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浮尘》二.童年

    说起村上的和小秋家有怨隙的,除了上面已经介绍过的,还有两家不能不提,那就是梁洪土一家和梁洪七一家。和这两家结怨都是在小秋出生之前,小秋从大人们日常的闲谈中了解到,父亲当年是离过婚的,和母亲是二婚。据大人们说,当年小秋父亲任队里的会计,梁洪土任队长,队长和会计的接触自然比和别人多,就因为这多出来的接触竟让小秋父亲怀疑队长对自己的新婚不久的妻子心怀不轨,因为他有几次回家时发现队长在自己家里和妻子聊天,据他说,自己妻子和队长聊天时是笑嬉嬉的,仅仅因为这带笑的闲聊,这位新婚不久的妻子就遭到了丈夫的怀疑。小秋父亲就开始冷落队长,继而又责骂自己的妻子,到后来竟对妻子动手,这位妻子只好无奈地逃回娘家了,两人就离了婚。
    据说,离婚时那位妻子已经怀孕,后来生下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就一直跟着外婆过日子,长大后就嫁人了,但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小秋觉得这个未曾谋面的同父异母姐姐很是不幸,大人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却害得她既得不到母爱也得不到父爱,小秋心里很渴望在有生之年见这位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姐姐一面,哪怕是偷偷地看一眼也行,毕竟是同一个父亲,心里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牵挂,血毕竟浓于水呀,小秋常常在心里为这位苦命的姐姐祈祷,祝她找到的是位好丈夫,能过上安心舒适的生活,以补偿她幼年、童年、少年缺少父母之爱之大不幸。
    小秋父亲的这位前妻和小秋的小姑妈经常保持着联系,小秋和哥哥都好几岁了,她还去小姑妈家和小姑妈见面,小姑妈呢,从心眼儿里瞧不上小秋母亲,觉得小秋母亲娘家既穷,人长得又丑而矮,就觉得还是前弟媳好,曾一度有撮合弟弟和她重归于好的打算,但小姑父却劝姑妈说,现在弟弟两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撮合他们岂不是又害了现在的弟媳和孩子们?小姑妈这才打消了让他们重归于好的主意。
    小秋心里对这位父亲的前妻深感同情,又隐隐觉得父亲在对待前妻上哪儿做得不对,但小孩子哪能琢磨透大人们的心思,也只有在心里暗暗叹口无奈的气儿罢了。
    自从父亲和前妻离了婚,小秋父亲和队长梁洪土就成了怨家对头,两人的合作关系中断,后来梁洪土就辞去了队长一职。据大人们说,当年他们两人还打过一架,在小秋印象中,父母从来都不和梁洪土说话打招呼,因为梁洪土爱斜着眼睛看人,在父母的嘴里斜眼子就成了梁洪土的代称,有时更简称其为斜子。因为感觉到了大人们之间的不和睦,小秋和兄妹们见了梁洪土及其家人也从来都是不理不睬的,当然,梁洪土的几个子女对小秋一家也是同样的态度,尤其是他家的三闺女,每看到小秋家人都是翻着白眼珠斜着眼睛看的,哈哈,其斜视角度更超其父。只有梁洪土的妻子还总是和善地主动和小秋父母打招呼,小秋还记得有一次背着妹妹去田里找母亲,梁洪土的妻子还帮自己抱过妹妹一段路程。因为和哥哥梁洪土的关系不好,所以和他弟弟梁洪田一家的关系也不友好,更何况小秋父亲在少年时代就因为争雄而和梁洪田打过好几架呢,后来两家的大人虽然渐渐融洽了关系,但在孩子们之间却有了一层怎么也消不去的隔膜,小秋兄妹和这兄弟俩的孩子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友好地接触和沟通过。
    小妹的出生给家里带来了挺大的麻烦,但小妹并没因此而自卑,反而却是兄妹中最会撒娇的,小秋兄妹除她外再没人会向父母撒娇,也没人能像她那样嗲嗲地向母亲说些肉麻的讨好言语,也许是她的乖巧,也许因她是家中老幺,母亲明显地偏心疼他,这位小妹在母亲面前做尽惹人怜爱之态,但在别人面前却透出一股豪爽大气的男孩子风度,她没有大妹的好胜愚顽,也没有二妹的娇弱多愁,倒是很通情达理,豁达开朗,因此三个姐姐都喜欢她,只有哥哥觉得她跟自己在母亲面前争宠,因而有些微不耐烦她,以前母亲眼里可只有哥哥这一个宝贝的,视小秋三姐妹如草,母亲常说,女孩儿家是菜子命,随风吹落到无论什么样的田地里都得生根发芽,又常说,嫁出去的女是泼出去的水,出嫁后的女儿是不中用的。小秋每听到母亲这样念叨心里都感觉很不舒服,因为她从中听出了对女孩儿的歧视和其中隐藏着的对女孩儿们的某种不负责任。父亲倒是没表现出偏向哪一个子女,更没表现出对女孩儿的歧视,有一次,哥哥放假从县城回家,和小妹为争一块烤红薯而惹得小妹哭了,父亲还不是一样对哥哥举手就打,虽然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又是刚放假回到家中,气得哥哥也眼圈红红的,小秋因为从小就是和哥哥一起长大的,对哥哥的感情很深,看到哥哥难过,心里也难过,就小声责怪小妹,要知道,小秋虽然是妹妹,却从来都是让着哥哥的,无论是零食还是玩具。
    父亲在对待孩子们上是一律平等的,但却爱和母亲吵嘴打架,好多次当小秋放学回到家中,都看到母亲气鼓鼓地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吃东西,父亲也是黑着脸不吭声,每当此时,小秋只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自己到厨房学着母亲平常的样子胡乱做点吃的出来,然后再心情忐忑不安地去学校。
    还有几次母亲曾离家出走,她也不去姥姥家,有一次被村人在八里外公路边的一个大水塘边找到,当时她正在面对水面发呆。据母亲说,她和父亲刚结婚不久两个人就吵架,有一次,两个人吵架后,母亲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小秋离开了家,到了田边的一口水井前,母亲把小秋放在地上,准备投井,但此时小秋却放开嗓门哇哇大哭,哭声揪心撕肺,母亲只好打消投井的念头,重新抱起小秋去了娘家。
    父母之间的战争带给小秋无比的恐惧,她怕父亲打坏了母亲,也怕失去母亲,同时也担心父亲有什么想不开的气坏了身体,父亲那唯我独尊的暴燥乖戾脾气让小秋经常担心害怕,她担心父亲和村里的人吵架打架,担心父母之间吵架打架,也担心哪天父亲心情不好自己就会莫名其妙地被揍一顿。父亲一旦坏脾气上来,那可是说揍人就揍人的,甚至是不说什么就揍人的,小秋兄妹几个哪个没挨过父亲的揍?而且父亲揍人可不是用手的,那可是抓到什么就用什么揍,木棍,皮鞭,鞋子。当父亲发脾气时,小秋看着他那因暴怒而扭曲可怕的面容时心里也生出一股对他的恨,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竟致于动不动就大发雷霆?你动不动就动手揍人,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动不动就揍你,你心里会是什么感受?当然小秋的不满也只是在心里,她不敢把不满情绪泄露出来,如果她敢那样,等着她的将是一顿暴打,父亲发怒时从来不听理由。当小秋被父亲因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暴揍时,她在无声吞咽的同时真想起而反抗,真想淋漓痛快地破口大骂,但她不能也不敢,传统的伦理道德规定她身为人子只能忍气吞声,幼小的年纪又让她不敢贸然离家出走,她只能忍耐,她只能寄希望于渺茫而不可预测的未来,她幻想着以自己的努力学习而考进大学以改变自己目前这可怜的命运。当然每当她看到父亲从田里劳作归来,看到父亲从集市上做生意归来,心里的感恩之情还是油然而生,她还是感谢父亲的生养之恩,她也体谅父亲养活五个孩子的不易,有时看着父亲心情好时脸上的笑容,她巴不得这笑容永驻父亲脸上,这样的笑容给人亲情的温暖,她永远都不愿看到父亲生气时那扭曲的脸,那会带给她恐怖的梦魇。如果父亲能够笑容永驻,能够不再乱发怒火,能够不再和村人、母亲吵嘴打架,小秋宁愿放弃唯一能寄予她人生希望的学业。小秋又在热闹的学校中、安静的课堂上、温馨的友谊中、逗妹妹们的嬉笑中、父母之战的瑟缩中读完了五年级。
    就在小秋读四年级时,乡政府教育部门又在镇的北郊开办了一所乡级重点初中,全乡的成绩优秀的学生将集中在这里读完初中,那时全乡还有六七所普通初中,这些普通初中是几个地域相近的大队联合办的。对于能否上重点初中,小秋是不以为然的,她认为无论在哪所学校读书只要自己努力、只要有书读、只要有志趣相投的朋友就足够了。
    但等到录取通知书下来后,她还是以不错的考试成绩被那所刚成立不久的乡重点初中录取了。按父母原来的意思,是打算让她读完小学就辍学的,但她却争气地考取了乡重点中学,当时全大队几个村只有她一个人是被正规录取的,虽然还有两三个孩子上了那所学校,但其中的一个男孩是托了他在粮管所当主任的姑父,其中的一个女孩的母亲是师范学校的毕业生,也凭她母亲和同学的关系上了这所学校,另外的一个女孩的父亲也是在乡上任职混饭吃的,他直接找那所学校的校长给自己的女儿要了个名额。当时父母对她的考取重点初中是既无奈又自豪的,本打算让她辍学,既能帮家中干活又能减轻负担,如今只好继续供她读书了,他们对自己女儿将来能否考取大学实现鱼跃龙门心里是既没谱又抱有一些隐隐的希望的。
    在家乡炽烈的骄阳下、浓郁的树荫里、聒噪的蝉鸣里、禅定一样的夏日午后的静谧里小秋结束了自己的幼年、童年和少年,这是人生中最懵懂也是最纯洁最纯真的阶段,这犹如一幅烟雾缭绕的山水画,朦胧而又历历在目,飘渺辽远而又恍在眼前,又犹如那水中之月、镜中之花,时常在突然复活的记忆里炫耀她的皎洁与美好,却又让人再无从把握,只能在莫名的惆怅中流下那莹莹的追思之泪,以祭奠那永远逝去的美好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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