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晞听到君卿的冷言冷语,倒也没有过大的反应。虽说历朝历代为了不泄漏陵寝之地,都会选择对施工者赶尽杀绝,但她却从未这般想过,因此君卿的这番话对她来说,可谓是毫无波澜。
只是她从一开始便是从自己的立场,来看待这个问题的,并没有考虑到吾之蜜糖,也有可能是彼之砒霜。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无法理解,为何在她看来明明是救赎的两个选择,却会激起凤君卿这么大的怒火,甚至那怒火俨然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好……看来之前倒是我看错了,陛下的心胸委实宽广。至少这等成全他人的肚量,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而且常人只怕也做不出,将自己名义上的丈夫,送给亲姐妹的行径。”凤君卿勾唇,极其凉薄地笑道,而他此刻眼中的怒火,在黑白分明的眼中也已是展露无遗。
其实从一开始,云晞提出之际,他就已被这种满不在乎的施舍,弄得心火大盛了,而之后云晞的言行更是不啻于火上浇油,便是他再能忍,也不可能毫无表示,更何况这些年的时光早已将他的那点克制磨尽了。
而云晞见君卿依旧是这般不依不饶的姿态,也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难得地露了些许疲态。如果认输可以结束这场折磨,那她委实不介意在此时服软。只是在她看来的服软,似乎并不是凤君卿想要的,而她所说的话,也因此并没有达到她想要的结果。
“不是我心胸宽广,而是我已经厌倦了这么多年的纠缠。既然这几年我们三人过得都不好,倒不如还彼此一个清净。我不会让人去打探你们的行踪,也不会为了皇室清誉赶尽杀绝。自此后,便是你我偶相逢,也只需擦肩而过……”
“哈哈……”云晞的话还未说完,就已被一道冷笑声打断。她静默抬眼,对上的却是一双冷漠孤绝的眼眸。只一眼,她就打消了继续说下去的念头,只因那眼里的情绪太过复杂,复杂到她不愿深触。
“怎么,你不敢对上我的眼睛吗?说实活,直至今日我依旧弄不清该唤你什么,陛下?皇后?天梓抑或是云晞?听了你这番话,想必要是旁人早就跪下谢主隆恩了。只是云晞,你又何必把一切说得都好似在为我着想。”
“其实你真正想要得,不过是尽早甩掉我这个包袱,好让你能跟我的好五弟早日双宿双飞。你想得这么深远,连我这个局外人都忍不住想要成全你的谋算了,只是可惜终究还是差一点。”
云晞见他提及凤写意,不由微颦了眉头,她从未有过此念头,却不想人心就是如此叵测,总是往阴暗之处想。她以前还觉得他行事至少称得上光风霁月,如今看来果然帝王家的思维由来扭曲。
“凤君卿,你纵使恼羞成怒,也不必扯这些有的没的。我既提出了鸳盟,就不会轻易背弃之。从始至终,背叛的都只有你一人罢了。”
“背叛?不知道怎样才可以被定义为背叛。我同云萱从未做出于礼不合之事,倒是你,人虽在此,心却未有一日在此处有过停留。而你我如今会这般痛苦,只怕这责任也是在你,不在我。”
“凤君卿,现下再提该怪责谁,你不觉得已经太退了吗?况且既然你我都觉得痛苦,又为何不早日结束这段相互折磨?”
“究竟是折磨还是幸福,你不是我,又如何说得清。而且就算是折磨,你这辈子也注定要永远跟我纠缠下去了,至于这纠缠的期限……”
话至此处,凤君卿略微一顿,直至云晞抬眸,他的唇边方勾勒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来,继续凉凉地说道,“照你我的约定来看,陛下,这份纠缠只怕是至死不休
凤君卿说完,以为云晞会勃然大怒,却没想到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连说出的话也依旧如古井一般无波。
“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那朕知道你的选择是什么了。倘若无它事,你可以退下了,到时朕自会着人传旨遣你去督造皇陵。”
听了这话,凤君卿就知道云晞给他的选择时间已经到了,今后可能再无此机会,毕竟想让她在他面前,偶尔放下皇帝的架子,也属不易之事,但他决定即下,就断无悔改之说,更何况他本就从未想过第二个选择。
云萱对他可能有情不假,但他对云萱却不曾有过半点的儿女私情。此次默许她的行事,不过是想借她探一下自己,在眼前人心中的地位所占几何罢了。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此间既然事了,那臣便先退下了。”凤君卿听闻云定在殿外求见,想到他那张酷似写意的小脸,默了默后,遂行礼退出了大殿。
而在他退离之际,恰巧碰到了欲待进殿的云定,两人目光一对视,云定一喜,“父王”二字正欲待喊出,却见君卿早已撇开了目光,径自离去了。
见此,云定目光一黯,微垂下了头,向着云晞走去。直到确认君卿已行远,他才出口问道。
“母皇,你说父王为什么不喜欢我,是定儿不乖吗?”
云晞闻言,看了眼他肖似写意的脸庞,暗自一叹。她也不知这事情怎会如此之巧,定儿明明是凤君卿同云萱的孩子,长得却偏偏像他的小叔,乃至他的亲生父亲对他不闻不问。
若是一般孩童也就罢了,偏偏云定这孩子生得早熟聪慧,几番察言观色下来,只怕私底下已是不知伤心难过了几回了。
“定儿毋须忧怀,此事错不在你,而在母皇。”
“母皇,你不用安慰定儿了,定是定儿哪里做得不好,才会惹得父王心生不喜。只是父王从不跟定儿说话,定儿亦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小小的孩童说到这时,黯然地垂了头颅,到底还年幼,虽极力强装,但那话里的难过不解,却依旧瞒不过擅晓人心的云晞。
而此刻的云晞,听到他童稚却难掩困惑的话语,也不由开始有些疑惑,究竟是该为他的细腻敏感心喜,还是为之心忧了。
放眼天下来论,圣朝能有这样的继承人不可谓非幸事,但对云定自己而言,这却又是何其的可悲。
不过于凤君卿一事上,倒确实是她之过,才会令得云定备受冷落。轻叹一声,她突兀有了不再隐瞒的想法,只是依旧有些担心稚龄的他,能否承受这般残酷的事实。
“定儿,你觉得母皇同你父王真如外人所说的那般恩爱吗?”
云定闻言,惊讶地抬起了头,他虽觉得父王母皇甚少见面,相处也极为奇怪,但此事向来为宫闱中所禁,他因此不曾听到什么流言蜚语。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平日里虽有些怀疑,却从未深想,但现下母皇既然都这么问了,便说明他的怀疑或许有几分真实性,但这话他又如何能当面说出来。
而云晞瞥见云定的面色,便知他心里早就存了几分犹疑,只是一直未曾开口问她罢了。不过情势如此,她对坦白此事之心,倒是又坚定了几分,毕竟他心中既然有数,那接下来的她之言对他造成的冲击,想必也不致于太大了。
“定儿,母皇同你父王之间并无情意。帝王爱本就素来飘渺,更遑论其间还总是掺杂着太多的利益往来,这世间又有谁能这般幸运,嫁娶一人,恰好便是自己心中之人。所以母皇希望你一生都能断情绝爱,无心方能远离这一切苦痛。”
“可母皇,倘若爱欲这般无用痛苦,为何话折子……为何书里却总有这么多人苦苦追觅?”
“话折子?太傅定然不会让你看这些,定儿,你告诉母皇,你是从何处觅得此物的?”
“这……是儿臣为寻典籍时,偶然翻到的,觉得新鲜便看了。”
“是吗?既然定儿不说,那母皇便将东宫中人一个个唤过来,几番问询后,想必总会有人愿意跟朕说实活的。此事虽说难免废功夫,但说不定还能得知一些,母皇从不知道之事。”
云定一听,不由有些慌了,着急地抬了头,见云晞不似说笑的神情,犹疑了片刻后,方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儿臣说了以后,母皇可莫要下旨责怪儿臣宫中之人。这话折子是儿臣偶然窥到一宫人在看,见猎心喜,方会向她借来一览的。”
云晞闻言,眸中锐光一闪,只是她将情绪隐蔵的很好,这一刹的锐光,转瞬即逝,除了她脸上的笑愈发柔和外,再无其他表现。
“定儿多虑了,母皇怎会因为宫人看几本闲书,就下旨责罚之。只是日后你若想看了,只需让宫人领你去蔵书阁便是,莫要再偷偷摸摸了。杂书虽不列壬六艺之
道,但其中精华却也可开阔视野,丰富见闻。”
“儿臣谢过母皇。”云定见云晞这么说,不由大喜过望。他毕竟年幼,经史文集于他未免过于枯燥,一听云晞同意他阅览此外之书,自是欢欣不已,也因此忽略了她前面所说之话有无歧义。
“好了,你也莫要太高兴了,杂书之所以之前不许你看,只因其中糟糠亦甚多。日后你若要阅览何书,还需得到蔵书阁女官首肯,所借书目也需做个记录。”
“可……”
“定儿,你若有异议,此事日后再谈也不急,还是莫要扯远了。你不是一直奇怪你父王为何对你态度冷漠吗?”
此问话一出,云定原本还有些欢欣的脸庞,霎时沉寂了下去。以前他对此还不是太过在意,但昨夜听长平长安说了一大堆他们父亲的话后,他才突兀知晓了自己的不同,心中的那点不解难过才真正爆发了出来。
“哎,让你蒙在鼓里,确实是母皇之过,明知你会慢慢察觉,却不曾跟你解释过因由,让你自己胡乱揣测,倒是愈发心伤难过了。其实你父王待你冷漠,不是因着他不喜你,只是因为你这张脸太过肖似故人罢了。"
云晞说到此处也有些无奈,云定的这张小脸,不知为何有四五分肖似写意的真容。而从凤君卿的难堪表现来看,他同写意幼时也定然颇为形似,甚至为此,他或许还暗自怀疑过他的血缘也有可能。
“母皇,你说得那个故人是不是就是你心喜之人,就像父王喜欢云萱姑姑一样。”云定想到昔日听过的宫人戏语,自然而然地就将后半句说了出来,吐露完才醒悟到自己的不该,忙小心地觑了觑云晞的脸色。
不过显然云晞并未将此当一回事,瞟了他一眼后,便继续说道。
“定儿,你的猜测前半部分倒是真的,至于后半部分,流言蜚语素来有失真之险,便是亲眼所见都有可能是假,你又岂能因从他人处听了几句,就如此坚信不疑。不过你既提到你的云萱姑姑,那母皇倒有一问了,望你能如实回答。”
“倘若母皇遣你姑姑离宫,你可会有意见?”
云定显然没有想到云晞会问他这个,原本端出的严肃脸庞也不由一垮,怔愣了片刻后,实在想不出云晞问他的因由所在,只能如实回答。
“母皇若要遣姑姑出宫,再合情理不过,太傅曾言成年皇子皇女,依照祖训当离宫而居,母皇要如此做,旁人自不敢说什么。至于儿臣,此事本就无须顾及儿臣之意,而儿臣对此也无意见而言。”
“哎,果然万事不知,才能万事不愁,此事对如今的你委实无关紧要,之后只怕就难说了,也罢,若让她再住下去,宫闱定当无平静之日,日后你若要埋怨就埋怨吧。”
“母皇,你说什么?”云晞这番话说得甚轻,云定鼓足了劲去听,也依旧没有听清,只能呐呐地再问了一句。
“没什么,母皇只是想问你,你觉得云萱姑姑怎么样?”
“云萱姑姑待儿臣甚好,时而会送点吃食给儿臣,只是儿臣觉得她看儿臣的眼神有些怪异,让儿臣不是很喜欢。”云定想到云萱看他时的眼神,不由微皱了眉头,他不能全部解读出她眼中的含义,但是那种好似什么东西被抢走的怨忿,让他每次跟她对视,都觉得心中不甚舒适。
“云萱她看你的眼神自然怪异,也罢,看来她的耐性也只适合待在宫外,若是有何怨忿,那也是今后之事了,还是先顾近前吧。”
“定儿,母皇现下还有政事欲待处理,你先回东宫等候。待此间事了后,母皇再去考究你的功课。”
“那儿臣就先行退下了。”
“嗯。”云晞颔首,目视云定离殿而去。直到确认耳边他的脚步声愈发淡去后,她方击掌示意一直隐于殿中的暗卫出现。
方才她之所以答应云定不惩罚那宫人,不过是因为她早下了要除去她之心。莫说一普通宫女不可能私藏杂书,便是她真这般凑巧躲过了搜查,也断不会这般大胆,敢在当值之时看,更遑论还被主子抓了个正着。
如今定儿尚小,对后宫诡谪只怕还惜懂半解,对这种事只怕尚无提防之心。此事她不知道也罢,但现在她既然知道了,又岂能错放过此等心计诡诈之人。
身处皇室本就要比常人早熟,她不会过分保护云定,但也不会允许有人为了一己之私,过早地将他的童稚摧毁。定儿现下对男女之事,或许还不甚清楚,但到了一定年纪,自然会懂,又何须旁入过分干预!
因此,那宫女纵算无心,她也不愿意就此放过。
“方才朕同太子所说的话,想必你都听到了,现在朕想让你去查清那违背宫规之人的身份,一旦查到,毋须请示朕,立即暗中处理掉……此事切勿被太子发现。”
云晞说完也不再看那人,兀自唤了守在殿外的宫人进来。云萱和凤君卿一事虽已解释清楚,但自古以来流言蜚语就最是难防,她素来都喜杜绝后患,又怎么可能放任他们二人继续下去,凭添笑料。
“陛下,可有何事吩咐?”不过这推门而来的人却不是别人,而是刚巧回宫的玲珑,她见云晞有事,便挥却了其他人,自行进殿等待云晞的吩咐。
而云晞见到玲珑倒并没有特别的表情,仅微一颔首,便继续说道,“你等下吩咐宫人跑一趟,命人拟两道圣旨,一道发往萱华宫,一道发往凤麟殿,令萱华公主同凤王翌日立即离宫。”
“陛下……这样岂不是会落人口实。”
“他们二人,一人被遣往督造皇陵,一人仅是被迁出皇城居住,自此天南地北,又怎会再落入口实,而时间总会让人渐渐淡忘他们二人之事的。”
这么多年的相伴,不止是玲珑逐渐了解她,她亦能明了她的未完之话。因此说到此处后,她微一顿,便复又说了下去。
“朕倒是想成全他们,奈何他人有逾矩之行,却无狠绝之心,想来只要朕还在位一日,就注定要同他们一直纠缠下去了。生不容异,死当共陵,这话现今连朕自己都不知,到底是圈了他,还是圈了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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