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事务所》83.奖励与惩罚（二）

    过了几周, 钱钱又和吴妮妮一起去看展。展览逛到一半，吴妮妮给张西打了个电话。
    “西西, 你现在在哪儿啊？有没有时间帮我个忙？”
    “在家打游戏呢。”张西问道, “出什么事了？你不是跟朋友出去了吗？”
    “嗯，我跟钱钱在看画展。那个, 我出门的时候有个小包忘记拿了, 里面有我要用的东西, 你能不能帮忙去我家拿一下，然后给我送过来？”
    “呃……你急着要吗？”
    “挺急的。”
    张西看着面前的电脑, 正好他一局游戏也快打完了, 于是他犹豫了几秒就答应了：“行吧。你把地址发给我，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展馆距离他的住处不远，半小时后，张西就拿着一个红色小提包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场馆门口。吴妮妮和钱钱就在电子栏杆里等着他。
    张西没有买票, 进不去, 隔空把包递过去。吴妮妮忙伸手接住, 感激道：“谢谢西西，辛苦你啦！”
    又露出个愧疚的小表情，抱歉道：“不好意思啊专门让你跑一趟。我们如果离场再进去, 就得重新买一次门票了，所以才来麻烦你。”
    张西原本对女友的马虎是有点小不满的, 不过听吴妮妮这样说, 他的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他摆摆手：“没关系, 这点小事。反正我今天也不忙。”
    张西正打算跟女朋友聊几句, 吴妮妮却显出一副心急的样子，打开包翻了翻，翻出一张卫生巾，把包往钱钱手里一塞，就匆忙向厕所跑去。
    张西：“……”
    他不知道吴妮妮让他送的那个包里到底都有哪些东西，但是很显然，吴妮妮所谓“急着用”的东西，一定包含她刚刚取出来的那张卫生巾。
    要知道上个月他们才刚刚为了他不愿意帮她买卫生巾的事情大吵一架，和好才没过多久，现在又来这么一出。张西第一反应就是吴妮妮故意设计了这出戏，他心里很不痛快。然而吴妮妮已经上厕所去了，他也只能把心里的不爽按捺下来，暂不发作。
    钱钱没去卫生间，还在电子围栏边站着。张西有点尴尬，眼睛盯着地板，怕钱钱会因为他送卫生巾的事笑话他，然而钱钱并没有那么做。
    “你真体贴。”钱钱夸奖道，“这么远帮忙送东西过来，妮妮刚才跟我疯狂炫耀来着。”
    张西惊讶地抬头。
    “模范男友啊！”钱钱笑眯眯地给他一个大拇指。
    张西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心里那点不爽迅速随风飘散。他摸摸头，憨笑：“应该的，一点小事而已。”
    不一会儿，吴妮妮上完厕所回来了。她隔着电子围栏勾过张西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谢谢亲爱的，你真好，帮大忙啦！”
    张西脸上一热，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看完展览？晚上一起吃饭？”
    吴妮妮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吧。等会儿我们看完了打电话给你。”
    一个小时以后，张西接到吴妮妮电话，再次来到展馆门口。吴妮妮从展馆里出来，只有她一个人。晚上钱钱约了韩闻逸一起去看电影，已经先走了。
    吴妮妮心情很好地勾住张西胳膊：“我们晚上去吃什么？”
    张西舔舔嘴唇：“刚才来的路上我看到肯老头新出了一个炸鸡桶，还蛮想吃的。”
    吴妮妮顿时眉头一皱。张西很喜欢吃些炸鸡、烧烤之类的食品，吴妮妮觉得那不健康，她自己不吃，跟张西谈恋爱以后也不许张西吃。每次张西表现出对垃圾食品的渴望，吴妮妮就会忍不住教育他几句，让他打消念头。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韩闻逸建议过，她今天最好能让张西觉得轻松愉快，避免争吵，否则张西很可能认为“我专程来帮你，你还要跟我吵架”，从此愈发抗拒帮她做事。
    “好啊，”吴妮妮松口，“那我们去吃肯老头吧！”
    张西顿时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吴妮妮。
    吴妮妮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扯扯他的袖子：“走呀，你不是要吃炸鸡吗？”
    张西眼睛瞪得更大了，抬手摸了摸女朋友的额头，怀疑她是不是发烧烧坏脑子了。
    “……”吴妮妮翻了个白眼，“你到底要不要去吃？”
    “吃！吃吃吃！”张西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生怕女朋友反悔，拉起她赶紧走。
    吴妮妮勾着张西的胳膊，跟他讲今天画展上的发生的事情。张西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还想着刚才给她送包的事。他总觉得女朋友今天怪怪的，很怀疑刚才的事情是吴妮妮的有意设计。他心里戒备着，如果吴妮妮敢用“不是说不愿意碰女人用的卫生巾吗？今天还不是来帮我送？”之类的话来嘲笑他，他一定会生气。然而吴妮妮仿佛完全忘记了刚才这一茬事，提都没提，只一个劲兴奋地分享画展上的见闻。
    张西有点迷惑了。
    等到了肯老头，张西不确定地问道：“你真让我吃炸鸡啊？”
    吴妮妮耸肩：“你想吃就吃嘛。”
    张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在处理这种送命题的时候还是小心为妙。女朋友说不好，有可能意味着“你再哄哄我我就会同意”；女朋友说“不好”，也有可能意味着“你敢试一试你就死定了”。
    吴妮妮被他来回打量，顿时失笑，不由在心里默默反思：自己平时会不会太霸道了点啊？
    张西确定吴妮妮不是挖了个坑给他跳，立刻兴高采烈地去买了炸鸡桶。两人在店里找位置坐下，张西开始大快朵颐。
    “你尝一块？”张西递了个鸡腿给吴妮妮。
    吴妮妮摇头拒绝了：“我不喜欢油炸的东西。我看你吃就好啦。”
    张西一个人捧着这么大一桶炸鸡吃独食，心里怪过意不去的。当然，过意不去也没能阻止他享用美味，他一边大口啃着炸鸡，一边含混不清地问道：“你平时不是不让我吃这种油炸的东西吗？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
    吴妮妮托腮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吃得太香了，让看的人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变好：“偶尔还是可以放纵一下的嘛。”
    张西啃完一根鸡腿，把骨头都嗦干净了，又忍不住舔了舔手指。吴妮妮拿了张纸巾，帮张西擦掉嘴角的油渍，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平时都是你陪我吃我喜欢的，今天能陪陪你，我也挺开心的。”
    张西正准备去抓下一块炸鸡，闻言手停在半空中。他怔怔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他不是很会说话，好半天一个字没憋出来。最后他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对着吴妮妮嘿嘿傻乐起来。今天送的这个包，送的太值了！
    吃完炸鸡，两人离开肯老头，又去商场觅食。
    路过厕所门口，吴妮妮想进去上，一打开包，傻眼了：卫生巾又用完了！
    这回还真不是她故意的，她一般在包里放两三张备用，谁想到今天量大，看画展的时候水又喝得比较多，跑厕所勤，一没留神，带的就全用完了。这下尴尬了。
    张西见女朋友一脸局促地在包里翻来覆去，愣了几秒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失笑：“不会吧，你那个东西又没了？”
    吴妮妮讪讪点头，左右张望，发现商场的马路对面有一家便利店。两人便一起朝便利店走去。
    进了便利店，吴妮妮在店里转来转去，找卫生巾放在哪个货架上。张西帮她一起找，一眼就看到货架上一包包的小翅膀。他正想叫吴妮妮过来拿，突然心念一动，朝货架走了过去。
    这个东西以前他都很避讳，看都不愿多看一眼，更别说碰。仿佛碰一下耳边就会有嘲笑声响起。可今天的经历却让他发现……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他站在货架前，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拿起一包小翅膀，翻动着看了看包装。这就是一包很普通的商品，没有奇怪的气味，没有奇怪的形状，不会咬人，也没有自带嘲笑的BGM声。
    吴妮妮还在到处找自己需要的东西，忽听张西在后面叫她：“妮妮，我找到了。”
    吴妮妮回头，只见张西手里抓着一包卫生巾举给她看：“你是用这个吗？我记得你说你用这个牌子的。”
    吴妮妮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张西居然很自然地把那个东西拿起来了？他不是一项碰也不愿碰的吗？
    张西等了一会儿不见吴妮妮有反应，奇怪道：“不是这个吗？那你自己过来看看吧。”
    “是这个，就是这个。”
    “哦……”张西就拿着拿包卫生巾去柜台结账了。
    柜台营业员是个老阿姨，张西刚过去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目光看着旁边的柜台。老阿姨见多识广，哪在乎这个，直接扫码结账，一句废话也没有。张西长长地舒了口气，把结完帐的卫生巾递给吴妮妮。
    两人走出便利店，吴妮妮有很多话在舌尖打转。她想说你看我以前说什么来着，没有人会笑话你吧？你想说你以前不肯碰，今天怎么肯了？但她最后什么都没说。韩闻逸告诉过她，当她不确定一句话该不该说的时候，就试着换位思考一下，倘若这句话是别人对她说的，她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如果张西这样对她说话，她很可能会产生逆反心理。
    她把其余的话都咽了回去，笑嘻嘻道：“谢谢啦。”
    张西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跟我还说什么谢！”
    吴妮妮什么都没说，勾着他的胳膊，把头靠到他肩上。
    过了会儿，等她上完厕所出来，看见张西趴在商场的围栏边发呆。她走过去，跳到他背上：“想什么呢？”
    张西正出神呢，被她吓了一跳：“没、没什么……”
    吴妮妮狐疑地打量他一番，见他不肯说，也就算了：“走吧，我们去找饭店。”
    走出没几步路，张西挠挠头，小声道：“对不起……”
    “什么？”吴妮妮没明白他为什么道歉。。
    “上个月……就是你跟我生气那件事……对不起。”张西低着头，愧疚地说，“我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那么难过了。”
    吴妮妮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为了上一次拒绝帮她买卫生巾的事情而道歉。
    这个道歉来的着实有点迟，然而并不是张西死要面子不认错，而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第一次真心实意为这件事情感到愧疚。先前跟吴妮妮闹矛盾的时候，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错，他就是对卫生巾心里膈应，为什么非得逼着他做？他不肯做这件事，他愿意做别的啊，难道不肯帮女朋友买卫生巾的男人就没资格谈恋爱了吗？他甚至觉得他被逼买卫生巾的痛苦丝毫不会比吴妮妮的痛经来得轻。
    然而当他真的走进超市，买东西结账，他才发现这件事情比他想象的轻松简单得多。没有白眼和嘲笑，得到的反而是女朋友和女朋友闺蜜的表扬。而他却因为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在心爱的人痛苦无助的时候拒绝给她帮助。这真是让他汗颜。
    ——单纯的思维层面上的转变往往是很难的。可是一点简单的行为，就有可能完全扭转人的思维。
    吴妮妮眼中的水波漾了漾。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心里一直压着块石头，情绪也经常反复。有时候觉得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有时候想起来又觉得意难平，不如分手。直到这一刻他真心认错，她心里的结终于随之解开了。
    “唉……”她先是叹了口气，随后又笑了起来，“没事啦，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不要放在心上了。走吧走吧，快点找饭店，我快饿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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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闻逸坐在演播厅，最后看了遍手里写好的稿件。
    “韩老师，准备好了吗？摄像师已经就位了。”导演问道。
    韩闻逸点点头，把稿件放到一旁：“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录了。”
    很快，新一期节目的录制就开始了。
    韩闻逸缓缓开口：“我曾经接待过几位来访者，他们向我抱怨，他们的家人、朋友、恋人是如何没有良心，对他们如何不好，让他们很苦恼。我问他们，那些人是否有对他们好的时候？当那些人对他们好的时候，他们又会如何做？他们是否会表达感激，是否会给予回馈？但是我得到的答案经常是否定的。”
    “他们会说，‘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们难道不应该这么做吗？我对他们也很好，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对我好？’——当然，别人对我们好，我们会想要回报别人；我们对别人好，也会希望别人同样善待我们。可具体该怎么做呢？什么样才是好？是是帮忙做事？是送礼物？还是生活中的照料？”
    “如果想让事情能够按照我们的希望发展，我有一个好办法——那就是不要把任何事情当做是理所当然的。”
    “我经常给一个人送礼物，也许我是希望对方能多陪我聊天，但是对方的回馈方式却同样是送还我礼物，我们的想法不一样，我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收了我的礼物就应该陪我聊天。所以我应该说出我的需求。如果对方不是很愿意，试着弄清楚他不愿意的理由。如果我真的很需要，那么我会耐心地鼓励他去做，最重要的是——当对方做了之后，我一定会向他表示感谢，或者给予回馈。这样他才有会知道，他这样做能够让我高兴；有好的结果，他才有可能会做第二次。”
    “即使他做的不够好，也不要指责或抱怨，给他一点耐心，鼓励他继续尝试。然后在他做的够好的时候，给予奖励——因为这不是他必须做的。”
    “也许有人不理解，那么不妨设身处地地想象一下。我相信我们大多数人都愿意好好回报对父母。可如果每次帮老妈洗碗的时候，她都抱怨你笨手笨脚洗不干净，帮老爸修理家具的时候，他说还不如他自己干，他的效率比你高得多。你下一次还愿意再做吗？还有多少动力去改善，做到让他们满意呢？于是下一次他们在家忙碌，而你躺在那里玩手机的时候，他们会抱怨你不懂得回报，而你的想法很可能不是‘他们对我那么好，我理所当然该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或者‘我不愿意再对他们好了’，而是‘拜托，不要让我做这件事了，或许我可以做点别的。’”
    说到这里，韩闻逸停顿了片刻，笑了笑：“生活是个大魔王。越是我们认为理所应当的事，它就越有可能事与愿违。反倒是我们心怀着希冀、感恩去做的事，它就越有可能给我们惊喜。而即使没有成功，我们也不会太过失望。”
    “好朋友、恋人、家人之间常会说一句话：‘谢我干什么？我们这关系，还用的着谢吗？’如果下一次，再听到这句话，或许我们可以在心里给自己提个醒。”
    “说谢谢可能是一件看起来让两个人显得很生疏的事情。我们可以不用说这两个字，但是当别人为我们做了什么，无论是口头上，还是行为上，我们仍然应该表达感激，和回馈。这是为了提醒我们自己，那些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也是为了让别人有继续和我们好好相处的动力。”
    当摄像停止的那一刻，场下人们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