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妖怪谈录》第十章 重明

    听肆坂突然说出这几个字,灵思蝶顿时也愣了一下。
    等等……云纹?
    难道天照……也是神兽吗?!
    不不不对啊!!神兽不应该都是……?!
    “肆坂,这到底怎么回事?!”自己想不出来,只好着急地问他。
    肆坂神情依旧是不可置信,但最终却缓缓地吐出几个字:“重明鸟。”
    ……重明鸟?
    重明鸟,昆仑山中堪比六大神兽中的存在,其形似鸡,鸣声如凤,双目皆有二眼,驱散妖魔辟除灾害,意有太阳,即可与日同享灼灼光辉。
    只不过已不知许久,重明鸟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兴许是消声灭迹,兴许是逃则亦亡。
    这是灵思蝶万万没有想到的。
    天照居然就是传说中消失已久的重明鸟?
    但是她为何要离开昆仑仙境?为何流落于此?为何……
    再也睁不开眼睛?
    看着天照似乎很痛苦的样子灵思蝶真的很想上去帮她的忙,但肆坂却死死抓住她的手,不让她靠近一分。
    灵思蝶很生气,可不待她开口质问,肆坂就直接说了出来。
    “你不能去!你想死吗?”
    “我只是救人,又不会死啊!!”
    “无知!重明之光,尔等妖怪若是靠近,就可能会受到灼伤之苦!!别的不说就你这小妖,还未靠近就已灰飞烟灭了!!”
    什么?
    灵思蝶一愣,并未想到这么多,但心里突然憋屈起来了,眼泪在眼眶里转悠,觉得似乎有一肚子气,小手紧握。
    感觉就好像以前的自己啊……
    “难道要让我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么……”
    “喂喂,你哭什么啊?!”肆坂突然有点慌,自己不就是抓她的手用力了一些,居然以泪相对,难道如今妖怪都这么脆弱了么?第一次遇见掉眼泪这种事情的饕餮肆坂,不自觉地就有点手忙脚乱了。
    “不要!!不要!!!”
    天照突然叫了出来,纤细玉手紧紧的捂着笑面,身上的重明光芒突然变得更加猛烈,几乎将这夜色照亮了半边天,星星点点。
    “别看!!”肆坂暗叫不好,若是让她再看下去,很可能会双目失明!也不顾灵思蝶哭还是什么了,直接用大手将我整个头按住,抵在了他的胸前。
    就在下一瞬间,灵思蝶觉得自己的背后仿佛受到了烈日碳烤般的猛烈,令人烫下一层皮。若不是肆坂用他的灵气护住了她,可能她就会像那些中的吸血鬼一样灰飞烟灭了。
    痛……好痛……
    背叛……无信……
    “呜哇哇哇哇!!!!!!!!——————”
    “不要!!!!————————”
    她喊得一声比一声惨烈,光也越发的猛烈。
    千年积累的怨恨,被困于笼中的……
    重明之鸟!!!
    “天照!!”
    一声吼叫,打断了夜晚的宁静。
    从另一端的树丛中,一墨绿色的人影很快冲了出来,带着淡淡的蛇的凶残,以及无比的焦躁。
    可恶!
    她怎么又会想起这些前尘往事了?
    柯仁一出现,没有多说,不顾这光照的猛烈,遍布黑色鳞片的手一把将天照托起在怀里,右手紧紧地抓着她,神表情似乎很痛,那光照在他身上,似乎穿了那种被驱散的难闻的黑色烟雾。
    “喂!!天照!!我是柯仁!!”
    “别再想了!!快给老子起来!!!”
    “老子就在这里啊!!!”
    最后一句话,似乎让彻底崩溃的天照好转了不少,停止了撕心裂肺的喊声,只是慢慢地、颤抖地说:“……柯仁……柯仁?”
    “是,老子在这里!!”
    “我好害怕……眼……我的眼……”光芒一圈圈的减小,右手紧紧地抓着柯仁墨色的长袍,似乎经过了轮回般的痛苦,面部虽笑却是无比痛苦。
    “没事……没事的——”柯仁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冷声地说,却似乎给了天照极大的安慰,光最终完全地从她身上退掉了,她只留下虚弱无比的身子,疲惫的躺在他的怀里,但表情依旧是无比痛苦的,跟之前的她完全不是一个人。
    自始自终,灵思蝶都没有看见全部,但光是听却也想象得出来。直到光芒退散,肆坂才松手,她转过去看时,只见天照已经不在流露出那种惶恐的表情了,却还是存在着淡淡的不安。
    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
    再仔细一看,发现柯仁紧握着天照的手,他手掌的鳞片几乎被烫的脱落,只留下比之前更漆黑的一大块,头上也留下不少汗珠。
    灵思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但她却觉得很难受。
    “天照她……怎么了?”
    仿佛问到了重点,柯仁的脸色变得极黑,像是揭开尘封的过往,冷冷地说:
    “还能怪谁?!都是那些该死的、贪婪的人类!!”
    “挖走了她的眼!!!”
    从她刚才如此凄惨的哀叹中,她始终保持着这一副笑盈盈的脸,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改变。
    她甚至不能哭,因为她已经没有眼睛了。
    盛世尘埃,针针见血。
    重明之哀,何以得知?
    “嘀嗒——”
    “嘀嗒——”
    澄净的雨水滴打在新冒出的绿芽上,发出温柔清脆的低吟。
    南朝与昆仑之境的交界处,有一片几近无源的仙境,玉树葱茏,花草芬芳,南朝主河陵江横跨此地,加上附近昆仑仙气熏陶,已富有天伦之乐般美景。
    更主要的是,这里的天地灵气比别处更加浓厚。
    由于这点,在这里聚集的妖怪甚至超过迷谷,不过多半都是流浪在外无处可去的妖,他们大多数喜好较量,但很多妖怪在远离迷谷后,身上的气息都会变比原来弱,因为迷谷拥有灵汝蔻这千年花妖的气息笼罩,以毒攻毒的话来说,修炼速度是最快的,当离开了源头,自然会变弱。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在这境界之处,耸立着一座险峻高山,方圆几里外的妖怪都不敢靠近这座山,因为有他们所害怕的东西存在。
    一条巴蛇。
    名字并不响亮,也并无特别之地,他们甚至不知道这条蛇的真名,但却令他们闻之色变。
    巴蛇是堪比饕餮的物种,不仅强大,而且好吃。每一百五十年蜕一次皮,每蜕一次历练就会比原来更强大,当蜕到第七次,也就是最后一次的时候,将会拥有完美的人形状态以及强大的无与伦比的力量,将会列于妖怪界的最顶端。
    这是所有巴蛇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可以说只要是身为巴蛇,在这世上唯一愿望就是蜕皮,成为妖中之王。但这能成功的自然是极少的,大多数族人都是蜕到第五次后,便最终损落,化作一堆灰土,再无人熟知。
    巴蛇蜕皮,食而能知,日食千百,鳞毛损落。
    胜,则生;败,则死。
    只有他不一样,在所有仅剩的族群中,他能成功的蜕下六层皮。
    而今日,用毒阵封锁整座山,吃尽周围所有妖物,疯狂筹划着一切,只为这最终时刻的到来。
    做足了准备,就为了这第七次蜕皮。
    若今次蜕皮成功,将攀上高枝!不能,则化为飞土灰烬!
    是生是死,只看这一次!
    本以为能够完全成功的,但,他失算了。
    而且,是犯了极其严重的错误。
    就在他将要成功破茧而出的那一刻,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将他凝心聚神的气息全打乱了,导致他功法不稳,差点上火烧身。
    还好在那一刻,他及时吐出内丹,用毒气将其护住,经过天灾磨难,终于逃过了死亡的挣扎。
    “呼!!————”
    幽暗的山洞里,从进入洞口后不远处,出现了宽十尺,长达百米的一层一层灰黑色如粗布般的蛇皮,密密麻麻的鳞片及蛇纹令人眼花缭乱,上边还有不少因为痛苦而挣扎着划破的裂痕,地上淡淡的黑色血迹。
    蛇皮的尽头,有一滩幽清的小小水潭,并不深,到小腿处,水潭边趴着一个男子,黑色鳞片覆盖住他的身体,墨绿色头发很是凌乱,确有半个头没有毛发,只有三个类似于鱼鳍的黑色东西,身上盖着一层白色粗布。
    眼角的黑线一直延续到脸颊,他几乎全身无力,只得大口大口的喘气。
    转头望了望水潭中的自己。
    人形出来了,可这样子到底算是个什么?
    狠狠咬牙,右手紧紧握拳。
    到底是谁?
    居然在这个时候……
    要是让老子找到了,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气归气,事实已成这样,他也无能为力。挥了挥手,感觉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在他身体里,法力倒是上涨了之前的一倍不止,过了许久,也渐渐接受了事实。
    罢了,虽谈不上成功,但也有了收获。
    至少在族人之中,算得上是十分特殊的例子了。
    巴蛇蜕皮,且生且死,他居然在受到冲击后还活了下来,已经再无幸运可言了。
    小坐片刻,感到双脚似乎有力了,将白布做成简单衣服穿在身上,便摇晃的站起身来,手推开那庞大的蛇皮,慢腾腾的走了出去。
    他还是想知道,到底是谁惊扰了他。
    刚走出洞口,他就依稀觉得有些不对劲。
    收了毒阵,周围还是略无生气。而且这里居然出现了他最讨厌的味道。
    昆仑仙境的特殊的仙气。
    隐约听见前方有哀嚎、金甲碰撞的声音,他不再多想,收敛了气势,用还不够娴熟的脚,快步走了上去。
    越往前走,周围生气更是稀少,那凄惨的哀嚎声他也就听得越来越清楚——
    是鸟鸣。
    仿佛是要把心肺抽空了般,叫得如此凄凉。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等他到了那光亮最刺眼的地方,身处草丛后,不由得惊讶。
    这里的空地上,聚集了很多数不尽的身披金鳞甲,手握长戟的兵,几十人手握深红色的贴满黄色纸符且粗大的长绳,绳的尽头则是一个比他们个头大了几倍不止的,那光芒的源头。
    五彩纷呈的鸟,羽毛因痛苦挣扎着而落了不少,眼睛满是泪水,每当红绳绕她更紧一分,她便更加痛苦,鸟鸣一声比一声凄惨。
    光是看她的光芒,便可知是神物。
    带有昆仑仙境的气息,会被捕捉,也不足为奇。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了那鸟的神目。
    如此澄静,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丝潭水都更为波澜不惊。
    如此美丽的神鸟,本可以在仙境中光芒绽放,高贵无比的身姿,却被人禁于此,沦为阶下囚。
    真可悲。
    那鸟似乎发现了他,她那身体因为被红绳禁锢而动弹不得,但鸟鸣中似乎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目光里更多的痛苦变成了求助。
    他仔细聆听,这鸣叫声中,虽是痛,但有很多不一样的声音。
    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眼镜任在看着他的那个方向。
    口中慢慢地汇成的话语,终于让他明白了。
    “救救……救我……”
    “求……求你……”
    她在求救?
    他有些迟疑,他是巴蛇,本身就不是什么正义的存在,对神物也有几丝恨意,但这鸟的眼睛……
    很美,让他想到了以前见过的很多美丽的景物。
    再听着她的哀嚎,心里波动更大了。
    就在他迟疑的那一刻,突然鸟鸣一下子变得尖锐了!带着长长的回音,和浓重的血腥味。
    猛然抬起头,只见那神鸟眼睛处,突然涌出赤红的血液,喷涌而出,血迹斑斑的地面,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色鳞甲的男子,战甲将他的身体包围的严严实实,右手握着长剑,左手上多出了的东西……居然是那神鸟的双目!!!!
    这人还算是什么东西?!!
    他居然挖出了那只鸟的眼睛!!!
    感觉心突然颤抖了起来,还带着深深的悔意。
    撕心裂肺的哀叫,也抵挡不住双目失明的痛苦。
    神鸟在那一刻突然爆发出万丈光芒,数不尽的渲染了靓丽色彩的羽毛飞舞,带着隆重之美,却无人欣赏。
    羽毛过后,那巨大的鸟儿不见了,红绳因为没有了载体而掉落在了地上。那因双目被挖而溅出的血迹上,躺着一个白色的人儿。
    她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身体不住的颤抖,长长的黑色睫毛紧紧闭住,白色裙衣被瞬间染红,眼角流下了深刻的血迹。
    他感觉到她想哭,但她没有眼睛,再也哭不出来了。
    很难过。
    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自己。
    鸟化作了白色的人儿躺在地上,士兵们也无需在拿绳子,其中有一人问那黑甲男:
    “将军,眼已取,接下来怎么办?”
    那男子声音犹如盔甲般冷酷,
    “带走,神物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会有用。”
    听到这里,他不知为何突然生气了。
    还不够?
    他还不够??
    已取其眼,还不够!!
    人类就是这么的贪得无厌!!
    再也忍耐不住,化作一阵黑色的疾驰旋风,冲上了前去。
    看到带着凶残气息的风,有兵震惊了,便忍不住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大叫:“不好!有奇怪的东西!”
    狂风刮落树叶,等那黑雾消失后,地上白色的人儿也没了影子。
    “将军,人不见了!!”那兵焦急地说。
    将军没吭声,眼睛闪过一丝凌冽。
    旋风疾驰,他怀中抱着那可怜的人儿,以最快的速度远离那个地方。
    白发女子身体依旧微微颤抖,手紧紧的抓住了他,似乎将他当成了自己可以依赖的东西。
    她没有清晰的意识了,现在她只想离开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虽然很快,但他还是皱了皱眉。
    ……那不是普通人物。
    “刹!!!————————”
    极快的破风声,与妖娆的刀剑擦肩而过。
    他猛地停了下来,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深沟。
    若是再往前一步,那么他很可能人形俱灭。
    表情有些紧张,他没想到这么快。
    果不其然,那黑甲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几丝深蓝色的额发挡住了他的眼睛,面无表情,冷声地说:“把人留下。”
    带着刀戮冰冷的声音。
    即使对方再强大,他倔强的性子也不容许他示弱。
    “呸!你凭什么!!”
    “凭实力。”
    “你们人类就是贪得无厌的恶心物种!!取其眼,还想断其手足进行修炼!!!你到底有何居心?!”
    他口中带着些许凶狠,因为他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蜕皮失败了。
    定是这人,在捉捕这鸟时,造出的声响!!
    扰他修炼的人,不论其强大……
    最终都得死!!!
    对这凶狠的口气愣了一下,那黑甲男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依旧看着他,想从他那金色的蛇瞳中看出一丝惊恐。可别说惊恐,就连害怕也无。
    这种倔脾气,很像。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转身,用冷冷且飘悠的声音说:“罢了,你将其带走吧。”
    他一愣,这人是什么意思?
    还未想通,那人便又传来了声响。
    “你名为什么?”
    迟疑片刻,便告诉了他:“柯仁。”
    黑甲男顿了顿,随即继续往前走,但口中的声音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我是毕衡。”
    “如若在此之前我未死,将来你我二人再见时……”
    “你必将失去什么。”
    语毕,消失。
    只剩他蹲在其中,怀中紧抱着那人儿。
    “嘀嗒——”
    “嘀嗒——”
    灵思蝶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沉默,看了看旁边精神已经恢复了些许的天照,她的脸依旧是笑盈盈的,可谁知道她曾经承受的过往?
    似乎感同身受,她跪坐在地上,手突然握住了天照的纤纤玉指。
    天照被她的举动愣了一下,柯仁则是警惕起来,跟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多,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反咬一口?长袖中掩盖的手已开始凝聚法力。
    但随即,他又收了起来。
    他看到了跟那时一样的眼泪。
    感到手指上传来的震动,天照疑惑的看了看灵思蝶,但声音却一下子软了下来:“思思……你怎么了?”
    身子依旧忍不住地颤抖,灵思蝶泣不成声:“天照,你的眼睛真的不可以再好了么?”
    “恩。”
    “真的……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么?”
    “恩……”
    再也忍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劲情的洒落了下来,那股浑身不自在的难受感传遍她的每一根神经。
    肆坂依靠着树木,一言不发,紫色的瞳孔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看着她。慢慢的,他似乎感觉到了这小狐妖的不同。
    金发被月光照耀得生了颜色,灿烂却孤苦伶仃。
    她……
    真的跟他所见过的那些妖怪都不一样。
    柯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盘腿坐在那里,金色蛇瞳中似乎多了一些不同的看法。
    “对不起……”
    “对不起……”
    金铃铃铃地响。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说这句话,我明明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但是我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说出来,总觉得要有什么人告诉她这句话,她才会真正的得到一点点安心。眼泪一滴滴打在暗色的野草上,露出流离的光。
    “思思……”天照不知道怎么说了,她神色黯然伤心,强扯欢笑,轻轻的拍打着我的背。
    整个树丛中都静悄悄的,连停在树梢上的鸟儿也不敢出声,只有一个人抽泣的声音,和天照轻轻的安慰。
    月色暗淡,凝脂如水。
    承载着多少人的忧愁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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