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上位守则》第 2 部分阅读

    而后太祖称帝,入主紫微城,他为表忠心,毅然净身为宦臣,伴君左右。
    卫齐曾言,“若天下人皆有负于孤,也必信得过李非一人。”
    “后日就该轮到我了,快与我说一说都做些甚么?”姜娆忍着一身疲惫,为了缓解郑秋的恐惧,装作十分好奇的样子。
    周史上无载,一日未死,她就一日不认命。
    郑秋面色稍缓,一双闪烁的大眼睛里,似有了几分亮光,她若不是整日愁云满面,亦是姿容清丽的女子,如若不然,又怎能中选?
    “每日四次,晨昏各二,从殿外宫人们手中接过汤药,先以银针试毒,再亲自尝药,一刻钟内若无异常,方可在殿内的炉鼎中温热,喂给陛下。余下的倒没什么,不过是铺床盖被,焚香弄炉的做活。我本就是司寝司掌设,洒扫床帏这些事,自然轻车熟路,并没作难,”郑秋握了握姜娆的手,“只是你从来都是剪裁制衣,和针线打交道的,明儿要仔细了,若教陛下病体有恙,只怕不等殉葬之日,李大人就要先扒了你的皮来。”
    姜娆见她越说越开朗,竟也有如此风趣的一面儿,不由地生出几分悲凉之感。
    “唉,”郑秋低叹,“想咱们从前在六尚司职,虽然每日操劳月例少的紧、掌事姑姑也管教的严厉,可每逢例休,还可出来见面,到西宫东桑山下偷偷游玩半日。现下回想起来,那样苦中作乐的日子,多好啊…”
    姜娆正认真聆听,一边勾勒着她们从前过的是甚么样的日子。
    冷不防,殿门猛地被推开,还没看清,那青衣女子已经阵风儿似的冲进来,一把就将坐在靠椅上的姜娆推到地上,嘴里怒斥,“姜娆你这个贱人,为了一件新衣,害我不能…”
    那青衣女子越说越气,仍是冲着坐在地上、丝毫没有反应过来的姜娆,上去就是一记乱抓。
    郑秋尖叫着,连忙上前拦住,“方菱菱,你这是作何!快起开!”
    方菱菱索性连郑秋也一并推开,指着姜娆的鼻子,“你这个狐媚子!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穿个新衣给谁看!”
    姜娆被她凭白骂的狗血淋头,自然是一肚子火气,见她不依不饶,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猛地用力,将方菱菱揪到地上,“有话尽可好好儿说!我作甚么与你何干,用不着你来骂我,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方菱菱摔倒地上,又踉跄地站起来,仍是抓住姜娆的袖子不放,竟是哭了起来,“你自然不是好欺负的,谁不知道你千方百计勾着二殿下!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都教你给破坏了…我是有今朝没明日的,这一耽搁,只怕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此时,殿外皆听到动静,吴忠迈步进来,瞪着屋内这几个人,一张脸拉的好长,阴云密布。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上前,一巴掌扇在方菱菱脸上,将她打得一个趔趄,“不安分的东西,把你的嘴巴管严实喽!”
    方菱菱捂住脸,抽泣着不再做声,郑秋也拉着姜娆站在原地。
    吴忠环顾周围,面色狠戾,“称你们一声娘娘,那是看在陛下面上。但劝你们安守本分,谁要是再多生事端,就别怪我不顾情面!”
    吴忠走后,方菱菱用眼神狠狠剜了她一眼,摔门而去。
    “我并未记得何时惹了她的。”实事上,姜娆连她是谁都没弄清楚,更别提和她结下仇怨。
    伸手一摸,脸皮竟被她抓破了,殷出血丝儿来。
    郑秋将她按到榻边坐着,打来热水替她擦拭,神情也是十分古怪。
    “可是你也觉得她说的对?”姜娆意欲问个究竟来,郑秋闪闪烁烁地,就道,“你虽然性子比我们都开朗些,二殿下也曾对你另眼相待…但我相信,你不会像她所说的那般…”
    那般勾引二殿下。
    郑秋已经用了最委婉的说辞,但这回,她的好意却是真真错了,姜娆的确是打算勾引,但并非二殿下卫璃,而是三殿下卫瑾。
    这些,郑秋不可能知道,突然间,姜娆顿时泄了气,也许那方菱菱说的没错。
    “其实,方菱菱很可怜的,她今年就到该放出宫的年龄了,家中在京城已替她寻好一门人家,只等她出来,就办喜事。谁料,会被陛下选中…一转眼甚么都没了。”郑秋看姜娆脸色稍缓,才继续说,“你也别恨她。她和你我不同,咱们都是孤身一人,家中已无亲眷,是以,今日本该轮到她去正阳门接见家人,岂料…”
    姜娆一低头,瞧见榻上摆放了一件崭新的宫装,登时全部明白了。
    永乐宫定下规矩,因时辰有限,每日只许一名妃子可接见亲眷,但由于吴忠替她徇私,以去库房拿新衣为借口,为自己制造和景安王密会的时机。
    使的原本该属于方菱菱的机会,被她顶替。
    想到这一层,姜娆仅余的一丝火气也烟消云散去了,反而渐渐生出一丝愧疚来。
    如果明日就要殉葬,那方菱菱便真的因为自己的私心,而与家人阴阳永隔,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娆儿?”郑秋晃了晃她,“我方才说的…可是惹得你不高兴了?”
    “不,不是。”姜娆将纱布捂在伤口处,淡淡地问,眼神飘忽,“你我都没有亲人在世了么?”
    郑秋眸子一暗,点点头,“你忘了,咱们两人都是从鄢秦府出来的,鄢秦侯夫人心善,收养了许多民间流落的孤女,你我就是如此。经夫人悉心栽培,十二岁那年,咱们一同通过殿考,进入六尚司职,如今一晃,已过了四个年头。”
    鄢秦侯是大周享誉盛名的清流名士,但膝下子嗣稀少,唯独有一位掌上明珠,想来收养些孤女也在情理之中。
    用罢晚膳,姜娆装作若无其事地到庭院中散步,悠悠晃了一圈,就见良妃方菱菱的寝殿里还亮着烛火。
    却说方菱菱正独自坐在房中抹泪,握在手中的小包袱里裹了几枚翡翠玉器,是这些年攒下的积蓄。
    原打算送给娘亲,权做尽最后的一份孝心,可没想到却被姜娆…
    一想到白日之事,她便恨地绞着帕子,不能甘心。
    忽听门上似有石子叩了几下,她起身走过去,拉开一条缝,恰瞧见姜娆正往吴忠的卧舍中走去。
    她心中一动,这狐媚子又想去使甚么心计,忍不住好奇之心,遂悄悄跟了上去,躲在一棵古松后头。
    吴忠打着哈欠出来,见是姜娆倒没发脾气,姜娆仍旧是那副妖里妖气的模样,看地教方菱菱一阵怒气上涌。
    两人低语了几句,听不清内容,她遂又往前凑了凑。
    “明日就是我探视亲眷的时辰,可吴公公您是知道的,我在这世上孤身一人,就是想看也没有着落…倒枉费您一片好意…”
    吴公公声音低沉,她听不清,姜娆又开了口,“这机会浪费了委实可惜,不如就分给别的姐妹们用罢,看谁有亲眷在京,就顶替我的名额去…”
    方菱菱原本一腔气恼的心思,都教这席话一扫而空,就好似漆黑的夜路里突然就亮起了灯火。
    她恨不得现下就冲出去,自告奋勇,但理智仍是让她立着不动。
    吴忠似是应允了,就听姜娆细声一笑,“吴公公您可别贪了我送的这份人情呐!”
    方菱菱连忙背过身,慌忙间,做出一副恰巧路过的架势,姜娆正与她对面而来,自言自语,“我若是还有亲人在世,就一定趁着机会把值钱的东西都送出去,总好过以后落入旁人手里…”
    夜风卷着寒意,姜娆散发素面,腰如拂柳地进了寝殿,细碎的脚步踏在落叶上,显得格外单薄。
    就在吴忠将回身进屋时,见方菱菱急忙跑过来,“吴公公,求您行个方便,明儿教我顶替惠妃去罢。”
    ……
    姜娆夜里迷迷糊糊睡了两个时辰,一睁眼,竟瞧见自己正悬于丈余高的白绫尺素之上,四周寂寂,郑秋、方菱菱俱已双脚悬空,同她一样,在行殉葬之礼!
    忽然一声尖叫,挣扎着,但无法逃离,呼吸愈来愈紧,殿门外,是一袭赤玄二色龙袍加身的新皇帝。
    他只是远远立着,看不清面孔。
    就在气息抽空的一瞬间,白绫却被人从中斩断,姜娆重重跌在地上。
    “这就是你背叛本王的下场!”她还没喘过气来,紧接着,一把尖利的匕首狠狠刺进胸膛,姜娆往上看,竟然对上卫璃怨毒的目光。
    永乐宫不知哪一殿的木门打开,那沉闷的声音,在清净的黎明,格外刺耳。
    姜娆猛然惊醒,目光正对着窗外,此时星辰陨落,万籁俱寂。
    她抚了抚胸口,一切安然无恙。
    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听到床榻翻动的声音,郑秋本就浅眠,这会子也醒了,“娆儿你没睡么?”
    姜娆端了杯冷水,细口吞咽着,摇摇头。
    自幼有府中嬷嬷教导,常年养成了习惯,身为女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要从容温软,气韵悠然。
    郑秋撩开帷幔,一脸倦容,瞧着晨曦中的人儿,微微愣神,“今日午后,该你接见亲眷,不知道鄢秦侯夫人会派谁过来。”
    姜娆一顿,她们不是鄢秦侯收养的孤女么?本以为无人会来探视的,昨晚便将机会让给方菱菱了。
    见姜娆若有所思,郑秋进一步提醒,“你不会这些也忘记了罢,上回夫人遣了孙姑姑来见我,还特意提醒我,有要事寻你的。用完午膳,你仔细收拾一下就去,别耽搁呢。”
    “郑秋,”姜娆双手捧杯,眉目轻寒,“我今日去不成了…”
    5媚骨
    一个晌午,姜娆都是在郑秋的叹气声中度过的,鄢秦侯夫人如何善待她们,如何关怀照拂,又如何是同自己女儿一样的栽培。
    见郑秋此般反应,想来定是情谊深厚,毕竟十多年养育之恩,恩重如山。
    但是,事已至此,左右是要辜负一头,索性就成全方菱菱好了,亦是将欠下的人情还清。
    殿外苑中似有人来,打破了原有的静默。
    小林子本在回廊下守着,就见打殿外来了一行人,为首的女官赤线冠顶,束腰及胸,胸前亦是朱色配饰。
    此乃六尚掌事官服,小林子认得,大周尚红,二十四司女官中,臧红色四品,赤朱色五品,明黄|色六品,水银色七品,低等宫女无配饰冠顶,皆为蓝色布衣。
    “这位请姑姑留步,不知有何贵干?”他连忙上前招呼,既不敢轻易放她进来,亦不敢开罪。
    “我们薛司衣有要事在身,要见吴公公。”从旁的蓝色宫服的采薇嘴巴利索,上前就自报了家门。
    小林子瞧着那薛司衣一脸傲气,心下暗啐,不过是个五品女官,就傲成这幅样子,连皇上身边的正四品王尚仪,也不若她架子大。
    “回姑姑,真是不巧,咱们吴公公事务繁忙,不在宫里,您还是下次再来罢。”小林子堆出笑意,心想来此地耍威风,倒要为难你们一番。
    谁知那薛司衣却道,“不必等吴公公回来,我要找的人,是司衣司姜掌衣。”
    小林子一听,就皮笑肉不笑地回,“那姑姑可就找错地儿了,我们永乐宫只有八位娘娘,没有甚么姜掌衣。”
    “你这分明是为难我们!”采薇伸手一指,小林子仍是不予回应,几人就被堵在殿门外头。
    “内务府和六尚同在后/庭为官,何苦刁难?你们吴公公是个聪明人,我们就在这等着。”薛司衣一派从容。
    小林子见她执意,便料定许是真有要事,气焰倒软了下来。
    不一会儿,就见吴公公果然从东面而来,一眼见到薛司衣,遂客气地招呼,“薛姑姑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有甚么需要帮忙的?”
    蓝衣女官瞥了一眼小林子,“吴公公手下可教了些厉害的人呢。”
    吴忠作势往小林子身上一锤,“没眼见的东西,还不快给各位姑姑赔不是!”
    薛司衣一摆手,“不必了,我今日来,是向吴公公要个人。”
    吴忠仍是客气地笑着,薛司衣继续道,“司衣司正为各宫娘娘赶制祭服,但皇后娘娘的那一件,需用特殊针法纹绣,而不巧,我们司衣司唯有姜掌衣一人会这门针法。她突然被调走,各宫禁严,司衣司来不及寻替代人选,只得过来求吴公公赏个脸面。”
    “永乐宫的规矩您是知道的,这恐怕不妥…”吴忠一副心有余力不足的样子,薛掌衣上前一步,将那包沉甸甸的银锭子塞到他手里,“司衣司姜掌衣,只用一个时辰,宵禁之前完璧归赵。”
    吴忠叹道,“既是为皇后娘娘制衣,便是替陛下办事,老奴也只好法外容情,姑姑可要算好时辰。”
    吴忠领着姜娆,交到薛司衣身边,“惠妃娘娘可要尽心为皇后做事。”
    眼观这位女官的服饰佩戴,加之已逾中年,又听吴忠言中之意,遂明白了大概。
    她始终沉默着,稳步前行,此种情况下,言多必失。
    去往六尚华章宫的路上,蓝衣女官见姜娆珠钗粉面,遂拉了她叹气,“咱们这些人里头,独独挑了你过去,真不知道是你的福分还是…”
    薛司衣打断她,“采薇,说话注意分寸,今日请惠妃娘娘过来,已是僭越。”
    因着六尚二十四司皆在华章宫内,是以占地极大,顶的上四座永乐宫。
    姜娆停步不前,“不知姑姑所谓何事?”
    薛司衣看她如此谨慎,便和颜悦色道,“替皇后娘娘的祭服纹绣。”
    姜娆亦是弯眉浅笑,“要多久?”
    “一个时辰以内,惠妃娘娘先请罢。”
    入了司衣司,随处可见不同服色的女官往来,各色绸缎布料摆放有序,针线绣器一应俱全,不同服色的女官们正在埋头做活,井井有条。
    瞧见姜娆来了,皆是面带惋惜,只略微站起,表示见过,再无其他。
    姜娆一路缓缓而行,虽没来过,但本能地有种熟悉之感,仿佛已在其中生活了许久,这里和永乐宫相比,添了许多生气。
    一进内室,薛司衣亲自阖上木门,姜娆犹自镇定地坐在绣榻前,“薛司衣,此地无人,有话尽可直说。”
    那脸上严厉的神色登时消散,她躬身近前,“夫人有事吩咐,宫禁森严,不得以才出此策,请小姐过来。”
    薛司衣,是鄢秦侯夫人的人。姜娆立即就想明白了这一层。
    “我只会穿针引线,别的可做不来。”她委婉地推辞,显然不想陷入任何纷争。
    薛司衣将祭服端过来,铺开在眼前,“这祭服穿在皇后娘娘身上的那一天,就是小姐你殉葬之日。”
    姜娆仍是笑,“不劳薛司衣提醒。”
    薛司衣便引上针线,“若小姐按照夫人指示,待新帝登基,自会放您生路。”
    难怪郑秋当日说起鄢秦侯夫人时,自己总觉得何处不对。
    原来,她这是放长线,只怕姜娆能被选中,也少不了她在背后运作。
    先予生,后予死,再以生为诱饵,这鄢秦侯夫人,盘算的真是天衣无缝。
    姜娆稳下心思,若鄢秦侯夫人有远见,恰和景安王为一派,那自己便可顺水推舟,即保了命,也不负夫人托付。
    “陛下这几日,若无差错,应会召见列位皇子,小姐您侍疾喂药时,若景安王在场,就…”薛司衣近身将一包锡箔塞到她手里,微微点头。
    陷害景安王…
    那么鄢秦侯夫人想要保的,另有其人。
    将锡箔攥在手里,姜娆试探性地问道,“夫人认为,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一丝了然的笑,爬上薛司衣的脸,“小姐明知故问,您和二殿下的好事已成,想必他日后自会给您一个名分。”
    姜娆晃了晃神,又是凌平王!
    自己这副身子,究竟是否清白?
    而之前的姜娆,到底和凌平王发展到何种地步了?
    所有的疑惑呼之欲出,却没人能解。
    皇后的祭服,并不差姜娆这一针一线。那包锡箔攥在手中,如烫手山芋。
    自己知道历史的结局,但鄢秦侯夫人不知,所有人皆不知!
    眼看明争暗夺,到底该不该插入一脚,告诉鄢秦侯夫人,凌平王不是未来的君主?
    回到永乐宫,她找了个借口到厨房上去,迅速捏了一把面粉。
    将锡箔中的毒药一股脑丢进鼎炉中焚掉,再将面粉放入,仔细包好,装入袖袋。
    就目前局势来看,两方鼎立,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不如见风使舵来的安全。
    ……
    侍疾的妃嫔要格外早起。
    紫微城的天幕还未亮起,寂静默然,东方那一颗启明星挂在天边,似有淡白的天光隐隐将要升起。
    有宫人打着木更,从嘉和宫道上悄然走过。
    小林子引着已然梳洗完毕的惠妃,往含元殿而去。
    殿门高阔,干云蔽日,需要攀上二十九层玉阶才能看到全貌。
    七座龙纹抱柱直耸入云,候在含元殿外,姜娆回头望去,便能一览皇城锦绣。
    漆黑的金丝楠木殿门打开,而后一条腿踏了出来。
    姜娆没敢抬头,但凭着藏青色衣摆下端纹路,和如此明显的特征,能判定此人就是李非。
    然后有三名宫女将她领入偏殿,一层一层,仔细将浑身搜了一遍,细至钗环配饰,内衣束胸,都查了个底儿朝天。
    见惠妃手上的玉镯精巧,玉质上呈,像是御赐的物件儿,宫女遂没教她取下。
    姜娆定了定神,款步走出。
    一切,沉闷而有序地进行。
    李非布满深刻眼纹的脸,没有任何表情,抬手示意姜娆可以入内。
    殿中烛火通明,案上两具青瓷卧羊八角烛台燃着明蜡,雕梁画栋,龙凤图腾。
    九鼎铜炉中焚了宁神香,也遮不去身体颓败的气息。
    姜娆按照郑秋的指点,先将寝榻周围收拾妥当,又轻手轻脚地替躺在榻上、纹丝不动的卫齐掖好锦被。
    有宫婢端来热水,因着自己曾多年病榻,是以知晓如何服侍瘫痪之人,待她梳洗完毕,已经到了喂药的时辰。
    姜娆规规矩矩地坐在龙榻旁的矮凳上,望着卫齐枯瘦的容颜。
    太祖殡天那年,不过五十四岁,许是常年征战,身体消耗亏空,加之建国初期,政务繁重,是以早衰。
    她径自出神间,榻上安静无声的皇帝突然张开了双眼,目光移来,凝住她。
    姜娆有一瞬的怔忡,竟然忘记了身份,与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对视了片刻。
    待反应过来,她才起身一福,“陛下该服药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卫齐抬手摆了摆,示意她靠近。
    6媚骨
    姜娆缓缓探身,脸容越发清晰地映入卫齐眼中,他突然伸手将她细腕握住,“你是谁?”
    她欲往回撤,却不料卫齐虽病着,但力道并不小,且她不敢怠慢,也就拉开一些距离,字句清楚,“奴婢原是尚服局女官,乃陛下新选的惠妃。”
    “为何朕…从前…没见过你。”他神色十分复杂,姜娆读不懂他的心思,只得端着笑意不放,心下盼着宫人快些送药来。
    “你家中还有,何人?”
    姜娆细细摇头,“蒙陛下垂怜,家中已无族亲。”
    皇上问的,似乎超出了该有的范围。
    李非的脚步声如同天籁般传来,见到姜娆如此,眉间微微一动,“回陛下,老奴带惠妃娘娘去端药。”
    卫齐这才松手,闭目道,“李非,传卫瑾过来…”
    李非闻言一顿,连忙挺直腰板应下,这是陛下多日来,头一回召见皇子,必定有要事吩咐。
    卫瑾,景安王。
    鄢秦侯夫人,算的精准!
    姜娆方接了药,李非却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他声音低沉,并不似宫中那些宦官尖细,无论是容貌或是声音,都如同正常男子。
    “还请娘娘能多替陛下分忧解愁。”
    姜娆苦笑,明知自己是去送死,还要高高兴兴地去,这委实不是一件易事。
    下意识地转动了腕上玉镯,既已拿定了主意,遂不可再改。
    如今时局特殊,由李非亲自去往紫宸宫传旨,虽是拄着双拐,但他仍是行的健步如飞。
    途径凌平王生母慕妃的寝宫时,大宫女月锦正出门往内务府领月例,瞧见李非便当即福了福身,“李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的?”
    李非脚下未停,微微颔首示意,“替陛下办些琐事。”
    月锦也很是识趣儿,遂不再相问,放缓了步子,就见李非是往西面走去。
    待李非走远,她遂悄悄地收回步子,匆匆走回惜阳宫。
    卫瑾自回京之后,还不曾见过皇上。整日闲坐在紫宸宫里,可精神上却是极紧绷的。
    父皇这一病来势汹汹,看样子是不能大好了。阖宫禁严,连母亲靖贵妃的羽合宫也去不得。
    转动着手中的白瓷玉杯,此时二哥究竟作何盘算?
    一想到凌平王,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另一张女人的脸容。
    继而便是她在身下承欢时,妩媚入骨的吟喁…
    卫瑾猛地放下玉杯,她会是凌平王在父皇身前安插的眼线么?
    便在此时,高言进来禀报,“殿下,李大人来了!”
    卫瑾心头一动,遂道,“速速有请。”
    李非一进殿便屏退四下,直入主题,“请三殿下遂老奴同去。”
    字句中丝毫不曾提起皇上。
    “李大人先行,本王随后。”
    含元殿外除了候着的宫女,清净异常。
    景安王仍是着长靴,但战衣披甲换了绛色锦袍,愈发英气逼人。
    登上玉阶之时,不可谓不忐忑,可面儿依然是处变不惊,唯有作为儿子对父亲病情的深深担忧和挂念。
    王尚仪替他推开殿门,“惠妃娘娘正在喂药,殿下稍等。”
    他没做理会,径直步入,气定闲从。
    虽近年来大多数时间在外征战,但含元殿他并不陌生。
    行至外间时,在青瓷烛台前略微停了停,才撩开珠帘,大步入内。
    远远的,就从侧面瞧见一抹鹅黄|色身影坐于龙榻前。
    此刻,那女子正轻柔地搅动着汤药,喂进父皇口中,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并没发觉有人进来。
    碧云髻垂在一侧肩头,发髻上簪了颗红珠,再配上那袅娜的身姿,竟显出几分清丽脱俗的气韵来。
    但心中立刻就起了否定的念头。
    再端雅的宫装,也掩盖不去她骨子里的放/荡。
    脚步声渐近,姜娆以为来人是李非,便没回头,而是探着腰替皇上拭了嘴角,就问,“这碗药喝完了,第二盅可是熬好了?”
    从卫瑾的方向看去,嫩黄|色罗带束着柳腰,腰肢不盈一握,偏生她又是倾着身子,那曲线更添娇娆。
    “喂完了就下去罢。”他轻咳了一声。
    姜娆回头,突然瞧见景安王来了,原本平静的面容上,立刻堆上笑意,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直勾勾地望着他,“见过三殿下。”
    那种期许的神色,若教旁人看到,定会认为他们之间有何苟且似的。
    这种感觉让卫瑾十分不悦,他径直绕过她,坐到龙榻边,完全无视姜娆的存在。
    “父皇,儿臣来了。”
    卫齐似是睡去了,听得声音,复又缓缓张开眼。
    卫瑾回头,见姜娆仍捧着药碗站在原地,一触到他的目光,才连忙转头离开。
    殿外,王尚仪接过太医院送来的木盒,打开检查无误后,交到惠妃手里。
    每个药盒中,都配有一根崭新的银针,长约四寸。
    内室中,父子两个正低声交谈,姜娆端着药汤候着,眼见汤已经凉了,怕误了时辰。
    且李大人交待过,不可私自试药,必须当着陛下的面才行。
    姜娆只好默默进去,径自跪坐在榻尾,打开药盒,“陛下,您的药送来了。”
    有此一问,并不是要得到卫齐的回应,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将银针沿着碗边探下,而后拔出,她递到景安王面前,那银针通体姣白,无任何杂质。
    卫瑾点点头,便看见姜娆左脸上新添了一道血印子,像是指甲挠出来的,在润白的脸蛋上十分醒目。
    再看姜娆刻意扭过脸去,心虚的很。
    他心中冷笑,凌平王果然是好兴致,紧要关头,还有心思找女人消遣,且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有伤风化!
    “身为妃嫔,仪容不修,成何体统!”
    其实,惠妃本是父皇选中的,倒犯不着他去操心,可偏偏就这么怒气冲冲地训斥了姜娆一顿。
    姜娆不为所动,仍是冲着他笑吟吟的,“殿下看好了,银针无毒,那奴婢就该试药了。”
    和卫瑾想的完全不同,姜娆脑子里就只有一个信念,隐忍这一门学问,她学了太多年,早已深入骨髓,这位将来的昭和帝不可得罪。
    他有气撒,自己便忍着。他不顺心,自己便让着。只等他一高兴,性命就再无担忧!
    本着如此原则,姜娆丝毫不理会他冰雕般的脸色,舀了一勺尝进嘴里。
    微微蹙眉,这药当真是苦,但还要表现出甘愿的样子,殊不知,那笑比哭还难看。
    卫瑾拿过药碗,将她挥开,“你到外室候着,本王亲自喂药。”
    姜娆求之不得,很识趣儿,温顺地退下。
    走到外室,就着铜盆,便将口中余药吐了个干净。
    即便是试药,她还不至于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
    却不料刚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头脑发蒙,她扶了墙壁站稳,以为是宁神香太浓,遂晃悠悠摸到九鼎炉前。
    拿起小匙,两只眼睛也模糊的紧,怎么面前好像有三座铜炉晃来晃去。
    这才察觉有异,但似乎,自己并没在药中下毒啊…
    卫瑾守在龙榻前,父皇身体虚弱,只是问了边塞军情,没说上几句,就又睡了过去。
    端起药碗,搅动着药汁,鼻端苦涩的味道萦萦绕绕,眸子里却是比汤药还浓稠的幽深。
    外室咚地一声,将他从沉沉思绪中唤醒,他不予理会,将银勺递到父皇唇边,迟迟没有喂下,又是一声闷响,紧接着尖细的低吟细细碎碎传来。
    “惠妃?”
    无人应答,景安王提高声音又唤了一声,这才收回药碗,放下。
    撩开珠帘,但见那黄|色人影蜷缩在地,身旁是倒下的铜炉,香灰散了一地。
    断续的呻吟还从她嘴里流出,眼看那铜炉就将她衣裳点燃。
    卫瑾抬脚将铜炉踢开,托起她的身子,鲜红的血丝正从嘴角浸出,姜娆抓住他的手腕,往身前拉了拉,“药…喂了没?”
    卫瑾眉峰拧在一处,伸手抹去她唇边的血渍,“这药中有毒。”
    “李非!”景安王将她扔在地上,急急奔向内室,迈开腿没走两步,却被人拉住衣摆。
    此时殿外李非已经带人入内,瞧见如此场面,皆是心惊。
    姜娆虽浑身疼痛,可仍是用最后的力气,望向上方的卫瑾,“快…请太医来…”
    李非最先反应过来,他立即将殿门锁死,“在查明一切前,谁也不许提起今日一个字来。”
    王尚仪等人皆沉默不言,分头照顾皇上。
    若再迟一步,那药进了皇上的口中,后果,不堪设想!
    卫瑾原本清俊的脸面上不觉透出了几分狠厉,“李大人,务必要查个清楚。”
    太医很快便至,并未被告知有人下毒一事,只说是日常调理。
    李非瞧了一眼被移到靠榻上的姜娆,“惠妃娘娘中毒,不宜在此治疗。”
    “更不宜送回永乐宫。”卫瑾沉吟片刻,“抬到偏殿厢房中去。”
    李非转头又吩咐王尚仪,“惠妃娘娘身子不适,暂不回永乐宫。去请和妃娘娘过来。”
    这厢,方菱菱得了空,收拾好包袱,便由小林子引着,往正阳门去。
    眼前机会得之不易,遂又暗思,那姜娆虽瞧上去妖里妖气的,心眼还不算坏。
    但再一转念,若不是她打扮地花枝招展去勾引二殿下,自己也不至于被她误了时机。
    此般一想,方菱菱心下松快了几多,左右是谁也不欠谁的人情。
    行至含元殿侧门时,小林子突然在前头停步,正在走神的方菱菱险些从后面撞上,一抖手,便将包裹散在地上。
    连忙左捡右捞的,方菱菱仰起脸嗔责,“好端端的,你这是作甚么!”
    却见小林子猛地转身,冲她挤眉弄眼,“快别看!就先蹲着罢!”
    偏偏方菱菱是个急性子,小林子越说,她便越好奇,仍是忍不住偷偷侧头,从他身后瞧去。
    这一瞧不打紧,才捡回包袱里的碎银,又呼啦啦掉了出来,在地上弹了几弹。
    顺着前方望去,绛红色高大身影怀中抱着的,不是姜娆又是谁!
    他们快步一闪,便进了含元殿侧殿。
    “不是凌平王么…”方菱菱似是被弄昏了头,突然站起来,捉住小林子的袖子,困惑道,“我怎么瞧着,是景安王啊!”
    小林子作势就要捂她的嘴巴,一面催促,“不该看的就别看,不该问的就憋着,赶紧走罢!”
    “哦…”方菱菱撇撇嘴,方迈出一步来,就听身后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方菱菱回头,眼前顿时一亮,不知何时,身后竟站了位像是画卷里走出来的女子,聘婷袅袅,身量窈窕,说起话来,眼如新月,唇似含珠。
    虽只穿着简单的常服,但难掩那一份出尘的气韵。
    方菱菱一时看呆了,那女子又将手中的银钗递了递,她才恍悟,连忙道谢。
    小林子也跟着饱了眼福,心道怎地从未在宫里见过此女,皇后、靖贵妃、慕妃三位娘娘自己都认得,而文徽大帝姬,年龄上倒是相仿,约莫二十岁上下,但样貌远比不过眼前女子。
    仿佛月中仙、画中魁,当真是如水嫩嫩,比花娇艳!
    “这位娘娘不必客气,莫误了要事。”那少女开口,气吐如兰。
    方菱菱虽身为女子,也被她的气质所折服,且她只凭宫装就能认定自己的妃嫔,可见蕙质兰心。
    待他们走远了,身旁的婢子琉璃便劝道,“柔小姐,咱们偷偷出来已经有一刻时辰了,再不回去,贵妃娘娘定会责罚奴婢的…”
    女子抿唇一叹,“自我进宫探视姑母,皇上就一病不起,数日来幽禁在姑母宫中,真真是闷得慌。”
    琉璃又道,“莫说是小姐您,景安王殿下身为贵妃娘娘嫡亲血脉,未经允许,也不能随意出入的。”
    眼眸亮了几分,这才转身回走,“说起来,自从去年表哥西征,我已有一年多未见过他了。如今他身在宫里,虽咫尺却不能相见…”
    琉璃跟在她身旁,“贵妃娘娘心中,您早就是未过门的儿媳妇,待一切稳定之后,您便能与殿下双宿双栖了。”
    女子嗔了一下,但脸容上尽是无限娇柔。
    在谢盈柔心里,表哥卫瑾从小就是她仰慕的英雄儿郎,是这世间她唯一甘愿陪伴一生的男人。
    十五岁,及笄礼上,前来提亲的媒人直将赵府的门槛踏破,她也丝毫没有动心。
    除了表哥,再没有男子值得自己托付终身。
    是以她一等再等,一拖就到了二十岁,年龄也不算小了。
    谢盈柔自信,终有一日,她会名正言顺地入住紫宸宫。
    而目前看来,这一日,不会让她等得太久。
    快到靖贵妃的羽合宫时,琉璃突然插了一句,“方才好像看见,殿下抱了个女子经过的…”
    谢盈柔温和地冲她摇头,“定是你眼花看错了去,表哥不会的。”
    7艳女
    夜幕悄然降临。
    紫微城复又沉沉睡去。
    姜娆其实并没昏迷,那口药里毒性分量可不轻,不过是略沾了,就如此难受。
    口中还有微微的痛楚,为了装的像些,只好将舌尖咬破了去,还害她费了许多力气将那炉鼎推倒,险些烫着。
    这凌平王既然事先已经动了手脚,何苦再教自己演这一出来。
    她正忿然想着,忽然感觉脸上痒痒的,没睁眼,便伸手拂去。
    没过一会儿,那痒痒的感觉又爬上脸颊。
    右手被人重重握住,她这下子不想清醒也难。
    警惕地翻过身,唔哝了一句。
    “本王好心来探,你这小东西脾气倒是倔得很。”
    一听声音,姜娆猛地张开眼,睡意全无。
    她坐起身子,往床里挪了挪,就看见凌平王跨坐在榻边,月色恰映出他半面容颜。
    似笑非笑。
    “有劳殿下关心,我不妨事的。”姜娆半真半假,摸索着去寻外衫。
    “不必找了,省的本王待会脱掉,还要费事。”说着他就往前倾着,把姜娆逼到死角。
    “上回,那是害怕被人发现,我才擅自离开的,”姜娆顺势攀上他手臂,“可毒还未解,殿下您就如此心急么!”
    “平时看你聪明的紧,怎地就将自己毒倒了,”凌平王边说边动手解开她内衫系带。
    姜娆心头一动,自己分明没有下毒,而凌平王亦没有下毒,本想怪他拿自己做饵,但听他方才?( 女官上位守则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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