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浮尘》四.青年时期

    漯河火车站也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热闹非常.到要乘坐的那列火车到站后一打开车门,人们都疯了似的往车上挤.小秋先把大妹推上火车,等她再上时,车门已被人堵得死死的,连只脚都插踏不进去,情急之下,只好抛弃斯文学着别人手扒车窗往里爬.但窗口的人基本和车门口的人一样多,手扒住窗口,但就是爬不进去.着急关头,后面的两个年轻人就把她托起来硬进车窗里,大概是他们不忍心看她那又焦急又狼狈的样儿.小秋从心里感激这两个年轻人,如果自己上不了车,车上的妹妹怎么办?
    小秋挤过人群找到大妹,两人就紧靠着站在那儿,车上很挤,人和人都是前心紧贴后背,别说是有地儿坐,就是有地儿站已很不错了,人可以站着睡熟而不会倒下,因为你周边有密密实实的人墙在托着你.
    火车刚进湖北地界大妹就受不了了,直喊头晕和恶心,小秋只好把包放在有座的人的腿间,然后让她坐在包上,好在大家都是出门人,人家竟没计较,小秋则站在边上守着.练功似地站了两天一夜,到广州火车站下车时小秋的双腿已站得麻木.
    车到广州时又是夜晚,姐妹出了火车站,随人家上了一辆开往东莞的车.车子驶离了广州市区后车上的人才开始收钱,负责收钱的是三个年轻人,其中三十岁左右的那位看起来显得老成,另外两个则是态度张狂、凶神恶煞似的,开车司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则只管开车.先从后排收起.刚一开始收就起了纠纷,刚上车时说是乘车费是每人五十元,现在却每人要收一百,乘客就不乐意给,磨蹭着不往外掏钱,那三个负责收钱的年轻人就用手指那着那位乘客的鼻子说:“你给还是不给?!”看那架势,要是再不掏钱的话,就要揍一顿丢下车了,那人只好往外掏钱,收钱的人不给了他一张票据.
    别的乘客眼看这局面,只好按每人一百掏钱,因为心有不甘,那动作自然慢,一个个磨磨叽叽的,像在从自身上割肉,负责收钱的年轻人也难免时不时吼上一嗓子催促.后排的钱还没收完,小秋就主动掏出六十元钱递给那个看起来老成点的年轻人,并压低了声音解释说,姐妹两身上只有这点钱了,而且到了东莞后,已没钱乘车去凤岗了.那年轻人就问:“真的?”小秋就抬起胳膊说:“不信的话你可以搜,真的没有了.”这个年轻人就低声道:“算了!”接过钱给了她一张票.小秋从这位年轻人的语气中知道人家已答允,虽只给了一张票心里也不太担心了.其实在小秋的袖筒里贴肉还放着二百多块钱呢,她料想这几个年轻人也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乘客真的会去搜一个女孩子的身.大妹眼里还带着惊慌,低声问小秋是不是真的没钱了?小秋就捏了一下她的手,使了个眼色,大妹也就会意,不吭声了。
    到了东莞下车时,小秋让大妹拿着车票先下,自己则在最后下.当检票的年轻人向她票时,她就向那位老成青年指了一下,说钱已给他了,但他忘了给票了.那老成青年就冲检票的青年说:“她刚才给了五十.算了,人家身上真没钱了.”那检票青年也就让她下车了.
    姐妹俩又找了辆到清溪镇的车坐上,此时还是夜里,到了清溪镇上天还未亮.小秋就领妹妹找到那家光荣电子厂,在厂门口等到天亮.门卫一开门,小秋就把妹妹领进去了.本来小秋打算让大妹也进这家厂的,姐妹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年初厂方招聘,刚好也是个机会.
    但大妹从老家来时带的有同村女孩改云的厂址和电话,非要去找改云,说那儿老乡多,热闹.小秋只好在第二天送她到凤岗镇去找改云.改云是个热情泼辣的女孩子,是大妹自小的玩伴,热情地接待了她们并把大妹介绍进了她们厂―-一家纸箱厂.下午小秋就又独个返回清溪镇,还是独来独往、沉默寡言的木头人一个.
    十多天后的一个上午,小秋正坐在流水边干活,忽听得厂里的喇叭喊“梁小秋,厂门口有人找”“梁小秋,厂门口有人找”!就连忙站起身向组长打个招呼,走出车间,跑向厂门口,却见大妹一个人站在厂门口,手扒着铁栅栏,眼巴巴地向里看.一看见小秋就激动在大喊:“大姐!”小秋跑到她面前,问她:“今天不上班呀?怎么来这了?”大妹红着眼圈儿说:“想你嘛!我请假了.”大妹那可怜巴巴的样儿加上平日难得一闻的媚语,让小秋也险些掉下泪来,也没心思返回车间上班了,就领着大妹在街上遛跶了一上午,下午送走大妹才去上班.
    五天后的上午,小秋正在宿舍午休,同宿舍女孩子从外面带回话来,说外面有个女孩子在找梁小秋.小秋知道是大妹来了,赶紧起身到厂门口见她,在没向领导请假的情况下小秋又陪大妹玩了一下午.
    大妹在家虽爱撒泼使性地和小秋较劲,但在这离家几千里地的异乡还是不自觉地和姐姐亲近,那些各省来此打工的女孩儿驴性儿马性儿的人都有,难免有爱耍横的,再加上语言不通、环境陌生、工作不熟,使大妹明显感受到了孤单,虽说凤岗那边有同村女孩在,但也没有自家亲姐有担待呀.小秋很理解大妹现在的心情,就又陪了她一下午.
    第二天上午,小秋正坐在位子上干活,办公室的人事小姐手拿着工卡走了过来:“你叫梁小秋吗?跟我来一下办公室.”进了办公室,那位小姐面无有情地说:“你被炒掉了,因为无故旷工.”说完,就拿出一个表格让小秋签字,又给了小秋扣除罚款后的工资二百多元钱.
    小秋当时真是劈头挨了一木棒,呆了.虽明知在不请假的情况下不上班会有处罚,但没想到竟是这种严重的方式,这让小秋的自尊很受伤:学生时代的小秋可算得上是优秀的,从来都没挨过老师的骂,也没受过同学们的白眼,可这闯荡人生的第一站竟被人家不要给炒掉了!这让小秋感到了自己的无能和渺小.
    小秋只好悻悻地回宿舍收拾行李准备离开,门卫通到办公室的电话通知,也过来监督和催促,这更让小秋觉得羞耻。提着行李,怀着羞愤的心,站在路边茫然了一会后只好去凤岗找大妹。
    大妹见到小秋知道姐姐被厂方炒鱿鱼后反而是高兴的,原来大妹在这边干得也不开心,现在刚好可以和姐姐一起重新再找个厂子进。大妹所进的那个纸箱厂是个民营小企业,生活条件不好,而且活儿也不多,让人干着心里不踏实。于是小秋就又带着大妹返回清溪镇找工作。
    清溪这边大型的电子厂很多,有台资的,有港资的,还有民营的,当地人利用地利之优势开的厂多是为这些大厂服务的企业,比如为这些大厂提供原材料,提供外包装什么的。小秋和大妹在厂区转了一上午,最后决定去毅力电子厂应聘。
    毅力电子厂是家大型电子企业,有上千名的工人,当时刚好在招流水线工人,姐妹俩个就去面试,填了个表格,就算被录用了,然后由厂方负责后勤的人员给安排住宿,宿舍和工业的厂区没在一个地方,宿舍在二里地之外的新厂里,上班则在总厂。
    总厂很庞大,有十来个部门,几十条流水线,食堂窗口就有十二个,每到开饭时窗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每个窗口不远处还放着一个齐胸高的大塑料桶,专供员工往里倒剩饭菜,每天倒掉的饭菜养活五头猪应该没有问题。
    入厂后听老员工讲,总厂每年都有几个人死去,有的是事故,有的是疾病,这消息让小秋听着觉得恐怖,但又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住宿的地儿在新厂,新厂离总厂大约有二里路,处于镇工业区的边缘地带,厂外不远处就有本地农民的香蕉园。新厂是新建不久的连体的三幢四层楼,一幢楼是新宿舍,一幢楼是新车间,一幢楼兼办公、仓储、管理人员住宿。新招来的员工大都分在新厂宿舍了,小秋和大妹也分在了新宿舍.每天都有厂里的专用车接送员工上、下班.刚开始小秋姐妹俩都在总厂的包装部上班,一个多月后新厂安装好了新的生产流水线,小秋就被抽调到新厂上班了,大妹还留在总厂,但姐妹俩还都在新厂的宿舍住宿,每天晚上下班后还能见面,有事还能在一起商量.
    在总厂和大妹在一起上班的还有几个邻县的老乡,在老家也就相距三、四十里路,因在几千里外的异乡,也就等同于近邻了,自然而然有一种亲切感.大家平时下了班都在一起用乡音聊聊天,有什么事也互相关照,大减了小秋去年的孤独,也不担心大妹一个人在总厂孤单了.因为精神上得以放松,小秋也比以前变得活泼开朗了,闲时也和车间里的女孩们聊聊天,晚上或休息天也和老乡一起去大街上逛逛,日子比去年过得开心多了.
    忙后的闲暇里小秋曾和老乡们去过工业区外的闹市:熙来攘往的人流,各色各样的商品,半懂不懂的南腔北调,路边修鞋摊上的机子吱吱响着,手推车上飘过来麻辣烫浓浓的香味,这一切都在演绎着红尘人世的热闹,只有高音大喇叭里所放的《涛声依旧》,让人听着有些惆怅.
    也曾和老乡们去过本地居民的村子,有的民居是三层小洋楼,那白色石膏窗框、欧式风格的铁栅栏在展示着时尚,有的则是传统的青砖瓦房,镂花的木窗,镇宅的麒麟,幽幽的翠竹,青青的芭蕉透露出古色古香.也曾和老乡们流连于郊外的池塘边,把池坡上的灌木、池水边的苇蒿、杂草中的朵朵野花、池塘中的碧水,当作背景,拍照而留念,笑容花儿一样艳,心境池水一样清.也曾和老乡们去山中的香蕉园,在撒满大便的小道上跳跃着前行(这大便就是蕉农为对付我们这样的不速之客而撒的),发现从来没见过的香蕉稞长得竟像家乡的玉米棵,都是一人多高,都是青绿色的颜色,都是长长宽宽的大叶子,返回时还顺手掰下一串来带回宿舍,其实偷掰人家的香蕉也不是为了吃,只是好奇,想看看这青青的东西怎么放一两天就可以吃了,只是苦了蕉农们,那让他们骂骂以泄气吧.也曾和老乡们晚上下班后去厂门口买小吃,因为这儿是工业区边缘,又靠近野外,所以卖小吃的只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叔,每晚在九点左右骑着自行车来这儿,车后装着还散发着热气的小吃―――肠粉,这肠粉类似于小秋家乡的凉皮,但又与凉皮不同,凉皮是凉吃的,而肠粉却是热吃,吃起来比凉皮更软更爽口。
    这小吃由用清水调和的米粉摊成薄层蒸成,熟后卷起,看似猪肠,谓之肠粉。这肠粉看起来晶莹洁白,吃起来软滑爽口,味道鲜美,是小秋唯一记得的广东小吃,让小秋怀念终生。这小吃虽好吃却不贵,两块钱一份。递过两块钱去,大叔就欣起布来拿出一卷,切成一指来长的卷断,放入食品袋,再加入各种调料,连同插肠粉吃的竹签就一起递过来了。这小吃卖得很快,不到一小时就卖完了,出来得晚了还没得买。
    在这段心情愉快的日子里,小秋还荒唐地代人写过情书。和小秋在一起上班而且同住一宿舍的有一个安徽的姑娘,比小秋大了两岁,个子也比小秋稍高点,脸颊整天粉红粉红的,像涂了胭脂,一边腮上还有个深深的酒窝,梳着两根长辫子,不说话时双眉微蹙,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忧愁,但一有人和她说话,就马上变得笑眯眯的,恰似风吹薄云散,阳光又灿烂。随着交往的增多,这姑娘对小秋越来越信任,让小秋和她一起看她一位老乡写来的追求信,还让小秋代她写回信。盛意难却,小秋只好替她写,其实小秋从来也没写过情书,只好根据以前看过的言情,想象着写。这个安徽姑娘和那个小伙子的故事倒也不曲折离奇,就像这姑娘平时脸上的表情,平淡中暗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追求这位安徽姑娘的小伙子现在在做木匠,也是一位高考落榜生,曾和这姑娘谈过恋爱,但因女方家人的嫌贫爱富而和这姑娘分手,分手后姑娘就又在家人的张罗下在老家订了亲,年底就要完婚,但那小伙子并没完全放弃,得知了姑娘打工的地址后就又写信来,剖白心意并表述相思之苦。这男孩的来信勾起了姑娘心底的旧情,也勾起了无尽的烦恼,那脸上淡淡的忧愁也许就是为此吧。过了几个月,这姑娘就离厂走了,是回家完婚了还是跟那个写信来的小伙儿私奔了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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