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惊鹤梦,月逐暗香来。
李墨轩与齐钰见今夜月色可人,便一起移步到楼前的竹亭里赏月。
之前雨轩的一句“怀仁不许走”,让小书生有种见到了亲人的感觉,这次没有再推脱什么,留了下来。
此时二人移步到了楼外,见亭前月华如积水空明,亭边花随风舞,珊珊可爱。在如水的夜光里,两人看着这亭外的夜景,对坐长谈。
不多时,雨轩托着一个漆色木盘来到了竹亭之中,听见两人正在言谈山海,笑着道:“月夜话神怪,怎能无酒?轩哥儿,我见你今日兴致颇高,就自作主张拿来了你珍藏多时的梨花白为你二人助兴,不许怪我呦。”言罢,她轻俯腰身,将木盘中的几碟菜蔬和一壶美酒轻轻摆在竹亭内的石桌上。
李墨轩提鼻闻了闻,又shen长了脖颈看了一眼桌上瓷盘,抚掌笑道:“妙极,妙极,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来来来,怀仁,快过来,尝尝你嫂子的无上妙手。”
雨轩轻轻啐了他一口,布好杯盘之后,走到亭外,去侍弄那些花草了。
小书生与李墨轩相对而坐,向石台之上看了一眼,见其上精致小碟分列,一碟香su银鱼干、一碟火腿蕨菜、一碟花菇烩山药、一碟五香蚕豆,菜品虽是普通,但是看上去荤素搭配,色味俱佳,让已经饿了许久的二人一时都有些食指大动。
李墨轩取过两个小酒盅,递予齐钰一个,而后拿起酒壶,轻轻给他斟了一盅酒。
齐钰见那酒线如倾,落入盅内,晶莹剔透,不似寻常酒浆一般发浊。酒液一出玉壶,就已有一股浓烈酒香扑鼻而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问道:
“子羽兄,这是什么酒?”
李墨轩微笑,略带炫耀般道:“怀仁,这酒得自燕地,乃契丹国中佳酿,名为梨花白。北国之地酿酒之法与我族不同,据说是为双蒸之法,所以这酒也比你我寻常所喝的酒要浓洌得多。”说罢,端起小酒盅,向齐钰做了个请的姿态,先喝了一盅。
小书生也是举杯,一口入喉,顿觉那酒浆辛辣至极,有种舌蕾欲裂的痛感,赶忙吞了下去。这一口入腹,只觉得自喉管至五脏庙内犹如火燎,处处滚烫,于是一连串的咳嗽声顿时响了起来。
那李墨轩明显是酒乡中人,一杯入口,闭气良久,方将那佳酿徐徐咽下。酒一入腹,一抹血色似从喉间攀援直上,直冲顶门,不多时,那原本如玉的面庞,却是爬上了几分红晕。
“好酒!”一声满足的悠长叹息,在他的唇间慢慢飘来,似乎都附上了一层酒气。
齐钰虽不好这杯中之物,但他的父亲却是极好,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倒也对酒有些了解,听着李墨轩的赞叹,也是点头。
“怀仁,这小银鱼虽不甚起眼,但是旁处却不多见,你尝尝。”
听着李墨轩的介绍,齐钰见那小鱼晶莹剔透,色泽如银,举箸尝了一口,细细品味,只觉这鱼外su里嫩,嚼起来香su可口,他略一停筷,向李墨轩问道:
“子羽兄,莫非这就是前代杜少陵笔下的白小?”
李墨轩眼睛一亮,叹道:“怀仁果然是博闻强识、学识渊博之士,这等别名也能记得一清二楚。”说完,他口中吟诵道,“白小qun分命,天然二寸鱼。细微沾水族,风俗当园蔬。这等山野小鱼都被他特意吟诗记录,由此可见,杜工部也是位走到哪儿吃到哪儿的老餮啊。”
小书生闻言喷饭,不过想想前朝那位忧国诗人得馈牛ròu白酒,大醉,一夕而卒的旧事,倒也不觉得李墨轩说的夸张。
李墨轩又夹了一粒蚕豆送到齐钰碗中,道:“此物绵软,内含五香,最是佐酒佳品,怀仁不可不尝。”说罢,又向齐钰举了举杯。
这一餐两人吃得高兴,举箸不停,推杯不止。李墨轩本就善谈,喝了酒之后话语更多,在这桌上将那歙州附近的美食特产一一讲述:三潭的枇杷、富岱的杨梅、三阳的琥珀蜜枣、渔梁街的油煎毛豆腐、太白楼的脆炸银鱼、南谯楼的更鼓、渔梁坝的练江浪……不时还会问齐钰,“你这一路走来,觉得哪里的饭菜有特点,很让你回味?”
齐钰想了又想,回答道:“这次远游,走来走去,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往往是那些不起眼的小餐馆才能吃到真正的美味。”
这话一说出来,刚刚给齐钰讲述了歙州知名酒楼招牌菜的李墨轩有些不理解,反问道:“这是何道理?”
小书生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喝多了,都说醉后吐真言,他大着舌头道:“那些装修华丽、fu务周到的酒楼,我......我根本吃不起!”
李墨轩闻言捧腹。
“子……子羽兄,听……听你说……说得热闹,不如……不如明日你我把臂同游,带我领略下这歙州,可好?”
李墨轩一拍掌,痛快答应下来。
酒意渐酣,两个人话越来越多,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小书生喜欢李墨轩的豪爽坦荡,李墨轩喜欢齐钰的纯粹,两人一路聊下来,从乡土聊到童年,从童年又聊到游学,最后谈到了人生。
“怀仁,你说,你最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明显有七分醉意的小书生晃了晃脑袋,用手肘支着桌子,固定住摇晃的身体,想了一会儿,而后慢悠悠道:
“我?还没有太想过……”他叹了口气,目色迷离,“我想要的很简单。惟愿这世上寒时有雪,暖时有花,闲暇有书,父母俱在。子羽兄,你呢?”
李墨轩抬头看了看月亮,又低头看了看不远处那在花间穿行的窈窕身影,忽然微笑,那zui角斜斜的笑纹似要飞上了天。
“我没有更想要的生活了。”
这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言语里却是充满了无限的绵绵情意。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温柔目光,雨轩在花丛中直起腰身,回望过来,向着那个如玉男子甜甜一笑。
夜风和畅,花月相合,皎皎月辉里,齐钰看着这伉俪情深的两人,心中觉得这一幕如画卷一般美好。
“只是……性本爱丘山,奈何落这俗世啊……”也有了几分醉意的李墨轩忽地颓然,低低叹了一句。
齐钰看着这个原本面上无限春意的男子在妻子背过身去的一瞬之间忽然落寞满脸,一时默然,然后轻轻握紧了酒杯。
男儿心总是有些相通的地方。虽然相识不久,却并不妨碍两人之间的理解。这一日粗略看下来,家族长子,偌大家业,数代遗泽,长辈期许,为商需应付斗角勾心,为子要思量家族利益,就连自己的情感都要有商业伙伴之间的联姻横亘其间,不得完全投入自己喜欢的人之中,更何况其他……这一桩桩一件件压下来,哭不痛畅,笑不开怀,也许……这就是长大?
齐钰忽地想到了自己,父亲的严厉督促,母亲的殷切期待,金榜题名,光耀门楣,鱼跃龙门,步入仕途……只觉得这二十年来,自己的每一步都是在大人的指点下懵懂向前,犹如提线木偶一般,所思所想,所行所盼,可真的是自己的意愿?还是他人的影子?这一思之下,顿起心有戚戚之感,他抿zui,望月,也是轻叹:
“本是千差万别的人,为何偏要让他活成千篇一律的模样!”
“说得好!”小书生的喟叹虽然轻微,却还是被李墨轩原本的听了去。这一句话,似乎引起了他强烈的共鸣,他执壶、倾酒、举杯,对着齐钰,长笑了一声,似乎连那xiong中郁结之气也发散出了不少,而后,纵声道:
“怀仁,为你这句话,当浮一大白!”
只觉得自己满腔都是酒气的齐钰看着那杯浓洌白酒,忽然赖皮醉倒……
春花渐盛,春月融融。
李府偏宅的竹亭中,最后变成了三人围桌而坐,一边喝酒,一边赏月。
这一夜,二人吃掉了石桌之上的所有菜肴,续了一回壶中佳酿后,酒意渐酣时,李墨轩邀请雨轩和二人一起共饮。雨轩回房拿出了一碟五香豆干,换了一壶百果露,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
那白瓷杯中青碧酒液上浮了一层月色,雨轩举杯闭目,一口将酒中月饮入喉,似乎非常愉悦。
李墨轩见状,忽发怡兴,以筷击碗而歌:“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雨轩闻歌对月清光而舞,身姿曼妙,宛若一花间神女、月下仙姝。
齐钰看着二人琴瑟和鸣的样子,心里祝愿他们能一直这么美好下去。
李墨轩歌罢,趁着酒意,看向齐钰,问道:“怀仁,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小书生脸色一红。
跳了一段舞蹈走了回来的雨轩面色红扑扑的,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又看了看齐钰,吐气如兰:
“怀仁害羞的样子很好看啊。”
齐钰听了更加手足无措。
李墨轩大手一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两情相悦是多正常的事。说说,你喜欢哪家姑娘啊?”
看着夫妻二人一脸八卦的表情,小书生只好又一次醉倒……
月近中天,三人兴尽,小书生起身,摇摇晃晃,只觉得天重地轻,他推脱了李墨轩的极力挽留,坚持要回客栈休息。
李墨轩无奈,看他脚步虚浮的样子,只好叫仆役备下车马,亲自送他回去。
上得车来,两人依旧谈兴未尽,斜倚在车窗边对坐漫谈,什么麻姑之长爪、王母之仙桃,壶公饮醉、烂柯棋盘……这一路下来,待来到小书生入住的酒楼时,不知不觉间,已近漏下三更了。
待把书生搀扶回屋,安顿了一下之后,李墨轩踉踉跄跄离去,小书生挣扎了几下,却是感觉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酒液给抽走,最终歪坐在椅背上,动弹不得,就此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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