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兰花开》第十章 幸福的暮影

    爹醒来时我还没有起床,虽然此时已没有了困意,但我还是喜欢懒洋洋的在床上躺着,爹没太注意我,或许以为我还睡着呢。
    他埋头坐在那块磨盘上,不时的抬头望向天空,继而便又低下头叹起气来,整个人显得特别的疲惫、单薄,又有一些伤感和惆怅。他起身进屋拿了块干馍,又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便出门了,这时我看了下时间,刚好六点过五分,觉得肚子有些饿,便起身穿好衣服,泡了几块干馍,便又躺下了。
    还有几天学校就要开学了,我的心情当然是很激动的,没事儿就在心里嘀咕着爹教的那几首诗词,有时也朗诵几遍,我想开学后老师听了一定会很高兴,一定会夸我是个爱学习的孩子,心里总觉美滋滋的。
    开学前一天,我兴致勃勃的把衣服洗了一遍,虽然不及爹洗的那么干净,但我还是蛮有成就感的,爹这几天不止一次夸我长大了、懂事了,所以我便刻意的让自己勤快起来博取爹的欢心。爹告诫我上学了可不能乱讲话,同学们欺负我能忍就忍下,老师说什么就听什么、不要拗着来,我边听着也一个劲的点着头附和。爹每次说这些话总是带着一些沉重,但我发现他有些话总是支支吾吾,好像有什么事儿不便明说似的,我怕难为到爹,所以一般也不会细问。
    我像一只小鸟似的飞向学校,一路上的花花草草竟扯不住我那双麻利的小腿,此刻,我感觉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学校的大门敞开着,我看见老师们围坐在一张桌子旁像是在议论什么,但我很快就转移了视线,满心欢喜的进了教室,屋里一个学生没有,可能是我来的太早了,我就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背诵诗歌,一遍又一遍,生怕上课时老师提问,而我却背诵的磕磕巴巴。
    “看来你很热情呀,兰子,暑期都学什么啦?”老师问。
    我抬头一看正是我们之前的那位老师,便下意识的咬了下嘴唇,有点羞涩的回答道:“老师好,我爹教了我好几首诗,还学会了洗衣服。”
    “你爹教的哪个呀,给老师说说。”老师有些惊诧,但很高兴。
    我一一的背了起来,一点儿没有打哏,看样子老师是特别满意的,他说如果每个孩子都能像我一样有这么强的求知欲,那老师不知得省多少心呢。他走了过来,用手抚摸着我的后脑勺,问我早上吃的什么,我说吃的泡馍,只听他‘哎’了一声,临出门突然冒出了一句:“可怜的孩子呀”。我至今都想不明白老师这句话的意思是单纯的还是另有深意,但我后来回忆起他当时说话的神情,我想应该是暗有所指的。
    同学们差不多都来了,老师简单的讲了一些规矩,便教我们读了一些毛X席的语录,那时候我并不懂什么叫做革命,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两个字的重要性和激烈性,因为每次老师读到这个词都会刻意的加重语气。大壮和铁牛他们被安排在了最后排的角落里,老师嫌他们太调皮,便告诉他们如果上课再扰乱课堂秩序就让父母领回去,但我发现他俩并没有太当回事,照样嘻嘻哈哈,不时的弄出一些动静惹老师发怒。
    老师让我们每个孩子都站起来说说暑期是怎么过的,比如有没有帮父母做家务啊、学了些什么东西一类的问题。同学们一一站起来同老师讲,但大部分学生连之前老师教的诗歌都忘个差不多了,更不要说又多学了些什么,当轮到大壮时,他理直气壮的站起来说他娘说了,‘学这些玩意有什么用,不如练练身子帮家多挣些工分呢’。老师听后自然很不高兴,但也没有批评他,也许是懒的理他了吧,课堂上老师一直都在夸奖我,说我是个作学问的苗子,我听后心里总有点沾沾自喜。
    放学啦,我和大壮他们一同回的家,但还没进村子就听见一阵阵喊口号的雷鸣声,大壮兴奋的溜出了一句:“太好了,爹娘都开会去了,柜子里还藏了两个煮鸡蛋呢”;他显得非常骄傲。快到家了,我的肚子也‘咕咕’的叫了起来,我开了院门便一路直奔灶屋,白馍没有了,只有半篮子熟地瓜干和几勺菜汤,我饿坏了,没有考虑太多便大口大口嚼了起来。
    东场的大会还在开着,我一人觉得无聊,便想着去大会上凑凑热闹,正好也给爹说说老师是怎么夸奖我的,让他高兴高兴。我晃晃悠悠的向东方走去,这次参加大会的人相当不少,好像不止就我们村的人,我没管那么多,一路上哼起了小曲。
    离东场越来越近了,我突然发现有三个人站在搭着的台子上,脖子上还带着一个大牌子,头都低的矮矮的,当时我不识字,自然也不清楚上边写的什么,待我走进一看便发现了其中一人的牌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黄’字儿,因为我会写自己的名字,所以这个字我还是认识的。我看见香梅爹在台上张牙舞爪的吼着一些激烈的话,几个拿着棍子的年轻人就在旁边直挺挺的站着,他在上边说一会,底下的人就沸腾一阵子,我看见人群中有几个年轻人在用石块往那三个人方向砸去,被砸到的人不免会抖一下,但却一直没有抬头,像个傻子似的默默的注释着自己的脚。
    “打死他、打死他”,底下的群众像疯了一样喊着,越喊越激动,我觉的好玩,便找了块空地洋洋得意的欣赏了起来。这时香梅爹走到了那三人旁边,向村民们挥了挥手示意安静一下,约摸有半分钟,他突然用脚向最右边的那人腿弯踢了一下,被踢的那人打了个踉跄差点跪倒,但立马又摆正了身子低头不语。“抬起头来,让老百姓看看你们这张狗操的脸是怎么长的”,香梅爹很神武的骂道,那三人听后也缓缓的抬起了头,面对着群众,样子非常的狼狈。
    “共X党的天下就是要让你们这些剥削阶级垮台,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向人民群众摆个态度,要是没有百分百的诚意,咱老百姓可不是好欺负的,·····”香梅爹呵斥道。
    我突然觉得三个人中间那位好像是爹,但我离的远看的不是太清楚,他好像也看到了我,我见他刻意的把头又低了低,但在香梅爹的命令下又不得不强挺起脖子。
    是爹,我走近了一些,他下意识的看了看我,又扭头看了看香梅爹,香梅爹上前一步便对着爹的腿弯踢了一下,随口斥道:“正经八百的,这几个人里就数你比较恶劣”。
    “爹、爹。”我边跑边喊着。爹又扭头看了下香梅爹,这时香梅爹也看见了我,他招呼了一下那几个拿棍子的青年,交代了几句话后便走了下来,他拦住了我,告诉我说:“你爹没事,群众开会就是要批评一下你爹的错误、纠正一些事儿,你爹道个歉就没事了”,我还记得他举了一个例子,说学生上课不好好听讲怎么办,那这时候老师就得教育他,你说老师是好意呀还是恶意呀?我听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问了一句爹会不会挨打,他说不会,只要态度好,人民群众满意了就没事,我默不作声。
    村民的呼声一浪盖过一浪,香梅爹走上台又挥了挥手,村民安静了下来,他又吆喝了几声爹他们三人,并要求他们给村民表个态度,说些道歉的话。爹他们三人从左到右依次说了起来,但大致的意思都差不多,爹说道:
    “各位父老爷们、干部们你们好,我们祖上在人民这犯下了滔天大罪,是无法得到原谅的,我作为他们的后代也深深的感到羞愧,我向在场的所有人保证,今后我一定好好的表现,当人民的牛马,用这辈子偿还祖上欠你们的债,我希望组织上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把最苦最累的活交给我干,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完成,毛X席的教导一分一秒也不敢忘,毛X席万岁、毛X席万岁、毛X席万岁。”
    三人全部都表了态度,香梅爹简单的说了几句便宣布散会,村民们你一波我一群的散开了,爹三人还是呆若木鸡的在台上站着,因为只有等村民走完,他们才能下台回家。
    爹向我这边走来了,我问爹看到我没,爹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回家,谁让你跑出来的。”
    “我想叫你回家吃饭。”我略带委屈的说。
    “以后放了学不能在乱跑了啊,不听话爹就不让你念书了。”爹神色有些消沉,但对我还是很慈祥的。
    我看了看爹,问道:“你犯什么错误了啊,香梅爹说你道了谦就没事了。”
    “没事儿,妮儿,爹就是上工迟到了,你看这不是没事了嘛。”爹哄我道。
    他挽着我的手,我发现他的手热的发烫,便又好奇的问了起来:“爹,香梅爹踢的你疼不疼啊,他可真坏哩。”
    爹笑了笑说道:“疼啥呀,爹结实着呢。”
    “你是不是杀人了啊,老师说杀人犯都是这样站着,然后推到大坑里枪毙。”我突发奇想的问。
    爹此时有些哭笑不得,说:“小孩子家胡说个啥嘛,别说了,回家吃饭。”
    我做了一个撒娇状,‘嘿’的笑了一下,说:“我吃完了,爹、爹,老师头晌竟夸我呢,我们班里就我一个人背了好几首诗呢。”
    爹也会声笑了笑,那只挽我的手也抽了回去,在我的头上抚摸着,说:“俺妮儿还真行哩,等以后爹再多教你几首行不行?”
    “行,我比俺老师都会的多,以后。”我兴奋的跳了一下,爹也非常的高兴,刚才的那种落魄好像早已经忘却了。
    “爹,毛X席会飞吗?”我又打开了话匣子。
    “说啥呢,妮儿,以后在外边可不敢乱说啊,没有毛X席就没有我们啊,毛X席是咱们的大救星哩,记住了吗?”爹此时非常的严肃。
    “那毛X席是不是天天都吃肉啊,他会来看咱们吗?”我疑惑不解的问道。
    爹这时很不耐烦,他说道:“你念好书就去北京看毛X席,莫问了,你那个脑子整天寻思个啥,好好念好书不比什么都强。”
    我撅了一下嘴,抬头看了看爹便没再说什么。
    我原本以为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了批评会很难过,但是通过我们的对话我并没有发现爹有半点的反常,他对我还是百般呵护,对村里分配的活他都能很好的完成,那种对生活的激情在当时我的脑袋里是绝对想象不出来的,当然更不可能琢磨透。
    我们回家之后,爹做了点菜汤,我也许是将将没吃饱吧,便又忍不住喝了一碗,爹吃了几块地瓜干便算是吃完了。
    我要去学校啦,正好爹也要出去干活,他把我送到村口,又交代我要好好听老师话便回去了。那天我并没有感到一丝不对劲,心情还是好的很,一路上时而背诵几句诗、时而哼着儿歌,正好碰见大壮他们,便一路说说闹闹的朝学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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