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浮尘》六 北漂

    当小秋坐在车上又下来时,碰到那位看起来将近五十的司机站在车门处,就向他请教坐此客车能否带台电脑回去?那司机说可以,但要装入一个硬纸箱里。小秋见这位司机平易近人,就和他又多聊了两句闲天,然后又走到人群边听人们闲聊。但见另一位司机和几个人正坐在树下下棋,看起来离车开动时间还早着呢,于是百无聊赖地在树林里东走走西看看,直到太阳将要落山时,两位司机和管事的才招呼大家都去上厕所,然后都上车找座位坐好,马上就要启动车子回家了!
    那时是农历八月初,因离农忙还有几天,回老家的人并不多,人都坐齐了还剩六七个座位在空着,小秋事先就选好了前边第二排靠窗的位子,靠前的位子不颠簸,靠着窗又能看风景。因为小秋顺手把包放在边上的座位上了,别人以为那座上已有人,再加上车上空位也多,竟没人来要求坐在这儿,如此一来小秋就等于占了两个座位了。
    车子从这片树林启动,走西三环到南三环的玉泉营,再折而南下,然后沿京开高速一路向南。车出六环时天已经黑下来了,车子在黑暗中疾驰着,别人大都东倒西歪地坐着打盹了,坐在后边的还躺到那无人的座位上,把座位当沙发睡起来了,但小秋睡不着,依然坐在那目光炯炯地盯着车外的黑暗夜景。又往前走了一阵,车子在路边一家饭店的院里停了下来,开了车门,司机下去吃饭休息了,乘客们大都是下车去上厕所,然后回车上吃自个随身所带的零食,十来分钟后,车上又是一片安静,车内的灯也熄掉了,乘客们或坐或卧,又都打起瞌睡来,小秋此时也闭目养神。
    但就在小秋闭上眼睛不久,就觉得边上有人在用手轻拍自己,睁眼定睛细看,竟是那位年近五十的司机,他轻轻拉了一下小秋,小声说:“坐这边来。”小秋起初一愣,但看他那模样听他那声气,像是有什么暧昧要求,小秋正坐得无聊,心想:“车中这么多人,就是坐他身边他还能吃了我啊?倒要看看他有什么事?”于是就起身坐到了那边。小秋一坐过去,那司机就拉过一张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初秋的夜晚已开始有凉意了。那司机小声和小秋聊了几句闲天,手在被下就开始不老实了,小秋又不让,于是那男人就一边嘴里小声埋怨小秋太封建,一边把小秋的手放在自个心口处让小秋感受他的心跳,几分钟后那男人身子颤栗似的抖了几抖,然后就慢慢松开了小秋的手,小秋赶紧趁机溜回自个原来的座位上。
    这一切虽然都在黑暗中进行,车上鼾声虽也此起彼伏,但这车上毕竟有将近二十个人呢,谁知道有没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或是一双敏感的耳朵看到听到了这一切?小秋心里怕这些人晓得了笑话,于是就特安静特老实地龟缩在座位上。那位性骚扰她的司机下了车去吃饭,回来时还给小秋捎回了一份盒饭,小秋也就接住吃下去了。又等了会,另一位司机也回来了,然后打开车里的灯,清点完人数,继续向老家的方向进发。这次开车的换成了刚才骚扰小秋的那位司机,通过车前镜子的反照,小秋窥到那位司机此时脸面微红,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脸上是一本正经的表情,安安静静地开着车,谁能想到他在半小时前刚耍过流氓呢!
    北京和老家虽是相隔了近两千里地,但由于基本是南北直通的大好公路,很快就到了老家附近的齐台镇上。这个镇不属小秋户籍所在的县管辖,但离小秋村只有四公里,所以就经常有村里人从这儿搭顺道车去北京。车到齐台时天还一片漆黑,小秋下了车本打算找个临街的屋檐先呆会,天亮了再走,但等来等去再不见天亮,于是就凭着小时候来赶年集的印象找通往自个村方向的路口,但路口众多,并不好找,只好借着天上星光挨个看路口的广告和涂鸦的路标,终于见到一个路口的墙上写有小秋紧邻村的名字,是一个收购玉米的广告。
    于是就决定选择这个路口向东走。这条路和镇相接处的约有半公里的那段,路面又宽阔又平坦,加之路两边无树影遮挡,天上星光照下来,倒也能辩别路面,也好走,但再前走时,路面就变窄了,而且由水泥地面变成了土路,路面坑洼不平,因前天刚下过雨,坑洼处还有积水,一不小心就一脚踏进泥水里,溅到一身泥水,于是小秋弯腰卷起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向前走。
    经过辩认,小秋知道这条路没选错,这条路直通向和小秋娘家的村紧邻的那个村,小秋娘家有块田,就在这条路的东南处,那块田是娘家最远的一块田。这条路北边也是连成片的庄稼地,在庄稼地的北头是一条串起各村的大路,小秋这次从北京回来就是要回娘家来,因为儿子寄托在这里。小秋娘家就在这条大路边,小秋脚下的那条田间路斜伸向这条大路,差不多相交。小秋本打算就沿着这条田间路走下去,走到尽头稍向北折就上了那条大路,就接近娘家那个村了。但越往前走,路面越窄,路两边的树越高大越稠密越茂盛,而且都是杨树,树冠高大,从路两边伸展过来的枝叶在路的上空交相层叠、挡尽星光,竟把一条小土路遮得一片暗黑,伸手不见五指,往前一望,似一个无底的黑洞,两边的田里又都长着比人还高的玉米棵,杨树又俗称“鬼拍手”,稍有微风树叶就哗啦啦地响个不停,在夜晚的旷野里煞是疹人,小秋本没有害怕,因为刚才还有星光,周围如有什么动静,眼睛还能看得见,但现在这条路完全就是一个黑洞,走在上面连自个的手都都看不到,再加上路两边都是长着比人还高的玉米棵的庄稼地,再加上树叶的响,真有个人出现在自个面前自个会一点也无察觉的!
    所以小秋当时就陡然一惊,不敢再往前走,扭头向北边那连成片的大田张望,希望有个田间小路可以通到大路上去,此时小秋宁愿从玉米地里钻过去上大路,也不敢再沿着那条两边长着高大杨树的漫长的田间路往前走。小秋仔细看了看,发现路北边有一块宽约丈余的红薯地夹在两边的玉米地里中间,而且已走过去了,小秋就又忙返身退回来,跳到红薯地里,顺红薯地的田梗向北边的地头走去,北边地头边就是那条串连着各村的大路。
    此时小秋已顾不得脚上那双回来时刚买的新鞋了,已是沾满了泥浆,踩在泥地里觉得很沉重,小秋都想脱下鞋子赤脚跑上大路,但时时又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自己吓自己,沉住气,不要慌,拖着沾满泥巴的鞋子艰难地走了一会,还故意停下来几秒,往四周看了看,自个和自个说:“看看,这周围不是没什么?不就是夜里黑了点、静了点嘛。”走了不知多少分钟终于走完了那块红薯地,当小秋的脚跳上大路时,惶惶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红薯地头的这段大路还是处于野外,离村还有一段距离,站在路上往东边的村子里一看,一片乌黑中夹杂着那一丝两丝的灯光,一般是路边小店里的灯光,也有的是村民夜里上厕所时拉亮的灯。
    于是小秋又向着前面的村子急走,终于走到了穿过村子的路段,但一进村,等着小秋的却是村狗的群吠,一两只住在路边人家的狗听见了路上的动静,不管看没看见人,就张开嘴叫起来,邻居家的狗也跟着叫,连锁反应,结果就是半村汪汪汪的狗吠声,好在狗是仗人势的,在主人已开门入睡的情况下,只要你不进它家的院,它是不敢追着你咬的,最多也就是站在自家门口伸着脖子、张着狼样的大嘴乱吠一通。在狗吠声中提着胆儿走在村中大路上的小秋,竟看到有人睡在院外的马路边,不知是在看守着什么,群狗一叫,那人竟惊醒过来,而且坐了起来,小秋就大着胆子上前问路,问他这是什么村?离自个娘家的那村还有多远?那人就说:“看你背个大包,是刚从外地回来的吧?这儿是胡营,前边是检大庄,过了检大庄就到了梁庄了。”说完没等小秋道谢就又倒下呼呼大睡了。
    这个村原来是胡营村,也就是小秋四姑妈家所在的村,童年时小秋来这村作过客,如今四姑妈夫妇已去世多年,这个家也已经家破而人散了,表弟去了山东常年不回,被表弟抛弃的表侄子也就是小涛刚刚出生不久就被小秋父亲救走收养了。走在这多年未走的村中大路上,想到四姑妈一家的状况,小秋心里一阵惆怅,初秋的凉风又从背后一吹,小秋一禁打个寒颤,于是赶紧甩下头不再去想四姑妈家的事,裹紧了一下上衣,快步向东走去。
    走过了胡营村,过一大片菜地,路又延伸进了检大庄村,检大庄和小秋娘家村隔了一大片庄稼地,但两个村的人来往很多,有时小秋村的打面机坏了,村妇们就拉着麦籽去这个检大庄村打面,小秋记得小时候就随母亲来打过一次面。
    匆匆走过检大庄,走过那一大片长着比人还高的玉米棵的庄稼地,小秋终于在黎明时分走进了娘家所在的村。娘家村是个大村,从西到东约有二里地,娘家又是住在村东头,虽是已进了村,还有一段距离。此时小秋心里倒想念那黎明前的黑暗了,若是天不亮不用担心有村人看到自己,就不用担心去和他们打招呼。小秋并不是讨厌乡亲们,而是自个悲惨的婚姻和不宽裕的生活让她无颜见江东父老。好在清晨时分村里的行人很少,小秋就悄悄地穿过整个村子,又悄悄地下小道走到娘家院外,隔院墙一看,灶屋里已有袅袅的炊烟在升腾。小秋心想:母亲该早就从二妹处回来了吧?如回来了,又吵架打架了没?小秋就急步走到大门前,用手试着一推大门就开了,原来大门里面的闩已抽开,门是虚掩着的。小秋往院里一看,只见瘦猴儿一样的儿子威儿正怔怔地蹲在一盆洗脸水前发呆。听见推门声,威儿抬头一看是小秋,就一蹦而起,嘴里喊着“妈!”就扑了过来,小秋也喊了一声“威儿!”就紧紧地把儿子抱在了怀里。母子两个相拥着往堂屋里走,正在做饭的母亲听见动静也从厨房出来了,见是小秋回来了,就欣喜地说:“哦,是秋回来了!”小秋于是就到厨房帮着母亲做饭,父亲此时出门去外村赶早集去了,那个海蛟还在床上睡着未起。
    小秋和母亲做好早饭从厨房来到堂屋,却听得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响,然后门口人影一晃,接着就是一个大嗓门:“嘿嘿!大姐,你咋回来了?”原来是小妹,也从省城的大学里回家来了,她是家中唯一一个心胸比较开阔的人,整天大大咧咧,假小子似的,小秋见是她心里也很高兴,有她陪着谈天说地,自个回家这几天就不会闷了!也许小秋在北京见的美女太多了,现在看见正值青春妙龄的自家小妹,竟一点也不觉得美,倒觉得她身上还是那股乡下妹子的粗糙味,但小妹却盯着小秋看了半天,说道:“俺大姐比原来在家时好看多了,原来俺大姐这么漂亮!”听小妹这样一说,小秋心里也诧异:“自个和漂亮竟沾上边了?”然后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得意。
    这时,从东屋的卧室里又走出来一个人,是刚起床的小涛,揉着惺松的睡眼,懒洋洋出来倚在门口,看着小秋,表情淡漠,也不说话,倒是小秋赶紧向他问好:“海姣起来了?”他也就嗯了一声。大家边说话聊天,边等去赶早集的父亲回来,过了一会儿,父亲也推着摩托车回来了,小秋忙站起来去接父亲,父亲看见小秋,也高兴地说了句:“哦,秋回来了。”然后就开早饭,大家边吃饭边聊些闲话,倒也温馨。
    吃完饭威儿和海姣去上学了,小秋就在家和母亲妹妹干家务,闲下来时妹妹自然向小秋讲述一些她在学校里的情况,还说班上的这个女生如何,那个男生怎样。小秋就提醒她说,大学时代可是谈恋爱的黄金时代,老师家长都默许,同学们也不再互相笑话,自个年龄也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可要好好把握这段时间,找个好对象。并说大姐我在你找对象这事上可是无能为力,因为我所接触到的人没有合适的。小妹也呵呵笑着说:“我会留意的,有合适的就发展。”
    小秋见威儿身上的衣服很脏,比小姣的脏得多,像抹地布一样,就让他换下来给他洗;又见他整个人只有脸颊处还算干净,头发犹如泥地里长出的蓬草,耳门、耳朵、脖子里都是又黑又厚的污垢,手腕处都有陈年老垢,指甲里也有泥垢,十个指甲有的是秃的,有的却长得很长,于是又给他剪手指甲,连带着脚趾甲一块给他修剪了。午后又烧了一大锅热水,舀入那个平常洗衣服的大绿塑料盆里,兑入凉水,试好水温,让他脱去衣服坐在盆子里给他洗澡。小秋耐心地一点一点地给他搓身上的老灰,威儿竟舒服得坐在盆子里睡着了。搓洗了半天,终于把他身上的老灰差不多都洗掉了,盆子里的水也都变得乌黑,换盆水又冲洗了一遍才让他跳出盆来,给他擦干净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点的衣服,接着又专门给他洗头,那头遍洗头水也是污浊不堪,连换了四盆水才算给他把头洗干净了。收拾干净后的威儿明显比那个腌臜威儿可看可爱多了。给威儿洗完澡,小秋又给威儿刷鞋,把凡是他的鞋子都给他刷洗了一遍,小秋才坐下来歇会。
    回家看到威儿,他的面瘫后遗症就是避免不了的话题,在小秋看来,威儿那右边的眉眼和嘴角和没治疗前没啥差别,一笑还是左边的嘴角上翘得厉害,而右边的嘴角只是翘那么一点点,而右边的眉头还是僵硬的,且右边的眼睛似乎也小了一点点。这些毛病在威儿不笑或微笑时不明显甚至看不出来,但一个人哪能整天不笑呢!可是父母却说威儿比原来好多了,不明显了,不知是他们看习惯了,还是安慰小秋的话。反正小秋是一看到儿子那笑起来不对称的脸就揪心,唉,本来一个很好的帅哥,硬是给破相了!听父母说,他们在小秋去北京后还曾给威儿治疗过,用过黄鳝血,也喝过中草药。小秋心里明白,儿子这个毛病是一辈子好不了了的,但表面上对父母的给威儿的治疗依然表示很开心、表示很感激。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完了,到了晚上临睡时,母亲和父亲还像往常一样招呼威儿去楼上和他们睡,但威儿说什么也不去,嚷着:“我和我妈睡!”母亲就说:“行,就和你妈睡下面吧。”说完就到楼上东卧室休息去了。小妹自来就爱缠着母亲,这次回家来,自也是和母亲睡,那么大个人了,还时不时向母亲撒下娇,小秋兄妹几个就她会这个,就她会说肉麻的讨好话,母亲自也偏爱她点。海蛟自是和父亲去了楼上的西卧室睡。
    威儿睡在小秋的身边,开始时虫一样的乱扭动,憋了一会,就向小秋试探着说:“妈,我想摸包包---”小秋一愣,因儿子这两年一直没在身边,都忘了小孩子睡在妈身边都爱作的小动作了。小秋开始时心里有点难为情:虽是自个儿子,但已八岁了,这两年又没在身边。但又想起小时邻居家的中峰吃奶都吃到十多岁,不管人前人后都只管钻到他妈怀里掀起衣襟大嘬一通,也没见他妈有什么尴尬。想到此,小秋就也掀起衣服,威儿的小手就赶紧伸过来在妈妈的乳房上摸了摸,但威儿很乖觉,只是轻轻摸了两下,满足了作为小孩子的渴望,很快就把手抽回,并且还把小秋的衣服拉好,然后就头一偏,香甜地睡着了。却惹得小秋满腔怜爱,用手轻抚他的头发,又在他睡着的小脸蛋上亲了几口,久久不能入睡,眼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想起这几年来把儿子丢在家里,心里满是对儿子的内疚,想到将来,又觉迷惘和无助,直到午夜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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