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愉悦(20世纪上海的娼妓问题与现代性)》第 9 部分阅读

    速猓昙徒ィ还椋考茸砸陨砦兄鳎赦旰薅辣课蚶险咧赏校倌曛贰>诱移湮此欤澜袷嵌胺恰!丘蹦付黾蓿步靠椭嘁馈d斯榻趵铮樟汲健f酒突队膛蛎拧;ǚ劬团祝缭嫌檀妗p扇胱芯仆濉@志2家宰允剩稣腠橐院蜗印r凶甭ヒ孕τ铮蠊檎逑小?22棋日敲以成趣,房虽静而常安。幸良匹之得偶,时和好而盘桓。柳无人以妄问,花无客以轻攀。日悠悠兮可度,靠终身以何难。 归良人兮,请绝迹于青楼。……已乎!月貌花容有几时,曷不真心定去留?胡为茫茫任所之?草台非所愿,花轿不可期。嫁良人而有孕,将育子以悯斯。待成立以筮仕,受封诰之紫泥。庆齐眉以偕老,乐夫簪笏复奚疑。 个中的意味一言难尽。辞赋列数妓女从良的种种好回报,如生活稳定、体面、有人体贴、经济上有保障、日子清闲、儿子、社会地位等等,但同时流露出妓女因追不到年轻人(或老鸨不允)、只能嫁给年长者而不无惆怅。文中还暗示妓女认为当正室才更遂心愿。 从小报的闲话专栏看,妓女嫁人最通常的理由是立即可得到钱财方面的好处。质押的妓女希望找个愿意替她清偿抵押款的人,卖绝的希望有人出价赔偿老鸨购买她的花费、利息及平日的开销。“自家身体”与人结交,也是希望追求者或丈夫替她们付清欠债、付给她们“身价”钱、赠予珠宝等贵重物品。大手大脚,借高利贷,物价上涨,客人漂账,凡此种种都使欠债成了高等妓院的流行病。妓院债务之重,引发了阴郁的政治比喻:一份小报形容某红妓“恰似中国,债台高筑,还没有主权和自由身”。 用结婚的办法偿付债务、开始新生的过程叫“洗澡”或“浴”。这个字眼的意思可能指洗去娼妓生涯的“风尘”。妓女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为之洗风尘呢?小报的文章说得很清楚:那人既要很有钱,又要有很多社会关系。即使生意繁忙的当红妓女也认为同这样的人来往至少眼前就可派用场。1919年9月的小报上仅一栏内就发布了好几则名妓的结婚启事:林黛玉跟了富有的矿业公司经理,123宝琴跟了一个权力足以影响年度花榜的人,金书玉的那位早已为她租了房子,花云玉的是个广东人,有能力偿清她的大量债务,冰找了个有钱的军官。像林黛玉这样的名妓故事多多,她们在漫长的娼妓生涯中不知洗了几回浴。  
    第四章 情感事务(七)
    为难之处 尽管当妾有其吸引力,实际上确有许多妓女当了妾室,但是为妾之路实在不好走。妓女往往厌烦小妾生活的封闭和感情生活的苦涩。如果男人将新讨的小老婆安置在大老婆的屋檐下,则大老婆很可能不许男人去小老婆的房间。在这种居住安排中,男人、大老婆、小老婆之间每天起摩擦是司空见惯的,长此以往,原先再甜蜜的关系也会变得酸涩无趣。有些人发现当妾在一些方面还不如当妓女有保障,因为妾必须靠一个男人始终宠她才行。妓女过惯了热闹的社交生活,有时觉得家庭生活过于与世隔绝,遂离开新婚的丈夫去寻求不怎么受拘束的生活。例如,野性十足、外号“匪帮”的葵青云老五在结婚一个月后就离开了男人,为的是丈夫不同意她自开银行户头。(据说她跟着心爱的戏子去了杭州。)洪如玉的丈夫反对她抽烟,不愿意她夜间同别的妓女一起外出寻开心,洪便翻脸争吵。(双方讲和,条件是他答应她在家里抽烟,她答应不再同别的女人外出。) 许多妓女婚后家庭喧扰、关系破裂,可有不同的解释,如证明妓女水性杨花,或桀骜不驯,或工于心计。《晶报》详尽地跟踪报道宝琴的情况。宝琴原是常熟穷苦人家出身,被一邻居收养后,又典押到上海的一家妓院,那时她才13岁。后来她给自己赎身,事业发达,终于在年度的花界竞逐中荣膺花国副总统(见第六章)。经历一次短暂的婚姻后,宝琴又回归本业。1919年9月,宝琴决定嫁给顾二做妾以换取身价钱5000元(一说5400元)。她母亲从常熟赶来上海主理婚事。然而,甚至就在10月中行婚礼之前,宝琴据说就为做了顾的第五房太太而气恼(后来的资料说她是被债权人逼迫无奈,本心根本不愿嫁给顾某)。不到一个星期,124报纸报道说宝琴日夜哭闹喧扰,对在妻妾中排行第五大为不满,并以出走相胁。顾则冷静地回答说,自己为她付的身价实属慈善之举;用“洗澡”的方式恩顾她令他感激,不过她真要走也请自便,他不会强留。至10月24日,宝琴果然已还二千身价钱出走了。宝琴的母亲听说她不吃不喝、成天说胡话,很是着急,将她送回了常熟。《晶报》起先暗示宝琴为赖着不还身价钱而装疯,但后来的报道说她可能有更险诈的动机。报上说,有人看见她结婚前夜同老客人、政府官员汤先生在一起。次日成婚后,突然吵着要吃鸭胗肝,买了五只,坐在顾的对面吧唧吧唧大嚼起来。顾叫她别吃了,她生硬回嘴。于是他掏出2000元给她,叫她走人。她回到汤先生身边,汤以每月400元的租金包了她几个月,后娶为夫人。但宝琴的婚姻变故并未到此为止。10年后,不知疲倦的闲话专栏又报道说宝琴对汤先生又骂又打,汤已中止了他们的关系。宝琴再度混迹烟花巷,总是炫耀她的学生装和皮外套。与一些名人显要来往后,她消停了一段时间,跟了军阀白崇禧的秘书,后来此人事业受挫,她又弃他而去。一则叙述称宝琴刚入行时“天真烂漫,胸无城府”,但紧接着说,“自入北里后,耳濡目染,受姐妹行中之同化力日深,放浪形骸”,及至后来“益恣意放纵”。宝琴不但能说会道、放浪形骸,同时她也很在意自己的社会地位和钱财进账。每次结婚前,显然都权衡过婚姻能否增进自己的财富和权力,并据此作出决定,必要的时候不惜耍花招、采用极端手段,以取得预想的结果。但她是在特定的环境中这样做的:妓女们欠债容易还债难,宝琴每每须在巨大经济压力下选择自己的伴侣。 如宝琴与顾二分手一例所示,为妾者离异,其最大的财务障碍是颇具争议的身价钱归属。如果婚姻不成功,男人可能要求女人吐出身价钱,那样她以同意结婚为条件所积攒起来的财产就受到折损。有时为身价钱的事情会告上法庭。例如,1929年时,一个名叫许少谦的人告妓女惠然老九破坏他们之间的契约。许诉说1928年他曾付给惠然500元现钱、500元钱票,125惠然欠老鸨或娘姨的钱他帮忙偿还了500元。作为交换条件,惠然应摘下招牌,不再营业,迁入许为他俩的共同生活而租的房子。同居几日后,惠然回家甚晚,引起许的疑心。他发现她居然仍外出应局差。作为回应,惠然亦一纸诉状反告许。她声称许收回了馈赠她的衣裳家具,还在她的妓家欠下酒水饭菜账。她的律师辩护说用“皮肉换来的”钱应归她所有,但许的律师反驳说,没有一条法律、条例管得到姘居。法庭最终裁决惠然归还钱票和付给老鸨的钱(现金不还,因为许无法出示给钱的证据),又令许清偿所欠妓院的账。这起案例中,妓女与男人脱离关系时并未成为钱财上的显著受益人。 妓女结束一段婚姻后,通常的选择是利用新近获取的资源自己开妓院。小报热切地详述妓女“出山”,回到了应堂差、茶围、花酒的娼妓生活。并非所有的结合都短命:有些女人在生了好几个孩子后才回来做妓女;有个妓女回到原来的生活,因为她男人在婚后第七年失踪,过了几个月冒出来,欠了一屁股债。妓女并不因当过小老婆而蒙耻,她们同没有结婚时差不多。新的客人又会想收其做妾,他们不会因女人的前一次婚姻而却步。 从客人这方面说,成功地追到某个妓女既是其上等人地位的证明,也好独占自己心仪的女子。但是盘桓在纳妾故事中的警戒调子却表明,妓女经常轻而易举地摆脱了这种安排。从妓女这方面说,得到一个稳定的客人并与之进入长期的姘居或婚姻关系提供了某些条件,使她相对于老鸨和客人而言有可能获得最大的收益和控制权。客人赠送给当红妓女的礼物和小账进入了妓女的腰包,而不是妓院老板的账房。妓女嫁作妾妇时,老鸨会拿到一笔钱,但妓女本人同样拿到了一笔钱,何况她可能利用出嫁作为一步棋,既结束她与老鸨之间不愉快的关系,也积累了更多的钱财。说得更明白些,历史学者从小报报道和指南书中听到了另一种信息,尽管它不怎么符合那些作者的本意。历史学者听到,烟花世界中的女子如有了一批常客,又很有生意手腕,那么从对个人时间和收入的支配权来看,妓女生涯给予妓女的空间大于传统的体面婚姻给予妇女的空间。历史学者还听到,娼妓业中的女人对此心中有数,十分看重,并以此决定自己所采取的行动。 如果说进入婚姻有好处,126那么在某些情形中,离异同样带来利益。史料很少提到妓女在婚姻中的情感趋向,但是妓女的行为表明,情感需要和物质利益很可能是纠缠在一起的。在历史记载中无法将它们区分开来,我们也不可以认定妓女在经验中会将两件事情分开。上海娼妓的感情事务总打着一个深深的印记,那就是拼命争取财产保障和个人对财产的支配权。  
    第五章 花招与伎俩(一)
    书写上海高等妓院的文字中有一种虽不声张、却挥之不去的警世调子。从20世纪20年代起,马路拉客的雉妓成了危险和社会堕落的醒目形象;与之相比,高等妓女从未有如此遭遇。然而指南书和小报将高等妓院刻画为一个难以捉摸的阴险场所,男人来到此地即使不败了身子,也会折损钱财或丢掉自尊。危险在于他可能会当着其他朋友的面出洋相,别人可能将他当作乡巴佬、缺心眼少知识,认为他想在上海混世界还太嫩。上海妓院乍看是供人玩乐的地方,实际上却做着严肃的事情:妓院是造就和展示都市男子气概的重要场所。指南书和小报告知读者嫖妓的种种规矩、要求,以及要注意哪里有陷阱。同妓女交往提供了机会,可证明自己是都市中人,很文雅,懂得礼节,而妓女则成了文明礼貌的仲裁者。妓女的服务和感情并不完全受客人的随意摆布。  
    第五章 花招与伎俩(二)
    铺张的警示 最详尽的嫖妓指南细致列出快活的种类,对礼仪、规矩一一指点,然其序言必声明,罗列细节为的是教诲读者。1891年的一部指南作者论证道,一般劝人远离妓院的书籍写得实在乏味,根本读不下去,书中的规劝当然也就听不到了。现在他“闲中无事,因将其中迷人之径、惑人之具、媚人之技、人之词一一表而出之,揭而张之,不惮委曲烦琐,厘为四卷计二百条”,读了自会明白沉迷烟花会“倾财丧命”。128他要让“阅者一目了然,洞若观火,知佳境实为幻境,迷途乃属险途。既已烛照无遗,自可味同嚼蜡,其不废然而返者亦鲜矣”1。过了将近半个世纪,指南作者孙玉声着重强调的是不知就里、不熟悉妓女手腕的客人在感情上遭遇的危险: 娼门里的甜言蜜语,娇俏媚态,的确可使嫖客心荡神移。 妓女的假情假爱,似乎缱绻情深,实在令人魂消心醉。 愉悦花招与伎俩青年人走入此门,不知彀中情形,便要迷糊,受亏不少。 这部书把妓院中的一切秘密,和妓女们的迷人黑幕,完全揭示。 冶游的人看了,不会坠落到底,青年们读了,可以增进见识。2 有时书中会提到妓女的痛苦。孙玉声所著的指南书1939年出版,封面上画了两个人,一个肥胖的穿黑旗袍的中年妇女显然是个老鸨,她正朝跪着的、吓得哆嗦的青年女子挥舞手杖,后者穿着无袖长裙、高跟鞋,显然是个妓女。两人都在一扇门边,门上方可以看到一个摊开四肢、大字形躺着的女人的轮廓线。标题《妓女的生活》中的“活”字,三点水中的两点不是点,而画成了两颗心,副标题是《白相门径》。封面传达了复杂的意思,既有妓女的苦楚,也有嫖妓的愉悦(可能还有爱恋)。3(见图16) 指南作者们在适时地证明自己是值得信任的、不偏不倚的教育者之后,就可以用诗一样的语言呼唤出他们一开始所谴责的那个世界了。他们一方面竭尽铺陈之能事,一方面却唱着警世调子,这双重的寓意常使行文突然中断转折。孙玉声刚劝人小心跌进妓院的“迷茫情海”,紧跟着却转了话风: 她们妓女的生活,写意安逸惯的,吃的油,穿的绸,日中一无所事,高卧在鸽笼式的房内,养息精神,夜间在电光通明的马路中奔走,多如过江之鲫,个个粉黛胭脂,穿红着绿,袅娜卖俏,眼角传情,妖骚姣娘,多以钩引青年为能事。 读者很可能觉得书中对妓院生活的描写十分抓人,因而印象很深,对劝诫的话反倒不大在意。其实,大多数指南书作者都认定读者会一头扎进妓院而难以自拔。129刚才引的那段话下面,作者辩称“做人之道,要求见多识广,那么白相的地方,自不能不走”。又说,“嫖的学识,却不可不研究,因为它里面处世的种种大问题,都可以在堂子里找得出,什么都有,什么都全。”所以他断定有必要讲授如何正确地白相堂子,这种教育可以使人们“对于处世的一切……都能懂得”。他总结了“跑堂子”的“九个字秘诀”,让喜欢白相的人牢记于心:“‘想得穿’,‘看得破’,‘放得落’。”4  
    第五章 花招与伎俩(三)
    阿木林和瘟生 第三章中谈到,指南书详尽地解释了召妓叫局、去妓院打茶围、办花酒、过节气等等繁复的礼节。可以认为它们为阅历不深的客人提供了礼仪大成,指点了正确的行为举止。这类劝导文字在20世纪30年代显然达到了高峰,其描绘的图画说明那时要在上海生活立足,要驶过上海这片浅滩暗礁,需要特殊的知识,无知的人会遭到羞辱。行为正确,就必须正式履行经济方面的责任,但正确的行为又不限于此,还应包括难于言表的展示自我的本领。做得成功的客人享受两样好处:一来赢得妓女芳心的机会大大增加,二来在妓院里一起观察他一举一动的妓女们不会再嘲笑他,这点同样重要。客人如花钱缩手缩脚、花钱大手大脚、穿着不得体5、过早地表示亲热6——总之,客人如说了错话,做了错事,不符合规矩要求,那么他就会受到耻笑,值得注意的是,他会被人当作乡下人。7 对乡下人常用的蔑称是“阿木林”,这个词有声有色地说出来,分明是将那人当成了一段愚笨不开窍的木头。8受人欺哄、付了不该付的钱,那受欺的叫做“瘟生”;该付钱的时候不付、从而暴露自己啥也不懂的人也叫“瘟生”9。据1932年的一部指南书说,嫖客白相高等妓院一年会花掉上千元,但一个瘟生轻而易举地就会翻倍丢钱。10要搞清楚一笔钱花出去会不会被人家当作得了瘟病,就必须有能力准确地估量自己与妓女的亲昵程度。如果同妓女已经落了相好,那么同她办花酒就没有什么大的危险;但假如这女人另有相好,那么设宴就是冒傻气了。替一个特别在意他的妓女办花酒,那么即使两人之间没有什么肉体关系,也是妥切的。对自己的财力资源不把关,任其不断流入妓女腰包,对方讨礼物有求必应,130那就是瘟生。请妓女上餐馆是聪明之举,但是带她去看戏是愚蠢的,因为到了戏院她不但会见到老相识,而且没准正好看着自己的戏子相好在台上表演,看戏的钞票倒是你掏的。 有点阅历的客人从书中得知,要准备一整套的应对办法,以免当瘟生。例如,指南书奉劝客人在外面叫局差,而不要去办昂贵的花酒;饮酒赌博都要适可而止,不要过头;跟着别的客人去妓院,人家花钱你喝酒(这样的人叫做“镶边大臣”);节气上别去妓院,去了必多花犒赏和礼品钱。真正手段高明的客人甚至可以靠白相妓院过日子。他的办法是给妓院拉来生意,帮着新来的客人联络妓女,如此他在妓院的消费就可以打折,自己的吃喝赌也靠着那些他拉来的客人,其实他等于替他们拉了皮条。有些诈骗者靠着在妓院的麻将桌上做手脚而发财。总的说来,指南作者的意思是宁可让妓女骂你“滑头”,也别叫她们笑话你是瘟生。 尽管指南书说得很明白,白相妓院不可能不花钱,但挥金如土却并不一定能使妓女垂青。在政治动荡的1919年,有个回忆嫖客生涯的作家评论说,用钱可以买个参议,但是有的倒运嫖客一辈子在妓院里丢钱,却仍是受骗挨宰,因为妓女喜欢年轻英俊的客人,讨厌又老又丑的。一些指南书除了在如何明智地花钱等问题上提出具体的忠告外,还就客人如何才能让妓女倾心于自己的办法进行讨论,例如同她说笑要生动,常问寒问暖,房里热了替她打扇子,冷了问有无不适,带她上戏院、看电影,不停地剥了高级糖果给她吃。做这些事情拢共也没多少花费,但会赢得妓女的感激和好感,效果比办十桌花酒都强。 说到阿木林和瘟生,指南书指出,对他们的嘲弄来自妓女,只有妓女才能裁决一个男子是否懂得本地的习俗规矩,是否熟练到可以接受的程度。然而,此裁决的听众则是与他同来妓院白相的其他嫖客,是与他一道饮酒、吃喝、赌博的男人。事实上,新客人想让妓女顺利地接受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伙同已经是常客的一帮朋友一起到妓院。书中指点说,这些具有影响力的朋友将他介绍给红妓,给足了面子。看中某妓,欲同她成好事的话,也可以通过朋友做中人。或许最重要的,是通过他们的榜样直接学到待人接物的分寸。131不过,熟客介绍新人进妓院也有风险,这就像做保人介绍学徒学手艺一样,学徒不守规矩,保人的名声也就毁了。 当然,在实际生活中,嫖客会报复那些让他们蒙受羞辱的女人。例如,1908年时,嫖客严某在地方小报上著文斥责妓女金含香,说她出身低贱(金在一开始时当过街头拉客的雉妓),目中无人,他在饭店叫局她竟然不至。金被激怒了,回文解释说迟到是因为局差排得太满,应不过来,还说心中有怨气应该先对她说,不该登报发泄。说她傲慢客人,她不承认,最后说,“至必欲与我们吃堂子饭人斤斤较量,窃为严大少不值也。”此时报纸的编辑也插进来,一面指责严某缺少耐心,一面又怪金含香既知有耽搁,为何不差遣婢女先来通报道歉。这里可看出嫖客有能力诋毁妓女的出身和人品,谴责她违反行为准则,迫使她采取守势。这场在报纸上公开进行的争论表明,在上海的社交界,妓女并非那么有能耐,甚至就在妓院内,她们也必须遵守规则,行为顺服。 既如此,那么,在判断城市男性品格方面,指南书竟然赋予妓女那么大的权能,倒是格外令人瞩目了。在一定意义上,妓女的定位是以自身作为载体,体现城市的文明教养和知识。男人在其他嫖客们眼里能打几分,要看他“精通、驾驭”这些知识群落的能力;掂量他的嫖客或直接在妓院中观察此人的表现,或是听妓女们对他的议论,听她们的口气是赞美钦佩呢还是讥刺嘲讽。上海社会变化迅速,在都市的等级阶梯中占个好位置,并得到妓女和嫖客双方的认可,这不仅仅是消遣娱乐的问题。  
    第五章 花招与伎俩(四)
    性的资费 如第四章所示,同妓女发生性关系究竟何时开头、如何开头,对于嫖客来说是很费脑筋的事情。指南书告诉人们如何花钱才花得最值。书中解释说,女人一旦不再是小先生了,在第二次卖与谁人的问题上便有了一点点自主权。开苞已为老鸨带来一大笔收入,她已履行了自己的义务,紧接着她就可以安排自己中意的客人与她过夜。132价格是“点大蜡烛”的一半,但仍数倍于通常的夜度资。这第二次就叫“挨城门”。1932年的一部“妓院史话”解释道,这种说法起源于19世纪末:当时上海的新北门和小东门一到晚上9点就关城门,官吏过了钟点回来,坐着轿子到了城门边,其仆人就高叫“照会”。所谓“照会”其实是一种木牌子,分成两半,另一半在城门守兵手中,两边要对上才行。然而一旦检查了照会,开了一点城门放人,那么想进城又无照之人也会趁机涌入。还有敢干的佯装有照,等城门开了一条缝隙,便塞点钱在守卫手里,飞快进入,此时“挨城门”的也有好几个。妓院取材进城门的故事喻指开苞后的第二次,其象征意思文中也说得明明白白:这是“以妓女的生殖器为城门”。 在嫖客挨城门的问题上,作者的态度不一。客人听到劝告说,挨城门要花那么多钱在已然不是chu女的妓女身上,不划算,“老于冶游的人,多不肯作此举。”但另一方面,客人又被告知挨城门的乐趣很可能甚于开苞: 那(开苞的)恶而蛮好像是开马路的小工,费了血汗精神,筑成一道平坦大道,却让别人到马路上去坐汽车出风头,所耗不多,而大得实惠。所以门槛精的嫖客,都不愿做蜡烛而愿挨城门。 尽管这类叙述目的不在探讨妓女的性生活在多大程度上由自己说了算,但是许多篇章都说得很清楚:挨城门的可以期盼更大的快乐,因为妓女同他有感情,是心甘情愿委身于他的。 如果喜欢小先生或肉体上受其吸引的客人“偷开苞”成功,则乐趣更强烈得多,当然危险也大得多。开苞或挨城门都是正式的礼节,但偷开苞却背着老鸨进行,事实上剥夺了她养育、训练女孩所期望得到的进账。指南书在谈偷开苞的时候,暗示客人和妓女相互之间可能有恋情: chu女初次遭狂浪蹂躏,没有情感,何能求得对方的慰藉乐趣呢。偷开苞者则不同,133双方情深火热,只要妓女情愿,鸨母是否应许,可以不问。 不过,指南书的主调却不是客妓的感情共鸣,而是男人的手段。书中将“偷来的”肉体关系说成宝物,容貌好的年轻人既要对妓女甜言蜜语,又要设法欺瞒老鸨,方能偷成。1939年的一位指南作者说:“近来性欲横行,淫风日炽,虽良家女子,亦易染恶习,何况倡门中人……”而小先生“早被打动春心”,往往一块手帕、两双鞋、20块钱就可说动她们自愿献身。从有手腕的客人这方面看,童贞应是从老鸨和妓女那里夺过来的宝物,代价越低廉越好,而且最好有妓女本人的热情配合。但是如果被老鸨发现了,那可能对双方都很惨。年轻的妓女“必备受摧折”,还要被迫接受一个浑然不知情的、愿出大价钱的阔客为其“梳拢”,后者哪里晓得他的宝物早让人家夺走了。“偷开苞”的客人可能要面对老鸨的索赔要求,数目可能接近“合法”开苞的资费。更糟糕的是,老奸巨猾的老鸨可能会智胜客人,偷开苞的事情进行过程中,老鸨装聋作哑,然后出面不许他离开妓院,除非付清开苞全价,或者干脆替妓女赎身。 如果按照指南书的说法,偷开苞是客人“陈仓暗度”的把戏,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妓女的配合,那么将已经破瓜的妓女当作待开苞的卖,就是老鸨玩弄的骗局了,这也需要妓女的配合。正因雏妓的初夜收费极高,于是有心计的老鸨便常常一次次地卖她的苞。这种回收再用的雏妓就叫做“尖先生”。“尖”字的写法一看就有双重意思,“小”字在上,“大”字在下,说明此“小”先生不再是雏儿,而已然是接客的“大”先生了。早在1919年,小报就对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冷嘲热讽了。例如,文章发出如此疑问: 民和里的珍珠花对人说她是小先生,从来没有破过瓜。不过我记得她同姓白的优伶碰过风,怎么还说自己是小先生呢? 到了30年代,指南作者一个个都在感叹chu女所剩无几,偷开苞风气之盛在他们看来是世风日下、妓院普遍难以维持操守的表现。在他们想像之中的过去,妓院严格遵守行规,而现在到处看到淫乱的行为。客人付开苞钱却白相了“尖先生”,狡猾的老鸨有办法让小女子“流丹盈滴”,134而那客人“却在昏昏沉沉中”,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区别。面对这种新的情况,指南书奉劝冶游人须倍加小心。许多情形名义为开苞, 也不过作弄瘟生,欺骗冤大头而已。然据生理的常态,少女第一次经人道,chu女膜破必有殷红外染,所以都以此为征。不过有很多假作。所以开苞客人工作的时候,应细检这苞,有无夹带。 识不破诡计的客人成为妓女暗地里耻笑的对象。事实上,20世纪30年代的黑幕故事中,受愚弄的嫖客已成了固定的滑稽角色。一则故事中,一“大”一“小”两姐妹劝一阔绰的大少拿出两根金条加两颗珍珠,说如此便可睡一个再开一个苞。他交出所索后,一位苏州籍朋友(两妓也是苏州人氏)告诉他,这两个女人在苏州同戏子相好,出了名的。妓女玩弄假开苞的把戏若被当场拆穿,客人动怒,可能带着一帮人来捣毁该妓院。同样,鸨母亦将白璧无瑕的雏妓当宝贵的资产,一个少女如当作chu女卖给妓院,一旦发现有假,那鸨与客必让她吃足苦头。  
    第五章 花招与伎俩(五)
    竞争 和任何其他生意关系一样,嫖客之间与妓女之间也有竞争关系。妓女要想方设法吸引自己所中意的客人,而客人这边,如前所说,最好的光景也要同好几个人争名妓。这两种竞争关系和妓院中的许多其他事务一样,也有一定之规,受繁琐的礼仪制约,并有一套特殊的用语。 对妓女和客人而言,这礼仪好比是一段一段的一夫一妻制婚姻。例如,客人在外叫局,在应差的时段里,哪怕只有几分钟,妓女也必须全神贯注地待客。这段时间里她可以同别的客人打招呼,但不可表现得太随便。打茶围、办花酒也一样,在活动结束前,双方都必须对对方专一不二。如果妓同客的关系已深入到落了相好,则规矩会更严。这时妓女就不应同此人的朋友熟人再生情愫,否则会遭客人辱骂,被看作是水性杨花的贱人。(那插足的男人也被朋友孤立,135无人理睬。)史料中并未明说妓女在一段时间内能否与不止一人发生肉体关系,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那就是妓女不可以在那位常客的圈子中,当面做任何让他下不了台的事情。 从客人这边来说,一个节度即四个月内,他在一家妓院只可同一名妓女发生肌肤之亲。在此之前,妓女之间为得到可心的恩客明争暗斗,对谁赢谁输吵架不断,给小报的闲话栏增添了无数的谈资。然而客人一旦开始同某妓过夜,双方就都有权对对方提出要求。另外一个妓女想偷走她的客人,就叫做“轧客人”。指南书叫客人警惕这种事情,因为夹在势不两立的妓女之间,“往往无以自解,惟唱西厢记一句曰,‘好教我左右做人难耳!’”书中写的换妓女的事情多半还是由客人引起。节度未完就找别的妓女叫做“跳槽”或“越界筑路”。男人“跳槽”往往因气恼他的女人接受别人献的殷勤。他甚至会让她的一个姐妹陪着大肆张罗酒席、聚会,一吐心中恶气。1919年的报纸上有消息说,一个外号“猴王”的嫖客甚至邀请当地报社的笔杆子来见证他跳槽,他说就是要让先前相好的妓女难堪。 清末时候,想跳槽的嫖客按惯例应付一笔钱给先前的妓女,以得到解脱;此后该妓与他视同陌路。这就是所谓的“过门局”。男人若买下妓女做妾,日后同她分手,又寻另一妓女,前面的妓女按道理可对他提出财产要求,还可以合法地带着一帮人来,要求同那有可能做她继任的妓女谈条件。 但是进入20世纪后,对正规礼节的详细描写就从历史记载中消失了;这时得到详细报道的是激烈的竞争环境中争风吃醋的事件。大多这类叙述仍表现了指南书的主题,即对等级地位的焦虑及感叹情感易变等;故事中的男人都处于劣势,无法让妓女始终忠实于他。客人最可怕的噩梦无过于“白板对煞”,即和另一个男人争抢同一个妓女。“白板对煞”是麻将用语,一副麻将里有四个空白牌,诨号“小白脸”。(都说妓女最喜爱的俊俏青年也叫“小白脸”,该不是巧合。)对家需要四张白板中的三张才能算一副牌,假如两家各持两张白板,谁也不丢出去让对方凑数,那么就会形成僵局。136妓女越是红,就越会有两个或更多的男人同时相争。有一部指南书用推测的办法,着重点出小白脸比他们要争抢的妓女多得多的僵局,比方虽不见得可信,倒是十分形象。作者说,136张麻将牌中,有4张(或说每34张中有一张)“小白脸”,拿这个比例套中国人口,那四万万中国人中就有一千三百万小白脸,仅仅在上海,就有十万个小白脸,但他们想讨好的妓女才区区几千啊!既如此,那白板对煞必是不可避免的。文字旁边配了一幅漫画,画中一个衣饰华丽的女子站在中央,发愁地咬着手指,她的两侧坐着两个正在抽烟的小白脸,一个一脸灿烂,另一个阴云密布。 在追求者多、妓女少的情形下,手段高超的妓女能将几个客人都伺候得服服帖帖的,不让他们动气。不过更常见的是某个客人或不止一个客人妒火中烧,俗称“吃醋”。1875年《申报》曾报道一个妓女夹在两个醋意浓烈的客人当中,走投无路,只好自杀,报纸用了一句话概括情势:“男人发疯瞎喝醋,迷人妓女吞鸦片。”但是看看小报的闲话专栏,就会发现绝大多数妓女还是算盘蛮精的。有些按客人阔气的程度决定跟谁,放弃一般有钱的,找那十分阔绰的。花云玉在一个政治上十分活跃的妓女圈子里特别出名,据说她同何先生在一起是为了事业发达,同陶先生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他的相貌。别的妓女反对她这样做,她回答说谁也无权干涉她爱的自由。高雅云跟了一个能在财力上资助她的男人,另外又养了个俊俏的情人,据说那鸦片瘾十足的养她的人和和气气地将她让给小白脸时,她十分沮丧。(后来她去汉口发展了。) 妓女往往需要努力奋斗才能成名走红,但是在谈竞争的文字中,妓女却被描写成握有大权、可以在客人中挑来拣去的人,说她们挑客人既讲相貌又讲钱财,只是在几个客人都兼有财貌的情形中才会举棋不定。妓女同客人有了肉体关系后,各自对对方都有了更多的义务,不过对于成熟的名妓而言,是否答应夜度要趁她高兴才行。指南书中说要以自己最像样的一面示人,这话多半是对嫖客而不是妓女的规劝。  
    第五章 花招与伎俩(六)
    机关算尽的女生意人 指南书告诉客人举止打扮粗俗有危险,涉世不深像阿木林有危险,此外还罗致了许多故事,137告诫客人小心妓女掏其腰包的本事。据说妓女玩弄了各种鬼把戏,她们有时同妓院老板穿连裆裤,有时则单独行动。如妓女发现客人瞒着家里人来嫖妓,她会做出近乎敲诈勒索的事情来。作者们叫客人提高警惕,说妓女无论等级贵贱,个个都是向熟客讨要衣裳珠宝的能手。这种交易有专门名词,叫“抄小货”或是“砍斧头”,客人惧怕受骗挨宰之心跃然纸上,而妓女的伎俩也成为许多写娼妓类的劝诫文字的主题。书上说,妓女眼力好,看客人有多少财力就讨多少,犹如医生开出药力恰当的处方一样。妓女的这张处方的味道有米汤(意为说好听话)、眼泪水、醋(意为妒忌)加蜜糖。1935年的一部指南书内有一插画,画面中的女人盖着被子斜躺在床上,床边挨她坐着一个留八字须的男人。女人正在对男人扳手指头,所点到的东西一样样都画在她脑袋上方的画框内:一幢好房子,一辆汽车,一只钻石戒指。(见图17) 指南书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可能去嫖妓的人熟悉妓女的取财之道以及行内指称这些伎俩的切口,这样客人白相妓院就会感到很愉快,觉得自己对上海的习俗了如指掌。愉悦之情往往通过幽默传达出来。例如有个故事讲一上海男人到广州做生意,碰到一个啥都不懂的妓女。老鸨用行话吩咐她“今晚必须砍斧头”。这小女子只当老鸨真的要她用斧头杀人,十?( 危险的愉悦(20世纪上海的娼妓问题与现代性)  ./6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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