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壶间醉》第一百八十一章 白堕

    
    早些时候,有伙计来送吃食,白堕正苦于下不了决定,便耽搁了。他一提,众人这才想起来要庙。
    白堕卷起地图,温纾抱心,沈知行将放在柜后的食盒打开,把几样菜一一摆上来。
    众人围桌而坐,温纾边吃边问:「对了,今儿个你们谁又在外面做好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温纾只得解释:「我刚回来的路上,有两个小孩子送了我四盒点心,说是给壶间醉的心意。」
    一桌人的筷子都停了。
    沈知行试探着问:「大小姐,您都不问问是谁送的?」
    许是觉得他们过于警惕了,温纾放下筷子,「是两个小孩子送到我脚边的,只是说今天多谢壶间醉的帮衬,便跑进人群里了。再说这些东西也不贵重,我索性就拿回来了。」
    沈知行:「您也不怕别人往里头下毒,咱们现在,多招人嫉妒啊。」
    他显然是随口抱怨,一边说着,一边又继续吃了起来。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全没放在心上。
    温纾自然也是不以为意:「自打来了天津卫,我们是什么礼遇?咱又没得罪什么人。」
    她这么一说,温慎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那个……我今天刚得罪了一个。」
    众人再一次齐刷刷地停了手里的筷子。
    温慎:「那个……关键我还不知道我得罪的是谁。」
    沈知行索性推了饭碗,明显是觉得自己这顿饭吃不下去了。
    温慎便乐呵呵地劝他:「你看我也吃了点心,不什么事都没有么?许是咱们多虑了。」..
    一桌子人明显都不信,偏偏又都不敢反驳他。
    唯独白堕长叹一口气,吩咐:「沈先生,你还是去准备个郎中吧。」
    沈知行依言起身。
    温慎也没拦他,又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饭,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北平那边建酒坊,你得回去吧?」
    白堕的眼睛盯着他,生怕他突然毒发一样,半天才点了一下头。
    温慎便锁起眉头,「我得同阮映去一趟上海,毕竟是初次走货,总得熟悉熟悉门道路数。看来,只能把天津卫这头交给沈先生了。」
    白堕点着头,却频频看向门外,心不在焉。
    好在他心心念念的沈知行没多久就回来了,只是可惜,郎中没跟着一起回来,而是他自己大包小裹地回来了。
    白堕还来不及疑惑,沈知行便将一封字条递给了他。
    那字条上的字极丑,勉强能够辨认,写的是:「林三爷,今天得罪令妹真是情非得已,还请您多多担待,我啊,在这天津卫名声不好,我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我就是靠着这点恶名才能把事情办了。今天那么多人看着,实在是没法给您壶间醉面子。不过这背地里,是不论怎么着,都得把事情给您办了的。」
    读了如同天书一样,白堕更是一头雾水。
    温慎忙把在酒楼发生的事情讲了讲,陆云开听完,几番确认那人长相之后,才说:「是做车马卖买的肥子张。」
    他的神色非常坦然,但温慎依然敏锐地捕捉到,这可能是一个非常隐晦的说法。
    按这个方向去推,那肥子张多半是拦路打劫起的家。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壶间醉不过是最近生意大火的一间酒坊罢了,两个行当,井水不犯河水,他又何须如此低声下气?
    温慎的眼神探询起来。
    陆云开认真琢磨了一下,就问沈知行:「出门就让人盯上了?」
    沈知行点头。
    陆云开便摆手让大家安心,「壶间醉在天津卫是踩着民意发的家,那肥子张约莫是觉得自己得罪错了人,想道
    歉又没那个胆子,才藏头露尾的,都别记挂着了。」
    白堕压根儿没想记挂这事,他直接吩咐人去叫林止夜,两三句把小姑娘训得不敢吱声,才最后问:「我知道你在学样里忙着的是什么事儿,可咱家又不是不赚钱,怎么同我张口,比同外人张口还难呢?」
    林止夜忽闪着眼睛不肯说话,她越是不肯说,白堕就越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你瞒着我什么呢?」他拿起手边的杯子,着意在桌面上磕了一下。
    这一磕,像官老爷的惊堂木一样,森森威严,压得林止夜一个激灵,「我,我是替付爷筹的。」她老实地招了,「可付爷不想我告诉你。」
    一旁的陆云开眼神动了动,跟着细不可察地叹了声气。而温慎等人全是一幅瞧热闹的表情。
    白堕极是疑惑:「我叔?他筹钱干嘛?」
    林止夜干脆一跺脚,「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段时间,剑沽涨价,是因为贵州被设了税卡?」
    这都多久的事了?
    白堕不解,却依然点了头。
    林止夜:「那税卡是贵州各方势力一起定下的规矩,付爷为了你,把它改了,得罪了不少人,正同那帮人斗气的时候,正巧有一个机缘,就带着手底下的人参了军,但是他参那个军吧,比较穷……」
    付绍桐,从戎了?
    白堕消化了半天,还没消化明白呢,陆云开便手指沾茶,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
    「赤」。
    天气正热,桌面上的水渍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白堕周身凉了下去,他听说过那群人,以一腔热血,怀抱天下之忧,只是、只是苦了些。
    他按住陆云开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问:「先生早就知道?」
    陆云开点头,「那日我送付爷走的时候,他已经同的说了,撤了关卡,牵扯了太多人的利益,只是我没想到,他最后会走到那边去。」
    白堕深吸了一口气,所有自责和当胸口的浊气被他强压了下去,他沉默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手慢慢收回来,依旧压在桌面上,像是要撑住点什么一样。
    温慎的手指就在他肘边敲了敲,「黔阳王是有大志的人,之前被浮名累着,此番说不准可以成就一桩伟业呢,咱这也算是帮了他。」
    可白堕并不是那种愿意拿着机缘强占功劳的人,付绍桐该干什么,都应该是凭借自己的意愿才是,如果没有自己那一闹,大概数是可以安逸终老的。
    温慎见他不说话,便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妹妹。
    温纾斟酌良久,安慰道:「我听说那头管得是很严的,估计黔阳王以后再也不能倒腾烟土了,倒是可怜他去吃糠咽菜了。」
    白堕侧头,瞧了她一眼,倏地笑了,「你此次回去,一定要去见到我叔,就和他说,离那些乱七八糟的生意远些,安心从戎,赚钱的事,有我呢。」
    温纾单手撑着下巴乐,温慎也趁机说:「对!这钱啊,不单是给咱们自己赚的,所以手头上定下来的事,各位抓紧办了吧!」
    温四爷性子从容惯了,却不想今次却被办得雷厉风行。
    入夜的时候,几个人哈欠连天的等在火车站,留守的沈知行忙前忙后地照顾着。
    往北平去的白堕、往上海去的温慎和阮映,以及往贵州去的温纾和陆云开,兵分三路,竟然在一晚上相差不多的时间里,都有火车。
    阮映拎着自己的小皮箱,单手向上拽了拽披肩,眉目嫌弃:「喔呦,这是着什么急的呀。」
    没有人回答她。
    夜风渐凉,星空万里。
    温纾坐在白堕对面,她看着他,这个男人仰着头,眸间落
    满了星子。
    和她坐在同一排的陆云开瞧见了,忍不住打趣:「温大小姐,您这都多少年了……」
    温纾像是没听见一样,心里却默默地盘算了起来。她记得他拽开过自己的发带,记得他瞬间猜中自己的名字,记得他为了回护自己时,拍着胸脯说他也是个美人……
    这倒也不算是句谎话。
    那年他在泰永德里第一次调酒,便是她在温家,见过的最好看的风景了。
    白堕此时像是看累了一样,慢慢地垂下了目光,两人的视线便那样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起。
    他们应当会有很长的日子,见不到彼此了,莫名地,温纾突然就想到了这件事,而后她莞尔一笑,把视线移动了别处。
    暗自心事,无人知晓。
    温慎贴身翻出块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了。
    他递了眼神过去,白堕就站起来,把所有人叫到身侧,嘱咐:「这次的事,要三个地方相互配合,哪一方都不能太慢,一定要多拍电报,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好能换换路子。」
    「尤其是小纾那边,」温慎就着他的话说:「一定多信任陆先生。」
    这话一出口,陆云开便乐了,「想不到温四爷也有劝别人多信我的这一天。」
    众人一阵哄笑,白堕也想嘱咐温纾,却又想到,沈知行、胡晓、伍雄这些人,都要各自担起一头了,他又有什么信不过温纾的呢?
    火车的汽笛声在空荡的车站里响了起来。
    白堕拱手,眉眼间的光熠熠生辉,「各位此去,绝非坦途,壶间醉的盘子大了,我们要扬名立万,为的是做百年老店!要赚金山银山,为的是能倾囊相助!名不是给自己要的,钱也不是给自己赚的,但我信此次事成,壶间醉这块牌子,百年风雨不倒,你我就都刻在它的背后!」
    他望着围成一圈的众人,用了迄今为止最温和的声音,说:「我和四哥,在这拜托各位了。」
    被他拜托的人们,亦只眉目坚定地回了一个字,「好!」
    而后,他们几乎同时转身,踏上了各自的列车。
    朗朗乾坤,天高地阔,一腔热血,满身热忱。
    酒坊建成之后,壶间醉的酒南下流通,极受欢迎,后来剑沽更是在国际上获奖。而贴民的天青蓝,一路销遍全国,跟着传遍九州的,还有那位旷世难出其右的酿酒师傅,林止遥。
    世人说:「不畏张弓拨刀,唯畏白堕春醪。」
    只有极少人知道,林家三爷林止遥,有个别名,叫——白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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