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赋》75.烈火雄心

    南苑之战大捷以后, 长安军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逼近洛阳。
    而高盛带兵返回洛阳后，退居于城北金庸城内, 打算同长安军殊死一战。
    哪知就在这时, 柔然五十万大军从六镇入, 经平城, 直下高盛老巢邺城。
    并携柔然皇太后懿旨, 其上皇太后亲笔书, 哀家愿举柔然全国之力，助哀家之皇妹成其大业，达其夙愿。
    元曦和宇文澈协同大军东渡黄河, 按照目前行军速度，不出三日就能到达洛阳。
    大军按照礼制, 随同新帝元庆年于洛阳城外邙山之上, 祭扫各位北朝先祖。
    只见元庆年, 着皇帝之金盔立于太庙之中，向着各位先祖表达其一统江山之熊心壮志。
    而此时元曦紧随其后，看着前方那一排排先祖的木质牌位，内心矛盾异常，无数种情绪涌上心头。
    她亦不知如何表达，时至今日，好像一切也快尘埃落定, 然而, 这皇权霸业下的暗流涌动, 却从未停歇。
    想来也不会停歇。
    这一路走来，场场大战，众人走到今日，也无不欢心鼓舞。
    然而元曦却不禁想起昔日宇文大将军曾对她说的话。
    这场大仗的胜利，恐怕也远远只是一个开始。
    元家气数将尽，这元庆年又能当的了多久的皇帝呢？
    一切典仪结束，元庆年于高台之上亲自点兵，并接受众军跪拜，随即登上御驾，一声令下，大军向着京都而去。
    大军浩浩荡荡，哪知就在无比接近这洛阳之时，元曦却看见了那天空中的滚滚浓烟。
    她呆了，同时也疯了，那烟的方向不是洛阳还能是哪。
    她一把拽起缰绳，紧夹住马腹，向着洛阳的方向，亡命之徒一般的狂奔着。
    不，不她内心不住的呼喊，不要如同她想的那般，那是洛阳啊，那是她的故乡啊，那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啊。
    她早已将大军甩在了身后，甚至也没有注意到紧跟着她的宇文澈。
    她只是向着那些滚滚黑烟之处而去，最后下马立在了西明门前。
    立马，就站在哪里，她已经看见了，看见了烈火滚滚的洛阳城，看见了轰然倒塌的永宁塔。
    那些金铎同琉璃瓦的屋檐一到，被那无情的大火吞噬。
    她不禁想起了曾经的那些岁月，永宁寺，她如此之爱的地方，也是她和他相遇的地方。
    她想起了父皇，想起了母妃，想起了阿衡姑姑，也想起了曾经在那里的胡太后，甚至还想起了元子祐。
    那些人，无论是她爱过的，恨过的，珍惜过的，怜悯过的，憎恶过的，好像都随着这炽热的火光消失的无影无终。
    她记忆里那些美好的岁月，已是昨日黄花，如今更是随着这场大火烟消云散。
    那些百姓的哭喊，还在耳边回荡。而此时的元曦呢，只是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那滴清泪就这样顺着眼角，无声的滚落。这滴泪，也带走了她无忧无虑的儿时，带走了她对故园的深深眷恋，带走了那些永宁寺里刻骨铭心的故事。
    她想起了那寺里的小院，竹林，皂角树，甚至还想起了九层高塔之上的那副飞天图。
    她只感觉，被身旁的人一把环在了怀里，她呼吸着那熟悉的青竹气息，忽然忍不住嚎啕大哭。
    好像想把那些痛苦，那些伤痕，那些深刻的悲伤全部宣泄出来一般。
    身旁的人，紧紧的抱着她，他看着怀里的女郎，已哭的忍不住的颤抖，他可能没有一刻如此的无力，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洛阳，甚至连身后那些儿郎们都忍不住悲痛不已。
    更何况是他的女郎呢，恐怕整个北朝也没有几个人能比她更爱这一片土地。
    更心心念念着这些臣民。
    他此时只觉得什么也做不了一般，只能环抱住她，陪着她一起难过。
    然而此时他或许应该比她更为理智，如今洛阳城已经这般，还如何顾及的了那高盛。
    就只听见宇文澈对着身后的新帝说了一句：“救人。”
    那新帝见着这样的洛阳，也早已愣了过去，听他这么一呼才回过神来。木纳的“哦，哦。”两声，赶紧高呼道：“救人。”
    一时间大军向着火光中的洛阳城冲去，这些将士，本就是北朝血性的男儿，见着如今这般，更是奋不顾身。
    这些百姓之中，甚至也许有他们的家人，亲友，爱人，稚儿。
    又有谁听到这些撕心裂肺的呼喊能毫不动容呢。
    就在这时，只看见有位布衣僧侣正带着一干沙门，百姓，从城门之内冲了出来。
    元曦听到喧闹，抬起头来，只见那僧人一身白色僧袍早已被火漂黑。
    然而他就是如此慌张的从烈火之中奔出，甚至是最后一个奔出，但你丝豪无法感受到他有一丝丝的狼狈。
    浮屠遇火而涅槃，眼前这人，只是站在那滚滚黑烟之前，就已经让观者觉得仿佛浮屠降临一般。
    只见那人送走了所有的沙门、百姓。就那样看着她。
    拈花微笑，一如如来。他淡蓝色的眼睛里，好像没有情绪，有好像悲悯众生。
    他举步走到她面前，抬手又摸了摸她的发髻，就如同儿时一般，温柔的，慈爱的。
    只听他说道：“阿朝，何必悲伤，人生如流云，世事同飞鸟，鸟来同欢乐，鸟尽归自然。怀随缘之心，自在安稳。”
    “昙提法师，阿朝见此又如何能不悲伤，法师一生爱民，普渡众生，见此又怎能不心疼。”元曦哭诉道。
    “可时日却如河驶流，往而不返，人命如是，逝者不还。又能如何，自当日后勤精进，如救头燃，但念无常，慎勿放逸罢了，阿朝，你若有心，当思以后如何。”昙提法师看着她又说到。
    “若勤精进，则事无难者，譬如小水长流，则能穿石。阿朝见今日洛阳已毁，可只要阿朝有心，自会见明日之洛阳。”
    元曦看着他，行了一礼道：“愿不负法师所托。”
    昙提法师看着她，笑了笑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就已告辞。
    元曦看着他渐渐消失在天边的背影，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这时，城里剩余的百姓，也在大军的护送下陆续出了城。
    将士出城，亦带来了高盛趁乱逃走的消息，原来因为柔然在邺城施压，这高盛听完哪里还坐的住，便鱼死网破一般向着这洛阳之城就是一把大火。
    这北朝连京城竟就这样毁于一旦。
    元曦看着声旁这些携家带口的百姓，回身握着宇文澈的手道：“走吧。”
    宇文澈看着她，也没有多说，只是反手将她的手亦握住，道：“好。”
    如今这洛阳，今后怕也只是残垣断壁，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
    两人翻身上马，没有理任何人，就这样调转马头向着来路而去。
    元庆年带着大军，目送着两人消失于天际，后又向着洛阳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亦转身而走，身旁的传令官见状，向着大军高呼：“班师。”
    伴随着大军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伴随着身后洛阳城的滚滚烈火，天边传来一阵阵惊雷之声，随即大雨倾盆而下。
    洛阳城这场烧了不知多少天的大火，就这样随着天降甘霖，慢慢熄灭了。
    一切都已成了灰烬，甚至包括这北朝，大概也随着这京都的毁灭，无形的坍塌。
    北朝是真的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