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久以前她从同事那里听来的壮阳菜肴。
马丽梅所在的语文组年纪最大的刘忆红和年纪最小的卫飒是灵魂人物,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还是当之无愧的性学专家。
刘忆红四十六岁,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在她看来根本不算什么秘密,事无不可对人言,话说女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就没有了性别,刘忆红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有些话她在男同事面前讲起来也毫不避讳,往往给年轻小伙子们闹个大红脸。
卫飒去年刚刚大学毕业,才23岁,可是思想前卫,语言犀利大胆,大姑娘家家的成天把“**”、“快感”、“**”、“g点”、“潮吹”等等名词挂在嘴边,还叫嚣“女人要掌握床上的主动权”,让马丽梅觉得突兀羞臊。你说她没皮没脸没心没肺吧,倒是能间接传播点知识,令马丽梅之流大开眼界。
情趣内衣、情趣香水就是卫飒极力推荐给马丽梅的,说是能增进夫妻情侣的感情,令生活更美好。
他们组里有个女老师是军嫂,叫王君琦,是个比马丽梅还保守的三十五岁的女人。
前一段时间她丈夫要从部队回来休假,王君琦难掩心中的愉快,把这消息说了出来,卫飒立即拍着手大叫:“王姐的春天来了,本姑娘特别推荐几道应景菜谱吧。韭菜炒鸡蛋,杜仲炖羊肉,雪里蕻炖豆腐,枸杞鲇鱼汤,再配上核桃仁拌木耳,佐以劲酒,保证你老公不虚此行!”
也不知道是药膳好,还是人膳好,总之王老师在丈夫回来第二天就容光焕,眉目含春,精神抖擞,走起路来小腰扭得着实欢快,说起话来都格外温柔醉人。
马丽梅又想到去年年底跟着卢少川回山东老家,婆婆对她至今不肯生育颇为不满,卢少川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纷纷来劝马丽梅,有人甚至不客气地质疑马丽梅不具备生育能力。
对此,马丽梅只是笑,并不表示厌烦,她能理解婆婆的心情。
其实马丽梅不是不想生,只是暂时不想生,她早做好打算了,三十二岁时当妈妈。这个信念是不可动摇的,她打小就是个主意特别正的人。
过完年要走,婆婆塞给她一张纸,上面龙飞凤舞,画了很多她识别不出的汉字。
婆婆告诉她,这是花了三百块钱求来的生子秘方。
马丽梅有点感动,也有点莫名其妙受辱的感觉。回来后找了个熟人帮忙看那张中药方,人家沉着脸告诉她说,这方子太猛,是付虎狼药,会吃死人的。
马丽梅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金瓶梅》里西门大官人那旷绝古今的死。
马丽梅心里酸了一下,事到如今,卢少川都阳痿了,别说生孩子,连正常的生活都难以为继,她顿时感到沉重的压力。
马丽梅伸着脖子看一眼在客厅看电视的卢少川,今天他的眉头没皱,大概是情绪周期过了,网上说男人也有类似例假期的情绪波动,叫“心情大姨妈”。
吃饭时,卢少川胃口很好,把一盘腰花全吃了,还连喝了两大碗鱼汤,没动劲酒,喝了几口白酒。
马丽梅深情地注视着丈夫大快朵颐,比自己吃到山珍海味还觉得香甜。
卢少川饭后打开电脑上网,他先是浏览了些新闻,而后开始玩牌,斗地主,麻将,扎金花……
马丽梅边看电视边绣十字绣。
这个夜晚像之前很多个夜晚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但马丽梅是不是扭头盯着丈夫看,她在焦急地等待奇迹出现。
马丽梅给卢少川泡了一杯茶,没忘记丢进去几颗枸杞子。卢少川接过来,喝了,没看茶,也没看马丽梅。
快11点了,卢少川还在上网。马丽梅洗好以后先上床,打开床头灯,翻开一本《小说月报》,准备看一个故事。
可是读不下去,每个字彷佛都在跳舞,她眼花缭乱,揉了好几次眼睛,眼神还是无法集中。
“累了,就早些休息,别看了。”
卢少川说着,掀开被子,在马丽梅身边躺下。
马丽梅焦灼地等待着,卢少川的鼾声却不期而至。
卢少川感到呼吸不畅,从梦魇中惊醒,感到马丽梅把胳膊伸过来,放在他胸前。他闭着眼睛伸出手去握住,放在枕侧。
妻子的手挣脱开来,又去摸索他的身体。
“别闹了,睡觉。”卢少川不耐烦地说。
马丽梅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有感觉吗?”
卢少川不是傻瓜,明白马丽梅在说什么,他想告诉妻子自己不是老式机械石英钟,上弦就能走,他想告诉妻子自己前途未卜困难重重,他想告诉妻子在这个时刻他心情沉重根本没有任何性趣,他想告诉妻子给他点时间让他接纳现实重新找回男人的自信,可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想睡觉。
要是眼前有个无底深坑,卢少川肯定眼一闭跳进去,他需要不被打扰的深度睡眠,最好没有梦境没有呼吸没有醒来的时刻。
卢少川装睡,不回答,不理会妻子富于探索精神的充满**的手,反正身体没有任何反应。
马丽梅终于气馁了,她在床上辗转良久,起身离开卧室。
卢少川听见妻子打开电脑的声音。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令人难耐的漫长。
卢少川在床上眼睁睁地躺着,马丽梅在客厅上网到天亮。
第六章
卫飒脱掉雪白的羽绒服,露出大红色的鸡心领薄毛衫以及驼色的短裙,修长的双腿紧紧裹在长靴里,优雅不失性感,还有几分轻盈的俏皮。
年轻真好,马丽梅盯着卫飒出神了。
卫飒摘下长长的围巾,挂在衣帽架上,顺手理了理卷,她从镜子里看到马丽梅的神情,满脸堆笑扭着小蛮腰过来。
“马姐,好看吗?”
马丽梅由衷地点点头。
“马姐,你眼圈好大,精神也不好,是不是卢老师最近没有交公粮啊?”
马丽梅一窘,卫飒窃笑不止。
刘忆红刚进门,凑过来,“笑什么哪你们,叫我这老太婆也听听!”
刘忆红喜欢管自己叫老太婆,就彷佛美女都爱低调地说自己丑,她们这种心态是专门为了提供给人们反驳的机会。其实拍着所有人的胸脯摸着他们的良心说,刘忆红要是老太婆,那天底下的老太婆都得是人瑞,都得是彭祖那岁数的老娘们。虽然她已经奔五,儿子都上大学了,但人看上去还是颇有姿色,真正的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皮肤还闪着自然健康的光泽,皱纹也比同龄人少得多,这一半得益于遗传,另一半是她精心保养的结果。
马丽梅眨眨疲倦涩的眼睛,“小卫说我熊猫眼呢。”
刘忆红认真地打量了一番马丽梅,不由得摇摇头,略带惋惜地说:“小马,你真该开始保养了,你看你皮肤底子不错,做做补水排毒和营养,会显得更年轻,女人老得很快的。”
马丽梅被刘忆红看得不好意思,低头自嘲道:“我人懒……”
刘忆红一笑,“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马丽梅心里一惊,原来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丑女人,她不由得对自己失望了一下,自卑了那么几秒钟,旋即释然一笑。
马丽梅只不过中人之姿,不算美女但也不丑,丢到人堆里也绝对找不出来,不像卫飒那样招摇前卫,也不如刘忆红端庄性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谁也不是谁的模仿秀。长得再好看也不能拿脸去刷卡,马丽梅常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有时候兴致不错,马丽梅也会仰脸问卢少川自己长得怎么样,卢少川总是付之一笑,偶尔亲昵地捏捏她的脸蛋,“我并不看重人的外表,你知道。”
这答案让人失望,马丽梅其实希望丈夫说――“在我眼里你最美”。
卢少川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关于这一点,马丽梅早就有了定论,他不会注意马丽梅的三围,更不会对马丽梅心血来潮买来的新衣服评头论足提出建设性意见,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时候,马丽梅会有点失望,这都是看韩剧多了中的毒,那些风度翩翩的男人在耳边吐气如兰,说着甜言蜜语,任是心如磐石冷若冰霜的女子也该融化了,何况本来就对浪漫想入非非的马丽梅?
但;马丽梅反省自己,她也不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风情万种是什么样儿?起码应该是卫飒那样,大胆地说出对男人的欲求吧,她是做不到的。
卫飒说男女**之后应该相拥畅谈感受,就好比读完一本好书一定要写写读后感,聊聊彼此的场上表现,赞美下对方的精彩手段,分析下美中不足之处,以期指导下一次的实践。
但马丽梅羞于启齿。
结婚六年来,她和卢少川总是默默无言地**,除了若有若无的低声哼吟,单调极了。
刘忆红说一次完美的**应该像大型管弦乐队演奏出的交响乐。
但,卢少川是个做得比说得多的实干家。
带着马丽梅冲上颠峰之后,他往往会离开卧室,去阳台抽上一支烟,然后再去卫生间撒上一泡尿,等他再回到床上时,马丽梅早已身心疲惫酣然入睡。
有时候马丽梅很渴望**之后的亲吻,但卢少川总是忽略或者有意跳过这一段,时间久了,马丽梅也就把这茬忘了。
上课铃响了,打断了马丽梅的胡思乱想,她抱起课本走进自己的班级。
讲课间隙,马丽梅眼尖,现学习委员辛闻和一个叫张汝信的男生悄悄传纸条,不是一次,是很多次。辛闻读完纸条时,脸上那一抹微红越深,像斗彩花瓶上绘制的瓷娃娃。
辛闻是马丽梅在班上的重点培养对象,这个女孩子不仅长得嫩花骨朵儿似的鲜亮水灵,而且蕙质兰心,聪明过人,功课很棒,为人处事既真诚又熟稔,是所有老师的宠儿。马丽梅是班主任,当然希望这个好苗子以后能有大出息,现在她居然公然和男生眉来眼去,实在令马丽梅痛心。
大课间学生去做操,马丽梅把辛闻单独留在教室,直言不讳地问她。
辛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紧咬着嘴唇低头不语,手指无所适从,只得将衣角卷来卷去。
这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马丽梅也是打那时候过过的,虽然没有早恋过,难道还能不懂女孩子懵懂的心事?
马丽梅说了些狠话,原本想着声东击西浮光掠影地暗示一下,但话到嘴边,不吐不快,统统变成恨铁不成钢的言辞,直到辛闻的眼泪一串串无声地滴落,马丽梅才感觉到自己有点过分了。
她拍拍辛闻的肩膀,“这事你再好好想想,你是个聪明孩子,我可以暂时不叫你家长。”
辛闻得到大赦似的拼命点头,同时使劲把泪收回去。
后两节课,马丽梅是空闲的,她翻看着学生的模拟考试成绩单。
吴鹤琴窥得组长刘忆红不在,便凑在马丽梅跟前悄悄问:“下学期评中一,你有戏啊,评上了要请客!”
卫飒和曲阳也随声附和。
马丽梅合上手头的卷子,温和地一笑,“哪儿那么容易啊,职称名额有限,竞争很强烈。前几次还不是空欢喜一场?”
吴鹤琴笑道:“谁有马老师你竞争能力强啊,群众的眼睛雪亮嘛!”
马丽梅心里说这话不假,论工作成绩她年年优秀,论讲课质量她毫不逊色于那些特级教师,到底为什么至今没评上中一,连她自己也不明白,领导总是这样说:小马啊,你还年轻,要多磨练一下,把机会给老同志吧。
她无话可说,只好埋头工作。
就马丽梅付出的劳动而言,她很对得起这份工资了。
但她觉得人活着似乎不仅仅为了活着,她工作,生活,都有个奔头,那就是要一天天往好里去过。
马丽梅从来没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过别人,包括自己的丈夫,但是她骨子里是个要强的女人,凡事要去做必得做好了,必得做得有模有样,让人人都叫好服气。
吴鹤琴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突然她话锋一转,悄悄对马丽梅耳语道:“人啊,该实际的时候,脑子千万要灵光,不行就给周校长送送礼吧……我听说最近她对你,对你……有些意见,呵呵,虽然不是大问题,但是她那个人锱铢必较,你又不是不知道?呵呵,小心为上,攻心为上……”
三十八岁的吴鹤琴世事洞明,彷佛把生活和人性都看透了,她懂得对付每一个人的方法,懂得解决每一个问题的途径,在这方面,连比她大好几岁的刘忆红都不得不佩服。
简而言之,吴鹤琴是一个鬼精鬼精的知识娘们。
晚上吃饭时,卢少川看到妻子情绪不高,就询问有什么事。
马丽梅就把吴鹤琴跟她说的话和盘托出,说到周校长对她颇有成见时,马丽梅差点哭了,因为她很委屈,若不是因为丈夫那晚不济,她也不至于被当做迟到典型当场抓住。
卢少川安慰了妻子几句,心里却在响着另一个声音:这么点破事,你就要死要活的,老子现在前途一片渺茫,都没见你主动关心过!你这娘们就知道关心自己,自私透顶!
卢少川越想越郁闷,晚上上网的时间更长了,马丽梅熬不住死睡过去多时,他才上床。
第七章
白天如坐针毡,夜晚度日如年,这就是卢少川目前的真实心态。
傅淮南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来上班了,所有人对此讳莫如深,心照不宣,机关里太阳照常升起,使人怀疑彷佛压根儿没有傅淮南这个人存在过,但从窃窃私语的人们脸上的神情越明朗化,卢少川就越确定谣言是真的。
其实自打傅淮南留给卢少川那个“人走茶凉”的谜底后,他早就清楚目前的局势了,只不过是执拗着不肯承认,或者心存微渺的希望吧。
卢少川每天上班的脚步愈沉重,以至于看到熟悉的办公大楼时忍不住一阵阵地头疼。
下班回家,还不如来单位上班呢。马丽梅的脸上表情神秘莫测,阴晴不定,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真正尴尬的时刻又要到来。
卢少川对妻子很内疚,很无奈,他无能为力,只好硬起心肠默然无视妻子渴望的眼神和充满期待的身体。
他对妻子无话可说,他能说什么,“对不起,我爱你,但我不能和你**”?
对男人而言,没有比这个更大的羞辱了。
他每晚睡得愈来愈晚,只为等待妻子困极睡去,一觉到天明。
疲劳是**的最大克星。
卢少川完全没有了**,身体完好,但精神被阉割,他的脑子里常常空荡荡的,若有所思,却不知在想什么。
近来烟抽得越来越多,以前两天一盒,现在已经变成一天三盒,对此马丽梅毫无知觉,他不在马丽梅面前抽,抽完以后连烟灰都收拾好。
卢少川觉得自己在崩溃的边缘,他好像一个被判了极刑的囚徒,明明死期已定,却没人告诉他那是哪一天。
他想到自己看过的一本书,世界名著,贝克特的《等待戈多》。
戈多不是真实存在,他代表了人类一切虚妄无助的等待。孤立无援、恐惧幻灭、不死不生、极端绝望,这就是人类的渊薮。
卢少川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新处长要登台亮相了。
尽管卢少川不愿意打听闲话,可是关于新来的领导的八卦新闻还是源源不断地传进他耳朵里:新处长还不到四十岁,名牌大学毕业生,还有硕士学位,称得上年轻有为;新处长上面有人,水很深;新处长附庸风雅,写得一手好字,是市书法协会的副会长……
卢少川对此无动于衷。
郑处长到来那一天,除了卢少川,其他人似乎都很激动,一个个穿得光鲜亮丽,兴高采烈,像过年那样。
卢少川因为睡眠少得可怜,眼窝深陷,头也不够齐整,胡子茬稀疏可见,他的外套皱巴巴的,看上去像个落魄书生。
新处长郑立文心里不悦,但他不动声色地和卢少川握手,笑得很坦荡大气。
郑立文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一笑还有两个大酒窝,看上去分外平易近人。他身上的西装是高级货,手表公文包款式颜色都很低调,但看得出品味不俗价格不菲。
王淙淙立刻把新处长确立为自己的人生目标,“郑处长这种钻石级别的男人才是我的理想!”
她的话私下里招来一片奚落,有人拈酸吃醋,“得了吧,郑处长的老婆是大美女,啥时候能轮到你这黄毛丫头?”
王淙淙不以为然地撇嘴,“漂亮?再漂亮也快四十了,女人三十豆腐渣,四十就是猪食了,黄脸婆!女人啊,年轻就是资本!”
说着话,她旁若无人地掏出化妆盒往脸上补粉。
晚上大家给新处长接风。
郑处长准时赴宴,还带了传说中的大美人郑夫人。
众人惊艳。
郑夫人不是盖的,美艳不可方物。圆润光洁的鹅蛋脸上生就精致小巧的五官,淡扫峨眉,略施薄粉,明眸善睐,朱唇皓齿,真真是清新脱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她四肢修长,身段玲珑浮凸,成熟风韵毕现,却丝毫不像生养过的女人,据说她儿子已经快十岁了。
这样的美人,绝不是王淙淙嘴里的黄脸婆。
郑立文介绍夫人的名字,孔令仪。
当孔令仪用黑曜石一样的眼眸望向卢少川时,还把端庄雅致的微笑奉上,卢少川不禁暗暗赞叹,真是人如其名。
卢少川不禁想到了马丽梅。
马丽梅跟孔令仪比起来,简直就是糟粕之于美玉。马丽梅不是丑,而是粗粝,粗糙,她的一切言行举止都带着小市民的粗制滥造漫不经心,她对冗长乏味的生活缺乏精致的渗透,但一旦被触怒,就立刻揭竿而起,彻底地造个反。
马丽梅,一半是蒲草,一半是火焰。
以前卢少川想到她的时候心里踏实,这是过日子的女人,而今只剩下无言的苦笑。
失意的何止卢少川一个?在孔令仪这样的女人面前,王淙淙也像泄气的皮球,盯着面前一尺范围内的菜,连多看一眼郑处长夫妇的勇气都不复存在。
郑立文酒量很好,频频劝酒,谈笑风生,颇有些豪爽气。
卢少川却喝高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举杯浇愁愁更愁。
他摇摇晃晃来到郑立文面前,高高举起酒杯,嘴巴里舌头和牙齿打着架,“郑处长,您,您好样的!您的姓儿也好,郑,正大光明,郑重其事,正经八百……都是‘正’……不像老傅,老傅……呵呵,老傅!”
卢少川犯了大忌讳,众人惊得酒都醒了,七嘴八舌地解释,打马虎眼。
郑立文毫不介怀地一笑,饮干杯中酒,缓缓道:“老卢,你喝多了。”
卢少川被人送回家,一进门就躺在客厅地上,再也起不来。
他感到自己像个倒挂的葫芦,胃里的食物一点点缓缓上漂移,终于从嘴巴里溢出来,带着恶臭。
温热的毛巾贴着他的脸,清爽。
卢少川彷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他使出全身力气箍住马丽梅,把脸深埋在妻子的胸前,就以这个姿势睡了整整两个小时。
第八章
人的痛苦就像不倒翁,摁倒葫芦浮起瓢。
马丽梅的无性生活已经三周了。
都说女人的身体有**周期,可是马丽梅抓不住它的曲线。它好像是有生命力的某种小动物,总是在**马丽梅精神最薄弱的时刻,趁机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挠得她心神不宁。
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难道自己也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难道**的愿望竟能如此强大?
看着熟睡在身边的卢少川,马丽梅不止一次地深深羞愧,她感到自己身体的可耻,**的可耻。
她甚至都梦到了卢少川龙精虎猛,不知疲倦地和她一次次体验极致快感。
醒来后,身体是潮湿的,眼角也是潮湿的。
卢少川睡得很沉重,眉头皱成一团,牙关紧咬,呼吸彷佛是被压扁了挤出鼻腔一样。
他忽然被摇醒,妻子披头散地坐在他身边,看不清表情。
卢少川赶忙打开台灯,顺手摸到眼镜,戴好。
“你怎么了?”,他伸出手去摸马丽梅的额头。
马丽梅是易感冒体质,很容易烧。
马丽梅使劲一拧身子,避开丈夫的手。
卢少川不由得叹口气,“你想干什么?”
马丽梅抬起头,眼神咄咄逼人,“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
“何出此言?!”卢少川惊诧道。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
“是不是我没有魅力了?”
卢少川双手握拳砸床,“我的小姑奶奶,大晚上的咱们能干点正经事不?能安安生生的睡觉吗?怎么一到深夜你就折腾啊?”
马丽梅在床上站起来,双手叉腰,“干点正经事!这正是我想说的,来啊,两口子的正经事不就是睡觉吗?你怎么这样冷落我?!”
夫妻间隐晦的事被堂而皇之拿出来当做驳诘对方的言辞,马丽梅也觉得脸上一片滚烫,强烈的羞耻感,以前她觉得这种话都只有荡妇**才能启齿,但情急之下迸出来,有种无所顾忌爱咋咋地的痛快,这正是连日来不停地在她脑子里翻滚的话。
卢少川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双手抱着脑袋,依然无法抑制突的头痛,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爆炸了,一片片闪亮的棱角分明的碎片在眼前漂浮旋转。
他起身往客厅走,马丽梅光着脚追出来,挡在卢少川的身体前面,“你跑什么啊,你要是心里没鬼,干嘛躲着我?!你很怕我吗?啊?”
卢少川忍无可忍,摇着妻子的肩头,大吼,“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究竟想干什么?”马丽梅仰着头,反唇相讥。
卢少川大喝,“我什么也不想,我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我是性无能,我阳痿,我要睡觉!我还有没有睡觉的权利?!”
男人带着胸腔共振的喊声在空荡荡的客厅回响,折射在马丽梅的五脏六腑里,一排老机器杂乱无章的轰鸣。她气得直哆嗦,强压声音,“你嚷什么?周围邻居都是我单位的人,你想让我颜面扫地吗?我还有脸见人吗?”
卢少川冷笑着说:“没有脸面的是我,现在我向所有人承认是我无能,你能放过我了吗?”
马丽梅的眼泪一下子就喷涌而出,大颗的,砸在胸前,疼。
卢少川若无其事地返回卧室,倒头就睡。
第二天,马丽梅来到办公室,觉得大家脸上的神色诡异,大声说话小声笑,眼神闪烁暧昧,她马上明白了,不由得将目光定格在曲阳身上,狠狠地瞪他一眼。
曲阳就住在马丽梅家隔壁。
曲阳是组里唯一的男性公民,26岁,小伙子长得很阳光灿烂,皮肤白皙,眉眼细长,一抿嘴,便显出一道月牙似的弯弧;一张嘴,满口洁白若贝壳的牙齿,据说他这种长相最新潮。
这话是卫飒说的,马丽梅看不出他潮在哪里。
但卫飒不接受曲阳的追求,卫飒鄙视所有学校的男老师,她觉得男老师跟古代皇宫里的太监差不多,慢慢就被磨去了男人的棱角,变成不男不女的怪物。
每当曲阳不厌其烦地给学生讲解习题,而那女学生恰恰用仰慕和花痴的眼神小鸟依人般偎在曲阳身边花痴一般呆笑时,卫飒就在旁边连咳嗽带嘬牙花子,对花骨朵儿的恋师癖深表惋惜。
曲阳来到学校4年了,在马丽梅的印象里,他不是个爱搬弄是非的男人。
从大家的神情上,马丽梅猜到昨晚他们家上演的好戏被转播了,有条件充当业余转播评论员的也只有曲阳一人而已。
马丽梅心里对曲阳很失望,心想,学校这种地界儿,阴盛阳衰,脂粉气太重,果然有利于培养妖孽。
别人都上课去了,四下里无人,卫飒悄悄过来,趴在马丽梅的面前的桌子上,“马姐,我听说……”
马丽梅脸一红,赶忙摇头。
卫飒浅浅一笑,对马丽梅耳语道:“这算多大点事啊?马姐,别放在心上,有种药,一吃就灵,就是伟哥,让你家老公试试?”
听到那俩字,马丽梅脸红得更厉害,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言词应答。
卫飒晃晃自己的脑袋,又贴得马丽梅更近些,“还害羞了?这不丢人,多少男人都靠这个呢……”
马丽梅突然看到周雅兰一脸旧社会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像黄世仁他老婆周扒皮的妈。
“上班时间,是让你们聊天的吗?”
周雅兰的话一出口,背对着她的卫飒猛地打一个激灵,从马丽梅的办公桌上弹起身子,乖乖地回到自己位置上去。
“年轻老师懒散懈怠,老教师怎么也这么随便?成何体统?!”
周雅兰严肃地训话,不等马丽梅和卫飒辩解,转身离去。
卫飒夸张地用手抚摸着胸脯,长长出了一口气,“哎呀妈呀,吓死我了,我这俩糟钱儿挣的,真憋屈啊,不光受累,还得受气,她那个脸长得紧急集合似的,能吓死李逵!”
马丽梅苦笑一声,打开学生的作业开始批阅。
下班时,马丽梅特意晚些走,不愿意引起他人的注意,卷入闲话的中心,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曲阳也一直没走。
整个教学楼渐渐睡去。
马丽梅站起身来,穿上外套,戴好围巾,才说要出门,曲阳追过来,唯唯诺诺地说:“马老师,我……”
马丽梅盯着曲阳的眼睛,直言不讳,“曲老师,你为什么要传闲话呢?我们家的话就那么香?”
曲阳脸红了,手足无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我只是告诉了吴老师……我没想到会给您带来……”
“谁?吴鹤琴?告诉她不等于告诉全世界吗?为了能让聋哑人知道知道,都恨不得去学哑语,那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事儿妈一个!”
马丽梅勃然大怒,在心里直骂骂曲阳糊涂,但这话并没有说出口,她相信曲阳是无心之失,她将语气缓下来,“算了,事以至此,我也就不怪你了,谣言止于智者,凡是有点脑子的都不会捕风捉影穿凿附会。”
说完,抬脚往外走。
“马老师,我请您吃饭赔罪吧。”
“不用。”
马丽梅边说边出门,正巧碰到吴鹤琴进门,二人险些撞着。
马丽梅若无其事地问:“吴老师,您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吴鹤琴像往常那样一笑,“是走了,忘记拿家门钥匙了,呵呵!”
马丽梅在心里恨恨地骂吴鹤琴,“这该死的老娘们!”
第九章
马丽梅和卢少川这对夫妻各怀心事,就像两条平行线,交叉点是在哪一段在哪一刻裂开的,他们都不知道。
马丽梅睡到半夜,又被梦惊醒,她从小就是个多梦的人,心事重的时候做梦都是连续剧。
双人床的右边是空的。
她悄悄起来,循着微弱的动静,把耳朵贴在卫生间门上,卢少川低沉压抑的呻吟从门缝里挤出来。
马丽梅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声音。她的心骤然缩紧,像受伤的小刺猬,她仓皇退回卧室床上,双手攥着被角,努力让自己的身体停止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卢少川此时此刻正在自己创造的**臆想中达到身体的释放,他脑子里盘旋着一个影子――孔令仪。她那如花的笑靥优雅的鼻梁浑然天成的身段彷佛长出了无数触手,像海葵,像水母,在冥冥中撩拨得卢少川浑身热,血管贲张,他终于完成了婚后的第一次疯狂自渎。
然而,面对马丽梅时,他的身体是死火山。
这才是最最可怕的事。
他用纸巾把自己擦干净,轻轻躺回去,一身疲惫一身轻松,不由自主地出满足的叹息。
这声叹息像刀子绞得马丽梅肝肠寸断。
星期六,马丽梅直奔老百姓大药房,选了一盒“万艾可”,一盒5颗,每颗99块,马丽梅眼睛都没眨。
周六晚上包饺子,这是马丽梅家的传统习惯,她包的是虾仁韭菜香菇三鲜馅的,刻意多包了些,准备明天带给爸爸妈妈尝尝。
卢少川吃了二十五个饺子,喝了一碗饺子汤,看得出他吃得很惬意。
马丽梅收拾厨房的时候就在盘算,该怎么把药交给卢少川。她听别人说男人在这方面焦虑比女人大,刘忆红说她男人恨不能天天吃那玩意儿,以期雄姿勃床头不败。
卢少川肯定是乐意改变现状的,可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去买药,如今帮他解决了后顾之忧,马丽梅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正确,她甚至为自己的善解人意颇为自得。
九点半的时候,马丽梅给卢少川倒了一杯白开水,从包里掏出“万艾可”,一并摆在茶几上。
她不想令卢少川尴尬。
她刚坐在床边,就听得“啪”的一声,卢少川把杯子摔碎了。
马丽梅一惊,跑出去看,卢少川面红过耳,怒不可遏地瞪着马丽梅,“你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买的药。”马丽梅边说边抱起肩膀,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
“你把我当什么?药渣?种猪?啊?谁说我要吃药?我***就不吃药,我就阳痿了,怎么了?!”
这是马丽梅认识卢少川十年来,他第一次说粗话。
马丽梅觉得自己身体内部所有最柔软的东西一下子就把卢少川唇边吐出的这句粗话包裹住了,像白嫩的牡蛎肉包裹住一颗砂子,这砂子辗转翻腾,棱角毕现,上上下下把马丽梅的心蹂躏了个遍。
她眼睁睁地看着卢少川穿好衣服,扬长而去。
当夜,卢少川没有再回来。
马丽梅在床上披着被子抱着肩膀坐到天亮。
她知道卢少川性子倔,但她也倔,就那么自己跟自己死磕到底,坐得**生疼,两眼熬干。
从冰箱里取出昨天包好的饺子,她骑车回娘家。
一路上心不在焉,路口拐弯时和一个中年男人的电动车撞上了,好在虚惊一场,都没有损伤。
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跳下车来,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像个张牙舞爪的淡水蟹,马丽梅忍气吞声,绿灯一亮,她准备骑行,却被那男人上前死劲扯住车把。
马丽梅面无表情,声音淡淡,“你干什么?”
“你个臭不要脸的,撞了人你还想跑?”
马丽梅不急不缓地说:“是撞了,把命赔给你,要不要?!”
说完,使劲一甩车把,慢悠悠地离开了。
她听见背后有骂声,“哎!你们看这操蛋老娘们啊!要你?就你那死德性,白给我也不要!你***连鸡都不如……”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马丽梅火冒三丈,她把自行车扔在路边,拎着皮包过来,二话不说,照着那男人劈头盖脸一顿抡。
那男人嗷嗷地叫着,马丽梅停手后,他还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周围路人开始吹口哨叫好,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
星期天,马丽梅父母的报亭还是照常营业。
她本来想去家里煮好饺子,拿到报亭给爸爸妈妈吃的,没想到妈妈居然在家。
赵亚茹脸色不大好,彷佛罩着一层青纱,人看上去瘦了些,靠在床头上若有所思。
马丽梅问:“妈,你怎么了?”
赵亚茹下意识地伸手摸摸喉咙,“没什么大事,有点感冒,嗓子不大舒服,近来一直觉得恶心,有口痰堵住了似的,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马丽梅点点头,“这是咽炎,我也这样,一上火,嗓子里就冒烟,想伸手进去挠挠。”
赵亚茹盯着女儿,“你年纪轻轻的,这怎么得了?”
“这是职业病,没办法。我听我们单位的刘大姐说有副中药方子,治咽炎很好,回头我要过来给你,早点好了吧。”
赵亚茹愉快地点点头,话锋一转,“怎么没看到少川啊,他今天也不休息?”
“嗯,他去单位写文件了,瞎忙,加班没完没了。”
马丽梅说着话,不由得低下头去,手指在床单上印的花朵上来回划拉。
母女连心,女儿的心事瞒不过妈妈。
赵亚茹揣摩女儿的脸色,试探着问:“吵架了?小两口吵架也是常事,不吵不闹不是夫妻……可别冷战,给少川个台阶,这事就过去了。人家少川是个老实人,你的脾气我能不知道?太要强……我和你爸年轻的时候,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好端端的日子糟践了,现在想想真后悔。”
马丽梅的眼泪差点滴出来,妈妈说得都对,可是她的苦,羞于启齿一言难尽,妈妈又能猜到几分?
她敷衍着点头,起身去把饺子推下锅。
赵亚茹吃饺子时依旧很慢地咀嚼着,马丽梅盯着她看,她还把身子转过去。
“上火了,没胃口,呵呵。”
赵亚茹解释道。
马丽梅站起来,“那就别( 马丽梅的三十岁 ./2061/ )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