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浮尘》六 北漂

    第二天吃过早饭小秋就回仲楼自个家里去看看,她还想趁这次回来把儿子的独生子女证给办了,既然不打算再生,就把独生子女证办了吧,不管以后能不能享受到优惠政策,办了证后总是有备有患的。在商店里给公公婆婆买了一大兜鸡蛋和蛋糕,又买了两盒好烟准备送给要找的村干部,然后小秋就骑上娘家的自行车回去了。
    可怜的是婆家村也是一个大村,而且也是那种夹着大马路东西向延伸的大村,公婆现住的老三家和小秋家也是住在村子最东边,不得不穿过一个村,再怕说话见了村中熟识的人也不能不打招呼。小秋一路忐忑地进了村,贼一样心虚地不敢往马路两边看,唯恐和哪个认识的人对了眼,被人喊住闲扯。好在小秋在家的日子不多,在家时也不常出来,所以村西和村中认识她的很少,只是村东头的人因为住得近,还有些认识的。小秋自从嫁给了六生,就以被村里的人所认识为耻,假如你村里一个又穷又笨身子骨又差的只混了小学三年级的男人却娶了一个长相还算可以的高中生老婆,你会用怎样的眼光去看他老婆?一口气猛骑到村东头,有几个认识的村人蹲在路边闲磕牙,小秋才不得不下了车子,远远地就先在脸上堆上笑,然后推车走上去。那几个村人看见是小秋,都笑道:“哦,是婶子回来了!在外面发财了吧?不发财可不舍得回来哦!”又有几个村人叫着六生的绰号就和小秋开起玩笑来,小秋只得笑着敷衍了他们几句,才得以脱身。
    女人嫁夫辈分长了就这点不好,村里人不分大小都可以和你这个年轻婶子、年轻奶奶、甚至是年轻太奶奶开玩笑,而且开起玩笑来不分荤素。
    推着车子从大马路上拐入村边小道,绕过几个柴垛就看到了老三家那三间低矮的老旧青砖瓦房,和用柴垛和桔杆围起来的连猪都挡不住的院落,还有那间座落在院西的用玉米桔杆和塑料布所搭起来的出进都得弯着腰的小灶房。待小秋推车进了院子,但见屋门紧锁,公婆都没在家,一问邻人,原来老头子去放羊了,老婆子也去放羊了,但老婆子所放的羊是二嫂家的。这个二嫂啊,伶牙利齿,把一个老婆子整天支使得团团转,可老婆子还见人就只会夸二嫂,但从这点上看,真是好胳膊好腿不如张好嘴啊!小秋家的房门钥匙是交给了公婆保管的,此时小秋也进不了后边自家的门,只好去放羊的公婆。
    小秋揣度供村人放羊的地儿也无非是东边田间的蓄水池里,还有村东公路两边的杨树下和路沟边,于是小秋就出村沿公路两边去找,果然出村走不多远就看见了在放羊的婆婆,两只大羊拴在公路边的杨树上只低头吃从树上折下的树枝上的叶,几只小羊散放在沟边吃草,而婆婆则坐在路边和另一位老婆子闲磕牙。婆婆一看清了是小秋,就拍屁肌站了起来,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哦,是华威妈回来了。啥时到家的啊?”小秋就告诉她是昨天,从齐台方向回来的,顺道就先回了娘家。婆婆就边和小秋说话边解下树上的羊,并赶着小羊们,和小秋回家去了。
    到家婆婆拴好了羊,开了屋门,小秋就把买给公婆的礼物从那个没门的草棚厨房里提到堂屋的桌子上,婆婆看到了就不动声色地说:“在外面挣俩钱不容易,回家后能来看看我我就高兴,还买那些干啥。”但小秋知道婆婆说的是面子上的话,给她买了礼物她心里自还是高兴的。和婆婆聊了一会,小秋就要后院自家屋门上的钥匙,既然回来了,自个的家再不好也是要进去看看的。
    好在小秋家是在村外,斜对门的人家都没人在街上,街上也没有别的人,小秋就鬼子进村似地悄悄地到了自个家门口,推开那个两年前自个在家时所钉的、如今已明显腐朽的木板大门,来到院子里,但见院子西边、靠近西窗的那棵老桐树已没了,空出院上空一大片天空来,院子南边和西侧的地上,竟种着蔬菜,公婆竟把这院当成菜园子了。院子东边则是成丛成丛的叶子已显萎黄的萑香,院子最南边、人家屋后那三棵小秋亲手所种的小杨树倒明显粗了一圈。
    小秋站在这个所谓的家的院子里发了一会呆,就打开屋门进了屋,屋子里的积尘倒也不多,想是公婆有时来后院打扫过,堂屋里还是那一桌一几两长椅一饭桌而已,墙上那些当初小秋所请年画看上去竟还光艳,竟似未经年月的流失。西屋内那公婆所留下的、白送人都嫌占地儿的朽床烂桌还静静地立在西屋里,想是做了蛇、鼠、雀们的游戏场,当初小秋曾看到过的小小的红色赤练蛇不知可长大了?可生育小蛇们了?想到蛇,小秋不禁身上皮一紧,心里发碜,赶紧从西屋的门口退到堂屋里。
    又推开东屋的门看了看,这间原是卧室的屋子里箱子柜子橱子都已寄托到大嫂家去了,如今只剩一张结婚时的大床,默默立在潮湿的地上,小秋很想走上去倒在床上亲亲那张床,毕竟婚后都是睡的这张床,威儿也是生在这张床上,小秋对这张床有莫名的亲近感。但小秋终没有走上前躺下去,因为这屋子潮湿,没经日晒的好久不睡人的床还是不亲近的好。呆看了卧室一会,小秋就找废纸擦干净了长椅一头,坐下静静地歇了会,然后又去室子东边的厕所里拉了泡屎。
    那厕所因长年没人解手,也早已风化得很干净了,原来的那一小堆屎经过屎壳郎的加工、蚯蚓的分解,早已成为一抔土了,上面还长上满了杂草。小秋走过去用脚在草丛里拨了拨,发现当初自个拉屎时垫脚的两块砖还在,于是又脚踩它们,拉下了离家两年后的第一泡屎,这泡屎怕不能肥田、只能壮草了。
    然后小秋又去屋东头看原来那个自搭的灶棚,那两块石棉瓦虽还棚在上头,但石棉瓦上已有小洞,想来雨天已经漏水了。灶台上的锅已掀去,只剩一个空灶腔,好象一个张着饥饿的大嘴的罗汉,棚下的柴草一根也无,想是被公婆收拾去了,但在东边的院墙外却成排竖着扎成捆的玉米桔杆,不知是公婆堆放的,还是哪家邻人。
    而在灶棚外、村路边的那根高高的电线杆顶头上的孤零零的小秋家的电表匣子,常年风吹日晒,不知坏了没有?小秋又在院里逡巡了一会,就锁上屋门开好院门,复上前院婆婆处去了。
    到前院帮婆婆扫好了院子、提好了中午做好的水,又和婆婆闲扯了一会,天也就中午了,于是小秋就趁中午人们都在家时去找村里的那个会计。
    那么大个行政村现在只有两个主要管事的:大队支书和大队会计,小秋要找的是住在村东的会计,因为离得近,方便,而且小秋以前见过他还打过招呼,彼此认识。如去找支书的话,一来离得远,支书住在村西,二来没见过支书,也不认识。小秋要找的这个会计名叫抠抖(音),听这名字是俗得不能再俗,明显是个粗鄙的乡巴佬的名字,但这么粗俗的名字是他爹妈给取的,而他本人却是个精干帅气的人,否则也坐不上大队会计这个位子。去时婆婆还怕小秋找不到会计的家,执意领着小秋到了人家院外,她才回去。
    小秋到了会计家门前一看,大红铁门是虚掩着的,于是就推门进去,然后又通报似地喊了一嗓子:“家里有人吗?”然后就看到那个会计从屋子里闪出来,竟然是睡眼惺松。一看到是小秋就半开玩笑地说:“哦,是年轻奶奶来了!快请屋里坐。”小秋也就跟着进了屋子,在沙发上坐下。还没等小秋开口说话,这个抠抖就又笑着说:“刚从外边回来就来了我家,肯定不是想我了!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小秋笑着说:“俺这是小鬼无事不登阎王殿!有求阎王爷给办件事。”同时掏出事先买好的两盒香烟给他丢在小玻璃桌上,又四顾看了看,说:“没见阎王奶奶啊,没在家?”抠抖就故意把鼻子一皱说:“阎王奶奶回娘家了。看奶奶说的,我怎么在奶奶眼里成了阎王了?”小秋就笑着说:“不和你开玩笑了,今天来是想让你帮俺办个独生子女证。你也知道俺两口子只生了一个威儿,如今威儿都八岁了,俺也一直没要生。俺这笨人别说政府不让多让,就是让多生也不敢,怕生下孩子跟着这没本事的爹娘受苦受罪。”抠抖此时也换上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说:“在农村一个孩子确实是孤了点,你和俺爷在外边再生一个呗。你们只管生,决不会有人找你们麻烦。”小秋此时也换上一副愁眉苦脸说:“我又何尝不知道一个孩子太孤,我又何尝不愿意再多生一个,但你爷有多大能耐你也知道,我也不是有本事的人,不能给孩子幸福生活,多生一个等于多害一个,多生不如少生,所以才打定主意只生一个啊!”抠抖说:“那你们自个愿意只生一个也好,城里不也都是一个孩嘛。”小秋接着就问他办独生子女证都需要哪些手续,让他说清楚了,小秋好马上就去办。这个会计就说需要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再有小秋和六生的身份证复印件就可以了。小秋就说自个一家三口没小合影照,用电影复合一帧能不能用?抠抖说行,说只要照片上有三个人就行。
    小秋听了后就起身告辞,她要赶着去镇上制作照片、复印自个和六生的身份证,还要去派出所换户口本。回到婆婆那儿吃了午饭,小秋就骑车去镇上,先是复印自个和六生的身份证,然后又去照相馆用电脑合成一家三口的照片,小秋带的有儿子五六岁时的一张照片,又进入自个博客,找出一张和六生的合影照,让相馆里的人给制作成一家三口的合影照并打印出来,然后去换派出所换户口本。然后又拿着新换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复印件、照片回去,重新找到抠抖,把照片和身份证复印件交给他。据抠抖说独生子女证得好多天办不下来,让小秋耐心等,小秋自是不能在家等,于是就嘱托抠抖,如果证件办下来就让他转交给婆婆。抠抖自是满口答应。
    办完了这些,小秋觉得去了心头一桩大事,然后就辞别婆婆,又回到娘家,她想三天内就回北京,继续那漂泊流浪的打工生涯。小秋回到娘家时发现小妹已经返校,她就请了两天假,不能在家多呆。小秋又在家呆了两天,第三天就返回北京。
    头天晚上小秋先向儿子说了自个明天就返回北京,并向儿子说如果不去北京打工挣钱,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呢?好在威儿也很懂事,虽然心里十分不情愿妈妈的离开,但他也明白妈妈不能不出去打工挣钱,对小秋对他所说的话就连连答应着嗯字。那天夜里小秋做了梦,梦见自个在返回北京的半途中,因下车解手而被车抛下了,眼看着车子绝尘而去,心里干着急。
    第二天在儿子上学走后,父亲就用自家的摩托车送小秋到齐台镇上,还从这儿搭车返北京。到了齐台镇,眼看着小秋上了那辆发往北京的车父亲才骑摩托回去。
    车子载上在齐台镇等候的乘客后就出发了,但出齐台所在县的县境,车子又转上了一条乡间公路,并停在路边,又是来这儿接事先约好了的乘客的。大家也就下了车,散在车下或站或坐等,约有一顿饭工夫,才见有一辆三轮车拉着五六个人过来,小秋那时微有尿意,怕车子开得太久不停,于是就赶紧去公路边一废弃的旧屋子后边去解手,但等她束好裤带,走出来一看,却发现那车竟已启动,并已开出约一华里的距离,小秋焦急不胜,立即跳上公路,但看着远去的车子却束手无策,那辆来送人的三轮车也刚要启动,小秋就焦急地向那个开三轮的诉说。没想到那个开三轮的竟是个热心人,一听就说:“赶快上来吧,我带你去追!”小秋就边说谢谢边赶紧跳上那辆三轮。那位年轻人一踩油门,三轮就飞快地追了上去,看看快要追上时,那年轻人就边对前边的客车大喊边挥手,前边行驰的客车终于停了下来,那年轻人对司机陪着笑说:“你们落下人了!我帮你们送回来。”司机停下车一点人数果然少了一个,于是就打开车门让小秋上来,还不等小秋再道谢,那年轻人已开起三轮回去了,小秋只在心里念叨:“世上还是好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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