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竹若忽然俏皮一笑,酒涡现身:“你在是生气我刚才的问题吗?那是很正常的啊,人家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当然会有疑问嘛。如果你真的生气了,我向你道歉。”
我洒然一笑:“那一刹那嘛确实有点儿生气,无论是谁在做好事却被人不当好心时都会这样的。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欧阳同学你不用介怀。”真如在旁甜笑道:“对啊,竹若你别多想,他要是真的生气了,一定会对你大发雷霆。”我愕道:“这么快就直呼名字,你们有这么熟吗?”真如送来一记眼波:“你不是说我和她是一见如故吗?说对了。”
我摇首苦笑。
“是呀。不过刚才你还狠狠地向人家投来杀人的眼神,真吓了我一跳——嘻,真的很有神哦。”欧阳竹若恢复活泼,“我走啦,下次你要再吓我,就叫真如收拾你!”还示威似地在我鼻前挥舞粉拳,这才离开。
陆祥瑞回来后拉我到校长办公室,和外界隔绝后才捧腹大笑,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静静看他,一语不发。
陆祥瑞终于止笑,疑惑地上下打量我:“你不高兴吗?让那家伙栽了个大跟头。”
我唉道:“校长作好人,却让我来扮恶人惹人讨厌,我有什么好高兴的。不用说,您肯定还要我到教务处装模作样一番,然后再在系上通告,说某学生怎样让学院损失,特此予以留校察看处分等等,对吗?”陆祥瑞佯作思索状:“这倒不失一个好提议……”吓得真如失声时,他才忙解释:“开开玩笑——不过你连这个也猜到了,确实不愧是我的得意门生。通告是要出的,戏也要演的,当然不会真给你处分,官面的手段嘛,还是做一做好。不然以后人人效仿你,有事就乱来,那我还怎么服众?”
下午趁着没课,我特意赶去水逸轩,和张刘等人说了上午之事,大家均笑作一团。
正说笑间,接待处的小安进来道:“印象时代的梅总来找经理。”
众人愕然。
竟又这么巧的?
我吃惊不小,没料到梅千骏在学校受挫立刻就改变策略,到水逸轩来找门路。忙起身道:“我还是避一下好。”章晓涟不解道:“你怕他什么?”我解释道:“我如果不避开,难免会给他难堪。在学校是为不喜欢他对我们学校抛空球使手段,稍作小惩,我可没想过真的要让他垮掉。你们就当这是个普通生意机会,不必考虑我,自己衡量利害。”张仁进明白地点头,我刚溜到门口,恰与一张黑脸对个正着。
“是你!”梅千骏本来带笑的脸刷地凝固。
我暗叹一声,眨眼道:“小弟在此兼职打工,梅总不必介意。”“打工?”梅千骏露出疑惑之色,身后黎思颜识机地上来补充:“他确实是在这里打工的,梅总请里面坐。”
梅千骏看看办公室内余人,忽然道:“我说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原来是从这处偷的消息……”
我本打定注意不和他多话,但听得一个“偷”字,不由皱眉:“梅总说笑了,我再无耻,也不必用‘偷’来解决问题。”
梅千骏冷笑道:“那你告诉我一个打工的怎么得到这么多消息?那可是别人花大价钱才买得到的东西!”我心下恚怒,反微笑起来:“这就是差别了,有的人得到某些东西只好花钱,有些人就不需要花钱,还有些无耻之徒嘛,就算花钱也得不到。呵……世事真奇怪。”
张仁进离座过来轻敲我背:“你话真多,难道还想真的和梅总再聊吗?”我醒悟过来,知他在提醒我若是真心不想和梅千骏干仗就趁早收声,正要配合,对面黑面人已怒道:“你敢骂我无耻?!我梅某人怎也比不上小偷那么无耻吧!”
因觉他是真怒,办公室内外诸人都不好说话。我淡淡一笑:“我对号入座的本事没梅总那么强,不太明白你口中的‘小偷’是指谁。”
梅千骏冷笑道:“你真不知道吗?!”他显然被我上午的举动气炸了肺,此时一经触动,再抑不住,爆发出来。
“梅先生恐怕有所误会,”出乎意料的今次反驳者是稳重的张仁进,单手搭在我肩上,“他要从水逸轩得到任何消息都不需要用‘偷’这么卑劣的手法。”
梅千骏诧看他,显然未料到会被我以外的人驳杀:“什么?”
继张仁进后尘,刘安业插口道:“梅先生恐怕不知道,我们水逸轩的‘轩’字是指一个人,当初取名正是要让人人都知道这个人对水逸轩的重要性。”
梅千骏惊疑不定地来回在我们三人身上扫视。
章晓涟忍不住笑了起来,从后扑到我背上,自我颊侧探首,吹气如兰:“那人可是这地方的创始人哩!虽然现在没再做老板了……”我尴尬道:“晓涟大姐,可否稍移贵体,小弟实是脸皮厚度有限,不好意思在公共场合……嘿!俺是有家室的人了,拜托高抬贵手……”因我比在场所有人都了解她,她对我亦是特别放得开,常做此亲昵举动,当然情谊多于猥亵。
梅千骏不知所以地眉头大皱:“你是说那个人就是……”旁边黎思颜见他目光瞄向自己,忙用力点头:“忘了给梅先生介绍,轩哥是咱们水逸轩的创始人——喏,就是他啦。”
我一本正经地伸手道:“不好意思,让梅总笑话了。来,咱们重新认识一下。”
梅千骏脸色绝青,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在场者都大笑不已,片刻后我才叹道:“事情可搞糟了,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能够与跨国企业合作。”张仁进笑道:“机会多得是,谁叫他这样对待你的?我敢说他来这里肯定是打听到你和廖先生的关系,所以想走后门,不料一来碰了这么大个钉子,只怕他要绝望了。”
我心中感动,说道:“谢谢。”
“自己人嘛。”刘安业拍拍我肩,“当然不能让外人欺负自己人。”
第四卷 核心进程 第十三章 亭间小谈
“不过这个机会仍不能放弃,”待大家情绪回复冷静地我才向张仁进道,“虽然今天闹了点儿小小的不愉快,但梅千骏仍需要解决他面临的问题,咱们则可以利用这机会向上大跃进一步。”
张仁进点头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本来还想如果应不应该抓住它,现在当然不用再考虑。”
环视办公室内除了君子外的水逸轩“元老”,我叹道:“坦白说,我之所以任你们今天这么做,为了我一个人而去得罪梅千骏,最大的原因之一就在于知道就算今天得罪了他,这机会仍可挽留,否则我宁可自己小小受点儿委屈。相对于我这个离休员工,水逸轩的发展更重要——这是大家的心血,而不仅是我的,一定要谨慎,不要让它毁掉了。”
连续两周的时间过去,偶然一起小风波后一切回复平静。
天气越来越冷,当校门外的行道树树叶几乎落尽时,莫剑舞第二次恋爱宣告失败。
今次仍是真如告诉我的。
虽然前次真如泄了秘密,但这无损于她做剑舞最亲密和唯一吐露心事的对象。这次的情节和前次相仿,只是向莫剑舞表白的换作她所在衣铺的一个客户,一个二十多岁、有点儿羞涩的年轻人,我见过一次,样貌颇为清秀,明显属于斯文型。
这次的交往只过了三天,对方便主动撤退,理由和前一个几乎一模一样。
“我不想老是被你拿来和别的男人比较。”他说。
所谓“别的男人”,仍是指我。
不同于前次的主动极力掩饰,莫剑舞在我提起之前对这事一直保持缄默,问起后她才带点儿古怪神情地分辩:“哪有?”
我很想找个机会跟她讲次大道理,指明不可将崇拜与生活混为一谈,但更明白这种事若一个不小心,易偏离轨道扯到其它方向,唯有等待最佳机会。
事实上自第一次真如告诉我莫剑舞的失恋后,我就注意到她有轻微的“恋兄情结”——那源自开初对武力的敬畏和崇拜,然后加上对她无私帮助的感激。这才令她在与人交往时爱将人与我作比较,由于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尽管对方比我有更多的优点,她的精神仍会把注意力不自觉地放到对方不如我的地方。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算是病态,自幼缺少正常关心呵护的她少时的心灵扭曲并未被纠正过来,而她顺应那扭曲在继续发展。
快到圣诞节前的一天,和真如晚饭后散步回来,送她回公寓后刚走到操场上,被久未再闻的声音唤住:“喂!植渝轩!”
有一刹那我感觉很陌生,因不知觉间就已有两三个星期未见面。下刻想起该音色属谁时,欧阳竹若已拉着女伴小跑到我面前,笑吟吟地道:“帮帮忙好吗?”
我礼貌性地向她女伴看一眼,辩出非是江芋南,才防备地道:“那得看是什么类型的忙了。”
欧阳竹若不满道:“我有这么可怕吗?请你帮个忙都戒备森严的……”旁边那女生一撇嘴,道:“帮美女的忙,又不吃亏。”
我听得呆住,再仔细看了她一眼,心下点头。
是个陪衬鲜花的绿叶角色——不,黄叶角色,因她头发全染成金黄。
欧阳竹若忙道:“云云你别这么说,人家女朋友比我漂亮多啦。”才再向我道:“我们有事得去镇上一趟,可是天黑了,你能陪陪我们吗?”
我心内泛起奇异的感觉。
她似能看出我心里对那女生的不悦,故才出言缓和气氛。但那绝不可能从我表面上看得到,虽然不爱对陌生人作伪,可是基于对女性的尊重,我并没有表现出不悦的情绪来。
这女孩除了聪慧之外,还相当地善解人意。
我看看将近全黑的天空,想到初来此地时被人持刀抢劫的遭遇,加上对她观感的少许改善,爽快道:“好,不过我不能去太久,回来还有些事。”
欧阳竹若露出少许奇怪的表情,问道:“你不问问我们有什么事就答应了?”
我微笑道:“答应你只是个心情问题罢了。这事我帮的忙就是‘保护你们安全来回’,这一点非常明确,还需要问什么?估计以你的身段,也不可能做得出杀人放火这种体力活儿。”由于前几次见面并不甚愉快,我对她惯了直言,今次亦不例外。
她“咯”地一个爆音笑出:“也对啊。”
路上刻意落在后边时,我听到前面两女的悄声谈论。
“他真的就是那个管理系系花的男友?不像啊,比你还矮的。”那黄叶的声音。
“有吗?我没注意到耶。”鲜花的声音。
“当然啊,你还没穿高跟,都已经比他高这么——这么一大截了。”黄叶晃动叶柄比划。
“是吗?反正吧,我可觉得他比我高多了——上次在会议室里,你不知道的,他当时的眼神就像要吃人一样,吓了我好大一跳。”鲜花心有余悸似地说,“而且他敢对印象时代的高层领导吼,你敢不敢?”
“那你还找这种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黄叶不满。
鲜花咯咯地笑出声来,半晌始悄悄道:“做保镖的不凶狠的话,还怎么吓得住坏人呢?”
我哭笑不得。对方大概以为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以低于十五分贝的音量说话不会被我听到,但怎知以我的听力怎会被这种程度难住?
“喂!”前面的声音忽然加大,却是欧阳竹若转头过来,“你上次受处分了吗?”
我想起陆祥瑞的“官面”,说道:“好像是……留校察看还是什么。”黄叶不能置信地看我:“连这种事都不在意吗?那是可跟开除学籍只差一线的!”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内里的实情当然不能明说。
欧阳竹若藉着路灯歪着头看看我,虽不言语,眼中却露出笑意。我暗觉这女生似晓得些什么,但自不会问。
办完事回程后,正要和两女道别,欧阳竹若却道:“云云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跟他说。”
我愕然不知所以时,她已和同样愕然的女伴挥手道别,轻快地对我道:“去那边亭子坐坐,好吗?”
我摇摇头,跟行而去。
近冬后学校内在夏季火爆到“爆棚”的林间小亭变得无人问津,坐下后四面均有数点|乳白色的灯光透林而入,愈显得清冷。
欧阳竹若搓着手轻轻哈了两口气,不好意思地笑笑:“天真冷啊!”我但笑不语,心说谁叫你爱美甚过爱惜自己身体的,这么冷的天气还只着了两件单衫。
哈出的气息被射入的白光映出一道光影,在黑暗的环境下份外有种玄妙的感觉,我一时看得出神。
“谢谢你肯陪我来这儿坐坐,平时我最喜欢闲聊了,可惜没人陪。”欧阳竹若忽然道,“南南虽然也喜欢安静,却不喜欢说话。我是不是很矛盾,既想聊天,又只想在安静的地方……”
我坐得笔直,笃然道:“有事就说吧,今天心情不错,力所能及的事我都可以帮你——不过却没有听人吐露心声习惯。”
欧阳竹若不怒反笑,噗地笑出声来,横来一眼:“没事就不能找你聊天吗?算了,其实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能告诉我,我保证以后都不再来惹你厌了。”
我越听越怪,奇道:“什么?”
欧阳竹若忽然安静下来,微垂螓首似在组织语言,良久始以前所未有的认真道:“我是否真的很惹人讨厌呢?”
我眼亦不眨地看着她。
这是她第二次问我这问题,前次我告诉她我不喜欢撒谎者。
她规规矩矩地坐着,大而有灵气的眼睛看着我:“不然为什么每次你看到我,态度都那么冷淡呢?”
气氛忽然僵硬起来。
我打破气氛地苦笑道:“没这么严重吧?对你这样的美女,无论你做过什么,谁都很难产生厌恶的情绪的。尤其像我这种青春少男,热血当年,更不会……”
“可是你一言一行都在这么说呢!”欧阳竹若轻声打断我,“不是吗?就算是对着南南,彼此是陌生人,你都彬彬有礼的;唯独对我一直恶声恶气,没有好脸色,怎么说我认识你也比她早了好久呢!”
我微感语塞。
确是如此,由于对她先入为主的印象,我始终对她存着一分坏印象,反而对陌生的江芋南没这心理问题。但她这么直接,我反觉得其中有问题,怀疑地打量着她:“你是在故意逗我吗?以欧阳同学你的条件,没必要和可能会对我这样的人这么低声下气吧?”
她犹豫片刻,才道:“本来是没这必要,可是那天你那么凶恶,我反而觉得你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很奇怪是吗?人家还是第一次被人那么凶狠地对待呢!”略带点儿感慨地吁了口气,“很多人接近我时都是因为我的容貌,你却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过我长什么样子。我就想,这样的人一定能成为真正的好朋友的。所以我才会冒着被你骂厚脸皮的危险来问这么羞人的问题,我想如果真是我的错的话,你的回答至少可以帮我改掉坏毛病,虽然可能会失去和你做朋友的机会。”
我不能置信地看着她。
今次算是真的开眼了,平生所遇到的女孩,就算青梅竹马如封如茵,亲密如真如,活泼如莫剑舞,都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主动跑去问人自己缺点,这是连男生都很少有人做得到的胆大。
心中忽生出奇怪的感觉。
这女生除了容貌出众和冰雪聪明之外,还远在常人之上地胆大和谦虚,为人至少没有恃貌凌人——这些品质若在常时,绝对是我欣赏的类型,但为何我会一直下意识对她有不好的印象呢?若说因她初相识便求我骗人而造成了坏印象,但细想下那事却属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我因此而固执旧见,便愧对自诩的“理智”之名了。
缘何擅于分析比较得出正确判断的我竟会陷入如此矛盾的境地?
若说正是因她容貌出众而令我潜意识强迫自己远离她,避免真如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却又不是,因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交融,在我都需要有坚实的感情基础为前提,换言之对欧阳竹若这人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真如的举动,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
想到这处,我悚然而惊。
长期以来我一直以为做得到自省而正身,但今天想来似乎是我自视过高了。
第四卷 核心进程 第十四章 感情问题
“我不知道。”我坦然说道,“你没有任何能让我反感的缺点,相反……”
声音嗄止。
欧阳竹若睁大了眼睛:“嗯?”
自鼻腔内哼出的疑问声显出极其可爱的音色,令我自突如其来的灵光一闪中醒过来。我向她歉然笑笑:“是我的错,因为我一时没想通一些事情,所以才让你误会了。”
她喜道:“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啦?”
我稍一犹豫,点点头。
欧阳竹若回复浅浅的笑容,起身轻快地道:“谢谢——我先走啦!”
看着她消失在林边的身影,我怎也笑不出来。
因为原本未想通的事情在之前那一刹那全明白过来。
我对她的抗拒感确非来自她有什么缺点,反而正是因为她身上不但没有惹我厌的缺点,而且有着许多我所倾向的美好品质。
潜意识在我思维之前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才会有无意识的排斥情绪——因为我不愿造成某些结果。
而那结果,将会伤害到不只是我,更有我视之为最亲密的人。
清冷的空气内飘着丝丝淡淡的香味,那是欧阳竹若残留的体香。
我叹了口气,摇头苦笑着大力地挥臂扇了扇,似能就此扇去烦恼。
向来以崇尚平淡为准则的我似乎被上天下了某种诅咒,即管是当初以封如茵为唯一目标、心志坚定到任何人都无法影响的情况下,我仍会感情挫折,被现实击败。而现在死心塌地决定以真如为人生伴侣之后,又遭遇到欧阳竹若这样一个女孩。
最要命的是,她还刻意表现出对我的好感,虽未涉及感情方面,她本身亦表现得非常理智,但我已隐隐感到不好的预兆——又或“太好”的预兆。
她身上有着某些我曾经异常渴望、现在却刻意不再考虑的品质。
圣诞节前最后一个周末,莫剑舞的情绪突然异常起来,令我大感头痛。在她住处呆了不到三个小时,她就因失神摔破了一只碟子和一面镜子,把自己关到卧室里。
真如在门外柔声唤了半晌无果,无奈地看我。我皱着眉摇头,因深知莫剑舞的脾气,烈而不柔,除非她自己想出来,否则谁都迫不了她。
僵持到傍晚,我们无奈下只好暂时离开。
送真如到公寓楼下,她忽然道:“轩,你……和小舞好好谈谈吧?”我轻抓着她柔弱的双肩,直觉感到她内心的一丝惶恐,微微一笑:“怕她自寻短见么?”真如不再言语,低头入楼。
我叹了口气,转身重向校门走去。
真如的担忧怎逃得出我的眼睛?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剑舞便两次失恋,原因均在于我,这很以难让人不认为她是在喜欢我,恐怕就连她自己,也会有这样的错觉。可是经过和茵茵、方妍、柳落、林芳以及真如诸女处的“感情磨炼”,我却从中感觉到不同之处。
她仍是在崇拜我,而非涉及男女之情的“喜欢”。
重回莫剑舞的住处时天色已黑下来,入屋后我敲响她卧室门。
良久,门才开启。
莫剑舞垂着头静立我面前,赤足散发。
我轻唤道:“剑舞。”
“昨天……师傅说,我不该伤害他们的……”莫剑舞忽然以从未有过的幽幽语调说道,仍不抬首,“她说我做错了。”
我看着她遮住眼睛的头发,默然不语。
“我只是不想自己喜欢的人比哥哥更……更……差,”她哽咽出声,“这难道……错了吗?”
我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秀发,轻声道:“没有错。”
莫剑舞浑体不可抑制地一颤,猛地扑前紧抱住我,脸蛋整张埋入我肩膀后。
接着清亮的哭声破空而起。
我心中一酸。
她本身是个善良的人,这些日子一个人承担自己的心理压力和别人的眼光,当然吃苦不少;而身为“罪魁祸手”的我,却一直未曾加以援手。辜负别人而产生的愧疚、被人鄙视而产生的气恼以及孤单一人而产生的寂寞,种种情绪杂合在一起,山般重压着她。换了普通人,已经难以承受;何况她还是身在异乡的小女孩。
夜幕完全罩住天地时,弯如如钩的月儿升上天空。
莫剑舞抱膝坐在床上,半边脸埋在双膝后,对着窗外的月钩轻言细语:“昨天敬师兄离开衣铺,师傅说,是因为我。她说我不该那样对待敬师兄那么好的人,我……我顶撞了两句……”
陪坐床边椅子上的我不用问亦知道那所谓的“敬师兄”定是第一个向她表白的那人,唯有默然。
“师傅平时很疼我们两个的,常常向别人夸赞我们,说唯有我们才真正继承了她的手艺。敬师兄离开让她很伤心,可是她不明白,我想要的不只是男朋友。”莫剑舞继续说着,“从小爷爷和师父就说莫家的人没有让人保护的,只有保护别人的,说我如果学不好莫家的拳术,会丢了莫家的脸面。可是……可是我不喜欢那样。我的命好象已经被应天武馆拴了起来,没办法自己控制,只能任爷爷他们摆布,直到哥的出现……”
她忽然伸出右手,挽起袖子露出右臂,肘处伤痕明显:“这是哥哥留给我的,我却从来没想过要报仇还是抛开它,反而想着要永远记住它,因为那天你说了一句话。”她眼中露出兴奋之色,“你对我说:‘你以为我会任自己的生命操控在别人手上吗?’”
当日情景浮出脑海。
那是和她第一次交手,却惨败于她,且命在旦夕的刹那。
只要她手上一用力,我的寿命便会只有二十年,止于那一天。
“然后你扭断了我的手臂,救了自己的命。”她眼中愈来愈亮,“从那一刻起,那句话就被刻进我心里。我从没有见过那样的神情和那样的自信,却在见到的时候被改变了。知道吗?后来我决定离家出走,就是因为哥哥的那句话——我不会任自己的生命掌握在别人手上!”
我静静地看着她,仍不言语。
当时我是由心底发出的感悟,却未想到会对她有偌大影响。
“在我的心目中,只有哥哥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做男人——师傅说我太任性,我只是想找一个真正称得上男人的人,难道我错了吗?”莫剑舞眼中的亮光渐渐黯下去,“我再也不想去保护别人,我只想找一个能保护我的人,难道这也有错吗?”
我无言以答。
换了旁人或许会揽错到自己身上来安慰她,可是那非是我的风格。她确是没有错,我更没有错,唯一有错的,只是她自小的遭遇。没有那样的遭遇,不会让她有这样的心态。
“别告诉真如姐姐,”莫剑舞忽然道,“我怕她会以为我想和她抢哥哥。”
我默默点头。
她出乎我意料地明白自己的心理,并没有自误地错以为自己是“喜欢”我这哥哥,这令我感到少许安慰。这样的话,她该更容易恢复过来。
次日被放水声惊醒,我从沙发上翻起身来,恰与正从厨房出来的莫剑舞对个正脸,后者送上甜笑:“懒人你终于醒了!我去给你打洗脸水吧。”我晕头晕脑地说:“有劳有劳……”莫剑舞白我一眼:“不准说一切和谢谢相关的字词!谁叫你是哥哥这么高的辈份呢?”这才去了。
我摇摇脑袋,想着她笑容中透出的真诚。想来经过昨夜的吐露心声,她确是从困境中恢复过来,不由大感欣慰。
能这样解决掉这问题,真的是最好不过。
第四卷 核心进程 第十五章 渐行渐进
“送礼物有送一半的吗?”我摆弄着手上的玉石,明显只有半块,“缺半边怎么行?”
真如轻声一笑,从颈处拽出根红红的细绳,顺势从衣内拉出另一块玉石:“另一半在我这儿呢!你看。”
两块半边儿的玉石凑在一处,形成完整的圆形玉佩,虽不懂行,我仍从其色泽和式样中感觉到它的古璞。
“这是真正古玉哦,是明朝一个大官为了表示疼爱他的妻子,特意找工匠寻的蓝田玉做的呢!看后边吧!你那块有一个‘坤’字,本来指的是女子;我这块有一个‘乾’字,本来是指男子。现在呢,你戴那块,以后看到它就要想我。”真如微红着颊说,“我会把这块玉一直戴在身上,直到老死掉。”
我噗地失笑,看着她细心地用红绳将那玉石穿起来,笑道:“想不到美丽如真如小姐也会想到‘老’和‘死’这么恐怖的事情——不过冬天也罢了,夏天也戴着它不会不舒服吗?”
真如摇摇头,颊旁散发随风轻柳般随之轻晃:“真正的玉石会冬暖夏凉,贴着身体戴着,不但不会舒服,还对身体有好处。”
我伸指轻触着她颊边肌肤:“乱七八糟的懂得真多。”
她穿好绳,道:“来,我帮你戴上。”
片刻后我细意把弄着吊在颈下的玉石,动容道:“摸起来像有生命一样,真神奇!”
真如浅浅一笑,忽然道:“你……喜欢它吗?”
我乃闻弦歌知雅意之人,哪会不明白她内里之意那“它”字实指自己,微微一笑,探前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礼物——我会一直戴着,直到老死掉。”
绝非敷衍。
“那是我回送的圣诞节礼物——一个承诺。”我心里说,并未言诸于外。
少女绽放出动人而幸福的甜美笑容。
***
圣诞节刚过,莫风逸约我,见面后直接道:“有一个极好的机会,你要不要?”
我爽快地道:“老莫你说是极好,那肯定没错,我要了。”
若是换了另一个人说这话,我的反应只有一种,那就是先问清楚再说,但对莫风逸,尽管认识时间不长,我仍直觉感到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莫风逸微笑道:“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没机会提升网络硬件的使用经验吗?现在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公司上次竞标成功,我劝服我爸做一个标准和规模化的门户网站,现在已经找到高手做。如果你愿意,我把你当作副手安到他身边,怎么样?”
我大喜过望,扑前道:“太好了!”
对出身普通人家、又没有足够经济实力的我来说,要获得这样一个“实习”的机会真的是难之又难。能够自己有服务器硬件的公司一般有机密材料,不会让普通人随便加入其阵营,我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对路由器、防火墙等设备进行实地学习、了解和掌握,他等于给我个晋级网络高手的绝好机会。
更难得的是他如此信任我。
“不过你得有心理准备,你是没有任何酬劳的,而且还要负责高手的一些杂务。”莫风逸一本正经地道,“但你原本的网站样本很受那高手欣赏,说是不会修改基本框架,只会有优化、安全和细节上下功夫,这样以后建站工作人员列表上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你添到他后面去,怎样?”
我大笑着点头。要是为了钱和名誉,我哪会对这机会如此重视?
事情很快定下来,每周我要分三次、每次抽半天时间去成都,时间上愈加紧张,不得不从陆祥瑞处走后门,免修了几门选修课程——当然相应地我得在其它课余时间自修,以补上成绩。陆祥瑞还迫我立了军令状,若有一科成绩达不到他要求的水准,所有“后门免修”科目全数计为不合格。
这么一来陪真如的时间便不得不减少,温柔体贴的她没有丝毫怨言,至少未在我面前表现出来。
很快元旦节也过了去。
莫剑舞恢复了活泼的样儿,令人放心不少。更令人欣慰的是,她和真如之间的情谊完全未受到减损,反而愈加默契,那比得到莫风逸所给的机会更让人高兴和愉悦。
入冬,路人都裹入厚厚的冬装内。偶然几次路遇欧阳竹若,这耐冷的美人儿亦不得不换下裙装,发型仍是多变,却总予人赏心悦目的感觉。唯一不变的只有酒涡,时深时浅,鲜有不见的时候,每每看到那对酒涡,便有种亮光划过天际的味道,分外动人。
相较下真如便比她懂衣着多了,无论是春时秋令,她均能换上合时、美观而大方得体的衣裳,恰到好处地衬出她自身的美丽。
这个时候,我开始关注一些房地产信息——在我心里有一个小小的秘密,决定将来给真如一个惊喜。
在莫风逸老爸的公司工作了一个月后的一天,回程时我在镇上一处墙壁上发觉本地的房地产海报,驻足观摩。
正看到入神处,身后忽然一声娇呼:“喂——植渝轩!”
似有似无的香味飘入鼻中,令我不需回头亦知道来者是谁:“欧阳同学,下午好。”
“你在看什么?”欧阳竹若移到和我并肩处,抬首前望,“房子?你也想买房?”
她语声中带上轻微的笑意,我知她是在取笑,事实上以我的身份和财力,要实现买房这种愿望,确仍属天方夜谭级的难题。不过或因当初曾着重指责过她的“撒谎”,我不愿对她做出这种事以给其话柄,从鼻中道:“嗯。”
她侧头看我:“自己买还是……”
我点点头。
眼角余光中欧阳竹若的大眼睛露出惊讶:“你说真的?!你……你买得起吗?”
我仍只点头,目光并未稍离墙上海报。
另一个声音带着倍盛的怀疑道:“真的?”
我早听出身后还有一个,此时才听出正是上次那被呼为“云云”的黄叶,遂淡然道:“三环路以外的地价,以别墅价论,一平米四千左右,一百平米只需四十万,并不是多大难题。”
欧阳竹若跳到我面前,不能置信地睁大眼睛:“是四十万耶!不是四十块!”
我轻笑一声,道:“我现在确是没那么多钱,也没说现在买。但只要我有百分之十的资金,就可以申请按揭,付上首付后月供,便可以轻易解决这问题。不过我个人不大喜欢这种方式,一次性钱货两清比较符合我性格。”
欧阳竹若微蹙秀眉:“尽管只有百分之十,也要四万以上,还要保证以后每月有固定收入——对一个还没离校的学生,这是不是难了些?”
我摇摇头:“我没去细致了解过月供的情况,不大清楚,这也是我现在不买的原因,还是一次性实在些。只是难度也很不小,我买的话,大概不会低于一百八十平米,这样要挣足那么多钱,恐怕这两年要辛苦了。”
身后的人没再说话,大概是认定我是在吹牛。
欧阳竹若上下反复打量我两遍,引得我不得不移目她脸上:“你没见过我吗?”她眨眨眼,忽然酒涡现身,轻笑道:“你还是学生,需要房子吗?”
我哂道:“学生之外我首先是个人——十八岁以上就是自由和成年人,什么事都该考虑了。”
欧阳竹若呆了呆,回味片刻,突地饶有趣味地问道:“你看了这么久,真的懂行吗?给我讲讲好不好?”我微微一笑:“我只懂怎么住得更舒服。像这种布局,”指着墙上海报下方提供的四型房间布局,待她转首去看后才接道,“两层式,四卧三卫双厨,本身布局不错,可是厨房数量多了一个,虽然可以增添情趣,诸如夜宵等功能,可是排烟排气就需要考虑好。但你看它的两个阳台,有一个的位置靠在第一主卧和小厨房之旁,难免有些煞风景——谁会喜欢在阳台上小憩时突然烟气袭鼻呢?还有这个入口的卫生间,因为要辟出挂衣架的位置,就设计得过小了些,尽管有空调,在夏季仍会有些闷气。”
欧阳竹若咯咯地笑起来:“你真的懂行哦!我以前都只想房子好看就行,从来没想过这种东西的。不过你这样分析,那恐怕很难找出完美的了吧?”
我叹了口气:“可惜的是不能自己改建,只好在矮子中选高的,暂时勉强凑合,以后经济实力足够了再考虑自己设计罢。”
欧阳竹若眼睛再次睁大:“你似乎不知道什么叫自负,还想自己设计房子?”
我但笑不语。
“那……阳台呢?你不觉得阳台的位置有些……有些不合适吗?”她回首向墙上海报,“我觉得二楼靠南的阳台跟花园隔了老远,该取掉或者移开的……”
我再摇头:“那该是为了便于观街景设的,倒是不用去掉。欧阳同学如有兴趣,不妨看看一楼布局,看是否有什么不妥。”
欧阳竹若以指指腮,细想了片刻,终于放弃地摇动脑瓜:“还是你说好了,我都不懂这个的。”
第四卷 核心进程 第十六章 以树论人
约半个小时后。
“咦?云云呢?”对布局问题表现出极大兴趣、和我聊了半天的欧阳竹若忽然醒悟过来似地四望,“怎么不见了?”
我记起和来的同伴黄叶,心忖刚才小姐你突然就和我聊起“建筑学”,把人家抛下不管,别人自然不会傻到一直在这儿等你,遂道:“可能回去了,我也得回校了。”
欧阳竹若沮丧地道:“唉,都怪我……一起走吧。”
边走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时,她忽然问起人生哲学问题:“你说做人究竟该高调一点呢,还是低调一点?要认真回答哦,我要作为参考的。”
我凝思片刻,才道:“这并非是所有人都能面对的问题,其中有些矛盾。像你,有着天赐的容貌,如果不张扬,不给尽量多的人欣赏,那就会辜负‘天赐’两字,却会避过很多麻烦;但如果高调起来,尽管会得到很高的名誉,又不会暴殄天物,但麻烦却一定会增加。”
欧阳竹若笑容绽放开来,捧着脸笑道:“多谢夸奖啦!”
我哭笑不得,唯淡淡一笑:“没什么。做人要高调低调,其实全凭自己喜好,别人大概很难给出正确答案。”
她想了想,蹙眉道:“呀!你等于什么都没说嘛……那你呢?你自己喜欢高调还是?”
我笑了起来:“还是头一次有人问我这种问题,不过看看在下尊容,欧阳小姐也该知道本人属于想高调也高不起来的物种。”
欧阳竹若嘴唇微微上撅,露出一个可爱的“不同意”表情:“怎么可能是?!忘了上次对着印象公司那个老板时的凛然正义吗?那不是高调是什么?全院一两万学生,恐怕敢那么‘高调’的只有你一个而已!”
我从容道:“表达自己的不满和‘高调’是两回事,要保持低调不代表必须保持缄默,不是吗?”
欧阳竹若突地拍掌喜道:“你终于露出马脚了!既然是‘保持’低调,那你肯定是能高调的人!”
我失笑道:“哪有这样抓人话柄的?我只是以一句话来举例子,并没有特指某人包括自己。不过,”我顿了顿,“见你如此有诚意,我可以给你作个小小提示。”
身侧少女眨眨眼:“什么提示?”
“以我为例罢。我这人的相貌属于‘无伤大雅’型,混在人堆里就像一滴水进入大海,毫无出众处。但像你看到的,我不甘心像千千万万其它普通人一样甘于平庸,随便找个配偶,就那么混一辈子,完了淹灭在人海和历史里。”我徐徐道,“于是我给自己立下了一个最低的生活标准,就是找一个——恕我拿你打个比方——要能和欧阳同学你这种秀外慧中之人可媲美的妻子。那该怎么办?”
不待她有所回答,我自问自答:“要达成此愿,再诚如同学看到的,不能依靠先天条件,我就只有依靠积累后天‘内在魅力’,又或称‘才力’和‘财力’——不要听差了,两个‘才财’是不一样的字。”
欧阳竹若似听得呆了,半晌始反应过来:“嗯,是吗?可是……可是人家觉得你除了油腔滑调健谈,唔,说的话还算比较有几分道理外,也看不出有什么‘才财’之力的——我记得你的成绩是班上第十七名,对吧?该只算得上中等……”
我愕然道:“你怎么会知道?”
她抿唇浅笑:“不告诉你。”
我微微一笑,无意追问地打个响指回转话题:“重点就在此。你见过稗草吗?生长在稻谷中间,喜欢抢夺它们的营养,总是冒得最快最高,但下场只有一个,就是被人连根拔出田里,因为它结不出有用的粮食。”
欧阳竹若眨动着大眼睛:“你是说你怕自己表现太杰出遭人嫉妒甚至陷害,所以才深藏不露吗?”
我摇摇头:“你没听懂我的意思,重点不在这里。稗子为什么会被拔掉?不是因为它长是快长得高,而是因为它没有真材实料,结不出人们需要的东西。或者用另一个比喻你会明白一些。”我斟酌了下用词,才道:“一株树苗,如果一开始就致力于长高,比如长成了直径十厘米高一百米,那它绝经不起一点儿风雨;但如果是?( 生命的法则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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