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人, 不管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都有本事把罪责归咎给别人,她一旦受了些许委屈, 就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欠了她,她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只顾及自己。
楚夫人就是这种人。
因为楚翎的婚事, 她跟宋老太太撒泼,跟嫂子们当仁不让,跟兄长们耍赖, 把从前闺中七八岁时的本事全使了出来。
别人的无耐她是瞧得出来, 可她不但不同情,相反还挺得意,觉得自己的方法十分奏效,以至于一旦达不到自己的要求, 她就故态复萌。
就像现在,她不去考虑是自己做得过分, 这才逼得嫂子和侄媳妇们退避三舍, 她只觉得受到了怠慢:你们居然拿个侄媳妇唬弄我?欺人太甚。
孟婧宜坐到楚夫人对面, 亲手端过丫鬟手里的茶,恭敬的放到她跟前, 道:“姑母请喝茶。”
楚夫人伸手一推,怒道:“琅哥儿媳妇, 这是什么意思?别嫌我说话难听, 几时宋府是这么个待客之道了?”
孟婧宜早在她伸手之前就把茶碗端到了一旁, 陪笑道:“姑母息怒,刚才母亲和三婶娘都说过了,府里的事千头万绪,她们二人实在脱不开身,所以由侄媳妇陪着姑母。”
“你?”楚夫人不屑的道:“你能做什么?我倒不知,宋家几时由你这么个小媳妇做主了。”
这是赤果果的挑拨,她若当家作主,置宋大太太和世子夫人周氏于何地?
孟婧宜笑道:“姑母误会了,俗话说能者多劳……嗯。”
楚夫人眨了眨眼,没明白孟婧宜的意思。她这是腆脸自夸她能干,所以才来接待自己?要真这样的话,算她会恭违人。
恰相反,孟婧宜的意思是能干的别人都去做正经事了,就她是个闲得无聊的人,所以才来招待这位姑太太。
楚夫人坐是坐下了,却仍旧一脸的嫌弃:“府里的事你能做主?”
孟婧宜陪笑:“姑母说笑了,我一个才进门的媳妇……”
“既是不能做主,你在这儿能干什么?我来这儿是喝茶聊闲篇儿的?”
“我可以代姑母转答。”
“呸,我用你转答?转来转去,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样事落停?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怕是压根没想着这桩亲事顺顺当当的吧?”
孟婧宜道:“姑母冤枉,这罪名太大,我可不敢背。不过说句难听话,我倒觉得不想促成这桩亲事的,确有其人。”
楚夫人一怔,眼里蕴藏了杀意,问:“谁?宋宁玳?我猜着就是他,这个天杀的小畜牲,不怪他有这样报应,就是他黑了心肝才会想祸害我们家翎儿……”
说到最后又由怒转悲,是真个伤心。
孟婧宜轻咳了一声,把帕子递过去。这位姑母真是性情中人,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性情还是那么天真,这眼泪说来就来。
到底不是绝世美人,哭得不那么梨花带雨,这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形象着实有些不忍心看。
总之,这帕子自己是肯定不要的了。
孟婧宜温柔的道:“姑母,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这么多年,您为什么把翎表妹放到宋府教养?”
她是知道姑父早逝,但不是还有姑母这个做娘的吗?楚家也不是吃不起饭的穷家小户,还差养一个楚翎?就算姑母看重儿女,怕楚家欺凌她们孤儿寡母,可难道不该是把楚家世子表哥送回宋府来?
楚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绞着帕子,道:“当年……咳……”她什么都没说,最后只敷衍道:“你们小姐妹多,翎儿过来还有伴儿。”
孟婧宜点点头,道:“我刚才说的阻碍婚事的人,不是五弟,而是姑母您?”
“你胡说八道。”楚夫人涨红着脸怒气冲冲的瞪着孟婧宜,指着她道:“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让你母亲来,我倒要问问她这是娶的什么好儿媳?”
孟婧宜惊恐的道:“姑母不要,媳妇难当,想来姑母深有体会?一个不喜欢媳妇的婆婆,还不是有千百种手段折腾媳妇?若是四爷在还好,起码他能替我说一句半句的好话,可四爷不在,我岂不是要受尽挫磨?”
楚夫人恨恨的瞪着孟婧宜,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脸都憋紫了,愣是没说出话来。
孟婧宜的惊恐是装出来的,她又不傻,不会看不出来。孟婧宜的话外之音,她也都听懂了。孟婧宜和楚翎没什么分别,如果非要说有,就是楚翎还有个亲娘。
至于楚家,离破败不远,已经不足以为了个出嫁女提气撑腰。
所以一旦楚翎嫁过来,惹得婆家人不喜,相公不爱,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楚夫人怎么肯亲手把亲闺女推到这个绝境?可她如今所做的,几乎就是这么个结果。她当然做过媳妇,哪会不知道做媳妇的苦楚?
这会儿楚夫人恨的不是自己考虑得不周全,而是恨小小的侄媳妇居然敢教训自己。她算个什么东西?她娘在的时候都只能看着自己脸色过活,何曾敢在自己面前说句重话?她如今不过嫁了个毫无建树的琅哥儿,哪儿来的恿气敢在自己面前叫板?
楚夫人再一次拂袖而去。
宋三太太许氏听了这消息不免有些惊愕,看向宋大太太:“姑太太这就走了?前后也不过就一盏茶的时间吧?这还真是头一遭。”
宋大太太嘴角噙笑,道:“大抵她府里有什么急事?”
谁信啊,这位姑太太早说过了,她什么事都不管,这半年就操心楚翎的婚事。
宋三太太笑了笑,真心实意的夸将道:“大嫂厉害。”
“我可什么都没做。”宋大太太撇清。
宋三太太撑不住笑道:“我夸大嫂知人善任啊。”
宋大太太也忍不住笑起来,忙道:“这还任事不知呢,你倒吹捧起我来了,别是把姑太太气着了吧?要是毁了这桩亲事,我怕国公爷和你家老爷都不会饶了我。”
宋三太太道:“那就赶紧把四侄儿媳妇叫过来问问。”
孟婧宜的劝谏多少还是有点儿用处的,起码楚夫人再来的时候没那么嚣张跋扈,尽管要求仍然又多又细,但起码听得进去劝,不再一意孤行,只以自己喜好为要。
四月十八转眼就到,一大早孟婧宜梳妆已毕,就有小丫头过来请:“大奶奶问四奶奶好了没有,车已经备齐,三奶奶和五奶奶已经到二门外了。”
孟婧宜忍笑道:“怎么这么急?我这就好了。”
林妈妈叹了口气道:“怎么不急?谁不盼着早点儿开枝散叶?奶奶也上点心,虽说这时候还没人淘腾这件事,可早晚……等太太给四爷安排下人,奶奶后悔也晚了。”
她还要陪着孟婧宜一起去,她总觉得自家姑娘对上香求子这事儿不上心,她去了还能代姑娘虔诚的求一求。
孟婧宜婉拒:“慈云痷建在山腰,好几百级台阶呢,妈妈这腿脚可能上得去?”
林妈妈苦笑道:“奴婢这一二年是越发不如从前了。”
孟婧宜转过身,拉着林妈妈的手道:“妈妈还年轻着呢,是我不愿意妈妈受苦,以后妈妈只管跟着我享福。”
林妈妈笑着抹了抹眼泪道:“奴婢记着奶奶这话,以后只跟着奶奶享福就是。”
孟婧宜这次回京城,江远四人是照旧跟着来的,平素他四人仍旧换班守着她的偏院,虽不管旁人来往,但那门神一样的姿态就先让人心里生畏。
府里也不是没人有异议,毕竟这是内院,来四人大男人算怎么回事?但孟婧宜可不只是宋四奶奶,她还是德宁县主呢,真要计较起来,她的排场本该比这还大。
是以众人虽然不服不愤,也不过说些怪话,倒没人真正对孟婧宜怎么样。
孟婧宜要出门,江远和谷幽也是要跟着的。她只带了冬青,到二门外时见果然周氏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周氏脸上是带着笑的,眼底全是希冀,一眼看见孟婧宜,抓了她的手道:“四弟妹,你怎么这么磨蹭,赶紧的,再晚就赶不上慈云痷里的素斋了。”
不由分说,把她扶上马车,就让人赶紧出发。
周氏和孟婧宜一辆车,三奶奶孙氏和五奶奶胡氏一辆车,一路上周氏都比较兴奋,虽不至于聒噪,也不停的双手合什,嘴里默默念叨着什么。
孟婧宜不好意思打扰,只隔着车帘默默的望着外头的风景。
慈云痷座落在西郊的念儿山,也不知前朝何年何月建的,总之如今已经成了求子圣地。念儿山不高,却遍植树木,尤其以初春百亩梨花为最大看点。
这会儿是九月,梨树枝头全是黄澄澄的梨,让人看了就想吃。
妯娌四个在山脚停了马车,一步一步踏台阶到了庵门。
周氏一路兴奋,到了这里却又紧张羞涩起来,刻意放慢了脚步,好像表现得急切了一点儿就是亵渎了神灵一样。
三奶奶孙氏倒是无所畏惧的一往直前,只有五奶奶胡氏脸色苍白,一脸纠结的落到后头。她一回头,见孟婧宜神色懒懒,比她还不急呢。
胡氏怯生生的道:“五嫂,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急啊。”
话一出口,她脸立刻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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