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浮尘》五 婚后

    恰好那时二嫂家的母狗生了一窝小狗崽,小秋就去抱了一只回来,这是一只黑毛色的母狗,但背上的毛是纯黑的,而腹部和四条腿上的毛却是纯白色的。看着它那毛绒绒圆滚滚的身体和怯生生的一双眼睛,小秋心里顿生怜爱,决定尽好主人的职责,照顾好它的生活,就在走走廊下的西窗边用砖头给他砌了一个小窝,里面补垫上辗得软软的麦桔杆,还放进去一件不再用的旧衣,便于它夜深天寒时包裹住自己取暖。
    威儿也很喜欢这只狗,动不动就爱抱在怀里,因农村没有城市养狗人的那种讲究,只会让狗吃饱,却不会经常给狗洗澡,狗身上难免就脏,甚至还会生跳跳蚤和虱子,所以小秋就得劝威儿不要动不动就把狗儿抱在怀里,表达爱怜,用手抚摸一下皮毛也就行了。
    小秋并没有给这只狗取名,不是没想过取,而是想不到合适的名字,而威儿经常听到村里别人喊自家的狗为“虎子”,于是威儿也就一本正经地喊这只黑狗为“虎子”了,那时“虎子”几乎成了村里每家狗的通称,都寄望自家的狗能长得像老虎那样威猛,而在旧时,农村又有好多老人给自家孩子或孙子取名“狗剩”,寓意贱得连狗都不吃,喊狗为虎,喊人为狗,想来也真是有趣!
    跟了个穷主人,狗自然也难免遭罪,啃不定骨头,所吃的剩汤残羹里也不见有鸡鱼肉蛋的残渣,这些东西主人都常年舍不得吃,它自然也是没福气享受了,所能喂它的,只能是家常的面条稀饭和馒头,就是这家常的便饭也只能吃主人所剩下的,往往又份量很少,于是那狗也就长得很小巧,只有别人家狗块头的一半大,在后来的岁月里,小秋每当忆起这只狗,每当忆起这只贫贱日子里的忠诚朋友,都觉得自己当年对它太刻薄了:就是家常便饭为什么就不能多喂它点呢?为什么在做饭时就不多做点呢?光靠节俭这日子就能过发达了么?没有源头活水,再节俭又有什么用?害得连狗都跟着自己一起遭罪!
    所幸的是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主人就是穷得去要饭,它也会不离不弃地跟着,所以这狗虽长得瘦小了点,但它依然无怨无悔,看主人的眼神里依然满是忠诚和热忱,而没有一丝一毫的怨忿。孤独寂寞的人啊,就去养只狗吧,它或许除了看家护院外再给不了你什么,但它的心和它的感情却是忠于你一生!
    俗话说“狗仗人势”,因小秋平日里做人非常低调谨慎,从没在人群里高声谈笑过,也很少在邻里间串门走动,路上见了谁都是先带三分笑,再谦卑客气地问好,很有点缩头巴脑的形象,导致自家的那只狗只要一出家门,就先夹起尾巴,四顾无人时才自在的嬉戏顾盼,但只要一遇到人,就先怯生生地瞅上几眼,然后很快夹着尾巴绕圈儿溜走,有时小秋去村里小店或是村医那里办点什么事,自家的那只狗也老爱跟在屁股后面,虽然是夹着尾巴跟着主人走的,但依然引起了路两旁住户人家的群狗的狂吠,那些狗蹲在自家的门口,一只只呲牙咧嘴地狂吠着,那气势犹如盘距着山头的山大王,要垄断门前的路,那凶恶的神情又像要把小秋和小秋家的狗吞而啖之。小秋自是战战兢兢,毛发直竖,这些狗可是惹不起的,说不定那只扑上来咬你一口,就够你受的,皮肉之痛还是小事,可别忘了还有狂犬病哪!小秋家的那只狗也自是夹着尾巴宿着脑袋,紧贴着小秋走,不知是想保护主人还是要让主人保护。
    办完了事回来的路上,那些狗又是一阵儿狂吠,有些胆大的恶狗还敢追着狂吠,甚至都能追到小秋家门口,那时小秋才不客气地从地上捡起砖头块狠狠地砸过去,自家的狗也开始转过头去“汪!汪!汪汪!”地叫着反击,恶狗们这才夹着尾巴四散了。
    有时就是小秋大白天单个人在村里行走,没有自家的狗在后面跟着,也会在引起狗们群吠,眼看着别人哪怕是别村的陌生人走过去狗们都没动静,但只要自己一走过去狗们就会兴奋地狂吠起来,这真是人走霉运时连狗儿也敢欺你!那时小秋也曾想:自己什么时候能转运能发达起来?发达得让这些狗们望而远避,也让自家的狗跟着威风威风!
    小秋有时载着儿子去赶集,自家的这只黑狗儿也想跟着去,但那是八里地之外的镇上,距离远,人又多,而自己在路上骑着自行车也肯定照顾不上狗狗,于是小秋就把狗儿轰回家去,但却是都骑车到半途了,却见自家的狗竟跟着跑在路边,只好任由它跟着了,到了集市上真要是跟丢了或是迷路丢了,也只得认了,谁让它不听话,谁让它不老老实实在呆在家里呢?等到了集市上人群一冲,果然就看不见狗儿了,等赶完集回到家中,也不见狗儿到家,正和威儿叹气这狗儿恐怕是回不来了,也许是被人逮走了,也许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却见这狗儿从外面摇着尾巴撒着欢儿兴奋地跑回来了,一到家就兴高采烈地冲着小秋和威儿摇尾巴,并亲昵地往两个主人身边挨。
    也许是狗儿这趟外出,遇到了它同类中的友善者了吧?看把它高兴的!也许是刚刚和别的狗友在野外戏耍了回来的呢!威儿一见狗回来了,也兴奋地上前抱着狗儿亲昵。小秋此时又忽然想起,曾听人们讲过,狗儿出远门是走一程撒一泡尿的,回来时走一程嗅一程,受自个尿味的指引,很快就能到家,不会迷路的,怎么把这给忘了呢,自己原来的担心纯是庸人自扰了。
    小秋小时候曾听父亲讲过一个邻村老贼头的故事:此人平生最爱偷盗,却从未失过手,虽然大家对他家中来历不明的物件很怀疑,也都背后认定他是一个惯偷,但却从来不曾在他行窃的过程中抓到过他。他虽是一个老贼头,但并不是那样杀人越货的汪洋大盗,而是那种偷鸡摸狗、溜墙入院、撬门撅锁、还顺手牵羊的民间惯偷,但自古就没有能发大财的小偷,再加上旧社会的农村本就不富裕,虽是经常干那无本的买卖,但这个老贼头的日子依然是一贫如洗,但其为人却是极为乐天。
    一年的除夕,耳闻着外边喜庆的鞭炮声,鼻嗅着邻家厨灶里发出的诱人肉香,再看看自家的家徒四壁,老贼头的婆娘就对他发出埋怨的叹息:“什么都没有,这年可怎么过!你整天儿不务正业,光顾着琢磨偷,可到头来还不是穷光蛋一个!”那老贼头就安慰他婆娘说:“你先别抱怨,到初一早上,人家桌上有什么咱家桌上就有什么。”第二天凌晨,老贼头的婆娘被老贼头从破床上拉起来:“别睡了,起来过年,今天可是初一呢!”为图个新年吉利,婆娘也只好起来,可走到堂屋里一看,却见桌上摆着刀头、大馍、枣山等神前的供品,还有半筐人家炸好的鱼!可明明自家昨天并没有预备这些呀!原来是老贼头刚刚从那些早起的富庶人家偷来的:早早潜入院中,一等开了屋门,就找机会溜进屋去,躲在人家桌下,一待屋内人有所疏忽,就偷了桌上的供品于凌晨的黑暗中溜走。而那些丢了神前祭品的人家,不但不骂贼反而沾沾自喜:我家的祭品被神收去受用了!有个孩子在跟着大人跪在堂前给神灵磕头时发现桌下似乎有两条人腿,就告诉了奶奶,可奶奶却训斥他不要乱说话,说那是神仙在显灵。此贼不可谓不胆大,而乡民们也不可谓对神不虔诚。
    就是这样的一个老贼头,据父亲说,连村里的狗见了他都怕,大白天的,只要他用他那双小贼眼一盯,再恶的狗也要夹着尾巴马上逃走,而夜晚,凡是他走过的地方,狗都自动噤声,别说什么“汪汪”两声以报警了。父亲说像他这样的惯偷,身上都有一种煞气,有灵性的狗自是能感觉出来,因害怕而对他望风而逃。
    小秋原来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只到自个也亲身遇到过一件类似的事:
    一个冬夜,小秋于熟睡中醒来,却听到一阵咯嘣咯嘣的响声,从隔壁的堂屋中传来,极像是夜里老鼠啃砖头的声音,但声响又稍大了些,而且极有规则,响一阵儿就歇一分钟,然后又规则地响起来。小秋凝神细听,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那声音似是从屋门处发出,如果是老鼠,大冷天的,它老是啃风口处的屋门干什么?为什么不去西屋中储放麦子的地方?那里有麦子可吃,又有一张几十年的老木床供它嬉戏,还有十来块砖头供它磨牙。而且这声音虽极像老鼠夜里的啮啃声,但为什么这么规则?而且为什么一直在持续?想到父亲家常常遭到的入院偷盗,小秋心里一惊,莫非是有人在屋门处捣鬼么?想到此处,小秋连忙翻身起来,拉亮电灯,推开卧室的门进入堂屋中,一看,却见自家的狗竟然从门下钻进屋里来了,正蜷缩在长条沙发里,不响不动。见狗没动静,小秋就觉得自己在多疑,就转身回卧室,但又忽然想到父亲曾讲过的惯偷身上的煞气能让狗都不敢叫,于是又返回到堂屋中来,把屋中的桌子凳子大木棍全拿来从里顶住屋门,管他外面有没有人,先顶住屋门再说,坏人进不了屋就不怕,院里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当时小秋是不敢打开屋门出去观看的,万一真有歹人就站在门口,一开门被他捂住了嘴给绑了怎么办?即使不被歹人制住,就是嚷嚷声张起来,对自己也决没有半点好处,一个男人深夜到一个丈夫不在家的少妇家中,不管这男人是来干什么的,都会对外人解释不清,不如先守住屋门待天亮再看究竟。从里顶死了屋门,小秋就又上床睡了,此时儿子睡得正香,鼻子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红日东升村里人声喧嚷小秋才起床,怕起得早了碰上坏人还没走又纠缠不清楚。起来后小秋搬开昨夜里顶门的物件,打开房门仔细观察,但见右边门框下边的那个从里边穿出来的两个铁片已被撬得张开了嘴,这两个铁片原是一个整体,顶端是尖的,从里边穿出来后原是嵌在门框上的,里边作了个弧形的结,结上有个铁链子,从里面连接着门和门框。那个弧形的结从门底下伸进手来就能够摸到。原来昨夜里的响声是从门框上撬这两个铁片时发出的声音,想来是要把这两个铁片撬开扳直,然后伸进手从里腿掉,那样连接门和门框的铁链就没用了,就可以从外边把门给卸掉。这是有人想在夜里悄悄进入屋内而采用的手段!小秋不禁一阵后怕:假如昨天夜里自己不曾醒来,或醒来后当那是老鼠的动静,而不从里面把屋门给顶上,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虽说自家屋里也没有贵重东西可偷,可要是来个男人和小秋纠缠怎么办?肯定要闹出一场风波,离得很近的娘家的风波已经够多的了,小秋可不想自己也出事,可再丢不起人。
    自家的狗也真是奇怪,为什么钻进屋里蜷缩在沙发上不声不响呢?为什么不叫几声呢?难道恶贼身上真的有股让狗都噤若寒蝉的煞气?从此后小秋每天早上起床后都要检查一遍门窗有没有异常,而且在睡前都要把屋门从里面堵得死死的。
    那只黑狗每天晚上临睡前也照例蹲在大门口汪汪汪地叫上一阵,但小秋再不敢完全依靠它来报警了。
    有一阵子村里的狗老是集结在小秋家大门前,一个个往院子里侧目觊觎着,有的甚至想从木栅栏门里钻进来,而自家的狗则是安静地蹲在屋廊下看着它们表演。一旦哪天小秋家的那只狗跟在小秋后面出了院门,那些候在大门外的狗就也跟上来,时不时地往小秋家的那只小黑狗的身上蹭,甚至还作出趴在小黑狗身上的调戏动作,小秋就蹲下身去从路边捡起土坷圾砸向那些无礼的狗,于是狗们就一轰散去,在散去的同时还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看小秋家的小黑狗。这群狗中有一只毛色灰黄的,往小秋家大门前去得最多,经常站在大门口往院里看那只小黑狗,原来小黑狗还只是在院中和它对望,后来就偷偷地出院和这只灰黄的狗溜出去了,每次往大门口溜去时还不望先夹着尾巴瞄一瞄主人的脸色,那神情像极了大家闺秀偷出绣楼去会情人,羞怯怯静悄悄恐人知。
    小秋是不反对自家的狗和别人家的狗跑出去玩的,老圈在家里怕圈失了灵性,和同类们去村中大道上或是旷野里嬉闹,有助于狗的锻炼和成长。但没想到这只狗真的是溜出去会情人了,过了段时间,小秋就发现自家的狗肚子比原来鼓了,咋看还以为是长胖了,但狗肚子越来越鼓,小秋知晓是自家的狗儿怀孕了,肯定是那只灰黄色的狗干的好事,自家的狗只爱和它出去溜。随着肚子越来越大,狗儿也越来越安静,也极少往外跑了,门前也没有了狗群,连那只原来来得最殷勤的灰黄狗也不来了,始乱终弃,和最无情的男人一个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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