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浮尘》五 婚后

    在威儿五岁时小秋曾打过威儿一耳光,但这一耳光却让小秋内疚了一生。那天早上,小秋带着威儿从娘家赶回家去,没走田间小道,而走了南边的大道,而那天早上刚好又逢集,大道两边都是各个小贩摆的小摊,三里五村的人云集,路上人挤人,也有好多人是本大队几个村的,都是些熟脸。落魄最怕见旧知,小秋就深悔走这条道,巴不得低下头三步并作两步逃离,正符了鲁讯先生所写的一句诗:“破帽遮颜过闹市”的心境。但就在这让人尴尬的时候,威儿也来添乱,看见集上有卖甘蔗的,就扭着身子不走,让小秋给他买,但小秋身上偏又没带钱,威儿就在这种时候又怄起气来,小秋拉他不动,撅着嘴巴站在街上。小秋知道这街上到处都是老熟人老乡邻的眼光,顿时如芒刺背,心中一急,就随手甩了儿子一个耳光,但万没想到就这一耳光竟打得威儿鼻子里立即流出了鲜血!小秋一看一巴掌把儿子鼻子打出了血,心里不禁一阵恐慌,也不知这一巴掌有多严重了,而威儿一看鼻子流了血,也吓得顾不得要甘蔗了,呆楞楞地站在那儿。小秋没奈何只得赶快拉着他去路边的一个小诊所,给他检查下严不严重,医生说不碍事,又给他擦干血迹,用冷水毛巾给他敷脸,用药棉把鼻孔给塞上,然后小秋才带他回家。但这件事日后却让小秋深深地忏悔,自己实不该心里羞愧却拿儿子出气,更不该下手那么狠,竟把儿子一巴掌打得鼻子出血,自己岂不是也知父亲一样暴戾了?而对父亲的暴戾自己可是深恶而痛绝的!后来每想到当日的那一巴掌,小秋都想把自己的那只手给剁了。
    当然带儿子也有辛苦时,比如就是睡到深夜,就是外面下雨下雪,一旦感觉儿子身热发烧,就得立即带他去找村医,还有各种疫苗也得带他去接,得处处操他的心,怕他磕着怕他碰着,还怕他被人欺负,还怕他和小孩子打架,但儿子就在这各种担心中,慢慢成长。
    那几年小妹也经常来小秋家,那时她已读高中,学费是大妹和二妹给她付的,以父亲的意思就不让她再上学,以免再上出一个像小秋这样的功不成名不就的呆子,用乡下话说也就是“城里也耽训,乡里也耽误”。但小秋是主张小妹最起码读完高中,考大学不是目的,学知识才是关键。大妹二妹那时都在南方打工,家乡只有小秋理解她了,自是爱往大姐处跑。
    见了小秋,向小秋讲讲学校的各种逸闻轶事,再说说自己学习上的麻烦,自是满腔的憋闷都发泄出来了。有时还和大姐讨论学习上的一些问题,小秋也尽自己所能指点她,和大姐一讨论,一些学习上的难题也恍然大悟。有时也会和大姐撒撒娇,像在母亲面前一样,这也是小妹惹人喜爱的地方。一天过去,小妹才恋恋不舍地又赶往学校。
    小秋当年读书时,曾在被窝里给妹妹们读英语课文《阿巧的故事》,曾在玉米地里拔草时给妹妹们吟诵《沁园春/长沙》,还曾在厨房里拿着煮熟的鸡蛋左手抛右手,向妹妹们卖弄性的讲解什么是抛物线,小妹热爱学习自是小妹肯积极上进,但和小秋潜移默化的影响怕也有那么一点关系。那段时间里,小秋曾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条很粗的青灰色的龙,从父亲家东边那个破窑的顶口里钻出来,然后腾空直上,消逝在天空里.那个破窑是建在父亲家的自留地里,当初为了盖楼房建了来烧砖了.当时小秋对这个梦并不以为意,只到后来小妹考取上海交大的博士并到新西兰的一所大学的实验室去研习一年,小秋才想到,当初梦里的那条苍龙也许就是小妹吧.
    二妹走娘家时也会到小秋家来,和大姐说说话,心里不管怎样想,但表面人情尚在,只有大妹不屑于来小秋家,小秋因和她脾气不和,对于她的来与不来倒也无所谓。但大妹终于还是来了,那是来走娘家时被父亲骂出来的,暂住在大姐处两天。大妹爱穿时髦的奇装异服,爱涂脂沫粉,做人爱招摇,好出风头,她的这种作派很招父亲反感,对她自作主张嫁了那个四川人父亲也很不满意,而她还偏偏以训斥的态度和不耐烦的声音来数落父亲,动不动眉头一皱就机关枪似地呛父亲,以父亲那样的暴躁的脾气,自是断不能容忍,于是往往就招来了父亲的高声喝骂责打和驱赶.看着红着眼圈的大妹,还有跟在大妹后面也红着眼圈的大妹的儿子,再想想从千里之外归来省亲,却遭到父亲如此这般的对待,怪大妹说话冒失的同时,小秋也为大妹感到伤心,于是就说一些宽慰的话,留她在自己家里暂住.大妹也是个凡事好逞强的人,在大姐处歇一天就走,赌气似地.小秋也只好让她还去南方打工,那年头,有点野心的乡下年轻人的事业大都在定位在南方.送大妹走时,看着她黄黄的脸儿,肿肿的眼泡,和偎在她身边闷闷不乐的孩子,想想出外谋生的艰难,小秋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于是就偷偷地塞在小外甥衣袋里一百块钱,聊以表达姐妹之情.因为大妹的呛,也因为父亲的躁,大妹有好几次回娘家都是乘兴而来,委屈而归.
    在那小秋不得不留守在家里陪伴儿子成长的两三年里,小秋还把原来那个大坑也似的院子给填平了,除了小秋在村边的那三分地边挖沟所得的土外,其余填院子的土都是来自公婆所给的蓄水池南边那块号称有两亩地的口粮田。
    秋收完毕,田地的玉米桔杆已经拉回家去,裸露的地那在待耕,就在这个时候,小秋婆家二姐的儿子,也就是那个结巴外甥如意开着农用三轮来看他姥姥,小秋就抓住时机求这个外甥去田里拉几车土回来填院子。如意在上午往院子里拉了三车,吃过午饭,就找个借口开车溜走了,那三车土也不够填平院子的三分之一。
    小秋只好去娘家求父亲来帮忙,父亲家有农用三轮。那天早上小秋早早吃过饭,就骑着自行车去娘家求父亲。一进门,父亲和母亲正在忙着喂羊,而且父亲和母亲的脸和往常一样阴沉着,就象那梅雨时节乌云连绵的天空。小秋就向父亲小心翼翼说明了来意,说想让父亲开着车去帮忙从田里拉几车土填院子。父亲倒也爽快地答应了,说等喂完了羊就去,母亲依然是阴沉着脸低头喂羊。喂完了羊父亲就去棚下推车,此时母亲对父亲嘟囔了一句什么,你亲就说:“这不是小秋要让去帮拉几车土的嘛!”母亲也没再吭声。
    说实话,父亲除了脾气暴躁外,别的倒也爽快,求他的事他只要能办到,就会帮你办,而且还别无私心,在这点上,母亲就不及父亲,母亲有太多的小心眼,也没有父亲待人的热情和真诚,这也是父亲让人既恨又疼的地方,他发起脾气来以及发脾气所产生的恶劣影响,让人不能不恨他;可他待人的热情和真诚,又让人不能不疼他。小秋一生对父亲都是这种非常矛盾的心态。
    父亲的性格在人前爱争胜好强,办事雷厉风行,开起车来、干起活来也是那风格,那车开得比年轻人还猛,车速既快、刹车又猛,坐他的车都会产生一种担心。父亲开着车载着小秋直接沿路到了田里,来时父亲已在车上放了一把铁锨。那时六生没外出,已在田里候着,车一到就忙着从地里起土往车上装,小秋也装。有时父亲就拿过小秋手里的铁锨也往车里装土。装满土再载着六生和小秋到家把土倒在院里,很快就拉了十几车。看看院子里的土堆得已比院外的路面要高,小秋就说行了,不用再去拉了。但父亲却是马上开着车就回家去了,竟没坐下来稍歇,连口开水都没喝。小秋后来想起这事儿心里是内疚的,父亲毕竟是父亲呀!
    父亲走后,小秋就和六生把堆在院里的土都推平,并在新土上走走踩踩,原来的那个渔塘似的院子终于也和别人家的一样了,平平整整。在来年的早春,小秋又买来了几棵杨树苗栽在院子的东边和南边。虽说“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子里不种鬼拍手”,但现代的人越来越无所顾忌,好多人家的院子里都种的有这种鬼拍手杨树,因这种树成材快,小秋也就随着别人也在自家院里种上了几棵。
    但这些树后来的命运都和分给小秋家的田头路边的那几棵大树一样,被婆婆在小秋和六生常年在外谋生的时候找人给伐倒换钱花了。人善有人欺,当你太善时,连公婆都会欺你,如这树是老大老二老三家的,婆婆是断不敢动不动就给卖掉自个换钱花的,而且连声招呼都不打,当小秋后来问起时,婆婆说那树也不长,很细,不值钱。值钱不值钱,那也算是小秋和六生的财产,分开门另开户地过日子,你虽为老人也没权力动不动就偷着给卖了呀!婆婆的好多作为,都让小秋郁闷,又不想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争吵,让别人笑话,只好打掉牙吞肚里。
    说起这婆婆,帮不会忙,但却会气人吓人,有天晚上,她差点把小秋的魂都给吓掉了。那时六生没在家,小秋和威儿吃过晚饭就早早睡下了,睡醒一觉起来把着威儿撒尿,正蹲在院内西墙边,不经意往东南处的大门口一看,却见一个白色影子正在悄无声息地提开那个木栅栏门,然后又径直走过来,吓得小秋就惊吼一声:“谁?!”“我。”听到回应才知道原来是婆婆。进院时不声张,进了院也不喊一声,小秋起初真担心是歹人进院。受了这一吓,小秋就决定养只狗来看家,来给自己壮胆,最起码夜间院里进了人,狗会汪汪两声以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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