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魂》第十章

    每次三虎场长和虎爷段长对饮时,场长就翻这个旧账,对段长说:“我这个场长叫马三虎,你一个段长还敢起什么“虎爷”,你这分明是在向我示威呀。”虎爷段长每次都免不了因此被罚酒。昨天晚上,俩人在段长办公室里就没少喝,段长派人去河里用药蹦了五六斤蛤蟆。全林业局就数双峰林场的林蛙个头大,黄肚皮,肉质鲜美。食堂赵师傅亲自动手,亲自端菜,在段长办公桌上,一大盘子酱鹿肉,一小盆用红辣椒炖的蛤蟆,一盘木耳炒白菜,一大盘油炸“川丁子”鱼,两缸子白酒。那可是大缸子,每个缸子里至少是一斤的量。
    场长夹一只蛤蟆放进嘴里,边吃边说:“还别说,这胖子炖的蛤蟆越来越好吃了。”马三虎最爱吃的就是这道菜。俩人各吃一只,场长又夹了一块鹿肉放到嘴里,嚼了半天,没尝出来是什么肉,味道还挺香,很有嚼头。吞下肉,场长把筷子指向那盘鹿肉,问段长:“这是什么肉?”
    段长:别管什么肉,香就行呗。
    场长已猜出个大概,问:“是不是鹿肉?”
    段长知道瞒不过去,只好点了点头。
    “不许打鹿可是林业局明文规定的,而且还下了文件。”场长用威严的目光盯住段长。
    “是工人从山上捡到的,用来套兔子的油丝套没套到兔子,结果套到了一只马鹿。”
    “套兔子的油丝扣有多细,还能套到马鹿?你就编吧。我可告诉你,第一不能用枪打,第二不能下踩盘夹子。”
    “咱哪来的枪?”
    “工资核算员李树臣不是配枪了吗?”
    “就是开工资时,他背了五万多元钱,厂里配给他一杆七九步枪,开完资场里就把枪收回去,每次给五发子弹。还别说,有一回开完资,我领他上山,想试试那把枪管不管用,还真就碰到一只兔子。枪响了,你猜怎么着,那只兔子东倒西歪地还往前跑,没跑多远,就被我给抓住了,浑身上下没有枪眼,就脑袋上鼓起个大包。”
    场长放下酒缸子,好奇地问:“那是怎么回事?”
    “那支步枪老掉牙了,膛线都磨光了,子弹飞出去就放横了,把兔子打蒙圈了。”
    其实工资核算员扛着枪,背着钱兜子走二十几里山路来工段开资,的确不安全,等于告诉外人他背着钱。虽然这些年双峰还没出过拦路抢钱的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另外,工人们把钱开到手,得想办法把钱送到老婆或爹娘手里,上山干活又不能带,塞到行李下面也不是个事。于是场长对段长说:“要不然把月末那三天假延长一天,让大家去场部开资,顺便还能把钱放在家里,你看怎么样?”
    场长的话一出口,段长手里的酒缸子差点掉在桌子上。段长把缸子“咣当”一下放在桌子上,“你是活菩萨,工人们知道后,不知该有多高兴,这回他们就可以和老婆、孩子、老爹老娘多亲热一天,还能开资,还有酒喝,大家一高兴,抢回一天的活,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段长怕场长下不了决心,特意加了最后一句。
    场长见段长手舞足蹈的样子,开了一句玩笑:“这样的话,弟妹也高兴吧。”
    “我还行,你一个电话,我就能回场部,白天开会研究工作,晚上回家陪老婆睡觉,比工人们强多了。”段长拿起酒缸又放下,接着说:“都说咱山上工人苦,其实最苦的还是家属。场长你想想看,这老娘们在家,是上有老,下有小,嫁个男人还看不着,除了穿衣吃饭,冬天用锯截烧材,从春忙到秋,种地,种菜,忙得脚打后脑勺。没电影看,没剧听,听个收音机吧,多少人家才有那么一台,也不方便。男人高兴了,聚在一起喝点酒,女人就得里外屋伺候着。就晚上和自己男人有那么点乐趣,一个月就月底那么两天。她们天天在家盼呀盼,没等到日子,都跑到商店去买酒,好一点的人家能买几个鱼罐头,差一点的,到生产队用黄豆换几斤干豆腐,你说多不容易。”说完,段长抿了一口酒。
    “是呀,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里是木材生产最前沿,是第一线,工段的干部和工人们一起,爬冰卧雪,吃得苦,遭的罪比林场多,比林业局多。”
    听到场长的话,段长激动了:“不是我跟你诉苦,工人们天不亮就起床,吃完饭就上山,到了伐区,太阳才露头,晚上太阳下山了,他们才下山,俩头不见太阳。在冬运要收尾的紧张日子里,正是冬春交替的时候,回到工棚,从鞋一直到半截棉裤,哪个工人不是湿的透透的,没裤子换,吃完饭回到屋,打算脱的时候,还要“天天读”,读报纸,背语录,读着读着,工人们穿着又冷又湿的裤子就睡着了,背出来的哪是语录,连梦话都背出来了。”
    段长最后一句听似玩笑的话,场长听后,并没有乐,他把手中的酒缸子放到桌子上,把头扭向一边。段长分明看到了场长眼中的泪花。“快别说了,老伙计,为了完成国家交给我们的木材生产任务,受再大的苦,挨再多的累也值得。当然,这些苦,这些累,也许林业局办公大楼里的干部和领导还能知道一些,但在城里住着高楼大厦的那些人,能知道的就不多了,甚至有些人连想都想不到,他们没受这么多苦,没挨这么多累,挣得比我们多,生活比我们好,那是因为人家有文化,咱们是大老粗。现如今,这城乡差别,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差别还存在,等将来,社会主义、共产主义都实现了,这些差别就被消灭掉了。不管怎么说,社会在进步,我们的劳动和生活条件还是一天比一天好。拿我来说吧,从小就没爹没娘,到十五六岁时,就和大人们一起闯关东,来到东北。那时,没有林业局,也没有林场,为了支援前线,成立了一个伐木班,就在咱双峰,两人一台锯,用马爬犁和牛爬犁往双河有大铁路的地方运。那时候,特别冷,真是吃不饱也穿不暖。班长是原来当过把头的赵大眼珠子,根本不把我们伐木工当人看。我和柳船生、杨冬生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我们三个都是一九二六年生人,都属虎,柳船生是夏天打鱼季节生在船上,杨冬生是立冬时生的,我是年底最冷的时候生的,他们俩都有名,我连个名字都没有,从小大家都管我叫马仔,我们哥仨排了排,柳船生老大,杨冬生老二,我排第三,他们俩一开始给我起了个名叫马三,后来因为属虎,就叫我马三虎,这名一直就叫到现在。”
    俩人边吃、边喝、边唠,俩张嘴没闲着,直到午夜已过。唠出的嗑,都是多年战斗在林业第一线上兄弟加战友之间掏心窝子的话,这些话,比喝进肚子里的“六十度”度数还要高,热量还要大。躺下来安歇没多大一会,天就开始放亮了。
    段长自然要起得早一些,他和三位大组长碰了一下头,简单布置了一番,就去食堂给场长安排早饭去了。
    上午九点,原条中楞才能配车,俩人并不急,吃完饭,边走边谈,八点三十分左右才来到楞场。绞盘机在森铁线边上,隔着铁道就是原条中楞,堆满了“冬运”时拉下来的原条。所谓厡条,就是山上的树伐倒后,打完枝,不造材,用拖拉机拖到楞场的有头有尾的树。用锯断开的叫原木。绞盘机司机正低头检查设备,知道场长和段长来中楞检查,未直腰,也没上前搭话,仍旧忙着,他知道再有半个小时,森铁的车就到了,他必须按森铁规定的时间,把车装满、装好。
    楞场这边,一位检尺员,一位看楞工都做好了装车准备。看楞工不但要看好楞,还负责拽索带、捆厡条,然后站在楞堆高处用小旗指挥装车司机。
    场长围着厡条堆前后左右在看,看的很仔细,他在盘算这里的厡条一共有多少立方米。段长陪着看,场长心里的小算盘段长很清楚,
    场长:你厡条数比去年多了不少。
    段长:是多那么一点点。
    场长:哪是一点点。说,到底是咋算的账,你油锯造材用的油和拖拉机集材用的油哪多哪少,不会是那边省一份油这边在多吃两份油吧。
    段长:我算了,两边差不多。
    场长放开眼瞄了瞄楞场到山场的大致距离,问:“你集材距离大概有多远?”
    段长:三千多米吧。
    场长:可验收单上的运距都过了四千米,是怎么回事?
    段长吃惊地问:“怎么?验收单你也过目了?那、那拖拉机后面拖着大厡条也不能直着就下来吧,那不是太危险了么?”段长有些吃不住了。
    场长:你运途改变了,坡度也要随着变,可你运材坡度就一个,选的是最大的坡度。按照林业部制定的计件工资定额,集材工资要按运距和坡度统一核算,你运距按最长的验收,坡度也按最大的量,两个便宜你都占,大工组得钱多,分劈时,连司机带工人都多得钱,我算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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