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微不由得追了上去:“苏……公子,你生气了?”
转身回首,面色已经回复平日的冷峻:“你多心了。既然你喜欢与任兄在一处,我岂敢夺人所好。何况地位悬殊,苏某本来也没想过要与任兄争什么。”
这样的话他平日从不会说出口来的,今日不知为何,见到杜秋微与他站在一起,一下子竟然慌不择言了。
任倾欢面上露出不屑的笑:“原来你一直以为我在抢你的东西。试问今日这里的东西,有什么是你的?你的身份地位又是谁给你的?就算我不说,你也明白,这两个姑娘的心应该属向谁吧?”
他是上官贤的养子,而苏澈只是服侍上官贤那白痴儿子的护卫,二人虽然一处共事,地位尊卑自然悬殊。任倾欢虽然不在意什么地位问题,却也觉得暗自奇怪,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向温文的苏澈会变成这样?当真好玩。
他的话有七分胜算。阮沁是说要嫁给他的,而杜秋微这个女孩,不是一向以淑女自居吗?是淑女的话,喜欢谁也不会说出来的吧。
苏澈拱手一礼。神色分外恭谨:“居上者掌生杀予夺之权。苏某居于人下自然明白。也不敢有任何不敬不畏。你可以掌管人地生死。却也管不得人心所向。不过你要是真地喜欢杜小姐和阮姑娘。麻烦你对她们好一些。”他始终没有看杜秋微一眼。
任倾欢笑道:“我地女人。自然是玩了就扔掉。你管地倒宽。”
苏澈眸中地愤然一闪而过:“秋微是老爷地客人。也是我们地少主。你不可无礼!”
“少主?”任倾欢嘴角一勾。“你倒当真了。”
“不论是真是假。”任倾欢言辞肃然。“她现在都是贵客。”
“我知道。”任倾欢不耐烦地挥挥手。“见不得就快出去躲着吧。秋微姑娘不稀罕看见你。你说是吧……干嘛这么看我?那你说说。你喜欢我还是他?”
苏澈愤然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出门去。任倾欢见目的达到,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杜秋微咬了咬唇,慌得喊了出来:“苏澈哥哥,你等一下!”
他没有回头,而是径直走了出去。杜秋微奔了上去,大声喊道:“苏公子,我就是喜欢你,你不要走嘛!”
任倾欢瞪着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拼命地眨了又眨,又伸手捏了捏耳朵,自言自语道:“我没听错吧,你不是淑女吗,淑女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呢?小心你妈妈知道骂你啊。”
“我是淑女没错。”杜秋微小脸涨得有些发紫,只见她紧紧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襟,似乎想要理直气壮,说出来却是声如蚊蝇:“淑女是不应该说喜欢谁的,但淑女从来都不说谎。”
苏澈顿了顿脚步,随即飞速地冲出门去。
杜秋微愣在原地,深深地低下头去。湘绣的衣料不太爱皱,轻轻抚了几下就平整了,可是眼眶却酸酸涩涩的,让她不愿抬起头来。任倾欢叹了口气,阴阳怪气地说:“木头人口口声声说让我别伤害你,难道他不懂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道理吗?这年头啊……不过你别灰心啊,你既然淑女面子都豁出去了,他也不会不管你的啊,最少也会随便找个人把你嫁出去的。”
阮沁在一旁叉腰侍立,冷笑道:“原来平日的你不过如此,枉在旁人面前威风逞强,原来自家的事都处理不好。”
“怎样不好了?”任倾欢问。
“那人算是你的手下,我看你却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别人看你的样子,哪有一点臣服之状?”
任倾欢眉梢一抬,换了副笑脸:“我家小澈平日如何如何,你怎能知道?对了,你不是说要嫁给我吗?现在我答应了,今晚我们就成婚好了。”
“嫁给你?”阮沁似乎有些迟疑,她摸摸鼻子,似乎很是伤脑筋,“我……我再考虑考虑吧。”
任倾欢抓抓头,心里异常郁闷。想他细皮嫩肉,雪肤花貌,从四岁起出游就有很多女孩子朝她扔果子,长大了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没人追求,却也没有人这样拒绝过他啊。苦恼地捶着头,他有种蹲在地上画圈圈的冲动。
“秋微姑娘,你不去找他吗?”阮沁扬眉道。
“我?”杜秋微不禁后退几小步,似乎想要说不好意思。阮沁柳眉一拧:“刚才不还理直气壮的吗,怎么现在又胆小了?去吧你,畏畏缩缩的,是江湖儿女该做的吗?”
杜秋微心潮微微澎湃起来。入江湖这么久,这下才有真正融入的感觉,她心一横,讷讷道:“好,那我去看看吧。”
“才去看看?”阮沁似乎还有话说,却被一只手拍在肩上,那人懒懒地说:“喂,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阮沁一巴掌拍上他的脸:“谁说要嫁给你了?有多远滚多远去!”
任倾欢扁扁嘴,委屈地道:“这里好像,好像是我住的地方,你让我去哪儿?”
阮沁一想是的,但也懒得多想,只道:“那你还不赶快给本庄主安排一间上房?”
任倾欢平时最好面子,心道这个女的可要好好哄着,否则让别人知道他的头一次求婚就宣告失败,他此生英明也就毁了。转念及此,他立刻唤道:“来人——去打扫一间马房……”
感觉到身侧的眼神如火炬一样熊熊逼视过来,任倾欢嘴唇一抖:“再给阮女侠配一匹好马,安排一间上房!”
“慢着!”阮沁眉头一皱,“本庄主不稀罕你的上房,你快快备车送我回去,我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
任倾欢愣了一下,唇际勾起一丝邪邪的笑意来:“你乱闯本盟重地,就想这样一走了之了?这可不是你的清月山庄来去自如,还是好好呆在本处,包你平安无事。”
“本女侠哪轮的着你来保护?”阮沁暴怒起来,腰间的九节鞭一下子竖了起来,朝任倾欢劈过去。任倾欢不慌不忙地躲开,拿出武器,言辞很是无奈:“就知道你一言不合便要开打……”这样的女的,难怪嫁不出去啊。后面的这话他没说出口,因为他难以预料阮庄主的武功,在盛怒之下会达到什么样的境界。何况这是他的地盘,要是打坏了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要多久才能赚回来啊。
第四十八章 谁怜谁惜
“兰公子起身了?”珊瑚衣襟半掩坐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她肤白胜雪,未加修饰依旧那般国色天香。梳妆台前,男子发髻已经一丝不苟地挽起,插上了一根银簪。她抿唇一笑,无需卖弄,那天真风情举手投足间已翩翩袭来。
兰烬转过身,接了她递过来的胭脂,小指挑起一撮靠近鼻孔嗅了嗅:“粉味儿太重,要是嫌钱少了,我再给你点,别拿这些劣质玩意儿来搪塞我。”
珊瑚淡淡的烟柳眉微微蹙起。说她上京第一名馆万花楼的东西不好,他还是第一个,这也罢了;敢说她珊瑚姑娘手里的东西不是绝品的人,又是万里挑一。这个人住了半个月,应该不是来找茬的……珊瑚笑了笑,软玉温香朝他贴去:“公子这就不懂了,这可是最上乘的玉簪花汁呢,公子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兰烬皱着眉头尝了一口,又看了她一眼,终于露出笑容:“好吃好吃!你也用些在脸上让我尝尝。”
珊瑚笑骂道:“这么好的东西被你舔去,妈妈又该说我暴殄天物了。”
“那老婆子?管她干啥,她还要活络你呢。”兰烬无所谓地道。
“公子真是薄情寡义,这么快就把牵线人忘记了,还不知离开以后,是不是即刻就会忘了奴家呢。”珊瑚察言观色地笑着。她本来是这里的一介歌妓,平时唱歌作曲与人玩乐,心情好时陪陪客人,没兴致时谁也不理,过着的日子还算逍遥自在。这个兰公子来万花楼翠微馆已经半月有余,不是熟客,却一掷千金包下了她,探听这么久还不能知道身份,真是大大奇怪的事情。
“别以为我不知道,要是我离开了,你肯定也会把我忘得精光。”
“哟,你知道的还蛮多的嘛。”珊瑚掩口一笑,声如银铃,“哪有人会把旁人完全忘记的呢,何况是兰公子这样的俊良贤士。难道你要给我服什么忘忧散,让我失忆不成?”
兰烬脸上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神情,只见他一边往脸上拍胭脂,一边道:“别闹了,快把你的衣服给我穿上,我要出去了。”
珊瑚“哦”了一声,从衣橱里取出一套轻纱软烟罗缎齐胸襦裙,往他身上一抛,“晚上回来早点,要不然妈妈又要说了。”
兰烬点点头。着装梳洗完毕之后立即从窗户跳了出去。
小溪清澈蜿蜒。绕过层层深深浅浅地绿色树丛。伸向不知名地远方。翠色地小草沿途生长着。水涨高时。整个身子都浸在水里。所以格外鲜艳。溪水清凌凌地。甚至可以看见底下地砂石。一条条造型精致地小纸船接二连三地飘过。有地挂在岸边地水草上。有地则一如既往地奔向远方。
杜秋微饶有兴味地叠着纸船。苏澈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坐在一块不大地青石板上。青石下方浸在水里。长着不少绿色地苔藓。她地旁边摆着一本拆散地书。书上没什么字。只是画着不少拿刀持剑地小人儿。
“该回去了吧。”苏澈终究耐不住沉默。终于开了口。
“为什么?”杜秋微撇撇嘴。指了指那本书。“叠完我再回去。”
“水边凉。小心着凉。”苏澈蹲了下来。“算了。我帮你吧。”
杜秋微笑着拍手道:“太好啦,你叠的好,我知道。”
苏澈微微诧异:“你怎么知道?”
杜秋微神秘一笑:“石蕊告诉我的。他说你可厉害了,你的武功能在组织里排第三,总部的女孩子都……”她突然止住话语,低下头去。
苏澈似乎也有些尴尬,轻轻咳了几声,忽听有人唤道:“苏公子,你再不回去就别回来了,和秋微姑娘一起坐船成亲去吧。”
杜秋微抬起头来,只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拉着脸站在二人身后,正是这里的侍女总管石蕊。杜秋微这几天的起居都是她来照料,虽然还算比较熟,被人说出这样的话还是有些赧然。
石蕊不以为然:“你们在这里躲着玩过家家,也不管外面的事情了。老爷在大发雷霆呢,说任公子无能让奸细逃脱,以后要是再出现此类事情就要怎样怎样……”她的神情已经不止是满不在乎,简直可以被称作幸灾乐祸了。
苏澈微微摇头:“他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就算不掺和,二位也该回去吃饭了吧。”石蕊大大咧咧地道,“饭菜热了又热,你们还真把自己当贵客了。”
苏澈看了看天色,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石蕊气结:“好哇,你和别的姑娘在一起,就食不甘味了,我才不要管你。”她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跑开。苏澈面色有些迟疑,却终究没有说什么。默默地折了几个小船,看着它们在余晖下飘向远方,静默的他突然道:“你为什么要来这折纸船?”
杜秋微偷偷地瞥了他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我觉得离家太久,娘亲肯定会想我的。我现在也不能回去,说不定,今后都不能回去了……”
苏澈一瞬间动容了。原来,这个女孩不是不知道此行凶险,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到此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某个执念,或是某个人?他不能明白,却也突然明白了,也许她独身冒着危险来到此处,并不是因为一时的冲动。
可是就算这样又能如何?她没有武功,不能自保,而他也没有能力保护他。活着说,不是没有能力,而是不能。
要是能随时保护她,该多好啊。
叹了口气,他看着夕影中有些萧索的杜秋微,一时感慨万分。他俯下身,突然笑了:“赶快走吧,该去吃饭了,这本书就扔在水里吧。”
“为什么?”杜秋微兴致也尽,却感到心奇,“这本书,有什么问题吗?”
书页已经被撕去大半,剩余的页面上画着一群小人,身边还有很多奇怪的不认识的文字。她见这本书满是灰尘,以为是没用之物,现在看来可能另有玄机。
果不其然,苏澈苦笑道:“这是步云楼的武功秘笈,就这样被你毁去了。不过你也不用心急,武功没有秘笈,只有不断地进取。否则,任何秘笈秘术都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杜秋微认真地点点头:“下次你要是再看见我撕书,一定要早点制止我啊,我还想送给杨阙姐姐呢。她说她想当女侠,我要帮她才行。”
苏澈摇头一叹:“你呀……你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秘笈吗?”
第四十八章 不愿负心
“好了,你试试看吧。”石蕊扣上弦,将短弩递了过来。
杜秋微抿唇点点头,严肃地接过短弩。短弩是一种轻便的武器,一次能发出几十只箭,射程和力度也还算适中,惯使暗器的门派经常使用,还创新出多种式样,越发小巧灵便。
使用弩弓不是靠秘笈而是靠能力,所以不算是什么机密本领。所以当杜秋微在房间里发现这个武器并提出想学习的时候,石蕊便欣然答应了。
石蕊虽然是侍女,武功在同龄人中也算可以,当起老师来更是毫不含糊。看见杜秋微连发三次都未中目标一枚,她不由得有些恼怒起来:“我看你根本就不是这块料子,还是别学了吧。这次再不中目标,我就把短弩收起来了。”
杜秋微抚摸着光滑的弩身,再次平举起来。不远处完好无损的白纸悠然飘拂着,仿佛在笑话她一般。咬咬牙,她凝神看着目标,稳臂,定心,食指将扳机一扣。只听咻咻数声,二十只短箭飞速滑出,远处的纸上穿过了好几个小孔。
“好!”石蕊仿佛完全忘记了方才的不悦,只见她拍手道,“要是发发都中,你就不用怕任何敌人啦。”
杜秋微不好意思地笑笑:“中了几枚?”
“十二。”石蕊道,“这个短弩带有回旋之力,能射中单个目标是很不容易的。这下好了,你不需要苏公子一直保护啦。”
杜秋微当时没有多想,现在却明白了,只道:“是啊,我不能总是麻烦苏公子。”
“你知道吗?”石蕊道,“盟主这么多年,膝下只有一个病弱痴呆的儿子,也就是苏公子一直扶持的诚公子。苏公子武功很好,就是不善处世,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护卫身份,从未得到过晋升。上次开会,盟主终于觉得苏澈谈吐不凡,良才之相,决定调遣他来到自己手下任职。可是就是因为放过了你,组织里很多人对他不满,这件事也就这样搁下了。”
原来是因为我……杜秋微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刚才的兴奋一扫而空。石蕊突然笑道:“不好意思,苏公子要是知道我说这些,一定会生气的。好秋微,你就当做不知道,好不好?”
杜秋微点点头:“好吧。我不说。”
“对了。你不是一直跟着颜水宫地人吗。怎么来了这里?”石蕊不解地道。“苏公子放过你。肯定是有很重要地原因。听说你自愿来此……如此说来他所做地岂不都辜负了?”
杜秋微轻轻一叹:“我想知道我亲娘地事情。而且——”那张纸条上地字她终究没说出口。来到这里。或许是错了吧……她不能再给苏澈添麻烦了。
“苏公子是个很好地人。他对芸小姐很好。对每个人都很好。”石蕊笑道。“别发呆了。快多练习几次吧。这次看你是真本事还是侥幸了。”
这里原来是步云楼高层人员居住地别院。平时甚为清净。也很是保密。南厢外种植着层层叠叠地绿树。成就一片遮天蔽日地阴凉。几座雕梁画栋隐藏其中。住在其中。真如山中隐者一般。
前几天下过一场雨。青石板路面上沾杂了些许泥土。苏澈快步走着。仿佛没有在意。在南厢前站了一会儿。他终于抬手敲了敲门。
上官贤将手里的檀香木盒放在桌子上,声音低沉中透着慈爱:“进来吧。”
得到应允,苏澈推门走了进去。金兽嘴里吐出的香烟突然被折断,过了好久才渐渐恢复成竖直状。苏澈站了许久,才听见他淡然道:“说说现下的形势吧。”
苏澈略一思索便答:“我们已经控制了不少南方组织,其余的虽然持观望态度,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大影响。前段时间北盟主曾经修书给岭城公子,似乎达成了某项协议,然而对我们有害与否还不能定论。唯今之计,他们还未动手,应先下手为强。”
上官贤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笑道:“很好,很好,我没有看错你。对了,小欢出去执行任务,我身边正缺人手,不如你就先在我这做事吧。”
苏澈小心翼翼地扬了一下睫毛,什么话也没说。上官贤嘿然一笑:“我看他是喜欢那阮家姑娘,才对她网开一面的,否则就是武功进步太差,也该历练历练了。”
看来,上官贤虽然把任倾欢调往别处,心里还是很器重他的。只不过上官贤今日所言,有何深意呢?苏澈没有说话,还是静静地看着他。
上官贤微微一笑,面上的慈祥不似作伪:“芸儿也不小了,你们也算青梅竹马……”
苏澈倏地抬起头来。受到重用,是他从前多么期待的事情,然而他终于知道,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抿了抿唇,他深深一揖道:“盟主,属下才疏学浅,怕是也要历练许多,才能担此重任。属下曾经令您失望,必定要做出些什么才能服众啊。”
上官贤楞了一下,随即拊掌笑道:“难得阿澈你能有这样的心,老夫深感欣慰啊。你说的不错,我正好有一件事情要托你去办,早些办完了回来,我让你做总管。”
“多谢盟主抬爱。”苏澈没有抬头,只是静静地接过上官贤递来的信件,仔细地听他嘱咐几句。临走时,他瞥见了桌子上那个檀香木小盒子,不知为何一阵心慌。
“我为你备了最好的一匹马,可令你三日之内赶到烟岭。”上官贤道。
“谢谢。”苏澈一时有些语塞。盟主对他,真是用了心的。
“听说你对那个杜小姐很上心?”跨出门时,他听见上官贤如是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苏澈顿了顿脚步,又快步踏出门去。
上官贤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缓缓地捋拂着自己的长须。
用人不疑,只不过,用人之前,还是要先考察一番才好。杜秋微,你在这里自在了这许多时日,我也算尽心尽力了。往后之事,就由兄长决定……这么多年,你的仇,也该做个了断。
第四十九章 情绝
流风剑与回雪剑曾在江湖上并称婉约宫双璧,与他们的持有者一样有名。自从玉斛珠和水琳珑二人齐齐退出婉约宫后,流风剑就一直保存在颜水宫中,而回雪剑却不知去向。其中缘由不必多说,自然是因为水琳珑身故使得回雪剑不知所踪,然而世事更替,人会消亡,剑则不会。回雪剑的去向,成了江湖上几大谜团之一。
水琳珑是杀手,而且是极优秀的杀手。杀手的剑一般不轻易示人,有幸见过的人,很少能再见二次。所以只有少数人知道回雪剑已经重出江湖了,就是在那流风剑曾经被插入石缝的地方。
江夏城的比武擂台上,一袭青衣的男子武功奇绝,不过几招就战胜了缎坊联盟盟主的义子任倾欢。他的名字记住的人不多,然而记住他的人,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飘摇兮如流风之回雪。水琳珑的传说已经过去了,回雪剑的故事还在继续。回雪剑靠在身上,神兵发散着微微的寒意。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包括他身上的回雪剑。
苏澈何尝不想有一个光明的前途,然而他是一个有准则的人。回雪剑的准则,就是不伤无辜之人。
作为杀手,这是必要的。因为杀手一生中遇见的每一个都有可能是敌人,所以不伤无辜,只不过是为了图个安心,不要再添仇家;他不是杀手,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普通人也有自己的准则。
就离开几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苏澈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立于案几前的杜秋微,心道:盟主这些天来还算客气,再说水琳珑的确嫁给了他的兄长,长兄的女儿,他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水琳珑嫁给上官离时他还没有来到缎坊联盟,所以真实情形也不清楚。其实组织里了解这件事情的真实情况的,他没有见过一人。有时问起,那些人只知道水琳珑嫁过来时有多少风光体面,谁也说不清之后的事情。反正事不关己,他也就懒得问了。
杜秋微在案几旁边翻着一本书,翻着翻着就念了起来。刚听了几个字,他的脸就不由得绷紧了,几许绯红扫上面颊。
她在读他的诗。
日暮寒山归,松间竹声碎。短剑斜苍宇,摇满翡翠杯。满坡丁香萎,一怀珍珠泪。清如月下酒,相思付与谁。
寂寥如斯。便是他一直以来地心境。
她从哪里找到地?想到石蕊。他不禁笑着摇摇头。你只要过得开心。我也就别无他求了。还有。一定要等我回来。
珊瑚懒洋洋地拨弄着琴弦。虽是随手拨出不成曲调。却也清丽婉约。没有半分杂音。如同她地心境一样清新明澈。锦缎帷幔全被掀开了。屋子里亮堂堂地。也换上了让人精神振奋地薄荷香。
“妹子。你该走了。”珊瑚盈盈笑道。“那人该回来了。”
“那个兰公子吗?”说话地人声音清脆如玲。让人听着格外舒畅。虽然做着男装打扮。可是俏丽地面孔让人一见便知是女子。仔细一看。不是杨阙又是谁?
“除了他还有谁。”珊瑚无所谓地口吻缓道。“郡主地比武招亲到现在半个多月了吧。他把我包了下来。天天住在我这。”
杨阙撇撇嘴:“姐姐不高兴赶他走就是了。反正依你武功,”
“我哪儿敢不高兴。”珊瑚笑她单纯,“再说,我也就是个靠这种钱吃饭的命。对了,有消息吗?”
“有的有的,你要相信我不会看错人。”杨阙笑得分外开心,“我已经托人转达盟主了,估计很快就会有动静。岭城公子也与盟主密谈过,可惜他们不让我进去偷听。”
“你呀。”珊瑚宠溺地摇头笑道,“都密谈了,哪儿能让你听见?除非你不是女侠,而是女飞贼了。”
“我是最棒的女侠!”杨阙义正词严地道。
珊瑚掩口一笑。岭城公子吗?说不定就与每日来此的兰公子有关,要不然,他那儿能有那么多钱把自己包下来。
岭城公子原名很少有人知晓,他的祖父曾经在朝为官,退隐后从了商道,凭借关系赚了不少钱。他和他的父亲也很有经商头脑,三代创办了不小的基业。在他这一代,就经常与江湖人士打交道,虽然不属于南北武林,却也和任何一方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本人不会武功,他的能力却让江湖之上人人敬重,这也是自身的能力吧。
他自号岭城公子,甚少有人见过真容,在江湖上分外神秘。他家大业大,如果真的能争取到支持,倒是一个很有利的帮助。
“天色是很晚了……我真的走了啊,明天早点来听壁脚。”杨阙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糕点屑,“要不然他走了,我又看不见真容了。”
珊瑚笑得有些挪揄:“要不你别走了,就躲在我的衣橱后面,不就能看清了?”
“我才不要呢。衣橱那种地方,岂是我堂堂杨女侠睡觉之处?再说了……”她脸上一红,“谁知你们晚上会不会那什么……”
珊瑚笑得花枝乱颤,素纱下的肌肤白皙胜雪,衬得她笑容灿若桃花,更有一番风情。杨阙羞得扭头就走,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突然有人推门,珊瑚正欲问她为何回来,却见一个龟奴行了个礼道:“珊瑚姑娘,有人来访。”
“谁?”她懒洋洋地道。
“南宫公子。”龟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只见她立刻理襟端坐,肃容道:“还不快快请进。”
杜秋微用过晚餐,却迟迟不见石蕊进来。她们今日本来商量好要一起练习弩弓技艺,不知什么缘故,一天都没有看见人影。送饭的换成了其他的侍女,一问也都不知道石蕊的去向。心里有些奇怪,她决定出去查看一番。
满苑花木繁盛,虽然没有香味,闻着也让人心情万分舒畅。踩着花草走了几步,忽地被人叫住了:“杜姑娘这是去哪儿?”
声音很陌生,是个家仆打扮的男子。她没有多想,便问:“石蕊呢?”
那人的眼神瑟缩了一下,杜秋微没有发现,只听他道:“昨日被派出去了。老爷唤你有事情,一会儿便回来。”
一会儿便回来吗?杜秋微没来由地有些心慌。自从苏澈离开之后,她总是有些惶惶不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那人见她不语,又重复了一遍。杜秋微见他说话不似作伪,便点头答应了,与他一同穿过重重花树,向着更为幽深的南厢走去。
偶是来打酱油的分割线
龟龟有云:这几天写得都很开心那,因为马上就要写到**部分啦~~~话说,本文的男子是不是太少了?最近决定捡几只回来,要不然以前那些人都要变成龙套了~~~正常男人写多了,想写点脑残的,大家没意见吧~~~嘿嘿,没人发话我就写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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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了断
一路上竟然没有半个人影,杜秋微知道南厢是缎坊联盟的重地,看到这情形不禁有些奇怪。领路的家仆速度不紧不慢,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杜秋微觉得他一定身怀武功,就不要有任何想逃走的想法了。何况来到此地,本来就是为了今日,又为何要逃?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一座雕梁画栋的房前。站定之后,他看了杜秋微一眼,小心翼翼地说:“到了。”
“怎么,不要进去么?”杜秋微觉得有些奇怪。
“迎接杜小姐,自然是万分隆重的事情,怎能让下人怠慢呢。”南厢的门徐徐打开,出来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约莫三十上下,华丽的衣饰让人只觉有些睁不开眼睛。那人神色淡然,话语间却藏着十二分的寒意,让人莫名心慌。
杜秋微这些天来被人叫惯了少主,听到这话竟有些不习惯。然而淑女毕竟是要有自家风范的,不论别人对自己如何,都要表示出自己的矜持与大度来,这是娘说的。或许她不是自己的亲娘,但是这种淑女教诲已经根深蒂固,改不过来了。
“你怎么还不走?”那人的话音突然提高,却在最后压抑了下来,沉声道,“你不用替那丫头白担心,担心也没用,盟主自会处置。”
家仆愣了一会儿,垂目低首退了下去。杜秋微没有相问缘由,而是整了整衣襟,正色跟着他走了进去。
不论前方如何,都不能失了大家风范,白白让人笑话。穿过垂花门,一阵冷意袭来,她瑟缩了一下,但是看见那人略带不屑的眼神投来,她立刻站直了身子。素手在袖子下握紧,仿佛想捏住那层层冷汗。
除了垂花门,一条不长却很宽的石板路通向二进的房屋。石板路两侧的地上插满了香烛,隔一步就是一缕香烟,烟雾缭绕的感觉感觉分外沉痛肃穆。前方的楼阁上挂着白色的帷幔,装饰得像灵堂一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那人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肃容问。
杜秋微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平静下来。
“前盟主上官离被水琳珑杀地日子。正是十五年前地今天。”那人叹息道。“我作为护法。居然眼睁睁地看着此地发生。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悔恨中度过。”作为缎坊联盟地护法之一。韩延熙竟然就这样看着缎坊联盟被婉约宫欺骗。水琳珑死后。此仇再也不能相报。本以为会将此污点带至坟墓。却不想遇见了她地后人。
上天待他真地不薄。韩延熙英俊地脸上有些狰狞。声音也因为过度激动而有些碜人:“知道吗。找到了你。我此生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为这样地信念而活。实在不是让普通人能苟同地。然而一个人地心境。旁人永远也无法体会。水琳珑给缎坊联盟地奇耻大辱。也只有缎坊联盟才能明白。这么多年了。缎坊联盟终于能够雪耻。怎能不让人兴奋不已?
踏进二进地房间。一眼就能看见正堂。青石板路地两侧矗立地不再是香烛。而是一排身着黑衣地武士。武士面容肃穆。手里或拿刀斧。或执笞鞭。没有表情地脸让人一见心寒。杜秋微吓得手都凉了。然而想起娘地话。她依然昂首阔步地向前走。
铜铁地兵器闪烁着森寒地光芒。直直指向人心深处。寒彻身骨。
韩延熙见她如此。阴森地面孔上也抹上些许赞然。正堂中地人已经能被看清了。八个身着白衣地佩刀男子站在两侧。中间是一扇高大地屏风。屏风前供着牌位香炉。
那是一间很大的房屋,点满了香烛,浓烈的烟雾呛得人眼睛酸疼不已,几乎要留下眼泪。杜秋微告诉自己不能害怕。来到此地,本来就是她一个人的决定,不论会被如何……她不敢想象,但是突然想起娘说过的忠臣,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尊严,死得让敌人也肃然起敬。
想到此处,她突然不害怕了。
韩延熙站定,对着正堂中间的屏风敛衣跪下,稽首九下,旋即单膝跪起,朗声道:“杜秋微已经带到了。”
许久未有动静。忽听喀拉一响,屏风被两侧的人缓缓拉开,上官贤眉目低垂,从屏风后款款走出。他一身白色麻衣,脸上看不出神情。只见他转身走到香炉之前,缓缓跪下,稽首九次,趴在地上许久。
杜秋微觉得情形有些诡异。所有的人都依次跪下,俯身额头贴地,俯身不起。只剩下杜秋微一个人站在中间,显得格外突兀。
如果这个人是他的生父,她也应该跪下才对,可是现在看来,情形似乎没那么简单。想了好久,她还是挺身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那牌位。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贤终于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过脸来。双手沉沉一扬,他朗声道:“都起来吧。”
杜秋微与他凝视许久,突然惨然一笑:“他不是我的生父,你骗我的,对吧?”
上官贤静静地看着她,缓缓地走了过来:“是又如何,否又如何,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知道,兄长是水琳珑杀掉的,而你是她的女儿。”
杜秋微抿唇不语,眼神却没有瑟缩。
“你见此情景,能做到不慌不乱,实令老夫称奇。”上官贤唇角勾起一抹冷峻的笑意,“但复仇之事,是兄长亲自嘱托……纵然我与你无冤无仇,但是与死人的誓约,我不能违反。何况他是我长兄。”
两侧佩剑的武士“唰”地兵器出鞘,齐声道:“为老盟主报仇!为本派雪耻!”
“今天是长兄的十五年祭日,雪耻之日,就在此时!”上官贤眉目一冷,哑然笑道:“能报此仇,我也此生无憾了!”
杜秋微望着两旁或笑或怒的武士,突然有些厌烦。这些人的生活,难道都是为了报仇吗?或者说,都是为了一个死人吗?和子卿所在的武当派被颜水宫灭门,他也没有整天把复仇放在嘴上啊。复仇就是这些人的江湖?可惜这样的江湖,她不喜欢。
第五十一章 仇竟何堪
突然想起之前用的那个弩弓,如果她是一个武林高手,此刻说不定能逃生。但是她不会武功,这是铁的事实——人总要学会审时度势,所以,一定不要做能力所及之外的事情。
阖上眼睛,她突然想起南宫曾经对段菲菲说过的一句话来:武功并非万能,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武力解决。
“就算把我杀了,真的能结束所有的仇怨吗?”杜秋微喃喃道。此时此刻,她并没有感到多少害怕,反而是深深的叹息。
一个人死就死了,让这么多人这么多年不得安生,就是他的错了。
上官贤面色阴寒至极。只见他挥手阻止众人的呼喝,朗声一字一顿地道:“上官贤誓为前盟主报仇雪恨!兄长,你临死前曾经说过,若是再次遇见水琳珑或她后人,就依你指示来办,不得怠误。你说过,你的恨一定要报,有此誓约,我一定替你达成。”
两侧带着兵器的武士身体绷直了,目光炯炯仿佛要将她生生吞下。上官贤朝那牌位长揖三次,自案几上取下一个檀香木盒,轻轻地摩挲着光滑的表面,缓缓移向上面的封条。
兄长,你的仇人已经站在面前。撕下封条后,不论你说什么,哪怕你( 色遍江湖 ./45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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