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阿光, 家住蜀中剑南道。
世人皆言,蜀道之难, 难在剑南之险。然而鲜少人知道, 穿过崇山峻岭之后的蜀地剑南,又是如何的天府上国景象。
这里万里平原,土地丰饶。又因险峻的群山围绕, 远离了早年的战火,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阿光的家就在剑南道的归北村, 村子不大,只住着百余口人。
可这些年来, 归北村却突然变得有些出名,更是有许多人慕名而来。
这一切都是从村东头来了一位文扁鹊说起。
话说这位文扁鹊, 医术高明, 倘若得了那些别的大夫治不好的病,来请这位文扁鹊,定能药到病除, 因此才获得了这扁鹊的称号。
可这文扁鹊脾气也奇怪,看病不为财,不为名,只凭眼缘。
说白了就是看这病人入不入的了扁鹊的眼。
这文扁鹊还有一点为世人道也, 就是其常常对外宣称惧内。
但是阿光却怎么也不明白, 毕竟在他看来, 文扁鹊的夫人是一位温柔的美人。
他没有去过太远的地方, 只觉得文扁鹊的夫人比这剑南十里八村的女郎都要好看许多。
说话也是温言细语, 对谁都挂着笑意。
对于年仅十岁的阿光来说,他特别喜欢文扁鹊的夫人,不仅是因为她好看,更多的是她常常给村上的孩儿们发一些糖果。
那是阿光第一次见到糖果这种东西,只见它晶莹剔透,如同冬日的冰块一般。
舔一口,那种甜味能直到心头。
文扁鹊家还有两个孩儿,大娘文晏晏如今是村里的孩子王。
爬树摸鱼无所不能,倒是很受孩子们的喜欢。
小郎阿毓却同他阿姐全然相反,是个文质彬彬的性子,年纪不大,只喜欢在家读书习字,也不大喜欢同村里的孩子们玩。
这书对于村里人来说,是一件极其奢侈的物件,然而文扁鹊家里却有很多很多的书。
多到在阿光看来,比那镇上的书铺子还要多。
但阿光并不识字,虽然当今天下,清河海晏,宇文皇帝更是废除了只能门阀贵族子弟入朝为官的法令。
可阿光的志向,只是希望照顾好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罢了。
如果再能娶个好看的女郎当媳妇那就更好了。
文扁鹊家还有一只纯白的狸奴,长着特别好看的眼睛,文大夫说它来自西域,所以长着同西域人一般的眼睛。
阿光不知道文大夫一家到底从哪里来,村里人也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看文夫人如此美人,定来自京都长安。
还有些人说,也许是从西域而来,要不怎么会有西域波斯国的狸奴呢。
这一日,天下发生了一件大事,名满天下的昙提流支法师在定林寺圆寂了,被安葬在了葱岭。
传闻,昙提法师在世时远振玄风,普施法雨,赢得了声望。而有气量褊狭的两个僧人不堪忍受,竟相生起害人之心,先后次序向法师的膳食之中投毒。
等到第七次放毒时,昙提法师对身旁之人说,贫僧教化世人的因缘已尽,法教也有了传人。便不再自救了,说罢端坐圆寂。
更有人传言,法师的弟子云隐,正从西域传法归来,路过葱岭之时,碰见昙提法师。
云隐见法师手中提着一只僧鞋,翩然而去,便问道:“师父欲往哪去?”
昙提法师答道:“往西天去。”
此后,帝为表对法师之尊敬,对佛法之钦服,欲命人迁法师之遗骨至京城空观塔。
可沙门们在开棺之后,哪里还有昙提法师之骨骸,内里空空如也,只余一只僧鞋。
世人谓之惊叹不已,之后取了那只鞋供奉在了少林寺中。
昙提法师圆寂的消息,过了多时才传至剑南道,这日元曦同往常一般,在家修剪着一株罗汉松的盆景。
然而在听到昙提法师之消息时,元曦执剪的手,还是顿了一下。
法师送的那卷柔然山水志,她一直带在身边,兜兜转转许多年过去了,甚至连上边每一个字迹她都熟悉无比。
然而对于昙提流支法师这样的得道高僧,圆寂也不失另一种完满。
空空已空,诸法亦尔。寂静无相,何静何寂?
她想到此,莞尔一笑,顺手剪下一根旁枝。
人生在世,如花在野,不过顺应四时之变化,方得生活之真谛。
她笑着转过头去,问道:“阿澈,你信佛吗?”
“不,我只信佛寺里的女郎。”说罢,他起身走了过来,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握住她手中的那把花剪,啪嗒剪下一片翠叶。
元曦笑着说道:“我也不信佛,情不重不生婆娑。婆娑者,红尘也。
吾独爱这滚滚红尘中的爱恨噌痴,哪一种都是人生之真味。
因爱不会生忧,亦不会由爱生怖,若离于爱者,又怎能感受到有爱才有的牵挂,担忧和甜蜜呢。
宇文澈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额头,道:“卿卿倒是悟出了一番人间大道。”
她看着他,展颜一笑,即使已不再年少,即使已历经多年,然而在他眼里,这笑亦如初见,倾国倾城,更倾心。
年幼的阿毓指着元曦盆景里的仙鹤,问道:“阿母,阿母。这里为何有一只仙鹤呢?”
“那可是西王母坐下的仙童幻化而成的。”只见那只单脚独立的仙鹤,立于瀑布与山峦之间,天地任纵横,孤云常自在。
蜀中剑南,群山峻岭之中的归北村里,有一小院,小院的主人文扁鹊曾对其夫人说道:“卿卿每年之生辰,吾就在此为卿卿种下一棵梅树可好。”
只此一句,多年之后,剑南北山,遍植梅花,每到冬日,大雪纷飞之时,便幻化成一片香雪海。
世人皆谓之蜀道之难,难于冬日大雪封山之时,然那些冒死而行的旅人,在跋涉过茫茫雪山之时,忽闻阵阵香气,恍若人间仙境。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