛都瞪成了铜铃。
自古绝世美人都能在青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比如传说中的四大美人, 比如历史长河中的褒姒妲姬,但凡美女, 几乎都与色字有关系。
如今这位德宁县主竟有倾城倾国貌,人们不免想得有点儿歪。
别说她是什么县主, 也别说她是嫁过人的妇人, 前燕王已经下落不明, 想来死的份儿大,她的夫君宋四爷怕是也凶多吉少, 她如今就是个寡妇。
前朝还有父占子媳的呢, 到最后也不过是风流韵事。
陛下不会对她动了什么念头吧?
孟婧宜不知这些道貌岸然的朝臣们心中所想, 她微微垂头,跟着小内侍进了偏殿。
承明帝正歪在隐枕上,由着个妙龄宫婢按着太阳穴。
殿中阴沉, 檀香袅袅, 却处处都透着压抑的气息。
孟婧宜跪下, 行大礼参拜。
承明帝半阖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马公公手执拂尘,眼观鼻,鼻问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孟婧宜一直伏地不动,良久,承明帝才道:“你就是德宁?”他睁大眼,只隐约看见殿中央跪着个妇人。
他道:“近前来。”
孟婧宜只能起身往前走了数步,停下,再跪拜行礼。
承明帝看清了,见是个精致美人,虽姿色不俗,眼中却有倔强之色,显见得来者不善。
他不免想到燕王那个逆子,一想到那个逆子,承明帝就满腔暴怒。
谁敢说他不是故意兵行险着,就为了打自己的脸?如今满天下都知道他才是幽州之主,没了他,幽州便生灵涂炭。
不管是做儿子,还是做朝臣,其心可诛,简直让人不能忍受。
别说他死了,就是他活着,承明帝也照样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眼前的小女子凭什么以她微薄之力就能救他于水火?
蚍蜉撼树,真是不自量力。
承明帝压着火问:“你可知朕召你何事?”
孟婧宜答道:“不知。”
承明帝冷笑一声,还算她有自知之明,没敢妄自揣测上意。
承明帝抽出她写的万言谏书,丢到她面前道:“这是你写的?”
孟婧宜坦然承认道:“是。”
承明帝一拍龙案:“你可知罪?”
孟婧宜话很少,仍是一个字:“知。”
呵,承明帝冷笑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来人,把她推出去斩了。”
宫中侍卫闻声涌入,将孟婧宜反手绑定,推搡着就往外曳。马公公不由得感慨,这孟氏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好好一大活人,就这么把命丢了。
孟婧宜高声道:“陛下容禀,臣妇死不足惜,可陛下就丝毫不顾念父子之情么?”
承明帝冷笑道:“不过是巧言狡辩,朕不屑听。”
“陛下可是惧怕臣妇狡辩不成?”
承明帝大怒:“放肆,朕乃天子,何惧你一介妇孺。”
“既然不惧,陛下为何不肯听臣妇一言?”
承明帝明知道孟氏是激将法,可他也得顺坡下,要不然倒真像怕了她一样。
他一抬手,命侍卫们松手,把孟孟婧宜重新推回来:“朕倒要听听你要如何狡辩。”
孟婧宜重新跪好,道:“臣妇不敢,敢问陛下,陛下对百姓,当以什么为重?”
承明帝冷笑:“自然以爱护为重。”
身为天子,一国之君,不爱护百姓,岂不是要逼着百姓造反?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不假,没有哪个朝代不想千秋万代的,可也没有哪一个朝代真能千年不变的,要不然这宝座也轮不到承明帝了。
不管他心里对百姓们有多不屑,还是要时时把“民为贵,君为轻”这话挂在嘴边的。
孟婧宜又问:“敢问陛下,君对臣,以什么为重?”
承明帝神色渐冷,却没呵笑了,只皱眉道:“自然以信为重。”
君不信臣,上令难以下达,则朝政必乱,这还用问?
孟婧宜三问:“敢问陛下,父对子,以什么为重?”
承明帝的答案就在嘴边,他却没立刻就说,俯首盯着底下跪着的孟婧宜,心里一阵冷嘲。不过别说,这小妇人倒是挺有胆量,敢说别人不敢说。
这是在委婉的骂他对燕王,做为君王,没能爱护,做为陛下,没能信重,做为父亲,没有人情。
承明帝冷冷的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孟婧宜叩首,道:“只想求陛下给义兄一个公正的机会。就算普通百姓犯了律法,也要当众审判,三司审核,免得出现冤假错案。何况是义兄?断断没有不给他分辨的机会就定下他罪名的道理。”
承明帝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可谁敢保证他还是否有能够自辩的机会?”
“那就更不让能义兄死都承受不白之冤了,还请陛下详查。”
承明帝道:“查肯定是要查,不过,你以下犯上,死罪可免,活罪不饶。”
孟婧宜道:“臣妇遵旨。”
承明帝靠坐在龙椅上,道:“为了免你说朕以势欺人,朕就不对你滥施刑罚了,就罚你去皇觉庵修行吧。燕王回朝陈情自辩,若当真无罪,是奸人谋害,朕自当给他个交待,也是你修行期满之时。若是他罪名确凿,你就剃发修行吧。”
皇觉庵是皇家寺庙,乃前朝平宁大长公主斥资而建,晚年平宁大长公主换下戎装,就在皇觉庵吃斋念佛直至圆寂。
后又有宫中太妃、皇妃在皇觉庵祁福养老,皇觉庵越发不是寻常人能够企及的。承明帝把孟婧宜发落到皇觉庵,某种程度上倒算不得惩戒,毕竟她这个县主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反倒因此举,她这个县主更有底气些。
孟婧宜既是奉旨修行,便直接从皇宫送到了皇觉庵,等到宋家接到圣旨时,已经是傍晚。宋大老爷只能无耐苦笑,有心要给她送些随身用物,传旨的小太监道:“县主是奉旨修行,哪个敢怠慢?国公爷可别好心办了坏事。”
不管宋家人如何惶惶,京城倒渐有流言传出,更有戏班子把从前的太真记翻出来传唱,隐指承明帝和这位修行的县主有着不可告人的暧昧情愫。
孟婧宜管不了别人怎么说,她在皇觉庵里住了下来。
皇觉庵占地不小,有山有水,有自己的林地,平时都交由附近的住户打量,只到时收租即可。
庵里人也不多,主持是五十多岁的了然师太,手下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尼姑,算是徒弟,先帝安太妃体弱多病,又无子女,打从二十年前就一直在庵里修养,她已经过花甲之年,身边有四个贴身侍女也做尼姑打扮近身服侍。
还有一位是老宁王的嫡出的孙女安宁县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在庵里已经修行了四年,说是替老宁王妃祁福。
另有一个是当朝无忧长公主的嫡孙女,今年十六岁。
她俩和孟婧宜一样,都是光杆一个,没人服侍。
除此庵里还有两个做粗活的婆子,用来劈柴买菜。下剩烧水做饭,洗衣扫地之类的活计,都得庵里的人自己动手。
连了然师太都不例外。
安太妃独住小院,吃穿都有人专门打理,孟婧宜和安宁县主同住。
安宁县主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对于孟婧宜也只是淡漠的看了一眼便算是的打过招呼。屋里只有两张简易的床,各有一个盛放换洗衣服的柜子。
了然师太命人送了两套僧衣,两双僧鞋,这就是孟婧宜的全部家当。
孟婧宜换了僧衣出来,学着安宁县主的模样,把头上的钗环首饰都摘了,用块布巾把头发包上。虽说没有镜子,孟婧宜也能想像得出自己现在这模样,除了不是光头,她就是不折不扣的小尼姑啊。
没等孟婧宜有何感想呢,了然师太身边的小弟子请她过去听师太训话。在庵里,几时起,几时歇,几时洒扫,几时用膳,几时打坐,各时都做什么,都是有一定之规的。
孟婧宜既来之则安之,每天轮换着做庵里所有人的早午膳,便是打扫大殿、偏殿以及各处院落,午后则抄经念经。
天越来越冷,再做饭时用到冷水不免受罪,好在许令秋借着来探望安太妃的名义,给孟婧宜带了些搽手搽脸的脂膏。
孟婧宜双手合什道:“阿弥托佛,我正需要这个,你便给送来了,可真真是雪中送炭。”
许令秋气笑道:“你少来,念什么佛号,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出家。”
孟婧宜摇摇头道:“你别说,来这里的人,还真都没出去的指望。”
许令秋惊讶的瞪大眼。
孟婧宜食指点唇:“嘘,不该说,看吓着你了。”
许令秋骇笑:“哪儿就吓着我了,我是想起一些传言……”她对孟婧宜道:“你和她们并不相同……”
大凡世家女子或妇人,因着犯了错,为免丢人,所以只好送到家庙里去,孟婧宜又不曾作奸犯科,当然不可一概而论。
孟婧宜的心态还算好,刚来的时候,她满心焦虑,惦记着宋宁琅不知是吉是凶,可庵里日子清苦又劳累,等到晚上打坐念完经已经近三更,她累得勉强洗漱,倒在床上就睡,倒是少了好一番磨折。
许令秋安慰她道:“既来之则安之,总之你别多想,只要燕王爷回来,你这牢笼也就做到头了。”
孟婧宜苦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真要像你说的天天都盼着出去那天,这些日子早就把自己熬煎坏了。”
许令秋也知道劝没用,只打量着孟婧宜,道:“我瞧你瘦了好些。”
孟婧宜摸摸脸颊,道:“还好,习惯了清粥素菜,过午不食,又成日劳作,我倒觉得比从前壮实了不少。”
凡事都有利有弊,她这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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