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婧宜自认是俗人一个, 没有佛性佛心, 因此静止师太念的经文虽然听着熟悉——对,她刚才还抄来着。
可她不懂这经文的意思。
她跪下去, 道:“婧宜愚笨,请师太明示。”
师太双手合什, 道:“两者皆与你有缘,缘生缘断,全在一念之间, 施主, 选吧。”
孟婧宜眼泪落下来, 道:“是四表哥和燕王, 在战场中遭遇了不测么?”
“阿弥托佛,千钧一发。”
孟婧宜没法选择, 在感情上, 她知道应该选宋宁琅生, 毕竟那是她的相公, 是她今生所望。可在情理上, 她知道应该选燕王。
一旦燕王身死,整个幽州就再无人能守, 整个大周朝也将失去北边的屏障, 会有什么样的恶果根本无法想像。
孟婧宜把木牌悉数扣过去,缓缓的道:“师太, 我不明白, 为什么要由我来选, 我不过是个寻常小民,这种生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儿戏?”
就算她得了老天庇佑,能有重来的机会,可她太渺小了,能改变的微乎其微,事涉燕王,很有可能改变大周朝的国运,她何德何能呢?
她隐约明白静止师太的意思,也许她道行甚高,知道自己的来去,可如果她看不惯这些妖魅行为,大可以收了自己这孤魂野鬼,却不该牵扯到无辜之人。
静止师太摇头道:“施主何必妄自菲薄?因系于你,缘系于你,自然果亦系于你。”
孟婧宜垂头,喃喃道:“是不是我就不该……”
“阿弥托佛,姻缘天定,缘是缘,劫也是缘,化劫为缘,才各守相安。”
孟婧宜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她真的没法选择。
她抬起泪汪汪的眸子问静止师太:“既然一切果因都是因我而起,能不能我以死代之?”
“阿弥托佛,施主,人生有得就有舍,你当早些决断。”
不……她没办法……选。
师太只安静的念着她的经。
孟婧宜跪坐在自己腿上,一向笔直的脊骨也打了弯,像是受了风霜侵袭的野草,终于在秋风的摧残下露出了疲态。
其实她不用考虑就知道怎么选,她也一向不是磨唧的人,就是觉得心里难受,替宋宁琅难受。
不知不觉,眼泪已经顺着两腮流下,她轻唤了一声“四表哥”,仿佛又感受到了他怀抱的力量和温暖。
静止师太拂尘轻轻击在她手腕上,道:“痴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孟婧宜手一松,一块木牌掉到地上,她哑着嗓子道:“我……选好了。”
“四弟妹,你醒醒啊——”
“四嫂,你怎么了?”
孟婧宜心疼得像是被人剜掉了一样,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只想躲到没人的角落,独自坐到地老天荒,可是耳边是乱轰轰的人声,她能闻见混在一起的脂粉香。
有人轻轻推着她的肩,有人掐着她的人中,还有人摇晃着她的手臂。
她烦不胜烦,终是睁开眼。
周氏最先看到她醒了,一把抱住她哭道:“四弟妹,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
眼前没有慈云庵的禅房,也没有静止师太,这是宋府她和宋宁琅成亲时的院子。有那么一瞬间,孟婧宜以为自己死了。
林妈妈端着玉碗挤过来道:“奶奶才醒,身子还虚着,您喝两口参汤。”
周氏忙让开,道:“对,看我急得心智都乱了,四弟妹先喝参汤。”
冬青和红楠把孟婧宜扶起来,林妈妈用银匙一口一口的喂给孟婧宜。孟婧宜浑身无力,勉强抿了两口,看着一屋子的人,问:“我这是怎么了?”
周氏道:“你在慈云庵晕倒了,是静止师太给你焚香送了张符,说是只需静养便无碍,可你一直不醒,直睡了大半天。”
睡了这么长时间么?
孟婧宜抚了抚头,脑子里空荡荡的,已经完全记不清昨天在慈云庵她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周氏看她精神不济,道:“你好好养着,得了闲我们再来看你。”
三奶奶孙氏和五奶奶胡氏也跟着告辞,孟婧宜点头,命冬青、红楠去送。
人都走了,屋也里空下来,孟婧宜靠着隐枕,问林妈妈:“府里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奶奶好端端的晕倒了,国公爷请了太医,也没瞧出什么来,只说大抵是累得,让好好静养。”
孟婧宜疑惑,她什么都没做,怎么会累着?
她闭上眼,静了好半晌,才问:“四爷有没有寄信来?”
林妈妈摇头:“奴婢算着,好像有十多天没送信回来了,也不知道四爷怎么样,不过战事胶着,想必四爷也没时间和精力,奶奶别忧心太过。”
孟婧宜这一病,宋老太太都打发人来瞧,宋大太太更是傍晚时分亲自过来。
宋大太太还当孟婧宜是有了身孕呢,先还带了点儿窃喜,想着这慈云庵实在是灵验,回头一定多添些香油钱,可等太医诊过脉说并没有,她不免失望之极。
她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等孟氏回幽州,也得让她带两个通房回去。琅哥儿是把脑袋拴到裤腰带上,战场上生死拼搏,总得尽早生出儿女来行,孟氏不能生,就让别人生。
想是这么想,她待孟婧宜的态度还算温和,问她是怎么晕倒的?
孟婧宜道:“庵里主持师太说是静止师太要见我,小尼姑带我去了庵后禅房,我抄了会儿佛经,再然后……同静止师太说了两句话,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宋大太太不禁起疑:“莫不是这庵里不干净?有人想打你的主意?”
孟婧宜脸色涨红:“不可能。”
其实周氏等人被引到庵后禅房时,还能隔着窗子看见孟婧宜坐着同静止师太说话,再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她晕倒在地。
静止师太是当众焚香送符,从头到尾都没有外人进过禅房。宋大太太是知道个中详情的,可她仍旧这么刺探孟婧宜,不过是为难她罢了。
宋大太太也不继续追究,只道:“既是身子不好,那就好好养着吧。瑜哥儿的亲事你就别劳累了,养好身子,早点儿给琅哥儿生下儿女是正经。”
孟婧宜歉然的道:“劳母亲惦记了,婧宜并无大碍,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做,母亲只管吩咐。”
宋大太太不赞同的挑了挑眉:“随你,横竖身子是你自己的。”
孟婧宜犹豫着问起宋宁琅:“四爷最近,可有信来?也不知道战事如何?”
宋大太太皱眉道:“他也没给你写信吗?”
孟婧宜说实话:“已经有十多天没接到四爷的信了。”
宋大太太不屑的道:“行了,男人在外头闯荡,哪有那么多精力惦记情情爱爱,他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你别胡思乱想。”
孟婧宜无耐,只能说“是”。
她悄悄观察宋大太太的神色,显然她什么都不知道。
孟婧宜试探的道:“今日在慈云庵遇见赵王妃,她说幽州战事好像不大顺利,陛下打算派太子殿下前去督军。”
宋大太太惊讶的道:“这是真的?怎么没听你爹提起呢?”她担心的不是燕王的安危,而是太子殿下的安危:“怎么想起来派殿下去?他哪儿上过战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朝中又不是没人,怎么能让殿下去呢?”
孟婧宜打从慈云庵回来,就一直睡不好,常常半夜就被恶梦惊醒,倒是从没梦见过宋宁琅。她也只能自我安慰: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宋宁琅成亲就剩下一天了,宋宁琅没能赶回来,宋府的人也没指望着他能回来,是以并不特别失望。
这些日子幽州战事的消息传得京城满地皆知,却没人太当回事,太子殿下也早就去了幽州坐镇,京城里照样繁华安逸。
孟婧宜被安排和周氏去楚府迎亲,两人一大早就收拾齐备,宋宁瑜那边一动,她们也就跟着出了府。
周氏和孟婧宜说悄悄话:“你瞧着吧,今天迎亲未必能顺利,就是不知道误了吉时算谁的。”
按理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不该说,可孟婧宜也有这种预感,因此只苦笑着道:“谁让你我是嫂子呢,便是有不是,怕也只能落到你我头上。”
周氏叹了口气。
踢门、作诗是宋宁瑜的事,孟婧宜和周氏只管坠在后头,楚家如何为难,那是情理,好在宋宁瑜有准备,除了宋家兄弟,还有顾家两个表兄,再有同窗,那可真是文武兼备。
就这也耗了小半个时辰,孟婧宜站得腿都酸了,周氏也不停的踮脚往大门口看,抱怨道:“早知道这么缠人,咱们就该在车上等,这可几时有完呢?”
刚抱怨完,有丫鬟过来递话:“门开了,开了,大奶奶、四奶奶,咱们把聘礼送进去吧。”
不用两妯娌亲自动手,自有人把各色箱笼一直抬进楚府。
孟婧宜是头一次来,边走边打量,楚府也是京城世家,只不过这十几年开始没落,但余威犹在。
她正悠哉游哉呢,进了二门,眼看就到了楚翎的闺房,忽听得前面闹腾起来,除了喧嚣之声,还夹杂着斥骂和哭声。
孟婧宜和周氏对看一眼,都是一脸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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