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以恪恍然一惊,才发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说的话有不妥,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
“无忧,二哥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楼月卿没听他的解释,而是咬牙冷声问道:“就算我咄咄逼人,那又怎么样?难道我错了么?你们觉得她无辜,那我呢?我难道就不无辜么?”
萧以恪无力的又无奈的看着她,静默片刻,轻声道:“对不起,二哥说错话了,二哥并非这个意思,二哥只是希望你能放过她,就当是……看在二哥的面上,如今天下皆知父皇已经赐死她,你就当做她已经死了,不行么?”
楼月卿冷笑:“我不是已经看在二哥的面上,留她全尸了么?”
萧以恪脸色一僵。
楼月卿抿唇沉声道:“给她全尸,是我最大的退让和仁慈,其他的,除非我死,否则,你们休想!”
萧以恪闻言,沉痛的闭了闭眼,睁开眼时,已是一脸祈求的看着楼月卿,字句恳切的道:“算是二哥求你,二哥从未求过你任何事情,如今求你,无忧,放过她吧,就当是救人一命,二哥向你保证,她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二哥会让人送她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让人看着她,你就当是发个善心施舍她一口气,可以么?”
他从未求过任何人,可如今,却不得不求她,是为了她,也是为了长乐,一旦她真的把长乐带回去,就再也无法收场了,届时,为了从她手中保住长乐的命,定然什么都瞒不住。
她一旦知道长乐与她的关系,那么当年母后难产而死的事情,就值得深究,以她的聪慧,定然会查清楚当年长乐为何会被带走,为何没有人知道母后怀的是双胞胎,到时候……
萧以恪不敢想。
她会承受不住的,轻则万念俱灰,重则,会发疯!
没有人可以承受得了,自己二十年的人生是一场骗局,也不可能受得了,自己所有的执念和信仰沦为一场笑话,哪怕心性再坚韧,也做不到。
楼月卿不可置信的看着萧以恪,俨然苦笑:“你求我?为了她!”
说着,她反手指着身后的马车。
“对!”
楼月卿咬牙,厉声问道:“如果我不答应呢?是不是二哥就会生气的气?还是为了她,不认我这个妹妹?”
她神色有些激愤,显然是被萧以恪的这一祈求刺激到了。
萧以恪无奈道:“无忧,你明知道,二哥不会为了任何人伤害你,我只是希望你,给她一条活路,就当发个善心……”
萧以恪话还没说完,楼月卿蓦然扬声笑了,苦涩又讽刺。
“无忧,你……”笑什么……
楼月卿冷笑,目露自嘲道:“二哥难道忘了?我是从地狱中爬回来的人,这么多年,手上染了无数人的鲜血,良知和人性都快没了,你现在让我发善心?二哥,你这是在和逗乐子么?”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她也不想做什么善人!
特别是在这个事情上,她不愿做所谓的善人!
萧以恪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她了。
她是真的油盐不进,怎么劝,怕是都不会退让,这么倔强,当真让他无奈至极。
楼月卿敛去脸上的讽刺之意,定了定神,才淡淡的道:“二哥,我不想与你动手,所以你最好还是让开吧,否则,妹妹我……就不客气了!”
她现在心里很乱,尽管之前就已经料到,可是,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她对于萧以恪所作所为,仍是难以接受,她不知道,如果萧以恪再继续拦着她,她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情。
她的二哥,竟然如此欺骗她,父皇会这样做情有可原,可二哥呢,为什么也要这么做?
闻言,萧以恪皱了皱眉,定定的看着她问:“你会如何不客气?”
“我定然是不会对二哥无礼,但是……”她嘴角微勾,瞥了一眼身后的马车,道:“我会现在,就把她变成尸体,交给二哥善后,想来,二哥也是不会介意的!”
萧以恪脸色微变:“无忧,你这这是威胁二哥?”
楼月卿淡笑:“怎么会?我是在让二哥选择!”
萧以恪一愣。
楼月卿抿唇道:“要么,我把她带回去,怎么处置我自有打算,要么……”她眉梢一挑,继而淡声道:“二哥你把她从我手里抢走,当然,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把人抢走!”
所以,这是说什么也不会退让了。
僵持了好一会儿,两相静默,之后,萧以恪把路让开了。
只能让她先回去,他再想想办法了,实在不行,也只能全盘托出了,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楼月卿这才策马前行,在路过萧以恪旁边的时候,她忽然停下,想了想,转头看着萧以恪,抿唇淡声道:“二哥,这件事情,你和父皇都欠我一个解释!”
萧以恪眸色微动,点了点头,轻声道:“先不要伤害她,二哥答应你,会给你一个交代!”
楼月卿挑挑眉,不置可否。
萧以恪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郑重道:“二哥绝不会再骗你!”
楼月卿嘴角微扯:“好,我等着!”
言罢,她挥鞭策马往酆都的方向去了。
莫离紧随其后。
萧以恪坐在马背上,遥望着她渐渐消失在前方的身影,还有逐渐变成黑点的马车,眉头紧拧,转眸,看着天边的一片彩霞,他一脸凝重。
楼月卿刚走没多久,还没回到酆都城,就遇上了前来找她的容郅,虽然天已经慢慢黑了,远处的一切已经开始模糊,可是,他大老远就看到,策马而来的身影就是容郅。
容郅听说她从祭天台离开后,就立刻派人追寻她的踪迹,得知她往西边去了,就也追了上来,这不,直接和她撞上了。
看到楼月卿身后莫离驾着的马车,容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并未多问,也没多言,策马与她一同回酆都城了。
一路狂奔回到酆都城之后,城门已经关了,可是,看到她,驻守城门的将领自然是不敢拦着。
进城之后,楼月卿正要进宫,容郅告诉楼月卿:“你父皇旧疾复发,如今怕是还未醒来!”
楼月卿突然勒住缰绳,转头看着他,愣了愣,才拧眉问:“你说什么?旧疾复发?”
容郅颔首:“嗯,你刚离开祭天台,他就吐血昏迷了,说是旧疾复发!”
如今宫中,定然是一片混乱,原定好的宫宴都取消了。
楼月卿闻言,忽然沉默了,望着皇宫的方向,夜色中,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容郅问:“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楼月卿静默片刻,才淡淡的说:“不必了,回府吧!”
容郅闻言,愣了愣,随即颔首道:“如此也好,你累了一天,先回去休息,明日再去也不迟!”
祭天大典本就累,之后又骑了几个时辰的马,是该好好歇着了。
楼月卿没说话,直接策马往公主府而去。
容郅和后面的人紧随其后。
回到公主府后,楼月卿吩咐莫离和长乐弄去府中的地下牢房,命人严加看守,这才回到扶云阁。
沐浴出来之后,容郅已经让人做好了晚膳,楼月卿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地吃。
容郅看着她吃,也没有说话,然而眼中,却心疼之意溢于言表。
他知道,她现在一定很难受,越是憋着,越是心里不好受,她一向都是这样的,而这个时候,再多的安抚都是多余。
楼月卿默默地吃完之后,搁下筷子,坐在那里,垂眸静默了很久。
容郅见她如此,正要开口,楼月卿已经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抬眸,定定的看着他:“容郅!”
容郅一愣:“嗯?”
她抿唇望着他片刻,随即,眸色微润,凝声问道:“你永远都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容郅神色一怔。
静静地望着她带着一丝企盼的双眸,容郅沉默,不知如何回答她。
他已经在骗她了。
早在还没来璃国前,他就知道所有的真相,知道长乐是她的妹妹,知道景媃活着,也大概知道当年那些事情,可却从未告诉过她,甚至想办法不让她知道,他早就在骗她了啊。
可是,他能怎么办?他是她的丈夫,他要做的,就是让她远离伤害和痛苦,这些足以毁掉她所有信念的真相,他如何能不瞒着她?
楼月卿见他沉默,倒也没有多想,也没有让他一定回答,而是面色悲凉的一笑,垂眸低声道:“父皇,二哥,还有……如果我没有猜错,母妃他们也知道此事,可他们都联合起来骗我,把我当傻子一样,都是骗子,他们都是骗子!”
原来,在他们的心中,她这么多年在外面所承受的一切痛楚,比不过那个代替品的一条命,终究是她高估了自己。
就连二哥,也如此欺骗她,让她如何承受?
容郅微微拧眉,轻声道:“也许他们是有原因的,你父皇和你二哥那么疼你,不会无缘无故骗你的,你先等等,等他们解释!”
容郅清楚,这些事情就算是要告诉她,也不能他来说,所以,他也不便多言,只希望,可以让她莫要因此怨恨萧正霖和萧以恪他们。
楼月卿摇了摇头,神色有些低落,淡淡的道:“不管怎么解释,事实俱在,他们否认不了,这次的事情,我算是明白了,对于他们来说,我终究不在他们身边十几年,他们对我,如今怕是也只剩下愧疚了,如果不是因为觉得愧对于我,他们怕是连欺骗都懒得了……”
她现在,越想越觉得可笑。
终究,物是人非!
容郅见她这副模样,便知道,他说什么,她都是听不进去的。
她认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除非,颠覆事情的真相!
“容郅!”她看着他,神色认真。
容郅一愣:“怎么了?”
楼月卿目光炯炯,神色郑重的道:“他们骗我,伤我,都没关系,但是你不能,我现在谁都不相信,只相信你了,所以,谁都可以欺骗我,你绝对不能骗我!”
他是她最亲近的人,如果有一天,连他也欺骗她,她真的不知道,在这个世上,自己还能相信谁,还敢相信谁……
容郅神色略微僵硬,怔怔的看着楼月卿,正想要说什么,可是,迎上她那一双充满企盼和期望的眼眸,想着她刚才的话,他最终,只能点头:“好!”
楼月卿这才笑了。
容郅却忽然心底一阵后怕,她若是知道……
怕是不会轻易原谅他!
萧以恪回到酆都以后,直接策马进了宫,平时这个时候,宫门早已下钥,不能随意进出,可是今日,萧正霖忽然病倒,宫中几乎乱了,自然也顾不得了,加上萧以恪本就深受宠爱,自然是谁也不敢阻拦。
他到乾元殿的时候,萧正霖已经醒过来。
萧正霖得知楼月卿回来,还把人带回来了,且得知他病了还不肯进宫之后,沉默了很久,就把所有人遣退了,所以,萧以恪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寝殿外面。
不过,他刚到,萧正霖就吩咐吕安出来叫他进去,萧以恪走进去,便看到萧正霖面容苍白无力的靠在床榻上,整个人没什么精神,也苍老了不少,完全没有曾经的威严和神武,只有憔悴和沧桑。
他闭着眼睛靠在那里,面色颓然。
萧以恪说不心惊是假的。
不过,还是依礼跪下请安:“儿臣,参见父皇!”
萧正霖闻声,微微睁眼,看了过来。
他没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萧以恪。
萧以恪抬眸见他如此,更是自责,低头愧声道:“儿臣无能,有负父皇重托,请父皇降罪!”
萧正霖静默片刻,才动了动唇,低缓无力道:“恪儿,你起来吧!”
萧以恪豁然抬眸:“父皇……”
萧正霖苍白的嘴角微扯,低声道:“注定瞒不住的,如何能怪你?起来吧!”
他的这个女儿,一向都比常人聪慧,骗不了她,也是正常的,只是,这么多年,所有的苦心,所有的隐忍,终究付诸东流了。
萧正霖甚至不知道,今夜之后,会是个什么局势……
一个长乐的身世,会引出很多当年那些不堪的往事,而这些往事,会让这两个孩子,难以承受。
届时,怕是要大乱。
萧以恪这才起来,一站起来,便拧眉沉声问道:“父皇,如今该怎么办?真的一定要……”告诉她么?
萧正霖一阵恍惚,淡淡的问:“除此之外,你觉得还有别的办法么?”
既然这孩子不肯退让,他们也无能为力了,知道之后,是痛苦还是快乐,都是她自己该承受的了。
萧以恪咬了咬牙,抿唇低声道:“可是儿臣真的不忍!”
明明这一切,这两个丫头才是最无辜的,她们不该去承担上一代人的罪孽,那些,都与他们无关,为什么……
萧正霖幽幽一叹,无力道:“朕又何尝忍心?可是恪儿,朕不能看着他们姐妹相残,不能任由无忧杀了长乐,除了如实相告,还能如何?”
两个女儿他都愧对,原本把长乐送走,虽然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却也是极为不公,如今,他不能再让一个女儿去杀了另一个女儿,绝对不能。
萧以恪也明白这些,不置可否,只是低声问道:“那父皇可要儿臣明日去找无忧?”
那丫头得知父皇病倒仍不愿意进宫,可见,若是他们不说清楚,她是谁也不会谅解,也不再理会。
萧正霖摇了摇头:“不,此事你不要再管了,朕自有打算!”
萧以恪一惊:“父皇……”
萧正霖无力的摆了摆手,淡淡的道:“你忙了一日也累了,退下吧!”
说完,微微转头向着里面,闭目,不再多言。
萧以恪只好低声告退。
萧以恪离开乾元殿后,去了一趟长信殿,在长信殿待了半个时辰,就出宫了。
他没有回府,而是去了玮元公主府。
这个时候,已经将近午夜,楼月卿已经睡下了,她其实一点也不困,虽然折腾了一天累了,可是却心烦意乱睡不着,是容郅让莫离点了安神香,她才缓缓睡去,她睡得不安稳,容郅便点了她的穴,她才沉沉的睡去了。
她睡着后不久,门口就有侍卫来报,萧以恪来了,不是来见楼月卿,而是见他。
容郅让侍卫放萧以恪进来,之前楼月卿下过令,谁来也不准放进来,所以门口的齐正不敢违令,故而萧以恪如今还被拦在外面。
吩咐莫离在这里看着楼月卿,容郅走出了扶云阁,往前面而去。
很快,萧以恪被带进来。
见到容郅,萧以恪立即问:“无忧呢?”
容郅淡淡的说:“她已经睡下了!”
萧以恪一愣,睡了……
响起长乐,萧以恪又急声问:“那长乐呢?她有没有对长乐如何?”
容郅简略答道:“在地牢,人很好!”
她一把人带回来,就吩咐莫离关在地牢,之后再也没有理会,也不曾过问,还是他暗中让冥夙送了点吃的过去,虽然他对这个妻妹无感,但是,总归不能亏待。
萧以恪这才放心,他就怕她伤害长乐,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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