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神情,和脑海里曾经的那个邪魅冷硬的男子重合在一起,再无缝隙。
姜娆弯了弯唇角,“你丢弃甚至不惜毁去的棋子,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对么,璃公子。”
卫璃身子明显一僵,阴柔俊美的脸庞有几近崩坏的痕迹。
方才,那些不完整的记忆星星点点,拼凑在一起。
唤醒了这个身体里残存的执念。
姜娆呆立在原地,即便是只对着卫璃的脸,便会有锥心蚀骨的痛。
就如同从前漫长的十六年!
曾经的姜娆是多么迷恋他,迷恋到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包括性命!
她惨笑,原来投井自尽根本不是因为殉葬的惧怕,而是因为彻骨的绝望,因为这个男人为了掩饰一切阴谋罪行,而不惜将她舍弃!
若他哪怕有一分真心,原先的姜娆只怕就会奋不顾身地扑火。
只可惜,真相便是如此伤人,凌平王自始至终都在利用她…
往事交错纵横,姜娆仿佛又回到事发前一晚,她偷偷在送入紫宸宫的晚膳中做了手脚。
景安王为人谨慎,第二日便传来他宫中婢子中毒身亡的消息。
姜娆枯等了许多时日,只等来被舍弃的讯息。
想来,她站在冷硬的石井上时,该是如何的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你听我解释,当时的情势万分紧急,并非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卫璃见姜娆神色不对,意欲上前一步。
“你该解释的人不是我,而是死去姜娆,”初时的情绪渐渐平复,姜娆已经从原主的记忆中抽离出来,“还有,我一定要见鄢秦候夫人,想来王爷也不想有人一不小心,将旧事翻出来罢?”
卫璃沉默,沉默着离开了含元殿。
临走前只是模棱两可地丢下一句,等本王消息。
左思右想,姜娆又将那枚玉坠放回了原处,不知道还要多久,皇上就会查清楚自己的底细。
以卫瑾的秉性,只怕这些日子的虚与委蛇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罢了…
对于一个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卫瑾绝不可能手下留情。
40试探
此时;殿外响起冗沉的脚步声。
卫瑾步履生风,阔步入殿。
先是径直往御书房去,便回头一瞥,瞧见在角落里做活的姜娆。
侧颜姣美;在暗淡的光线中别有柔和的韵味。
卫瑾停步,姜娆便迎了上去;笑意盈盈;但却在看到他潋滟的眸光时,微微低下头去。
仅仅只是害怕么?或许;还有真相揭开时,再也挽不回的柔情蜜意。
“朕听外头宫人禀报,凌平王来过了?”卫瑾任她宽衣解带,极是浅淡地问。
姜娆手上不停;“大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先告退了。倒是陛下您,醉卧美人膝,可是舍不得回来了?”
卫瑾捏了捏她的下巴,“这话酸的很。”
姜娆还不知道皇上其实是在陈常在的华音阁逗留,并非华昭容的玉堂殿。
而卫瑾显然不打算告诉她。
若在平常,听到他这般调笑的话语,不过是脸一红,心一跳就过去了,甚至还有微微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流转。
此时此刻,姜娆默然,竟会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其中的情思,就连姜娆自己也理不清楚,绝不是喜怒爱恨可以一语概括。
有时候,习惯依赖却比爱上一个更加可怕。
譬如从前的姜娆,又譬如而今的自己。
安安生生做御前女官,俸禄高、地位高,在后宫里坐享其成,的确是一桩美事。
但如今知道了真相,可还能坐得稳么?
见她不语,卫瑾探手抚上她额头,“可是又不舒服了?编修典籍之事不必操之过急,朕看你这些日子总是埋头御书房,这两日给你准休,正好陪朕往猎场去散散心。”
姜娆立在原地不动,卫瑾靠在龙榻上,与她对视,“可是有话要同朕说?”
她思量许久,才道,“奴婢是提醒陛下,天气炎热,多备些更替的衣衫才是。”
卫瑾不置可否,“这些不都是交由你打理的。”
姜娆施施然走过去,款款笑着,便奉上新茶,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过来,朕给你看样东西。”他依然稳坐如山,带着闲散的意味。
他手上一抖,当那枚玉坠便晃悠悠摆荡在眼前。
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扬,姜娆似是惊讶地接了过去,“难怪奴婢一直都找不的,原来是落在陛下这里。”
语气里还有娇嗔的意味。
卫瑾却是撤了出来,转手就将玉坠丢入一旁的炉鼎中去,“凌平王送的东西不必留着,朕会给你更好的。”
而后不待姜娆反应过来,他已经强行握住她的手腕,一枚鎏金镶玉的镯子便应声扣上。
“钥匙在朕这里,谁也取不下,你就安心戴着。”
姜娆抚了抚色泽莹润、触感光滑的镯子,淡淡道,“陛下您可以打一副镯子锁住奴婢的双手,可有些东西却是锁不住的。”
卫瑾伸手扣在她左胸心口处,轻轻一按,“你是想跟朕说,锁不住这里对么?”
“奴婢可不是这个意思…”姜娆绕了开去。
头顶深眸渐渐凝住,蕴着冷厉的寒芒。
“锁不住你的心无妨,锁得住你的人就好,朕会折了你的羽翼,断了你的后路,”唇角漾开残忍又柔情至极的笑意,“看还能逃到哪儿去。”
姜娆并没被他的话吓退,反而缠绕上去,环住他的腰,“奴婢哪儿也不去。”
这个女人,无论何时都是这般的虚情假意,在她身上,哪怕是半点真心也找不到…
却又偏偏无可挑剔,无从指责!
卫瑾冷冷推开她,“以后你往偏殿任职,朕会教璇玑顶替你的位置。”
姜娆蹙眉,眼角眉梢微微泛红,拽住他的手臂不松手,“奴婢想要在陛□边侍奉…”
卫瑾扣住她的腰,终究推开,他必须要冷一冷姜娆。
她不像后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那样,争宠谄媚,甚至对妃位和权力也毫不经意,这种感觉让他愈加烦闷,无法掌控…
“下去罢,没有朕的旨意不必过来。”
姜娆双眸盈着水光,娇娇弱弱地碎步出殿。
关上殿门,方才委屈的神色一扫而空,步履轻快地朝侧殿走去。
今日,总算逃过一劫。
卫瑾静坐良久,探手将鼎炉中沾着香灰的玉坠取出,“可有查清楚了?”
后门阴影里利落地踱出一人来,一身暗蓝色宦官服,却面容朗落,“回陛下,奴才多方查证,此乃出自前大燕朝皇庭佩饰。”
卫瑾面容上划过一丝细微的动容,“鄢秦侯府那边可有动静?”
那人颔首,声音低而清晰,“自陛下登基以来,鄢秦侯避世隐退,没再和凌平王联络。”
卫瑾起身往内室而去,“做得很好,冯渊。”
“奴才誓死为陛下效命。”冯渊探□子,轻捷地隐遁下去。
殿门打开,璇玑等人入内服侍更衣。
卫瑾却独自走到金丝楠木的屏风旁,伸手将最上面的一格暗格拉开,取出那一卷泛黄的卷轴。
他若有所思地铺展在榻,画中人风姿如仙,栩栩动人。
赫然是和姜娆绝然相似的面容。
指尖停留在落款之处,那是他父皇亲笔所提:伊姒。
……
后来接连几日,蒋瑛皆是按时过来,但皇上依然只是让她做些备水的事情,并不曾近身侍候。
姜娆原本对于她这样黏缠的行为置之不理,只要不犯着自己,她这个妹妹想如何讨好皇后都可以,后宫里人人都有生存的法则,只有手段高低,到没有对错之分。
通过镂花鎏金的墙面,蒋瑛侍立在外,不经意间一扫,便见有一抹身影轻捷地出了殿门。
这个时辰已是中夜,怎会有人出宫?
她转头吩咐宫女守着,自己便悄悄跟了出去。
因为蒋瑛是六尚掌事姑姑,有手牌在身,可出入各宫宫门。
只见那女子穿花拂柳,所走的皆是隐秘的小径,并不走宫道,不禁更生了疑心。
待走到榆阳门侧门时,若穿过去,便是外城宫舍了。
蒋瑛犹豫了片刻,但见那女子转过头,从腰间摸出一枚手牌,守夜太监便顺利放行。
原本她不打算再跟,但可巧,就在方才一低头,恰恰看到了那女子的面容。
蒋瑛登时来了兴致,今晚,总算没白走一趟呢。
眼前再走,就是常春宫,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唤尚寝局女官前来收拾了宫舍,所以并不算陌生。
看情形,绝不会是甚么光明正大的事情。
蒋瑛藏在古柏后头,便被前头假山后发生的一切所震惊…此地偏僻无人,巡查卫尉到不了。
低沉的喘息声,还有女子微微的呻/吟时不时传来,直听得蒋瑛面红耳赤,胸如擂鼓…
谢家小世子竟然如此大胆放肆…在禁宫行秽乱之事!
她双腿紧绷地贴在树后,正想着可要提醒皇后卖个人情来。
但脑中灵光一闪,赫然联想到那手牌是偷的姜娆的,这天赐良机,怎可错过?
却说那一对儿野鸳鸯终于事毕,谢韫甩甩袖子若无其事地回了常春宫。
不一会儿,那女子也捋着头发过来。
“如此良辰美景,怎不多温存片刻呢?”蒋瑛斜刺里出来,挡在身前,轻唤着她的名字,“芜桃。”
那芜桃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惊慌失措地央求,“蒋尚寝留情!千万不可告诉旁人,这都是…都是谢家世子逼迫奴婢的啊!奴婢也是身不由己…”
芜桃胡言乱语说了好一通,这才被蒋瑛拖到树后头,“只要你听从我的安排,不但不会有事,我还会向皇后求情,恩准了你们的好事,到时候抬进谢府做妾,该是多好的归宿呢。”
芜桃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眸,紧绞着手帕不语。
蒋瑛甩手作势要走,芜桃才猛地攥住她衣袖,下定决心道,“奴婢,愿意从命。”
……
陪国丈爷狩猎,安排在月中,金戈台地处皇城北部背阴,也是消暑的好去处。
在此之前,后宫要先行华昭容和安小仪的晋封之礼。
因为此事,皇后来了几趟含元殿,旁敲侧击想要问问皇上的意思,只怕是位份她已经定了。
但这回,皇上没将大权交给皇后,而是直接将拟定好名册交给六尚,准备吉服首饰。
姜娆一早就知道了消息,因为昨晚那名册她已经过目。
卫瑾沉思片刻,便在名册上添了几笔,将此次晋封大礼提升为敕封后宫,不光是华昭容和安小仪进位,还有柳嫔和陈常在也在晋封之列。
皇后虽面上应下,但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儿。再看名册,那陈常在竟赫然在列,不由地愣住。
皇后离开没多久,姜娆回到书房,就见冯渊怀抱一摞厚厚的书册,正逐次往架子上放。
她不想与冯渊独处,遂轻手掩了门,才退出一步,冯渊已经转过头,“姜姑姑且慢,奴才倒想起来一件奇事要说与你听。”
姜娆只得又进来,端坐在案前,冯渊一手摆放书册,随意道,“昨晚奴才有事要找姑姑询问,奈何您正在内殿陪着陛下,所以只好去找芜桃。”
姜娆心不在焉,示意他说下去,冯渊放好最后一册,便长步行至身前,“时已经中夜,奴才却左右寻不到芜桃,宫人也都说没有见到,想来是姑姑有事吩咐她出去罢。”
说完,姜娆一愣,反射性地记起,芜桃近来出宫的频率的确高了些,总觉得哪里不对。
冯渊神色认真,缓缓又吐出一句,“奴才后来却又瞧见芜桃和蒋尚寝悄悄在后殿说话,一见奴才来了,便连忙散了。”
芜桃和蒋瑛?
冯渊的一席话无疑点醒了姜娆,她沉思良久,便嚯地起身,“谢冯公公相告。”
冯渊挠挠头,“奴才只是随口问问,姑姑别多心。”
姜娆停步,盯着冯渊真诚的脸,忽而一笑,妩媚生姿,“我也是随口说着,冯公公权作没听到就好。”
这个冯渊,到底是帮她,还是离间?
但等姜娆回侧殿寻找芜桃时,她正在矮榻上发呆,就连香炉里燃尽了,也没有察觉。
芜桃是个藏不住事的,很显然,她有极重的心事。
姜娆并没揭穿,只是悄悄地将手牌“遗落”在显眼的地方,然后无声地离开。
午后往内务府去了一趟,皇后以天气酷热为由,特地向皇上请赏,说是各宫都要添一份消暑例。
皇上应允,又特地加赏了每位小主两套蝉纱制的薄裳。
姜娆少不得两头传旨,却无心之中,在内务府的份例上,瞧见了柳嫔宫中不久前讨要过一种名叫花棠的香料。
但上面又被勾去了。
这种香料既不名贵又香气极淡,宫中很少有妃嫔领取。
而柳嫔此人,姜娆记得很是素雅,从涵嫣帝姬处听过,说她不喜香料,多年来只用惯例的兰花香。
这还不算奇怪,听内务府新上任的周明说,这柳嫔的婢子领回去,没多一会就又送了回来,说是领错了,最后仍是要了兰花香料。
姜娆隐约觉得,以柳嫔谨慎的做派,她的婢子也是极小心的,为何会出如此大意的错来?
周明似是回忆,接着又说,因为柳嫔素日对他们内务府的宫人很客气,从没为难过,所以这花棠香料在路上散了一半,他们也没多追究,仍是按寻常将账目勾销了。
回来的路上,芜桃心直口快,便道,“这柳嫔也是能忍的,白婕妤上回又看上了陛下赏柳嫔的胭脂,姑姑您猜怎地?”
姜娆心里思来想去,便随口说,“许是又送了白婕妤罢。”
芜桃撇撇嘴,“陛下明明就赏过白婕妤胭脂了,还是进贡的荷香蜜!她偏要去抢柳嫔的东西。”
这白婕妤知道不用皇后赏的东西,倒还不算太笨。只不过,柳嫔的确太纵了她去…
姜娆一回头,扫了一眼,“说起胭脂,芜桃你近来的妆容比以往俏丽了许多呢。”
芜桃脸色一红,啜濡道,“姑姑您折煞奴婢了。”
话题没再继续,她的神色进一步说明了问题。
前方不远处就是御花园,而御花园素来就是是非之地。
而此次闹剧的主角依然是安小仪和陈常在,一旁还站着个庄美人。
41入局
说来皇上冷了安小仪许久;但晋封的事宜并未改变,吉服也按时送到她的灵犀宫,这让她多少有些得意。
忍气吞声了许久,不敢找硬茬;就只能挑着陈常在这只软柿子捏。
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那便是皇上终于在前几日;临幸了华音阁。
这个被所有人看不起的陈常在;竟然也会有出头之日,这让自负美貌又有龙嗣在身的安小仪如何咽的下气?
就在方才;陈常在的婢子方敏因为无心,冲撞了安小仪。
说是冲撞,仍是因为安小仪斜刺里突然从花丛中穿了过来,原本在陪陈常在赏花的方敏根本就没走两步;便撞在一处。
安小仪一见到陈常在这张脸,就想起曾经所受的屈辱,还有这些日子以来的流言蜚语。她直接将陛下不来灵犀宫的怨愤归咎于这陈常在夺了恩宠,便以此大做文章,先要陈常在认错,那陈常在虽然性子软,但也不是白给人欺负的。
劝了几回,不知怎地,那安小仪就狠狠地给了方敏两巴掌,后来又教训了一番,这才长出了一口恶气。
庄美人暗叫不好,竟一时也没拦住,这下许多宫人自然都看见了。
安小仪却自以为占了理,便丝毫未觉得不妥。
姜娆只是路过,没有心情看这些女人做戏,陈常在幽怨可怜的目光投来,对她对上。
姜娆却当做没看见,径直走了过去,不做理会。
入夜,芜桃果然又以去内务府取东西为由,出了含元殿。
而一同带走的,自然还有姜娆落下的手牌。此次,姜娆特地托付璇玑帮忙照看,自己一路尾随了芜桃出去。
一直到了榆阳门,姜娆没有再跟下去,因为一切都已经明了。
芜桃过去只有一个目的,常春宫,而常春宫里唯有一人相干,那便是谢韫!
殊不知在此良夜,紫微城的北面正也有一道黑影隐秘地穿过夜色,往永寿宫的后殿密林中而去。
借着暗淡的月色,卫璃缓缓从林间踱步而出,语气极冷,“当初费尽心思将你送入宫中,你可是将本王吩咐的任务都忘了,郑秋?”
话虽然清淡,但卫璃阴柔的面孔已经板了下来。
“奴婢正在寻找契机!王爷请放心。”黑衣女子站在卫璃身前,形体纤细,不是新入宫的陈常在又是谁?!
卫璃目光锐利地扫过去,“本王只相信眼睛所看到的的,如今他身边两位妃子次第有孕,难保不会有人生出儿子。”
既然当初逼宫失败,卫璃是能屈能伸之人,兵变这一步棋走到了死局,那么便从另一层下手。
如果,他的皇帝弟弟生不出儿子,无后继之人,那么他殡天之日,自己就是储君之位,得来全不费工夫!
黑衣女子往前一步,“后宫里夭折的孩子不在少数,怀上是一回事,但生不生下来就另说了。白婕妤已经有人对付,想来撑不了多久,至于安小仪…”她微微一笑,“还不足以畏惧。”
她声音清丽,如夜莺的啼叫,但偏偏说出的话,教人不寒而栗。
卫璃终于笑了,伸手抚上她柔白的脸颊,“你是鄢秦候府中精心栽培出来的,这样的容貌姿色和胆识,怎么还没俘获他的心呢?”
沉浸在这温柔的触碰中,郑秋缓缓覆上手,神色缱绻留恋,“王爷您是知道的,鄢秦候府还有一个更厉害的女人,此时正在皇上身边侍候,姜娆如今当真是占尽恩宠,皇上为了她几乎不入后宫呢,奴婢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留住皇上一夜。”
郑秋话音刚落,原本温柔触碰的手突然收紧,毫不怜惜地捏疼了,“她的事,我不想听到从你口中听到,还有你记住,本王不管你用甚么手段让他后继无人,但都不要将姜娆牵扯进去,她和你们不一样。”
郑秋咯咯一笑,笑的不可抑制,而后抬眸锁住卫璃,“原来王爷是如此长情之人呢…那,若是姜娆怀上了龙嗣,奴婢该不该下手呢?”
卫璃身子一顿,见郑秋黑如墨色的眼瞳紧紧凝来,“到时候本王自有吩咐。”
郑秋的眸子暗淡下去,深深一福,“只要是王爷所愿,郑秋定会竭尽全力,死,也无怨。”
卫璃撇开目光,却不知面前女子冷静的话语中包含了多少情绪。
郑秋盯着黄泥地面,思绪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鄢秦候府第一眼见到他时,那样的风姿无双,对任何人都冷冷的,遗世独立。
许是当时懵懂,豆蔻之年,就已然芳心暗许,入宫后,她和姜娆暗地里执行任务,每个月和凌平王密会的日子,就成了她所有的期盼。
即便是再难再累,都不觉得。
可是,凌平王的所有注意,都集中在姜娆身上。
殉葬之事,早有安排,可郑秋至今都不知道,为何姜娆会做出投井这般傻事。
但如今,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姜娆成功登位,风风光光地站在皇上身边最显贵的位置。
她才终于佩服起这个女子,周旋在两个男人中间,如鱼得水。
她才终于肯承认,姜娆的确技高一筹,不单单是容貌。
卫璃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月中金戈台狩猎,你要跟着去拖住皇上,本王有事要办。”
郑秋不再问,顺从地点头。
四周寂静,就在两人准备散去时,身后的树丛却突然一动。
郑秋敏锐地回头,冷不防瞧见方敏呆立在不远处,双手紧紧揪着树枝,满面惊恐和难以置信。
卫璃眼中杀意一闪而过,郑秋望着他摇摇头,但卫璃笃定地道,“不能留活口。”
方敏双腿发软,哆嗦道,“小主…奴婢见您夜晚出来,便送了披帛过来…奴婢…不是故意的!什么也没看见!”
方敏对她服侍尽心,郑秋那一瞬间的确心软了。
就在方敏转身欲跑的刹那,郑秋已经迅速逼至身前,她眉目如水,温和地说,“别害怕,很快就好了,我会厚待你的家人。”
……
姜娆从榆阳门折返回来,榆阳门毗邻永寿宫,再往南,就是华音阁外的千芳湖。
远远地,就听见有女子的哭声传来,她分开花枝,探头一瞧,便看见一抹淡青色的人影坐在湖边。
就在姜娆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时,那身影豁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回走,一抬眼就看见了姜娆。
陈常在紧捂着嘴,脸色发白,颤抖不止,一把抓住姜娆,“姜姑姑,方敏她…她竟然投水自尽了…”
湖里淹死了人,不消一会儿,就惊动了整个后宫。
华音阁上下宫人围坐一团,将方敏的尸身打捞出来,安置在华音阁后院。
皇后匆匆赶来,拧着眉扫了一眼,宫人们连忙行礼。
“半夜里闹出这样的事来,陈常在平日里可是如何管教下人的?”
眼见就是晋封典礼,偏偏又出了这样不吉利的事来,皇后维持着仪态,但是语气中已是不悦。
但陈常在恍若未闻,受惊过度一般缩在软榻上,口中不停地说,“就算安小仪羞辱了你…也不能做出这样的傻事啊…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就想不开来了呢…”
皇后看不过去,便寻了宫人来问话,才知道白日里发生的纠纷。
陈常在还在呆呆地念叨,看上去委实是主仆情深。
殿外又有人来,这次是皇上。
“事情都查清楚了?”他问向皇后。
“太医都来了,确认是溺水无疑。”皇后答得滴水不露,也把责任推得干净。
陈常在失神地坐着,竟也不起来行礼,卫瑾走过去,想了想才安抚道,“既然查清楚了,改日再挑个合心的婢子过来。”
陈常在抬头,双眸含泪,当真是我见犹怜。
而后突然站起来,猛地扑到卫瑾怀中,颤抖着身子哭着,“方敏她和嫔妾虽是主仆之谊,实则却情同姐妹…嫔妾不相信她竟然…竟然就这样没了!”
话还未说完,又哭成了个泪人。
姜娆站在身旁,冷眼看着那柔软无助的模样,真个是好心计,一来将脏水泼到安小仪身上,二来又博得皇上的好感,毕竟男人都喜欢善良的女人。
卫瑾也许对谢盈柔和蒋瑛那样意图明显的女人心怀戒备,但却会被陈常在这样的柔弱美人迷了眼。
卫瑾双臂自然地垂在身侧,任由她抱着,看上去既不亲密也不疏淡,随口安抚了几番,那陈常在终于止住眼泪,以帕掩口,轻轻抽泣。
“陛下,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教嫔妾心里害怕的紧…”
卫瑾转头看向姜娆,这让一旁的皇后脸色很是难堪,她才是这六宫之主,皇上若是要询问,也该问自己的意思。
哪里能轮到姜娆?
是以皇后面有忧色,吩咐琉璃将方敏抬走下葬,一面又劝着皇上,“陈妹妹受惊不小,陛下您不如就在此处陪陪她罢。”
陈常在没想到皇后会帮她,便更是楚楚可怜地望着卫瑾。
“陛下,您今晚答应奴婢浏览检阅典籍,”姜娆声音不大,却很有力度,“虽然前几日连夜编整好了,但想来您也没有心情,奴婢就先告退。”
陈常在愣住,皇后也愣住,谁也没有料到值此关头,姜娆竟敢大胆放肆。
卫瑾面沉如水,所有人都以为要酝酿一场风暴。
片刻后,但听皇上平静地说,“先让高言用鸾撵送你回去,”而后顿了顿,“在书房等着朕。”
姜娆脸上丝毫看不出喜色,仍是淡淡福身,袅袅离去。
陈常在盯着姜娆的背影,心下疑窦重重,按常理来说,她应该和自己联手,帮助自己获宠,而后压制其他妃嫔,首先不该是除掉安小仪的孩子么?
可为何,姜娆的行动如此反常?
但转念一想,她竟是有种茅塞顿开之感,这一步莫非便是欲扬先抑,若远若近,才能更加引起皇上的注意。
果然,姜娆还是比自己了解男人的心思…
殊不知,此刻的姜娆早换了芯子,根本不再服从卫璃的命令。
皇后统理六宫,自然是要负责查清楚,回到紫宸宫,便先撤了明日安小仪的晋封礼,并以骄纵为由下令禁足于灵犀宫闭门思过。
42合欢
不知那陈常在用了甚么方法;想来自然也是忍气吞声那一套。
只是,这安小仪倒是冤枉,姜娆明白、皇后明白,皇上更是明白;安小仪再过分,不过是打了巴掌;惩戒了一位宫婢;这在皇宫中每日都有,屡见不鲜;又怎会因此送命?
不过是想息事宁人,一个宫婢不值得他们多花心思,有人命比金贵,自然有人命如草芥!
那安小仪平白担了责任;更是连前途都一并葬送,怎能甘愿!
名册姜娆已经看过,华昭容升了正一品华贤妃,柳嫔晋了从一品柳妃,陈常在封了从四品陈婉仪。
制衡后宫,均分恩宠,此消彼长,这一点上卫瑾把握的很好。
比如,以盛家的名望和功勋,一入宫就给四妃之位也不为过,但他只是磨了数月再提升,这样的意义就不尽相同,更能彰显圣恩。抬举柳嫔是念在她侍奉长久、为人贤德收敛,又有帝姬,这样一来,既显得皇上长情念旧,又是暗地给所有人敲打了一下,后宫里安分守己之人便有赏,恃宠而骄便有罚,赏罚分明。
对于这个结果,姜娆却是有些忍俊不禁,皇上把治国这一套章法竟是搬到后宫来,虽看上去秩序井然,但却少了许多情趣,毕竟对付女人和对付男人怎会相同?
而陈常在的进位,就连姜娆也猜不透,卫瑾阅女无数,真会迷上这样柔弱的菟丝花么?
若说一时新鲜是有,但长久来看却不像。
……
翌日晨起,晨曦便有了燥热之感,又是一日酷暑。
晋封典礼并不隆重,三位待封妃嫔一早便候在皇后的紫宸宫。
因为皇上已下了谕令,所以姜娆不必随行,而是由璇玑伴驾。
难得一日清净,她闲来无事,便歪在房中翻着一卷《药典》看,泛黄的纸张被风一吹呼啦啦翻动,她再低头,正停在制香的一页。
花棠两个字映入眼帘,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内务府所见。
不由地仔细瞧了几眼,芳似兰麝,但内含藏红花蕊心,娠妇忌用。
心头正有一丝疑惑划过,就听正殿那边来了动静。
她身为御侍,自然不敢怠慢。
那宫婢站在正殿外头央哭,“我家主子不好了,求皇上过去瞧瞧…”
芜桃还要拦着,却是姜娆轻轻摆手走过去,“白婕妤如今可是两个人,还不先传太医?陛下正在紫宸宫授礼,一时半会儿去不得。”
阿梧急的双眼含泪,“回姑姑,我家主子她见红了!等不得!”
算了算时辰,白婕妤身孕才刚七月,远不到足月生产…
而且平素里,她急注重保养,身子丰润健康,没有理由突然见红,除非…
方才那种不详的预感再次袭来,除非有人刻意做了手脚!
花棠、胭脂、柳嫔,姜娆脑海里自然地就将他们联系在了一处。
白婕妤不仅是见红,姜娆更知道她将会失去这个孩子。
皇脉夭折,素来都是大事、大忌,原本不愿多搀和后宫争斗的姜娆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况且阿梧来含元殿禀报,是她的司责所在,不能有失。
是以,姜娆没再耽搁,径直领了阿梧往紫宸宫去。
她风尘仆仆赶到紫宸宫时,这厢皇后正钦读了三人各自的晋封位份,还未授宝册印信,一切还没落定。
阿梧在一旁不停抹泪儿,姜娆只得硬着头皮过去禀报。
上座的皇后凝着姜娆,面有不悦,“姜御侍从来都是剔透之人,怎地此次如此莽撞?”
皇上不语,始终观察着她的神色。
“回陛下、皇后娘娘,白婕妤胎位不稳有落红之兆,奴婢职责所在,特来请示,还凭陛下定夺。”
皇后登时转了脸色,焦急道,“白婕妤素日体健,怎会突然落红?”复又转头冲皇上望去,“陛下,虽然晋封礼不宜错过,但毕竟白婕妤的肚子里怀的是皇家血骨,一分差池也要不得,以臣妾的意思,先去流霜阁,晚些回来也不迟。”
皇上表示赞同,继而也再一次彰显了皇后的仁德,不嫉妒妃嫔的子嗣。
华昭容最先附和,将自己置身事外,陈常在便跟着盛真表态,三人中,唯有柳嫔表现的过于淡定。
虽然瞒得过皇上,却瞒不过姜娆。
这分明是早就事先知晓,才会有的态度。
等众人赶到流霜阁时,殿中太医和医婆已经入内诊治。
张俊匆匆来报,说是白婕妤先兆早产,如今胎儿已经成行,只能强行催产,才有一线生机。
卫瑾的眉头紧紧拧着,不曾料到情况竟如此凶险。
姜娆知道,就算卫瑾冷血无情,可以不在乎白氏的性命,但孩子他不会轻易舍弃。
张俊得了令,因为情势紧急,连姜娆在身后也没瞧见,紧走着又进去忙碌。
皇上闷声不语,捻着玉扳指静靠在榻,皇后忙着吩咐宫人,亦是焦急万分。
这一折腾,就是半日过去。
姜娆并没待多久,她的任务不过是传个话而已。
而且白婕妤丧子,是早已注定好的,她只能旁观,无力插足。
“想甚么呢,如此出神?”
声音从面前飘来时,姜娆脚下一顿,面前长身玉立的男人不是卫璃又是谁?
“奴婢在想,王爷甚么时候打算带我去见鄢秦候夫人。”
卫璃慵懒一笑,“随本王去个地方。”
姜娆看着那邪气而惑人的笑容,警觉地后退一步。
他扬眉,似是威胁,“如若不去,永远也不会有人告诉你真相。”
姜娆定了心思,“奴婢且信王爷这一回。”
卫璃突然俯身近前,高大的身影压迫下来,脸容暧昧的凑近,姜娆往后仰着身子避开,却被他制住,“本王突然觉得,还是如今甚么都不记得的你,更惹人爱些。”
姜娆不甘示弱地回应,“王爷甚么时候,都这样的不惹人爱!”
卫璃脸色一凝,但目光往身后一扫,旋即又意味不明地笑了,薄薄的唇,蜻蜓点水般擦过光洁的侧脸,他道,“你往后瞧一瞧。”
不好的预感袭来,姜娆回头,不远处,香花如海,卫瑾一身绛色锦袍,负手定步,静静望着他们两人。
姜娆心头微跳,竟是不自觉的有些心虚,不愿让他看见。
卫瑾究竟,在身后看了多久…
卫璃笑意更深,“咱们金戈台还会再见的,到时候本王会还你一个明白。”
姜娆努努嘴儿,“奴婢不敢奢望从王爷口中听到半句真话儿。”
言罢,便过去和皇上见了礼,洒然离去。
卫瑾平静的眸子里酝酿着隐隐的情绪,姜娆不打算解释,仍是安静过去行完礼就要走。
没走多远,却被人从后面握住了右手,一转头便对上卫瑾的侧脸,他就这么看了她许久,收紧了手道,“和凌平王断个干净,不许再有下回。”
不知为何,这样严肃的口气,却让姜娆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卫瑾惩戒性地重重捏了她一下,但是略显疲惫的目光里却是对旁人从不曾有过的温柔。
温柔一闪即逝,没有人会看到。
“毕竟是在宫中,陛下还是放手罢。”姜娆故意往回抽,卫瑾却强横地握地更紧,殊不知又落入这个女子的圈套中去。
“若是你如此在意名分,改日朕就将你册封妃嫔便是。”卫瑾唇角划起一抹弧度,烈阳下,灿烂夺目。
一扫方才在流霜阁的疲惫之感。
姜娆顺着他的话便仰头问,“那不知奴婢在陛下心中,能得甚么样的位份?”
似是认真思考了片刻,卫瑾沉声道,“以你的才貌姿色,美人一位很合适,”眼见姜娆的脸色垮了下来,他绷了许久的笑意终于蔓延,“还不谢恩?”
姜娆心想这男人还真是睚眦必报,“不论从前还是现在,奴婢对陛下的后宫并未有任何图谋呢。”
天光浓烈,倾泻而下,恍惚中卫瑾似乎是叹了口气,才道,“朕明白。”
有时候卫瑾更愿意,她像其他那些贪慕恩宠的女人一样,驱不散赶不走,黏到发腻。
可若是如此,她便不再是那个妩媚、机智,却又韧如蒲苇一样的姜娆。
在一旁随行的姜娆,似乎也感应到了卫瑾的心思,渐渐地便不再开口。
回到含元殿,是从璇玑口中听到的消息,白婕妤显过鬼门关,竟然诞下一对双生帝姬。
目前母女平安,但身子受损严重,仍需要长期调理。
而且,感念她分娩辛苦,卫瑾已经当场替她晋了位份,升了昭仪。
白昭仪,九?( 女官上位守则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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