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上位守则》第 18 部分阅读

    “不知武安侯还存了隐遁的心思?”姜娆漠不关心,他连珏很是体贴,将她扶到特质的软榻上靠着,掀起眼帘,“陛下要的是武安侯,而并非珏本身。”
    姜娆是明白的,卫瑾安抚连氏,不过是借机吞并连家兵权,集权统一,至于武安侯入仕与否,他并不关心。
    况且观武安侯言行,心思不在庙堂。
    “你可愿同去?沧源四季如春,宜室宜家。”他笑容清澈,这一刻,几乎让姜娆觉得他对自己是真心而为之。
    京城有太多的恩怨没有了结,她不会走,也走不了。
    连珏明白面前女子的犹豫,便岔开话题,起身携了一朵红梅,弯腰别入她的鬓发间去。
    如此相似的场景,历历如在昨日。
    连珏温润的便如同柔和的美玉,教人能卸下所有防备,若真与他携手一生,只怕也是平和安宁的。
    只是…姜娆缓缓张开双眼,如火的红梅漫天覆盖下来,映在眼瞳。
    她还是喜欢那个男人强硬的姿态,俯身耳旁,“好看,就戴着罢。”
    当时那无心的花前月下,便是早已注定的劫数,姜娆知道自己不愿放下。
    但她更知道,有人比她伤的更深。
    这一场无声的对峙和磨损,若能柳暗花明,便是水到渠成,自己既然能留下孩子,又怎会在乎所谓的兄妹亲缘?
    她在等他,等到他不顾一切的那一日,便是尽头。
    目光不经意地投向远处,她遂收回来,专注于梅花,听着连珏淡淡的话语。
    ……
    “陛下可要过去?”高言见皇上立在树下许久,遂硬气胆子问了。
    卫瑾面无表情,转身折返往内城而去。
    含元殿内,悄无声息,冯渊推门而入,颔首跪拜,“回陛下,凌平王明日启程回封地,沿途所有兵力网罗密布,于此同时,据探子来报,已有兵马暗中集结。”
    卫瑾眼风凛冽,“源头何处?”
    冯渊言语利落,“正是吴西封地,凌平王的地盘,且并非朝夕,已然蛰伏已久。”
    “很好,”卫瑾笑的森然,“不愧是父皇看中的人,有些真本领,倒不枉朕费这一番功夫。后方事宜,进展如何?”
    “密谋名册上的三名反军将领,妻儿父母共三十九人,全数暗中控制,插翅难逃,只待圣命。”
    “与君子谋,讲究的是礼法,”卫瑾阖上手中卷轴,“与虎狼谋,比的是谁更阴狠。”
    冯渊抬头,正与那幽深的眸光对上,不寒而栗。
    即便是效忠了数年的主人,但卫瑾的狠辣,犹是让他胆寒。
    兵者,不祸及老幼,但皇上却将反军将领的族亲老弱妇孺尽数用以钳制,若一旦有变,便是血流成河、尸骨未寒的死地。
    谁又能抛弃妻子,泯灭伦常?举兵造反不外乎谋权夺势,但若无后无家,那么滔天的权势也不过是黄土一柸罢了。
    皇上看的太透彻,绝非一兵一将可以挽回局面,这一次,凌平王是在劫难逃了!
    璇玑进来奉茶时,含元殿早已恢复如初,暗香浮动,撩人心神。
    任谁也看不出,这里不仅是红粉窟,更是修罗场。
    尚功局的绿玉牌已经送来,璇玑恭敬地奉上。
    卫瑾盯着殿外斜落的夕阳,克制下心头疯长的欲念,现下还不是时候,待尘埃落定,便是三千江水,他也会不惜一切奉上,共红颜一笑。
    但是,那个如今笑颜如花陪在别的男人身旁,每每瞧见,都会让他无法克制。
    兄妹、血缘,和失去她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抬手撂起,他笑的俊美,“仍是去陈芳仪那里。”
    自从姜娆消失在含元殿后,陈芳仪便恩宠鼎盛,独占鳌头,教华贤妃、柳妃等人望尘莫及。
    落月亭建在东桑山脚下,姜娆在亭中等了许久,陈芳仪才锦衣翩然地到来。
    她婉婉一笑,“不知长公主唤嫔妾来所为何事?”
    姜娆款款笑答,“坐罢,此地并无外人,郑秋。”
    陈芳仪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柔弱的像是受惊的白兔儿,“陛下晨起时吩咐午膳要用嫔妾亲手做的酥点,恕嫔妾不能奉陪。”
    姜娆挑起一缕发丝,在指尖把玩,并没抬头看她,“今日不说皇上,不如来说一说你最在乎的凌平王罢。”
    陈芳仪掩饰的极好的面容,微微一僵。
    女人再强大,也逃不过情之一字。
    但她很快就掩盖过去,“嫔妾不通朝政,恕不奉陪。”
    姜娆徐徐站起,立在原地未动,“今晨凌平王启程回吴西封地,但可惜,只怕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陈芳仪的步子,收了回来,她回眸,只是笑。
    但那笑意里是克制不住的情绪,一闪而逝。
    姜娆没有心思理会她会如何应对,只是语如连珠,“临走前,我替你送了他一程,直到现在,他都在挽留我的心,还说要带我去吴西,你说,可笑不可笑?”
    陈芳仪终究忍不住,问道,“不知公主所言的两件事中,有何联系。”
    姜娆一步一步逼近,轻轻挥袖,带起一阵极淡的馨香,“自然是有的,旧情人见面,温存体贴,耳鬓厮磨,而我特地为他秘制的失魂香,他沾去了大量,京城外必经的官道上,两侧栽有茂密的桦树林,失魂香遇桦树籽便会催发药性,五内俱损,心脉尽断,”她换了一口气,握起她的手,“郑秋,你应该知道的,我极是记仇,当日他弃我不顾,流放永乐宫要我殉葬,害我投井,我都记得。”
    陈芳仪的脸色已经煞白,精心伪饰的神态也逐渐崩坏,“那,你欲如何?”
    “我要他死,来补偿当初亏欠我的一条命。”姜娆言语轻柔,如三月微风拂面,但眸子里却是冰封一片。
    “不…你不会,你不能。”陈芳仪只是摇头,此时,她才是姜娆所认识的郑秋。
    56共死
    姜娆不语;微微弯起眼眸;一汪碧水儿似的,可看在陈芳仪眼里;却是冷得发寒。
    但是陈芳仪又岂是随意好摆布的?
    一转眼而已;她便已经收起所有惊讶和恐惧,怯生生、娇巍巍地抿唇一笑,“嫔妾不认得甚么王爷;只是公主当心玩火自焚。”
    话已带到;姜娆慢悠悠起身儿,陈芳仪目光落在她微微突起的小腹上,意味不明地掀起眼帘看过来。
    “看公主目前情形;当真是要嫁给武安侯么?”
    “那不然呢?”姜娆苦下脸来,“若不是走到绝境,我又怎会甘心如此…凌平王是他负我在先,我恨他,我想要他死!但我仍是忘不了他…”
    说到最后,眼底是一抹绝望的狠厉。
    陈芳仪愣了一愣,似乎想说甚么,却被身后来人打断。
    “公主和陈妹妹好兴致,正与本宫想到一处了。”
    皇后款步而来,先是和善地冲着姜娆道,“大婚将至,公主身怀小世子不宜远走,若是有甚么好歹,本宫也无法向武安侯交待。”
    姜娆抚了抚衣衫下的圆润,“皇后娘娘并未生产却能如此通晓娠妇调理,可见用心,倒是我平白消瘦了您的美意。”
    皇后脸色微变,她本是想借机杀一杀姜娆的锐气,却不料被反咬一口。但她碍着姜娆即将出嫁,左右再忍忍便罢,遂压下不悦,“关怀后宫,乃本宫职责所在,公主不必客气。”
    这一场针锋相对的争宠戏码,委实无趣的紧。
    姜娆此刻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无心虚与委蛇,草草地告了退。
    刚走出几步,就听见皇后声音冷淡,“陈妹妹今儿若是无事,便到紫宸宫替本宫抄些诗文罢。”
    她嫣然回转,抚了抚额头,“回皇后娘娘,我约了陈芳仪同往初棠宫,学些针绣女红,险些忘了。”
    陈芳仪一时弄不懂姜娆的意思,但她的确不想独自面对皇后,遂佯作记起,两人一来二去便比肩出了落月亭。
    路上几番欲言又止,姜娆到底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分别时,陈芳仪幽幽走回华音阁,却是带了满肚疑惑和担忧,只得独自憋在心里。
    直到午间皇上来时,见她面有郁郁之色,遂关怀了几番。
    陈芳仪娇弱地依偎在怀,那模样柔弱地惹人怜惜,她道,“白日里见了姜御侍一回,说来也怪,她竟是提及了凌平王,嫔妾与英敏长公主素日投缘,想来慕太妃病体初欲,王爷才可放心离开。原该准备些补品送过去聊表心意。”
    卫瑾对她的话没有异议,仍是十分温柔地揽着她,“去也无妨,只是别耽搁太久,朕晚上还要过来的。”
    皇上似乎刻意忽略了姜御侍三个字,而且若是寻常妃嫔提及,定会龙颜震怒,但此时此刻,却对陈芳仪格外包容。
    而这一番话,三分真七分假,陈芳仪亦是借此试探皇上的态度。
    这些日子下来,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即便是没有情,但恩宠却是不像是作假。
    这话儿说的十分惹人遐想,陈芳仪臻首更低了一寸,双颊红云密布,“陛下作何说这些呢…您来嫔妾宫中频频,只怕…旁的姐姐们会不欢喜…”
    卫瑾揉了揉她白嫩的手,“朕欢喜便是,管他人何事?”
    陈芳仪仰头,眼前这张英俊的面容,便和脑海中的另一个人渐渐重叠,直教她情不自禁。
    便在情绪荡漾之时,卫瑾膳毕,漱口净手后交待了一番赶回含元殿处理政务。
    午间小憩中,几名婢子在回廊下守着,隐约交头接耳。
    虽在睡梦中,但凌平王三个字,登时如最强的清醒药剂,将她唤醒。
    “你们在说些甚么?”
    几名婢子一回头,见自家主子素衣披发站在回廊上,不由地噤声。
    倒是有个胆大的,回道,“回小主,奴婢们方才从内务府回来的路上,听了些风言风语,不敢污小主的耳。”
    陈芳仪双眉微蹙,“说罢,也好解解闷儿。”
    待她们支离破碎地将听来的消息说完,陈芳仪素来波澜不惊的脸容,血色尽退。
    凌平王部下途径城外青马桥时出了意外,至今无确切消息…
    晌午姜娆说的…竟是真的,她果真下了狠手!
    华音阁上下,从没见过自家小主如此急迫的一面,她绾了简单的髻,钗环全无,径直赶往初棠宫。
    谁知在殿外,得到了姜娆陪武安侯兄妹出城游玩,至今未归的答复。
    姜娆不在宫中,这便更印证了猜测。
    一贯冷静自持的陈芳仪,终于乱了心神。
    宫中如今鄢秦候夫人的眼线留下的极少,她几乎不曾认得,都是凭着和凌平王的直接联络来履行任务。
    这一断,就切了干净。
    她凭着回忆寻了几处埋伏的线人,但得到的结果不是被打发出宫,既是犯错被处罚了,是以泱泱紫微城,如今竟留她孤身一人。
    从未有过的孤独无助之感渐渐蔓延,脚步行至幽禁鄢秦候夫人的行宫前的树林时,立了片刻,终是回转。
    脚步声从殿外响起,陈芳仪起身迎驾,羸弱的身子在夜风中格外萧瑟。
    卫瑾开口,说出的话却不是她料想中的任何一句。
    他说,秋夜好景,要她伴驾同游。
    月下六马驱车,良辰美景,但汹涌的暗潮却隐在表面的平静之下。
    苍穹如墨。
    陈芳仪端坐在车厢一角,望着眼前男人冷峻的侧颜,良久才怯怯地问,“夜已深,不知陛下要嫔妾陪您往何处去?”
    卫瑾靠着车厢闭目养神,“等下便知,爱妃莫急。”
    渐渐的,轩车卫队已经奔出城门。
    车辙下的路面崎岖不平,即便是裹了厚厚的毡草,也仍是左摇右晃。
    眼前男人终于张开双眼,车外呼啸渐进的烈烈风声夹杂着混乱不堪的喧闹,陈芳仪心中凉透,终于清醒。
    卫瑾不语,一动不动地凝着她,猛地掀开帘幕。
    夜风混着泥土腥气扑面而来,目光所及,青马桥上正激烈交锋,硝烟四起。
    处处横尸,血流成河。
    陈芳仪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营帐,那飘动的卫旗上是暗红纹绣的“凌”字,染红了她的双眸。
    卫瑾伸出手,狠狠地捏起她的下颌,抬起来,“朕的爱妃,今晚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朕知道你会很想亲眼看到。”
    随着马车行进,各方暗卫齐齐出动,旷野之上,登时数百人集结,将皇上紧紧护在当中。
    有序稳健地穿行而来。
    平静的青马桥上,盛家军部将和凌平王余部仍在浴血奋战,如今杀红了眼,走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
    卫瑾登上瞭望台,凭栏俯瞰,但见凌平王大营仍在死守最后一片土地。
    身旁的女子衣衫单薄,面容呆滞,除了一双会转的眼眸,整个人似泥塑一般定在原地。
    突然号角声骤停,凌平王大营缓缓拉开。
    渐渐辟出一条血路。
    一人一马,在月下缓缓前行。
    卫璃面容苍白,冲着高台上淡淡一笑,那笑容万千妖娆,直让九天层云都失了颜色。
    陈芳仪只觉得,整个心房都被他狠狠揪起,揉做一处。
    两方对峙之时,并未有人发现,武安侯的车马,正从南面缓缓驶入,同行的,还有数十名精锐卫尉。
    掀起的窗帘中,露出半张皎洁的脸庞。
    姜娆紧紧注视着瞭望台上的一举一动。
    “凌平王,朕知你素来怜香惜玉,自己的女人,总不舍得伤害。”卫瑾冷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只见冯渊将陈芳仪往前押着,微微一送,便挂在高台边缘。
    那女子纤瘦单薄,烈风将她裙摆吹得肆意舞动。
    不知为何,这一幕入眼,姜娆猛地捂住胸口,被突如其来的绞痛袭击。
    连珏轻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问,“可还能撑得住,不如就和玥儿留在此地,战场不适合女子。”
    “还请侯爷带我过去,我要见她。”姜娆绾起额前散落的发丝,坚定不移。
    连珏神色一暗,心下怅然,她的心意竟如此坚定。
    “那么便请公主坐稳,珏会竭力护你周全。”
    那厢凌平王冷冷环顾周围,邪肆地开口,“容我今日此刻,再称你一句三弟。技不如人,本王愿赌服输!”
    目光扫过挂在城头的女子,然后却定在正要入城的一辆不起眼的车马上。
    他提高了声线,“只是三弟你错了,本王从来不稀罕任何女人,你若想要她的命,尽管拿去便是,只是堂堂一国君主,凭女人要挟,非大丈夫所为!”
    若仔细看去,卫璃已是强弩之末,硬撑在马背上。
    高台上,郑秋圆睁双目,静静地望向卫璃。
    没有丝毫畏惧。
    恰此分神的当口,连珏已经护着姜娆沿着后侧台阶缓缓而上。
    远处凌平王大营忽然起火,很快便蔓延开去,烈焰冲天,染红了漆黑的夜。
    卫瑾徐徐放下手臂,示意弓弩手准备。而目光却被匆匆出现的姜娆,扰乱了阵脚。
    “陛下,请放了她。”姜娆指向郑秋,福身一拜。
    卫瑾怒意起,“朕养了她一年之久,为的便是今日,你且先回宫去!”
    虽是斥责,但言语中的关切已经不言而喻。
    姜娆摇摇头,步步上前,“她是如今能解开你我身世之谜的唯一出口。”
    卫瑾终于动容,却并没有教她收回,“兄妹也罢,无关也罢,朕自会彻查。”
    当时是,只听卫璃一声厉笑,回荡在天际,“我一生筹谋,仍是毁在你的手上!”
    想起今晨姜娆来见自己时,明知事出有诈,但仍是无法割舍。
    他将她当做棋子利用了数年,永远也不曾料到,会毁在她亲手设的棋局上,输的一败涂地,输的溃不成军!
    有鲜血从他嘴角丝丝沁出,他几近癫狂,电光石光之间,谁都没有看清楚,卫璃手上何时多出了一支利箭!
    “既然你如此绝情,那么本王也要让你陪葬!”
    话音未落,箭已离弦!
    破空之势,所有暗卫皆是集中保护皇上,却不曾想到,卫璃口中之人,却并非卫瑾,而是那个让他赔上一切的女人!
    姜娆还未反应过来,但觉眼前一花,沉重的躯体覆盖上来。
    再睁眼,漫天血光中,卫瑾后背中箭,紧紧护在身前。
    俊颜上绷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幸得朕未来迟。”
    卫尉护驾,急召军医,瞭望台上形势紧张。
    而所有弓弩手,几乎是同时放箭,但那道人影已经头也不回地冲入火海之中,不见踪影。
    “不要!”一道女子凄厉的呼喊划破夜空,冯渊连忙将郑秋拖回台上。
    但郑秋却发了疯一般地往边缘奔去,姜娆扶住卫瑾的手臂娇喝一声,“拦住她!”
    57大白
    迅疾如风之间;冯渊稳稳箍住郑秋的腰;将她拖至近前。
    用力按了几回;才将她双膝跪地。
    远处大火弥漫,天际星月无光。
    郑秋双目赤红,钗环萎顿;层层叠叠的宫装委地,凄艳而惨烈。
    鸾撵上,那一支利箭当胸而过;若不是卫瑾这般久经沙场的男子;只怕当真会一击毙命!
    既是如此,顺着玄色衣袍缓缓沁出的血,仍是教姜娆看的触目惊心。
    所有的关切和担忧,只化作手臂上的温柔,毫不顾忌众将在场,她娇小的身体揽过卫瑾的双肩,让他斜靠着,双手紧紧按在伤口处,以最快的速度将内衣的衬摆撕开暂时止血。
    军医很快将至,卫瑾浓黑如墨的瞳仁,浅浅侧来,只露出一丝快慰的笑意,旋即握紧了她沾满了血腥的手。
    “她,随你处置。”卫瑾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任谁也无法相信,这个前一刻还独占恩宠的陈芳仪,会摔得如此之狠,而后缓缓阖目,“集结所有兵力,入火场救人,朕要留活口。”
    冯渊颔首领命,“凌平王部下该如何处置?”
    卫瑾只吐出一句话来,“不杀降兵,反抗者立诛不赦。”
    即便是军医上前诊治,姜娆也不曾离开他的身子,视线越过旁人,落在郑秋身上,“你我素日情分一场,如今我只问你一句。”
    郑秋凄然一笑,苍白的脸容如罂粟般带着妖毒,她不言,只是猛地一挣,挥开他人桎梏。
    冯渊想要上前,却被姜娆以眼神制止。
    细弱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她一颗一颗解开胸前绣扣,满场疑惑之时,卫瑾复又张开双眼。
    细嫩的肩头渐渐露出,衣衫褪至蝴蝶骨处,骤然停顿。
    郑秋始终与卫瑾对视,而后缓缓转身。
    即使是姜娆,此刻也有些摸不清用意,唯有卫瑾大震,重重地吸了口气。
    “皇上根本从未碰过嫔妾的身子,若是您与臣妾有一次恩宠,也不过时至今日才发现,嫔妾的后背,也有一处一模一样的胎记!”
    她娓娓道来,一层一层穿回衣衫,“其实这根本不是胎记,而是我和娆儿的生身母亲、鄢秦候的原配妻子临死前替我们姐妹二人刻上的印记。”
    姜娆浑身一僵,微微启唇,“姐妹…那么伊姒她是?”
    郑秋弯起眉眼,“当日她和母亲一同临产,她没了孩子,母亲生了咱们姐妹便撒手人寰。伊姒只是收养你我,根本毫无血亲。我甘心替她卖命,不过是为了我心爱之人!只是如今…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卫瑾和姜娆的手同时握紧。
    这个消息,在血腥弥漫的夜,无疑是亮白的月光,刺进心头。
    豁然,开朗。
    见姜娆面露疑色,郑秋仿佛早已料到,她近前几步,撩开额前的刘海,另一只手遮住下半张脸容。
    姜娆身子一晃,被卫瑾强硬地拉住。
    因为,那一双眼睛,桃花儿流转,妩媚殊丽,从前的柔弱可怜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摄人心魄的妩媚。若非亲眼所见,当真是难以置信!
    若不是素日郑秋遮掩的极好,那么任谁都能看出,她们二人的眉眼,几乎是一模一样!
    真相太过突然,姜娆暗自思量间,却忽感胸中一痛。
    猛地抬头,为时已晚!
    郑秋灵巧的身姿敏捷地从人缝中略过,直直奔着高台而去。
    她回身,衣裙翻飞,就在她跃起的同时声音似从遥远的夜空传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妹妹,我从来都舍不得伤害你…你何其有幸,今生能得一人如此待你,便是死,也终究无憾了!”
    随着话音落下,人影已经消失在高台之下。
    姜娆脑海里一片空白,往昔的记忆断断续续重现眼前。
    鄢秦侯府,六尚华章,永乐宫禁宫,处处都是她的身影…那看似柔弱的女子,却时时用她的细腻来保护自己。
    只是她们都错了,生在不该生的地方,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
    她静静立在高台边缘,郑秋已经不顾一切地朝火海奔去,细瘦的身影霎时便被火舌吞没。
    瑟瑟发抖的身子,被人从后面抱住,“朕给过她机会,她自己选的路,与人无尤。”
    ……
    因为皇上伤势不轻,盛将军部下司职清理战场,而武安侯随部紧急护送御驾回宫,一路上严密封锁消息。
    也许是在人前撑得辛苦,那利剑虽然截取两端,但箭身仍留在卫瑾体内。
    温热的血,始终星星点点沁出。
    怀中男子巍峨如山的躯体,此刻抱在怀里,竟是也有些单薄。
    姜娆低头,一瞬不瞬地凝着仰躺于膝头上的男人。
    她终于肯承认,这一刻,自己是真的怕了,怕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
    不知卫瑾可是感应到了她心中所想,黑眸徐徐张开,“区区小伤,不足畏惧。”
    姜娆扯开唇角,此刻却无法笑的出来。
    含元殿外,太医早已等候多时,众人有序地将皇上抬入内室。
    张俊跟在太医令身后,一丝不苟地施针换药,他看了静静守在榻前的人儿,轻声道,“血腥气太重,不适合女子,还请公主先移步外殿歇息。”
    姜娆忍着浑身疲累,摇摇头不语,高言看了太医令一眼,示意不必再提。
    卫瑾似是已经痛昏了过去,几乎不再说话。
    太医令才将药酒涂在伤口周围,但听殿外有人禀报,“皇后娘娘到。”
    细细的脚步声渐近,皇后匆匆赶来,姜娆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即便是如此紧急的情况之下,她仍能以最优雅的姿态出现,从发髻钗环,到锦袍衣冠,丝毫不苟。
    她几步上前,坐于榻尾,紧紧握住卫瑾的左手,蹙眉道,“陛下您切莫惊吓臣妾。”
    卫瑾自然不会有任何回应,皇后很快便转头询问太医令,言语焦急体贴,那情深意重的模样,教人动容。
    只道所有的铺垫都结束了,她终于望向姜娆,冷硬地开口,“将公主殿下带下去,陛下如此重伤,待本宫照料完陛下,自是有话问她。”
    姜娆恍如未听见,丝毫不动,皇后脸容上有丝挂不住,再一次提高了声线,“将她带下去。”
    正有宫人意欲上前,姜娆却先一步起身站起,就在皇后松了口气儿的当口,不料姜娆竟是缓缓俯下、身子,柔柔地在卫瑾唇上落下一吻。
    吻得极轻,却入骨缠、绵。
    皇后双唇开合,抬袖指着她道,“好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拉下去,掌嘴二十!”
    出口之前,皇后到底是掂量了轻重,姜娆怀着皇上的骨肉,又要嫁给武安侯,罚重了不妥。
    但看到她如此嚣张不将自己放于眼中,若不惩戒,难平怒意,难树威仪。
    姜娆不以为意,“皇后娘娘还是大局为重,莫要做出教自己后悔的事来。”
    言毕,没再多留,教皇后如鲠在喉,有气难出。
    却不见,躺在龙榻上的卫瑾眼皮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唇角勾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
    姜娆便是如此干脆的性子,既是担心,守在殿外亦无用,是以她权衡片刻,径直回了初棠宫。
    宫正司的掌事宦官过来行刑,如今皇上病着,皇后便是一宫之主,她的意思,做下人的绝不敢违逆。
    但是姜娆的身份,又十分敏感微妙,亦是不敢得罪。
    见本是来行刑的宫人立在院子里,踟蹰着出了一头冷汗,姜娆这才施施然起身过去,“公公若不行刑,只怕难以复命,咱们都是身不由己的,我不会怪你,请罢。”
    那掌事宦官索性将眼一闭,冲着自己的脸上使劲打了二十八掌,清脆响亮。
    因为殿门紧闭,而在初棠宫周围的眼线自然都听见了声音。
    临走时,姜娆教莹霜包了足银数锭,权作安抚。
    翌日高言亲自往初棠宫来报,说是皇上半夜就醒了,如今除了高烧尚未消退,其余一切安好,教她放心。
    姜娆对高言敬重,此人行事素来得体识时务,便压住心下想要见他的渴望,淡然地应承下来。
    但皇后惩戒姜御侍的事情,仍是不胫而走,在后宫里,从来都没有秘密可言。
    第二日卫瑾身体爽利了不少,张开眼,就见皇后守在榻前,温存体贴。
    他撑起身子靠着,牵扯的疼痛令他顿了一顿。
    回想起昨晚激烈的情形,而令自己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竟然是郑秋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他都记得如此清晰。
    合着冯渊探来的所有进出鄢秦侯府郎中的消息,事实的真相,昭然若揭!
    他笑的肆意俊美,却教皇后看直了眼,连连相劝,“陛下病体未愈,要仔细身子,莫要使力。”
    卫瑾扫过她精致的面容,轻轻推开,“皇后辛苦了,回去歇着罢。”
    皇后没想到自己彻夜未眠的守护,竟换来他的冰冷相对,心下忿然不能平复。
    她端来煎好的药,“后宫理事昨儿就暂时托福了贤妃妹妹,臣妾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服侍陛下。”
    这样的话,只怕听在这世间任何一个男人耳中,都是感人肺腑的情谊,但是卫瑾早已对她心冷,看了透彻。
    “听闻你昨儿惩戒了姜氏,可有此事?”他锐目划了过来,皇后一顿,微扬起脸,“臣妾都是为了保全皇家颜面,并无错处,陛下难不成还要偏袒于她?赐婚武安侯是您亲口下的旨意,大婚吉日就在三天之后。”
    卫瑾并没接她的话,淡淡道,“身为皇后,本该母仪天下,你却气量狭小、以公徇私,朕对你很失望。”
    皇后脸色一震,将药碗散了些许,回过神来才道,“臣妾替表哥打理后宫,没有功劳亦有苦劳,您不能如此绝情…”
    “好了,下去领罚罢,昨儿你赏了姜氏甚么,就教宫正司依照着来便是。”卫瑾下了逐客令,皇后无言辩驳,只是冷笑了几声,拂袖而去。
    虽是处罚,但宫人都知皇上不过是想刹剎皇后锐气,到底是不曾下手。
    但仅仅是这个消息,已足以让后宫中震慑!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后的几天,皇上并没招姜娆入含元殿。
    只留了璇玑等人伺候,众位妃嫔为表关切,倒是轮流探看不曾将歇。
    出嫁前夕,尚服局将凤冠霞帔准时送来初棠宫,并数盘珠宝翠玉,钗环颈链,流光溢彩,晃花了眼。
    这阵势,极是铺张盛大。
    莹霜见自家主子始终都没有任何表情,猜不出喜怒,只是很配合尚服局的女官,到内室换上霞裙上身。
    流火一般的色泽瑰丽,那女子肌肤赛雪,正如灿烂的烟霞入眼生辉。
    都说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辰,便是穿上嫁衣的时候,果然非虚。
    吴尚服还没来得及开口夸赞,只闻殿门忽然被从外推开。
    再回头,竟然是皇上大步入内。
    一时众人行礼跪拜,手足无措,吴尚服打发宫人连忙收拾干净。
    “都退下。”皇上开口,谁敢不从,宫人们鱼贯而出,并将殿门闭上。
    姜娆仍是拢袖娉婷,站在镜前,默默地望着他一步一步走进。
    卫瑾凝着她艳丽的装束,不自主地就想起曾经她被人陷害似穿凤袍的模样,也是如此令人心动。
    姜娆终于耐不住他灼人的视线,正欲叩拜,却见卫瑾随手执起案台上的银剪,手起刀落,几下便将喜服割了破碎,“明日大婚,即刻取消。”
    58临时请假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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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元戊三年;春日。
    临安城外十里亭郭。
    最是那绿柳春深处;便有朗朗读书声伴着微风儿飘来。
    常言道,临安有三景,不可不至,不到梨园枉说戏,不到乌台愧言馐,不到书院难治学。
    这书院说的便是青柳镇上的蔓卿书院。
    自打三年前创办以来,一举盖过白鹿,三宝等书院,若要问起因由,倒有一段坊间传闻,很是风流。
    据说这授课的夫子却不是个平凡学者,而是那堂堂御前状元郎,青年才俊,生的模样英俊又满腹才学,是以金榜夺魁,很得圣上赏识,打马游京城时,不知引得多少侯门闺秀的青睐。
    那明月郡主艳压群芳,更由圣上赐婚,本来是才子美人的佳话,却不料他竟是辞官回乡,在这小镇上教起了书文。
    传言总是扑朔迷离,谁也不知状元郎究竟是真是假,可但凡见过之人,无不被他的才华风度所折服。
    头一年,这蔓卿书院中十四位门生便考出了十名举人,一时间名声大噪,引得学子趋之若鹜。
    草长莺飞,庭院中花草繁茂,书院木阁便隐在芳草之间,书声鸟鸣,实是风雅。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一袭青袍的弱冠少年正手执一根蒿草,斜靠在书桌上,晃头念了几句儿,便将那草头丢到座前那灰袍小生的脖颈中,“哎,李玉,你说这黄金屋自然是功成名就,得利在手的,可读了这许多年的书文,怎地就没瞧见颜如玉了?就拿方家小姐来说,样貌可算得上乘了。”
    那李玉拂了拂肩头,淡定地冲窗外瞧了,用手指弹了弹书面儿,便说,“怎地没有,咱们夫子还不是娶得了小师娘这般貌赛天仙的美人儿?”
    说话之人正是知州家的小公子卫平,两人正说着恰望见一抹梨色倩影,窈窕地打内庭走来,美人儿徐徐侧身,正修剪着那含苞的白玉兰,目光落在她绾起的秀发间,竟是教那些花儿都失了颜色。
    “你说咱们小师娘到底是不是那甚么郡主的?”卫平饶是见过如蔓几面儿,可仍是爱美之心不减,半是感叹,颇有些恨晚的意味。
    冷不防教人从后面当头敲了一下,他吃痛地扭头,却看到那郑家二公子笑吟吟的撑在头顶,“我说卫平,你就莫要妄想了,别说小师娘这样的人物儿,便是上回元宵节逛灯会时,那被你砸了灯的吴家小姐,可不也没正眼瞧你了?”
    “去,去,去,从你嘴里就得不出一句儿好话,回头我就将你爬墙摘红杏的事情告给那方伯父,有你好滋味儿受了。”
    郑临风却故作神秘的摆摆手,众人便围着桌子凑过去,“我倒是有个小道消息,你们可要听?”
    卫平和李玉将他脑袋一搡,“休要卖弄,快快说来!”
    “嗯,一人一幅渊图阁的墨宝作抵押,咱们结了课就算。”郑临风正说的兴起,竟没瞧见李玉冲他挤眼儿示意。
    “再加一幅王公卿提字的折扇可好?”声音从头顶传来,那郑临风顺口便答:“又吹牛皮,那王公的真迹坊间难求…”
    话未说完,那后半句就噎在喉中,几人相视一望,便齐齐站起行礼,“学生见过夫子!”
    安子卿一袭白袍长身玉立,手执戒尺,正经道:“为师不过是布置课业,你们紧张个甚么!”
    三人一听,心中叫苦连天,这夫子虽从不动恼,可那软处罚,不如赏几十戒尺来得痛快。
    卫平还不忘冲窗外佳人瞧上一眼,心里不知多少回念叨,也不知夫子当年如何将小师娘娶进门儿的,实是可惜,可惜啊!
    “卫平,你就依书中自有颜如玉为题,写三策博论,不许有半句重复之言,不得少于五卷。”安子卿悠然踱步。
    卫平耷拉着头,闷着不吭,其余两人正得意着要瞧他笑话儿,却听夫子又开了口,“郑临风将爬墙摘红杏一事叙述成文,按驳经的格式来,亦不得少于五卷。”
    原来垂头丧气的卫平,登时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玉也没得意多久,“你处罚轻些,就将《道德经》抄上十遍交上来便可。”
    安子卿徐徐踱出了堂门,留的几人叫苦不迭,放下竹帘的片刻,就听郑临风压着声音儿道:“小师娘本是夫子的女学生,你们都猜错了罢!”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厢房外,便从后面将正打理美人蕉的如蔓抱在怀中。
    “大白日里的,也不怕学生们瞧( 女官上位守则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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