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武带着一身血气从殿外赶回, 沧恵捂着鼻子甩他一脸清泉,嫌弃道:“你就不能收拾一下?”
迎头一捧水, 昌武仙奉也是无奈:“分明是你们加急叫我回来的,这个时候又嫌弃了?”
剑兰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说:“讲正事。”
“正事在给你们的传信里已经说完了,”沧恵仙奉摇着扇子,“就是神君回来了呗。”
剑兰问:“你已经见过了?”
“没见过,但我确定他回来了。”
昌武对沧恵这种无由来的自信一阵无言。
看到两位同侪的眼神, 沧恵不服了, 嘿了一声:“你们干嘛这副表情?神君会回来不是我们的共识嘛!”
“沧恵啊,”昌武一阵头疼, “共识是一回事, 但你说话总得讲个确切证据。你不会是想当甩手掌柜想出幻觉了吧?”
“你这人, ”沧恵一瞪眼,去看旁边的剑兰,“这种常年在外不归家的人咱们不要理他。剑兰你说,最近的变化你可感觉到了?”
剑兰忙着灾后重建,已经连轴转了好几个月没休息过了,闻言特别虚弱地对昌武解释:“三日前,天罡殿里的神光座忽然恢复了以前的圣光。以往神君纳明时, 神光座才会有此呼应。所以, 沧恵断定神君已经回来了。”
昌武给了沧恵一个你怎么不早说的眼神, 顺延接话说:“若按此断定, 倒也有一二分道理。”
剑兰略略出神说:“如果不是百年前天地忽然恢复原状, 你现在和我说神君会回来,我是万般也不会信的。”
沧恵一脸自信满满:“神君惦念天地苍生安危,怎么可能会不回来!”
昌武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就算神君回来了,我们还是一般忙碌,你就不要白日做梦了。”
沧恵:“……”
居雍宫仙奉此人,性格着实好玩。他是属于越在危机时刻越靠谱,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就想撂挑子的那种人。广风台里的仙官暗地里设了赌局,猜自家仙奉什么时候能把自己懒死。
天地劫难刚结束时,他兢兢业业,日以继晷地重建被毁坏的家园。眼见着马上就要恢复到原来的欣欣向荣,沧恵就开始犯懒了。
他自我催眠,安慰自己,坚信天地恢复原状是神君放不下这里的证明。认为神君回来的时候,会一挥手就把他们烦心的事情全部都解决了。
不过,昌武一句话就打破了沧恵的幻想。
沧恵是忙得疯魔,剑兰则是忙得虚脱,不过她好歹还保持着一点理智和羞耻心:“就算神君回来,以他当时同归于尽的架势,说不得还要休养,你好意思让神君那么辛苦吗?”
“不好意思,”沧恵哼唧了一声,默默掩面。
昌武在一旁疑问:“若是神君真的回来了,他为何不回九重天呢?”
“你说呢,”沧恵懒在椅子上,带着一点感慨说:“神君此生挂念的人就那么一个。当时又是那么一个场景……他不回九重天自然是在别的地方。”
“可是如果神格已经完整,那神君便无常人情感,他……”
昌武的话没有说完,见到剑兰和沧恵的模样,便也默默不再多言。当时他们离得远,并听不清瑶山最后和亓涯说了什么。那等柔情草木留在世界上最后的语言本来不会有人知道。现在若有人还能记得这位草木散仙,这样的机会就留给那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吧。
·
贺舒元看着旁边在水边小心培土的亓涯,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
事情还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当时,茱萸和青麻终于放弃了再种出一颗瑶山草的打算,在贺舒元的安慰下准备回随香洞去。倏然,三人感觉背后袭来一股巨大的力量。那种如化实体的压迫感,叫他们都忍不住回事。
这一看就仿佛看到了鬼。
只见之前以身殉道的亓涯神君以飓风之势朝着随香洞飞来,三人吓了一跳,神君的身姿已经擦着他们飞进了随香洞中。
幸好,这不是见了鬼的幻觉。
只见亓涯化出一团实力包裹住一颗青种,将之小心埋在了后府的天光灵泉旁,同时放进去的还有一片看不出品种的叶子。
茱萸一眼就认出了那颗青种是从何而来的。
他们努力了快百年,种一颗死一颗,方才刚把心中的期盼放下。哪想到这位神出鬼没的神君忽然出现也痴心妄想地想种出什么东西来。
莫非这一颗和他们留下的有什么不一样的?
一时之间,无人敢说话。四双眼睛盯着那个土坑,都不敢吭声。这么一看,愣是从白日看到了晚上。这个土坑十分不给面子,一根苗苗都不露一下。
贺舒元抬起脖子咳嗽了一声:“大概没那么快吧。”
两个侍童已经是等懵了的状态。说实在的,他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因为就算这个种子种出来的,是不是还是瑶山还另说。不过亓涯充耳不闻,大有等到天荒地老的架势。贺舒元心中叹道:神君发起痴来,和别人也没什么两样。
神君消失百年又出现,其中多少隐秘蹊跷。要是别人必定把握这个机会,问一问到底怎么回事了。不过桃渊的主人天生缺少好奇心,自认和神君也不是很熟。而且这种子也刚种下去,就算是抽芽开花也要时候,少不得也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植株化形比较慢,再等修行,少说也得几百年。
他正这么想着,眼风一瞥,发现那个土坑似乎动了一下。
这个动静实在太小了,贺舒元觉得自己的眼花。刚安慰了自己一句说不准是幻觉,那个土坑就特别打他脸地抖了起来。
“动了动了动了!”
在茱萸兴奋的尖叫声中,土面裂开一条小缝隙,一根极细极嫩的银绿色幼芽破土而出。然后迎着月光,在灵泉的雾气之中生长起来。细长柔嫩的细叶长出来,微微颤动着。这样的姿态羞涩而又带着无比的期待。
瑶山草迅速地发芽长大,仿佛是从什么地方偷来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时间。幼芽抽高,细叶长出,接着一朵柔情无比的花朵望月绽开。
然后——
一个无比秀美的身影从那花中旋身而出。
贺舒元等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亓涯飞身上去抱住了重生的瑶山,随手扯过了旁边的水凉雾气将他抱住搂在了怀里。
他低着头看着怀里的人,道:“你们出去吧。”
茱萸想说话却被拦住了,贺舒元敏锐地听到了神君话语中的颤抖,拦住两个小的,以眼神示意:让他们两个先独处,日后有什么再说便是。
一时后府之中剩下亓涯和闭着眼睛的瑶山。现在亓涯的心情着实是悲喜交加,抱着瑶山的手抖得不像话。可他又怕这样的颤抖叫瑶山不舒服,死咬牙忍住了自己的不淡定。低头拿脸贴着瑶山的额头,喘着气平息了一会儿,忽而呜咽出声。
百年前在异界,他迷蒙之中隐约接触到了自己世界蒙难的真相,心中正一片空茫之际,忽然得了被塞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补偿在自己手里。
亓涯不知那二人的身份,却感知到了那个叫做阿顾的人与自己同源的神力——比自己强大到不知多少倍的神力。就仅仅因为这个,他几乎是没有任何脑子地就相信她了。
他已经做好了要等上千万年的准备。
这一次亓涯一点怨言都没有了。只要瑶山能回来,千万年又怎么样呢?只不过是等待而已,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不同于上一次他等得满身煎熬,最后换来一场绝望,这一次他几乎是心甘情愿了。而当瑶山完完整整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亓涯才终于明白过来那句从时间中夺回自己的遗憾到底意味为何。
异界那两个人的诚意倒还不错,的的确确送了亓涯一份意外的大礼。搂着瑶山好一会儿,确认这不是幻觉,亓涯才敢小心地查看他是否有些不妥。
来回几番,亓涯发现瑶山的身体非常健康,一点枯萎之相都没有。唯一不同的是瑶山额头上的那个红点不见了。出于一种特别复杂的心情,亓涯抚摸着瑶山的额头。他现在还没有把握,瑶山睁开眼睛的时候能记得自己。所谓乐极生悲,亓涯神君从原本的极度喜悦变成了极度的惶恐。
他既盼望着瑶山全部记得,又带着一点小私心想让他不记得。就在这份说不清的患得患失里,亓涯怀中的瑶山把眼睛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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