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文自从分家单过以后,家里大事小情还是高有福说了算。虽然分了家,过的却是一家日子。今天你干这个,明天你干那个;这事应该这么办,那事应该那么办;今天你不能干这个,明天你不能干那个;这事应该那么办,那事应该这么办。闹得高长文没了主见,产生了依赖心理。眼看着油瓶子倒了,正在往出流油,他都不知道去扶起来!因为他没得到高有福的指示,自己不敢做主,还以为他爹故意将油瓶子碰倒的呢。
高长文一切听从高有福的安排,高有福叫干啥就干啥。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叫他打狗,他不敢骂鸡,乐得当一名傀儡家长。
过年高长文没钱买ròu,不说自己想办法,等高有福张罗。
高有福把猪杀了,一看儿子过年没ròu,不论后tún腱,还是前肩膀,割一块先吃着。
平常熬菜的猪油吃没了,媳妇吴美云拿上碗去朝高有福要。
点火做饭的火柴没有了,爹妈这儿有,拿两盒先使着。
熬菜没咸盐了,爹妈这儿有,拿一袋先吃着。
缺啥少啥找爹妈,有啥困难你说话,谁让我是爹妈,你是儿呢。
养儿养儿,爹妈不养谁养?
高长文缺啥少啥找高有福要,一次两次,他乐意给。要的次数多了,心里开始厌烦。厌烦归厌烦,该给还给。给着东西,说着高长文,恨他不争气。说的次数多了,高长文产生了逆反心理:我跟你要东西行,你说啥话我不听。你说往东,我就往西;你让打狗,我就偏骂鸡!高有福说话高长文不爱听,高长文说话高有福不爱听。爷俩到一块就掐架,谁也不服谁。
爹在外人跟前说儿子:“你们的日子过谁呢?过我哪!过你妈我们俩呢。有我这眼儿在,你们吃有、喝有、穿有,日子过的逍遥自在,什么都不愁。等我这眼儿没了,你妈的眼儿也不在了,我们两人四个眼儿全没了,我看你们怎么过?缺啥少啥我看你找谁要去,还不得要饭吃呀?”
高长文一看老爹不给自己留情面,他也毫不客气的说:“你以为你过得好哇?就你在街面上来事,谁佩服你?我大爷过的穷,没人说他赖;你过得好,没人说你好。还说我过不了日子呢。冲你这样过下去,咱爷俩有一个过不了日子的,说不定是谁呢?到时候就知道了。”
高有福本意是恨铁不成钢,没想到儿子不服气,敢顶撞自己,于是骂起来:“我怎么揍出你们这几个狼崽子?不但吃着我,喝着我,穿着我,住着我,你说哪样不是我?而且还不说我好!我哪天是得暴病死了,还是上山摔死了,突然没我这眼儿了,你就知道好不好了!”
高长武听不下去了,说起了他爹:“爸你也是,不是我说你。你说我大哥就说我大哥,干啥连我和我姐也捎带上?有什么话回家说不了?干啥非得在地里干活时说?是听你说是,还是干活是?整天抱怨干不出活来,要都像你这样能说难各干出活来!我大哥他们日子过到这个样,不该我说你,全是你们惯的。今天缺这个,明天少那个,我这儿有,你用去。好像自己家趁万贯似的,不用白不用,用了也白用,白用谁不用?”
看他爹不吱声,又说起了他哥:“哥你也是,爸说你两句听着得了,你跟他一样招呼,那他还有不急的?有那能耐用在过日子上,我看早过好了。何至于教爸爸天天说你,自己就不知道长刚长志?”
高长文连老子都不服,还能服比自己小的弟弟?于是揭起了短:“你有能耐,为啥二十五六岁了还说不上媳妇?一着急还结巴,一个字重复五六遍。人家也不是耳朵聋,说一遍得了呗,一个字重复八百遍,人家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啥意思。你还有脸说我呢。明天自己有媳妇就知道了,过的当不住还赶不上我呢。”
正好出嫁在外的高淑娥也回来帮忙干活。她听到爷三个打吵吵,早就想答茬,但爷三个没给她时间,把她急的恨不能蹦高。停下手里的活计,一口挨一口的用唾沫将到zui说不出来的话送回肚内,舍不得变成臭气从**排出。
高淑娥终于忍不住了,打开自己的话匣子,就像大坝上流动的潮河水,滔滔不绝:
“你们哥俩,再加爸爸,你们爷仨;咱们姐仨,我大,所以叫姐仨。咱们姐仨再加爸爸,咱们爷四个,全算在内。你们谁也甭说大话,谁也甭不服谁,不是我‘鼻子尖挂棒槌——说zui打zui’!提起过日子,谁也比不过我,我干啥都算计。你比如说找人栽稻子,如果上午找人,你就得管早晨和中午两顿饭,我下午找人,只管晚上一顿饭。要栽稻子都找人栽稻子,我找的人中午饭都在别人家吃过了,没在别人家吃中午饭的人我不找,这中午一顿饭就能省一百多块钱。一年一百,十年就是一千,够好汉子挣一年了。再说打稻子,别人又抓阄,又排号,我既不用抓阄,也不用排号,我在晚上捋。晚上吃完饭,人都没事了,找十五六个人,拉上电灯,虽然花点电费,那能用几毛钱?电闸一合,机器飞速旋转起来,一百多捆稻子用不了一个小时就捋完了。然后,每人给一颗烟抽,就都回家睡觉去了。这又省下一顿饭,又少花一百多块钱。可就是打的不干净,稻草里净没打净的稻穗。别人家的稻草完好无损,能卖钱能苫房用;我家的稻草可好,还没等从场院弄回来,就被耗子嗑成烂草末了,谁家盖房子和泥做‘穰稼’(穰稼,指碎草末——作者注)好,省得用铡刀铡,比铡刀铡的还均匀呢。”
高淑娥一口气说这么多,两zui角挂满了从zui中吐出的白沫。她顾不得用手擦,也顾不得用舌头去舔。用手擦把zui堵住了,说出话来别人听不清;想用舌头去舔,必须停止说话。
舌头主要就是说话用的,至于shen到外边去舔zui唇,吃饭时在zui里来回搅和,那都不是它的本职工作。它的本职工作就是发声。再好的话,再好的思想,不经过舌头,就不能正常地传递给别人。
人不能没有舌头,人如果没有舌头,就如同哑巴一样,甚至还不如哑巴。
人不能正确利用舌头表达美和爱,就辜负了舌头对人的期望。它有时就想钻进牙齿下自杀。这就是嚼舌根的由来。
我们要善待舌头,让舌头将美和爱传递给世上每一个人。
“巧舌如簧”这个词,是形容舌头会说话,说出来的话能给人以美的享受。
什么是簧?
簧,是指乐器里用铜等制成的发声薄片。
一片叫“单簧”,两片叫双簧。
双簧又叫二簧。
二簧是京剧唱腔的一种曲牌,另外还有西皮、流水等。
高淑娥不但巧舌如簧,而且巧舌如西皮流水,刚说完稻草烂末子做“穰稼”,又说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垒猪圈养猪。
高淑娥来不及擦zui角的白沫子,怕自己的话茬被别人抢了去,她用力咽下zui里没吐出来的白沫,急不可待地说:“别人垒猪圈盖猪圈棚,猪圈棚的流水方向多数冲北。‘壬癸’北方水,北方本来就有水,你再给加两点水,就变成冰了。你想想,猪圈冷如冰,冷如冰的猪圈还能养猪?有多少头也不够冻死的!我的猪圈棚流水方向不是冲东,就是冲西,水流向‘酉申’,周年重千斤;水流‘寅’与‘乙’,白水喂猪也自肥。别人喂猪,稀薄溜溜倒一大槽子泔水;我喂猪干料面,然后给猪清水喝。那猪长的成快呢,‘噌噌’的就长好几十斤!给猪干料面别人看不着,给猪清水喝别人看见了,都说我会喂猪,会过日子!人人都像我这样给猪清水喝,不早都过好了?”
所有人放下手中活计,看她说的口吐白沫,听她说的神乎其神,也没心思干活了,纷纷向她讨教养猪的经验。
高淑娥说:“我有啥经验呀?我也是听人家说的!前几年养猪,一年死好几个。我偏不信邪,找一个会看风水的yin阳先生,让他看看我家的猪圈是不是有毛病?你猜这个yin阳先生朝我要多少钱?他朝我要了一百元。他看yin阳宅才要一百元,给我看猪圈也要一百元。好说歹说少给他二十元。不过这八十元也没白花,从那以后,猪就养起来了。每年过年我都杀一头大肥猪,自己吃不了腌腊ròu。谁知腌的腊ròu到夏天都生了蛆,让谁吃谁不吃,谁看了都摇头。最后没办法都喂狗了。”
所有听她说的人也都摇头,倒不是同意她说的有道理,实在是她太吝啬,宁可自己吃不了喂狗,而舍不得送人。
高有福看到张家良盖上了新房,心里十分嫉妒,自己也想盖,又拿不出那么多钱。他想到了高长武捡到的那块金子,他想把那块金子卖了,用卖金子的钱盖新房。他四处寻找买主,又打发刘善芝回娘家,让她的哥哥给查访。并许诺联系成了,给她哥哥二百元好处费。
她娘家哥哥还真办事,没用多长时间,他就给联系到北边围场的一个倒卖金银玉器的二道贩子。这人不是外人,是自己的亲外甥。
外甥一看中间人是自己的亲舅舅,卖主是自己的二姨夫,将防人之心抛到九霄云外。也没说把约金子的戥子在定盘星上衡量衡量,拿过金子就约,结果发生了本书前边所讲的弄虚作假事故。
等到他转手倒卖时,才发现少了三克,自己被亲情蒙骗了!他想找二人算后账,又怕抓不到狐狸惹一身臊,只有打掉牙往肚子咽,从此不登两家门。
高有福卖金子有了钱,开始操持盖房。所用建房材料一无所有,现上轿现扎耳朵眼,钉椽子没钉子跟人借;差五根椽子不够,跟人借没人借给他。没办法上山砍了五棵小松树,回来连树皮都没打,就被木匠钉在了檩子上。在打窗户时,发现木料不够,万般无奈,把张家良还他们的两块二寸厚的棺材板使了。
高有福盖房时,张家良和高淑梅天天过来帮忙。一天不到,高有福也会去找,好像是人家该他的。他就没想到以前他曾经欺负人家小两口,人家只不过不跟他一般见识罢了。这就是“与人不睦,劝人架屋”的由来。
新房盖好了,高有福喜新厌旧,不留情面的将老房子封门闭户,一家三口搬进了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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