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浮尘》三.少年

    炎夏在田里作物咯咯作响的生长中逝去,初秋在秋蝉的哀吟中登场,又到了学校秋季开学的时候了。
    镇重点初中的录取通知书已经由小学的老师转交到了小秋手里,按照那上面所写的日期,小秋和同村的一个叫敬兰的女孩子一起去学校报名,这个女孩子就是父亲直接找学校校长要到名额的那位,比小秋大两岁。这位女孩子的父亲还到了小秋家里和小秋父亲聊了一会儿,然后由他陪着两个女孩子去学校报名,他毕竟长期在乡上任职,磨练得既会说话又能办事。这位父亲骑自行车载着女儿前面走,小秋自己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骑了八九里路终于到了学校。
    这所学校是刚建好不久的,校舍和围墙都是新新的,透露出一股向上的朝气,学校的大门向西敞开,门前是一条宽阔笔直的大马路,这条马路直接连着本县县城和别县的县城。这所学校座落在乡政府所在的集市的北面,离集市大约有三里路,学校南、北、东三面都是农田,西面隔马路相对的只有一家磨面粉的,一家乡下小卖店,一家小相馆,还有学校的食堂,环境倒是很安静清新。隔农田三里、五里处是几个散布的乡村,校外的农田就是属于它们的。
    小秋和敬兰父女进入校园后,敬兰父亲让她们俩个女孩子在一边等着,他自己拿着两人的录取通知书和学杂费去新生报名处交涉,尔后又找学校校长。那位校长是一位胖胖的年近五十的中年人,胖使他的举动显得有点笨拙,看表情却是慈善和蔼的。在敬兰父亲忙碌的时候,小秋和敬兰就睁着好奇的眼睛对这所学校进行仔细的打量。
    学校大门边是一个大操场,面积足有小秋小学操场的四倍大,上面已是龙腾虎跃的身影,上一届的学生在那儿打篮球、翻双杠,操场边的甬路上还时不时有窈窕淑女的身影飘过,那该是上一届的学姐们。操场东北角连着一条宽宽的青砖路,这条青砖路把整个校区分为东西两部分,东边的这部分是三排整齐的带廊柱的红砖瓦房那应该是上课的教室,西边的这部分也有三排红砖瓦房,只是没廊没柱,想来该是教师和学生的宿舍。青砖路的尽头又是一排红砖瓦房,正对着青砖路的那间门口还有三层台阶,看起来较气派一些,这儿应该是学校的教研室,两边的房子应该是教师办公室和后勤部吧。青砖路的两边长着两排桐树,大概都是刚栽种的,才有胳膊那么粗,树上的大叶子青里泛黄,在初秋的空气中静默。操场右边的第一排房的第一个门前有好多青少年在那儿不安地等待,那是新生报名处。和第一排房相对的那一排房有三四间,门前的空地被开耕了,上面种着蔬菜,架着藤蔓,有一位鼻梁上架着眼镜的富态中年妇人进进出出,听人喊她是校长夫人,那这几间房和那片菜地应该属于校长了,这儿应该是校长办公室和起居室了。小秋对这新的场所心情既激动又悸动,自己将要在这儿展开三年新的学习生活,将面对全新的环境和陌生的师生!呆了一会儿,敬兰父亲又过来领着她们原路返回了村里。
    当时那所中学的宿舍里没有床,住宿的学生还得从自己家里拉床过来,所用的被褥也得自备。至于吃的,学生得自己从家里带小麦过来,折算成换馒头的饭票,菜票则直接用钱买。第二天,双方的家长又拉着床、被褥、小麦、日常生活用品把她们送到学校,由学校后勤管理人员给她们安排好宿舍和床位,家长们又帮她们把小麦送到食堂过秤,然后兑换成饭票,又给她们买好菜票,嘱咐了一番才回家去了。
    然后小秋和敬兰又从学校张贴的名单上找到自己所归属的班级和教室。从此,小秋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初中寄宿生活,只在每周日和节假日回家。小秋被分在了初一(2)班,敬兰被分在了初一(1)班,这两个班只是班主任不同,其余的任课老师都是相同的。小秋这个班的班主任姓李,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矮个中年男人,敬兰那个班的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头发斑白的富态老头,皮肤白,体型胖,步态稳,姓王。这位富态的王姓老教师小秋一见就觉得眼熟,细想原来去姥姥家走亲戚时见过他,是姥姥那个村上的。
    新生上课对授课老师的兴趣要远远大于老师所讲的课的兴趣,往往貌似在认真听讲,其实正在对授课老师进行仔细的观察,老师们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都在学生们的观察琢磨之中,下面是小秋对几位任课老师的观察结果。
    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姓李,三十七八岁,矮个子,面色赫红,眼睛小而圆,眉毛粗而疏,不苟言笑,时不时无意识下拉一下的嘴角为这张红色的方脸平添了几分威严,无聊或紧张时爱搓手,平时爱穿一件黄绿色的中山装,对学生不冷不热,与学生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上课时按部就班,绝不谈论与课本无关的话题。
    数学老师兼本班体育老师姓张,三十四五岁,中等个,身材不胖不瘦,四肢矫健,行动灵活,犹如一头南非豹子,但性格却是温和风趣幽默的,那一双经常眯成月牙儿形的眼睛就很有喜感。日常爱穿一件蓝色中山装上衣,咖啡色裤子,常常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在家和学校之间来来去去。这位教数学的张老师绝不像他所教授的数学课那样枯燥无味,由于他的旁征博引,再加上他幽默风趣的讲话风格,竟使理性呆板、枯燥无味的数学课变得妙趣横生,也让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兴趣盎然。有次,在该下课时布置了一道较难的数学题,他就对下面的学生们说,谁能把这道数学难题解出来谁就将会是未来的华罗庚和陈景润,然后就昂然而去,留下好胜心强的少年学子们在那儿凝眉苦思,要自我验证自己是否有华、陈之资质。还有一次,在数学课上竟对学生们讲起唐代大诗人杜甫来,先告诉学生们杜甫是河南人,和大家是老乡,后来才流寓到四川的成都。接着又给学生们讲杜甫一生的颠沛流离,讲杜甫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怀,还给学生们背诵了杜甫的名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声》:“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声情并茂、抑扬顿挫,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才收起他的眉飞色舞,学生们私下议论他这文学水平比语文老师都好,并称他是文武全材。
    教初一英语的是位女教师,姓李,二十来岁,据说是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来的。这位李姓女教师中等偏上的个子,略瘦,身材窈窕,大眼,长脸儿,皮肤略黑,脸上散布着三两颗痘痘,披肩长发,两耳边各用一个发卡卡住,日常爱穿一件天蓝色的女式西装、一件黑色裤子、一双半高跟的棕色皮鞋。也许是因为刚从学校走出来,这位女老师竟还保留着少女时代的羞涩,讲课时遇上调皮学生捣乱竟然还脸红,端的是一位清纯温婉的小家碧玉。这位女老师性格温和,对学生们很友好,和学生们不像是师生关系,更像是同学关系,从没见过她对学生们摆老师的威严架子,良师如友,从她这儿学生们得到了英语知识的启蒙并步入英语的殿堂。
    历史兼政治老师也姓李,是本校的教导主任,四十七八岁,中等个,偏瘦,背稍稍有点佝偻,走路脚呈外八字,长脸尖嘴,皮肤较黑,爱穿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一双千层底布鞋,还爱戴一顶深蓝色的帽子,那外型很像赵本山饰演的农民,那嘴脸却像极了西游记中的孙悟空,还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火眼金睛”,课堂上装蒜开小差的同学常常被这双“火眼金睛”所识破而被叫到办公室去搞“特训”。黑黑的皮肤和丑陋的容貌让这位教导主任咋看起来好像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但那声若洪钟的讲话却让人对其充沛的中气深感羡慕,那飞扬的文采也让人自愧不如,鹰牟一样犀利的眼神也让人望而生畏,顽皮学生在他面前就像兔子遇上了苍鹰惊慌失措、簌簌而抖!这位老师平常不苟言笑,爱板着脸,也许仅仅是为了维护自己教导主任的威严,其实这位老师并不乏幽默感,听他讲话你就会深深地体会到什么是冷幽默,一语既出,听众先是一楞,然后就是会心的哈哈大笑,而这位老师呢,在台上依然是板着脸儿,一本正经。正是由于有这位教导主任在,学校里的顽劣之徒才收敛狂形浪态,学校里才维持住了安静有序的教学环境。
    地理老师姓杨,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小伙子,开学后三周才从别校调入本校的,这是个矮个子青年,几近侏儒,据说其父是镇上一位相当有实权的领导,他进入该校与其父的权力有相当的关系,据说他娶到的媳妇是个高个子美女,在卫校学习后在乡下当医生。这位杨姓老师不仅矮,而且瘦,黄黄的脸儿上长着一双鱼形的眼,这眼中透出的眼神是惊恐的,惶惶不安的,而那嘴巴又是前伸的,上唇两边各有一道淡淡的须痕,活脱脱像一只人人喊打声中的过街鼠,说话的声音又低又有点嘶哑,好象中气不足似的。其父既是镇上干部,他本人身上却不见丝毫的骄横跋扈之气,这大概是因为其人有自知之明,深为自己的身高和形象而自卑吧。这位老师个人形象虽让人不敢恭维,但对学生们却是极其的友好,近于谄媚,授课也是尽心尽力。他第一次上课时,本校组织了全校的老师来听讲以考证他的教学能力,他竟然紧张得双手发抖,面红耳赤,语无伦次,一紧张竟然跳上台前的长条凳,猴子一样蹲在上面讲课,学生们看了觉得好笑,却又不忍心去笑,都自觉地维持着课堂秩序,自觉地维护着这位老师的尊严,连听了三天课才算通过了,从此成为该校的一名正式教师。
    生物老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略瘦的老头儿,高高的个子,挺拔的身材,大大的脑门儿,头发向后梳成背式,长方脸上长着一双慈善的细眯眼,这是位温和又斯文的老人,言谈举止都透着一股儒雅,从不大声训叱学生,因了他的温言软语,学生们在他的课堂上往往很安静,安静中弥漫着昏昏欲睡。
    八十年代中期的乡镇初级中学,大学文凭的老师几乎没有,大多数教师是高中和师范学校毕业的,也有不多几个是中专文凭。即便是这所镇重点初中里也没有大学文凭的老师,这些老师多是从各个初中提拔出来的比较有教学经验的。当时文化课教师师资力量尚且如此薄弱,艺术课教师就更缺乏了,当时无论是美术、音乐还是体育,都没有具有专业知识的老师,这些课就由班上别的科目的老师兼代了。
    小秋班的美术和音乐课就就交付给了该班的班主任也就是语文老师李老师,体育课由数学老师张老师代上。美术课上老师就让学生们比着画册上的某一幅画画画,画完后交上来就算是完成了作业,由于美术知识的匮乏,这位李老师也跟学生们讲不上来绘画知识的子丑寅卯来,哪怕是关于绘画基础知识的诸如“头像、水粉和速写”这样的美术专业术语都不曾听到老师说过,学生们呢,也就把美术课当作自习课,草草比着画册画一幅应付了作业完事。音乐课呢,老师就让班干部领唱几首大家都熟悉的歌,然后就发展成自习课状态。小学时代的音乐课也就是自习课的别名,老师要是心情好的话就让学生们唱唱当时的红歌:《学习雷锋好榜样》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啊,《东方红太阳升》啊等等,也不给学生们讲授乐理知识。所以啊,小学五年、初中三年都读完了还分不清高低音、认不得五线谱。只是在初二的时候,有位风雅的师范学校毕业的老师才跟同学们讲了音乐基础知识中的七个音阶,用那长年尘封的钢琴给同学们弹奏了一曲当时正流行的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听起来倒还婉转悠扬,这位老师还教同学们唱当时流行的一首《江南雨》,也许是因为这歌名带雨字,也许是那天刚好是个阴天,也许是因为这首歌的温婉低徊,这首歌留给小秋的就是缠绵和感伤的雨天情绪,这情绪也铭刻在了小秋日后关于初中音乐课的回忆里,这也是初中音乐课给小秋的唯一收获。
    体育课呢,也就是老师带领着同学们在操场上练练站队,然后绕操场跑几圈完事,跑完步就由学生们自由活动,女生们大多返回了教室或宿舍,只有几个精力旺盛的男生们在那儿打篮球,篮球架和篮球也是校里当时唯一的体育设施了。上体育课是为了让学生们锻炼身体,关于锻炼身体,每天的晨跑比体育课给小秋留下的印象更深。
    每天的清晨第一遍铃声响过后,各班各年级的学生都排好队,由当日值班的老师带领,沿着校门口的那条宽阔的大马路向北跑去,这么多学生的脚步声响在清晨的静谧的空气里,由杂乱而变得整齐,啪啪啪,啪啪啪,真是相当地有气势。夏天夜短天长,学生们跑在初升的阳光里,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惊得路两边大杨树上的鸟儿啁啾乱鸣,扑楞乱飞,迎面扑来的是田野里农作物混杂着泥土的芳香,放眼是满野绿油油的长得正欢的庄稼,稍远处是树林掩映下的村庄,在初升的阳光下,在清晨的雾蔼里安祥而宁静,少年的心,在啪啪啪的跑步声中咚咚地加速跳动着,而那心情却是像那晨光雾蔼里的乡村一样安祥而宁静。偶尔有三两个路过的行人对这学生跑步军抱以好玩而友善的微笑。
    冬天则因为夜的延长,跑步大军就得披星戴月了。这段时间正是天将破晓,星光廖落,残月西斜,公路两边那两排大杨树的疏枝把淡白的月光筛在路面上,显得斑驳陆离,学生们的脚就踩在这疏影上一路跑过去。隆冬的凌晨是非常寂静的,没有鸟叫,没有人声,也没有农作物伸懒腰狂长的咯咯声,偶尔传来远处村落里的一两声狗叫,听起来是那么清晰却又是那么渺远,只衫得这野外加倍地寂静,啪啪啪,啪啪啪,学生们的跑步声听起来显得更加整齐而划一,各人耳里只有跑步声、心跳声、自己的喘息声了。只偶尔有一辆跑长途的货运车呼啸而过。中原的冬天不像北方的冬天那样整天刮着呼呼的冷风,只是冷在空气里,冻在骨头里,当然也有刮风的时候,却不像北方的风那样虐狂,所以当学生们跑得脸颊绯红,脸上冒汗时不用担心被冷风激了汗毛孔而感冒。那些排在前面的学生来了兴致能带着大家跑二三里路再折回来,当然有些体弱的人就中途掉队而不跑了,这些掉队的大多是些女生,女生嘛,天生就比男生娇弱。小秋以为这公路上的晨跑就是最好的锻炼方式了,比校园内操场上的锻炼强多了,单是那开阔的田野、清新的空气就让人心情舒畅、心身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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