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墨堂内室耳房,东墙之上,一宫装仕女图挂于其上,鬓云高耸,眉目含情,正是昨夜梦中那个TiaoDou小书生的丽人。
齐钰“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手指乱颤,点着那张画,一阵结巴:“她……她……她……”
一头雾水的李墨轩突然明白了齐钰所想,脸色大变,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话,而后转身对齐钰问道:“你是说,昨夜的那个女鬼,就是画中这个女子?”
“嗯。”小书生连连点头。
两人面面相觑。
“这……这幅画是几个月前我迎娶穆氏女的时候岳丈赠与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呢?”李墨轩看了看画,又看了看齐钰,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子羽兄,你打算怎么办?”
面对着小书生的问题,李墨轩苦恼的皱了皱眉,思索一番后,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这张反常的画是不能留下了,先把它烧了再说。”
说罢,他来到墙边,shen手摘下了那张仕女图,而后和齐钰来到了院中。
火折上的火舌舔舐着那张仕女图,不多时,焰火如一团涌动的蛇,你追我赶,迅速向画面上端攀爬而去。蒸腾的火气似将空间扭曲,令画面上的那个侍女的面孔看上去犹如活过来一般,眼波流转,看向二人,说不出的诡异。齐、李二人对望惊诧,再一回头,那火焰已经覆于其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了。
两人惊疑未定,却见那越烧越旺的火焰之中有一青一白两股烟袅袅升起,青烟如柱,直向云霄;而那道白烟却是并没有直接飘去,而是在两人身前盘旋了几圈后,,忽然向院外飘去。两人只觉得耳边似有低啸声响起。
“臭小子,你烧了老娘的住处也就罢了,居然把我的漂亮衣服也给烧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还有,薄情郎,你怎么就能忍心看着别人把我的居所给烧了呢?你等着晚上我去找你吧,哈哈哈哈。”
这柔柔女声,飘飘渺渺,如幻如梦,似乎只在他们二人耳边萦绕,其他忙碌的仆役对这声音毫无察觉。
两人相顾失色。
傍晚时分,处理完诸般杂事的李墨轩拉起了拿着鹅翎蹲在水池边玩得不亦乐乎的小书生,向外走去。
拍了拍因久蹲而发麻酸痛的大腿,齐钰感慨道:“这收集上好的松烟还真是费时费力。”
下午的时候,齐钰见李墨轩忙于各种事物,便去看制墨流程。小书生看见有人用禽鸟翎羽刮取水面上的松烟,觉得很好玩,便也要了一支鹅翎,帮着他们收集了起来。
看了看天色的李墨轩闻言轻叹了一声:“那是,这松烟之中,能漂于水面的不及十一,只有这些能成为佳品,方能制成御墨。”他一边介绍,一边领着齐钰走出了墨坊。
仆人早已备好了马车,两人上车,一同离开。
一路柳荫花影下,车轮碌碌,伴着晚霞,言笑清谈间,两人很快来到了李府门外。
这一次有李家大公子亲自带路,自然没有任何阻隔,齐钰跟着顺顺利利地进入了李府之中。只见府内重楼叠阁,富丽堂皇,一见便可知是富甲一方的大户望族。
李墨轩正欲领着齐钰穿过一道拱门进入一个偏院之时,忽地耳边传来了一声咳嗽。
这一声咳嗽虽然声音不大,内里却是有一种威压如山,不容反抗,让李墨轩原本轻快的脚步忽然一沉,身子一僵,似乎周边的空气都在这种威压下变得凝固,他迅速转身,恭恭敬敬地向那声音发出之处行礼:
“父亲。”
齐钰回身,见一国字脸的富态中年男子,手中转动着两个核桃,神情冷淡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
尚未等齐钰躬身施礼,那富态男子一个转身,却是向内院行去。
那宽厚背影一走,似乎连刚才的压力也一起带走了。稍稍放松了一些的李墨轩正要带着齐钰继续前行,却从不远处飘来了一道淡淡的声音:
“跟我来。”
李墨轩立刻苦了脸,却是不敢反抗,默默跟了上去。
小书生无处可去,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那中年人也不回头,像只骄傲的大公鸡般昂首踱步前行,且行且讲。两个年轻人只好如小鸡仔一般,步调一致,一步步跟在身后默默无语。
夜风拂来,伴着潺潺的流水声,洒落一路yin凉。
修竹簌簌,庭院深深,李府中的一重重楼阁在前方男子的碎碎叨念声中层层行了过去。
……下个月采买司的官员就要来了,府库中黄山松、涔皮、麝香、朱砂各项可还充足?此乃官办,为当今天子御用,不可有一丝懈怠吧啦吧啦……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交友要慎重啦,不要和那些有些才情的穷酸来去过密,耽误了商场往来和自身学识吧啦吧啦……
……你已经娶了穆氏几个月了,怎么还是总腻在那个乡野女子那里?你身为李氏长子,就算是儿女情长,心中总也要为这偌大的家族做一些考量吧,不要总由着自己的性子喜好吧啦吧啦……
这一路叨念,李墨轩听得是如芒在背,小书生听得是百无聊赖。
好在,不多久,一行三人走到了主堂。
那中年男子走入内堂,随手接过一个青年丽人敬奉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香茗,而后转身,咳嗽了一声,看样子正要对李墨轩进行新一轮的训话,却是忽然之间看到了自己儿子身后还一直跟着一个从没见过的身影,他明显地怔了一下:
“你是谁?”
“小生齐钰,字怀仁。”
看着那衣着普通面貌平凡的小书生,富态男子淡淡地“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你是哪里人氏?来我府上做何营生?”
“小生祖籍河北大名府,现随父迁居南昌……”
“父亲,怀仁家父乃是南昌太守。”李墨轩chazui向父亲解释了一句之后,中年男子的眼里忽然涌出了一丝温和笑意,炽烈而浓厚。
“原来是齐公子啊,果然是一表人才。快请坐。子羽啊,你就应该多和像齐贤侄这样的少年英杰多交往。秦氏,还不快奉茶?贤侄啊,你们可曾用过了晚膳?……”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热情,一番寒暄之后,齐钰明显还是有些不适应,在李墨轩恳求的目光中,呆坐在椅上,老老实实地一问一答着。
不多时,方才那女子手捧香茗给齐、李二人各奉一杯。小书生抬头看了一眼,见那女子正是这几天已经有了四面之缘的那位艳装丽人,那秦氏也是一怔,认出了他,似乎想起了之前的冲突,眉眼一垂,匆匆走了。
三人又在内堂寒暄了一会儿,李父欲令秦氏置办菜肴款待齐钰,小书生坚辞不肯,并明言此次是受胡老太君所托,前来送一件物品,事成之后,便该离开,不可过多叨扰。
李父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强留,感慨了几句像小书生这样还有古人之风的年轻人不多了,又嘱咐了李墨轩几句话之后,目送二人离开。
出了内宅走了一段之后,二人终于敢大口呼吸,走在石子小径上顿觉天高地畅,心情舒朗。
两人互相对视了几次,最后,终于一起笑了起来。
“原来不是只有我见到父亲像耗子见到猫啊,哈哈。子羽兄,你刚刚可真是让我见识了什么叫做汗出如浆啊。”
“莫笑我,方才不知是谁坐在红木椅上如热锅上的蚂蚁、吃坏了肚子的顽童,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
两人一阵嬉闹中,来到了一处偏院,齐钰见那院中细柳依依,修竹飒飒,清幽之意远胜别院,道是令人精神一爽。院中有一阁楼三层,楼前水池旁有一竹亭,亭边种满了各种花卉,繁花簇锦,似曾相识。
李墨轩领着齐钰进入阁楼后,让齐钰在客堂稍后,告罪一声,向内室行去。
齐钰环视了一下,见这个大厅内只有一扇屏风,一套桌椅,西墙处挂有两幅水墨山水,除此再无别物,显得简朴得有些冷清,似乎与整个李府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齐钰正在细细观赏那幅泼墨山水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隐隐中还有一些低语声传来。不多时,有珠帘轻响,一股幽香随着细碎声响一齐涌来。齐钰回头,见李墨轩牵着一位素衣女子走了过来。
待李墨轩相互介绍之后,那女子盈盈施礼,道:“听轩哥儿说,母亲托怀仁为妾身捎了一块玉,这一路上山高水长,奔波劳顿,辛苦怀仁了。”
小书生急忙还礼:“数日前多亏府上绾绾小姐于山间搭救,又承蒙老太君盛情款待,且赠我盘缠银两,待我以诚,怎敢当夫人劳累之言。”
雨轩夫人一番细细询问之后,得知了事情始末的她掩口轻笑,道:“原来怀仁与我家有如许缘分,那我就不再讲这些虚礼了,免得让来让去假了这份情谊。怀仁在我家留宿之时,是不是被薇儿那小丫头捉弄了?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啊,近之则烦,远之则念,真是……”
三人在这厅中一番言谈,雨轩又细细询问了一番母亲身体以及家中的状况,眉宇间关切之色甚浓。齐钰见她言语温温婉婉、仪态落落大方,不由得在心中和那清冷高傲的穆氏女对比了一下,亲切感更是大增,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了正事,急忙从袖中掏出了那枚每天都要仔细翻看几次的玉佩,双手递予了雨轩夫人。
那是一枚灵凤玉佩,玉色温润,在烛光照耀下似覆了一层淡淡辉光,显得极为灵动。
“咦?好玉啊!”李墨轩一见,赞叹道。
雨轩闻言,素手前shen,将那玉佩递到了李墨轩的身前,眼波流转中那抹温柔之意难掩。
李墨轩接过,把wan了几下,却是shen手丛怀中拿出一根红绳,把玉佩穿系上去,随后亲手把那玉佩挂在了妻子的项间,一脸宠溺之色的看着那个丽人。
厅内灯燃如豆,光影温柔,映照着这一幕。
小书生看去,二人如璧,剪影似漆,似乎这世上只有他们彼此之间才是最和谐的,再也容不下其他。这份鹣鲽情深令小书生忽然想起来之前在正堂之中,李墨轩与那秦氏每每目光交集,也不过如浮光掠影一般,一点而过,没来由的有些唏嘘。
他这边喟叹虽然轻微,但在这因为沉溺于二人的感情世界中而忽然变得寂静的厅中却不啻为一声清雷,两个正无语凝视的男女如遭电击,李墨轩讪讪干咳,雨轩则是慌乱间掩面而起,道了一句:“我去给你们备饭,怀仁不许走。”就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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