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真如微厥着小嘴,“你不快乐人家也快乐不起来嘛……”
浑身上下如被冰水彻底浸遍,我一个激灵,喉间顿有涩意,忍不住便想将那句话问出来,但终未说出。
伟人直到时间又过去一周才回来,我随意问道:“怎样?”他打个一切ok的手势,我顿知两门的争斗至少亦是义字门占了上风,再不多问。
我将精力彻底放在学习上,不想过问外事——至少这段时间是。
莫剑舞仍没有来消息。
第二周的周末,我仍未去廖家,只嘱真如回去一尽孝道。
周六张仁进从办事处来找我,扯我到学校一处小亭坐下,抬手从包里拿出大叠报表来,笑道:“我终于不负老板你的期望,圆满完成任务。这是和环路高科花了整整一周半谈妥的具体业务和相应数据统计——这个要归功于晓涟。还有就是合同书的复印件和一些报表,你都得过目……”我摇头推开道:“不必了,我相信你。”
张仁进一改往昔的沉稳寡言,笑着强推过来:“不行!你是头儿,这宗历史最大的生意怎能半点都不了解?”
我不再推拒,沉默半晌忽道:“仁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这半年来我会由一无所有的低起步踏到现在这种高度吗?”
张仁进显然从没想过我会有这种问题,呆了一呆,才道:“这个该是老板你自己最清楚罢?”我道:“说说你的看法,我想集思广益。如果不想说,就当这是任务好了,说不上来小心我扣你薪水。”他表情恢复沉稳,显然意识到我是认真在问,沉吟片刻才道:“我想首先是你本身实力的缘故,其次该是廖先生的栽培。”
我淡淡道:“到底哪一点更重一些?”
张仁进谨慎摇头:“我说不上来,这其中的比较,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
我不再追问,起身道:“办事处的事情仍然由你负责,我得想些问题,等想通后再和你联系吧。”
确是我最清楚,若不算廖父在内。
花了整整两个星期的时间,我早衡量清楚自己现今在什么位置。可以分三方面来说,一是在廖氏的地位,早属于准继承人的位置;二是在应天武馆的地位,因着莫剑舞的关系,亦算非同一般;三是社交地位,从名浦开始,到蓉城会,其间与景思明、高仁义等人既有合作亦有交手,还有因着生意往来结交的“朋友”——自是生意互利的那种。
然而其中真正由我自己实力争取来的,却仅占小部分;至少有六七成是因着廖父的提携获得——而那自己挣来的部分若没有认识廖父作前提,亦难以成功。
一想到此,心内便有股压不住的异样情绪。
我一直在走别人给的路——而那本来与我的原则是相悖的。
过去并非完全未想到过这些,但总会被理智压下去;此时父亲的事揭出来,反似导火索般引发压抑已久的心情。
或者我该彻彻底底地反省一次,将自己由内到外完全剖解,看是否做错了什么。
夜幕降临时廖真如再次放弃和父母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提前回了校,还特地在家做了我最爱回锅肉,给我带了来。我摇头叹息,心内却洋溢着温暖的感觉。
无论怎样,她是在真心为我操心,这份心意是最珍贵的。
天色完全黑下来后,我携她外出散步。
走了半晌,后者露出下了某种决定的神色,扯着我止步,咬唇道:“轩,你和爸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最近一直这样?”我平视她眼眸,平静地道:“他说什么了吗?”她轻声道:“他只说要我不要打扰你,过一段时间后就会有……有结果。可是我真的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世上若有完全了解真如的人,我绝对是其中之一。她的乖巧和温柔令她不会轻易问我不愿说的事,此时这么直接,自然心内的着急到了无法压制的程度。我凝视她片刻,伸手在她吹弹得破的颊肤上轻轻划过,按着她香肩柔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任我动作,微厥小嘴道:“人家也不想问的,可是我怕……我怕有什么不好的结果……”说着语音渐低,渐至耳不可闻。
我肃容道:“相信我,我只会唯护自己心爱的人和家庭,不会做任何傻事的。”真如垂首道:“不能告诉我吗?”我拂过她长发,微笑道:“当然可以,如果对你都不能说,我还能对谁倾诉呢?但须等我想清楚后才行,现在乱糟糟的,我怕想坏了你美丽的小脑袋瓜。”
真如露出喜色道:“真的?”我肯定地点头,保证道:“如果想通了,我第一个告诉你。”她轻踮脚尖,在我额头轻吻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我不由怔住时,真如咯咯笑了起来,藉着月色可看到点颊上晕色。
心内似被太阳烘着,暖暖的,又舒服,又幸福。
有了她,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第三卷 高端进程 第三十三章 北舞南飞
莫剑舞的电话第二天才到,才知她刚下火车。我赶到北站口,四寻良久才发觉她立在一个公用电话亭旁,可怜而紧张地看着周围过往的人流,紧抓着行李箱,像只受惊的小猫。
我忽起作弄之心,从后走近,轻轻在她肩上一拍。
莫剑舞肩头微抖,左脚条件反射般后踢。我未料到她在公众场合都这么大反应,侧闪掌砍,恰中她小腿肚时掌下一空,却是她及时收脚,换肘顶至,端的变招迅速。
我只来得及叫声:“剑舞!”那肘已然顶到胸口。
“噗”地一声轻响,我竖起的左掌与她手肘碰个结实,但因被我用了缓冲之力,并未伤到分毫。
莫剑舞惊魂未定般收手转身,喜道:“你终于来啦!”我苦笑道:“你不是第一次来成都吧?上次还对我喊打喊杀的,竟然紧张成这样子。”她扯着行李箱扑近,嗔道:“那怎么一样?上次来是师父陪着,而且又没人追我……”
我注意到周围人群传来的惊异目光,顾不上说话,忙扯着她离开。
稍后在公交车上问起她迟来半个月的原因,才知道原来莫令柳不知怎的晓得了她要离家的事,使出了禁足的手段,连封镇岳都未能劝服其师兄。直至前天半夜,她才成功偷溜出武馆,坐了车来。
我暗忖如此一来她岂非不能见“光”?若莫令柳知道她到了这边,定可从我身边的关系查出其行踪。思索中随口问道:“文尚正那事怎么样了?”莫剑舞被挤得两只手一起紧拽住我衣服,眼睛则瞄着座位下的行李箱,说道:“我不知道,可能不会再有三拳赛了吧?”我戏弄道:“可惜枉教了你那么多,连一场都赢不过文小子,真是浪费了名师。”莫剑舞叫屈般辩道:“不关我的事嘛!他真的好厉害的!”我一笑了之,微生遗憾之意。
文尚正绝对是我遇到过的武术行家中最厉害的人之一,只可惜未能有机会较量较量。若是在三个月前,我绝非其对手,但现在却有足以一拼的信心。
为方便照应,我将莫剑舞暂时安排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民居。安顿好后我见她精神萎顿,想是这两天紧张加疲倦,忙着她先休息,趁这时间去给她添置些日用品。这方面莫剑舞是粗枝大叶加没有经验,除了必备品,几乎什么都没带。我想到女孩子或者有些东西需要而我想不到,忙找来真如作参谋——她本来在这方面经验比我更匮乏,但几个月来这方面突飞猛进,无论是眼光还是周全度都早超过我。莫剑舞的事她虽是第一次听到,却并不多问,反兴致勃勃地和我逛了整个下午的街。
莫剑舞直至我和真如回到她住处仍睡得孩子般——虽然从年龄上她已经过了国家规定成|人分界线。真如好奇地在床边看着她红彤彤的双颊,轻轻为她捋了捋被子。
下刻酣眠者眼都未睁开便猛地双手齐出,硬扯得真如向内扑倒时抬膝上顶,被子被整个甩飞起来。
真如惊呼声中,我只来得及叫着“剑舞”提脚插入两女之间,勉强挡着那一顶。
娇柔少女被扯得“飞”了起来,翻向床铺内侧,眼见螓首难免撞到墙上。
莫剑舞这才愕然睁开眼,虽然收力,但却挽不回既成的“恶果”。
幸好我早一刻挡着她膝顶的同时已扔下手里的东西前扑,凌空硬把真如抱住,一齐平落到床上,将莫剑舞隔被压在下面。
真如惊魂未定地抱着头,惊呼声仍未止歇。
我侧首向莫剑舞怒道:“你怎回事儿?!”后者莫名其妙地脱口道:“我以为……”却嘎住,傻了般什么也说不出来地看着真如面容。
廖真如这时才明白自己并未出事,松开抱头玉手,怔怔地看我,问道:“我没事?”我禁不住为之莞尔,怒气消了下来,仍环抱着她的右手悄悄在她背后捏了下:“会问这句话就说明你完全没事。”真如“啊”地一声轻叫出来,身体向前一挺,与我毫无保留地接触在一起,羞道:“你别……有外人的。”
我哈哈大笑,感觉手中触感细腻柔滑得几乎不想放开时,莫剑舞在旁忽然叹道:“你……好美!”
此言一出,包括她自己在内三人全怔住。
我首先回过神来,看着三人叠在一起的狼狈相,爬起身来笑道:“剑舞你该见过真如的啊!上次找我麻烦,她可也在场。”说着拖真如起身,和衣而卧的莫剑舞脸上一红,辩道:“我怎么知道?反正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人!”爬起身来问道:“她是谁?”我微笑道:“廖家大小姐,你可以将就点叫大嫂——不过在那之前你得道歉。”今次莫剑舞再未争辩,垂头道:“对……对不起,我以为是爷爷派人……”真如忙柔声道:“没事的,反而是我打扰你休息,应该我道歉才对。”
我心中一动,知道这小女孩在睡眠中也在害怕被莫家人找到,可知其心中傍徨无措之极,因其险些伤到真如的怒意完全消失。
由此也可稍微了解她是多么想离开原来那个家——连家人都看不起自己的地方,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和依赖的呢?
莫剑舞本身虽然不擅和陌生人交谈,但有真如刻意亲近,加上后者美丽的容貌和温柔的仪态,不过片刻后两人便熟得不得了,并肩坐在床畔聊天。我正收拾掉落的东西,忽然听到莫剑舞一声轻呼:“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的——上次天很黑,没看清楚,可是……可是怎么总觉得你比那时美得多呢?”真如又喜又羞地看我一眼,迫我不得不联想到是否爱情滋润的缘故,才令她容光焕发,貌胜往昔。不过对我而言,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那么明丽动人,又或熟到极点,反不觉得是否有变化。
晚饭由真如主厨,莫剑舞不知是饿了还是真心,又或觉得之前对人不住,吃时赞不绝口,喜得真如甜笑不绝于颊。饭后说起工作的事情,莫剑舞嘟着嘴:“我该做什么呢?除了武术我什么都不会……”真如在旁向我出主意道:“不如去你的地方吧?”我摇头:“不行,会被查到的——她不想被家里人找到。”真如想了想,道:“那……你不是认识很多人吗?找个人托个人情,不就行了?”我微笑着仍是摇头:“我所有生意上的关系都不能去找,因为也会轻易被查到——试想一下,假如莫馆主找到你爸,然后查到我的办事处,就算我不说,只要挨个儿向咱们那些生意上的朋友一问,谁会愿意得罪他?”
莫剑舞可怜兮兮地道:“那我不能出去了吗?”我哂道:“哪有这么复杂?要找工作还不简单吗?不能用我的社交关系,至少还有两种选择,一是让真如想想自己有没有什么朋友这方面可以帮忙的,至于会什么倒不用急,你很聪明,可以先工作再学习。”真如微愕道:“人家哪有什么这样的朋友?要有也只有你……”说着颊上红晕升起,显是自觉说得太露骨了。我笑道:“林芳她们不算吗?不过靠你那边可行性比较低,那么就只有第二条,自己去找。”
莫剑舞怔道:“我去找?”我肯定地点头,道:“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你自己去找,才更会珍惜和努力。”
“可是……我该找什么样的工作呢?”莫剑舞愁眉苦脸地道,“听说现在很多地方都要有大学生的文凭才有机会去工作的……”我淡淡道:“这是真的,但首先不代表所有,其次只要你有能力,想去什么地方都不是难事。”真如轻嗔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小舞是还是孩子啊。”我失笑道:“别搞错了!真如你说不定年纪还没她大哩,却像个老太婆一样,她是孩子?要想独立在社会上生存,就算真是孩子都得把自己当成|人——何况她早过了十八岁生日?”
真如羞红了颊,轻辩道:“我才不是老太婆呢!”
莫剑舞无措地道:“那我究竟该怎么办呢?”忽撒娇似地扯着我手臂,“不行!你答应过做人家哥哥,不能不帮我的!”我暗奇于她这少见的神态,笑道:“当然要帮,这样吧,横竖这儿离学校几步路,明天我带你去学校图书馆,先看看你究竟对哪个方向有兴趣,然后再让你学点儿东西。届时如果不能速成,就莫怪我擅自帮你决定要做什么了。”
第三卷 高端进程 第三十四章 难以抉择
我不知道该怎样对真如说。
换了是个旁的人,就算是父亲,又或廖父这样的亲密者,我都可以直言想说的事;但对方是真如,我很怕会伤害她。再胆大的人也有怕的事,这道理我现在彻底明白过来。
我不想再在廖氏呆下去。
性格决定了我不能在清醒的状态下容忍自己违背自己意愿,而现在我发觉自己已经容忍自己安于现状、不思完成昔日的理想太久。
我是要做一个成功的商界人士,过着日进万金、叱咤商场的英雄式生活吗?还是要把自己的表演力发挥到极致,做一个吹说弹唱面面俱到、最厉害的营销大师?又或继承廖氏家业,发扬光大再传继给下一代?
廖父是创业者,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传业下去,我不行;廖父是出色的商人,他能够轻松做着指手划脚的生意还赚人的钱,我志不在此;廖父喜欢以绝对的统治力来驾奴下属,亦因本身实力雄厚而成功,但我却提不起对“万人之上”高位的兴趣。
任何人在积极的状态下都会成功,虽然因着能力大小的原因其成功也有不同;我坚持了半年,确是获得了些许成绩,但这一行委实不是我的爱好所在。
相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我太懒了——懒到宁愿在家里陪着妻子闲聊,让赘肉慢慢长起来,享受那温馨的家庭温暖,也不愿为了多余的金钱或利益去奔波劳累。
对生命乐趣的追求,远比其它更能让我兴致盎然。
我的梦想是娶一个心爱的妻子,衣食无忧地过一生。
那本是我一直为之奋斗的目标,但遇到廖父时受了少许影响,而封如茵令我彻底失控了——那本来是我心目中“妻子”一位当仁不让的继承者。失去她后最初那段时间的疯狂或堕落,情绪都太激烈,以至于当我稍微清醒一点时,以为自己已经摆脱出来恢复完全。
然而事实证明,我仍陷在其中。
足足近半年。
我需要找些事情来发泄自己积压的情绪,才可缓慢地从情伤中恢复,那可称之为潜意识的“自我调节”或“自我保护”。若不采用这种方法,恐怕我早崩溃了。天生将“感情”摆在第一位的我,尤其难以承受感情的打击。
我曾以为自己是矛盾的,虽然自诩重视感情,却能轻易从感情的打击中复原,现在才知道那不正确。我确是重感情,而且并不矛盾,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比得上感情在我心中的位置。
除了当初如茵离开时,现在这一刻是我一生中最为清醒和明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时刻。父亲的事是直接导致我清醒的导火索,细致的判断和理性的分析让我明白我的人生目标。
我决定直接对廖父摊牌,然后再想法减轻这决定对真如的影响。
离开办事处整整三个星期后,周末我终于和真如一起回廖家。廖父毫无异样地接待我,全似我未离开前的情状。直至晚饭后,我才找得单独和他相处的机会,进了书房。
“有事吗?”廖父如常般坐在书桌后头也不抬地问道。
事到临头,我反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始道:“对不起。”
廖父抬首淡淡道:“你做出了决定,而那会辜负我,对吗?”
熟知廖父厉害的我早预知了他必能从我简单的一句中推出答案,默然点头。
“和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廖父露出缅怀的神色,“他远比我和远天更善良,也更为人着想,否则亦不会一错后再错。隔了十来年我才明白过来,他答应婉约犯逼我走,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因为确实只有这样,受到最大伤害的婉约才不会生活得更悲惨。试想如果婉约嫁给我,我当然不会追究,更不会提起任何相关的事,还会倍加呵护,可是以她的性格,我对她越好,她越会内疚,必然会自闭,直至心结难解。但我如果对她不好,她同样会陷入对生活的绝望和内疚中,后果一样严重。”
他忽然说起旧事,我反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好呆呆听着。
“而嫁给景远天,首先从心理上她会认为自己从一而终,其次并没有耽搁我的婚姻,而且远天并非真正坏人,加上真心喜欢她,必会慢慢向她赔礼道歉,诸如此类,总之到婉约被他的痴情感动时,她就可以完全复原——而这时候我绝不可在她面前出现,因为会对多愁善感的她造成不可测影响。”廖父忽然叹了口气,“你父亲当时想通了这一点,对我做了些手段,而我要到十来年后才明白过来,不知道是感情作祟,还是及不上他的聪明。”
我静立不语,完全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廖父突凝目看入我眼内:“你父亲是明智的,我希望你也是,也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我浑体一颤,终于明白过来他是藉彼喻此,心下愧疚狂升。
他不会阻拦我的决定。然而花了这么大的精力来培养,还因此损失了公司最重要的人材之一,到头来得到我决定离开的结果。父亲并非一错再错,而是用自己的智慧做出了补救的措施;我能做到吗?
“但如儿……”廖父忽然声音一沉,“你告诉我,是否该让养尊处优的她跟你在一起?”
诚然,出身宝贵、从未吃过半点苦的真如,若真跟了我,至少在几年的时间内必须和我共同承担生活的重担,因着父亲和我对廖父的亏欠,我不会接受她父家的帮忙,到时必会吃很多苦——没人可保证她能撑得住,尤其是我和廖父这样了解她的人。
我沉声道:“让她选择,好吗?”
廖父叹道:“那只会让她痛苦。”
我颓然无语,这亦是我一直无法对她吐出真言的原因。廖真如性格温柔,却没有主见,让她自己作这样重大的决定,等若要她彻底剖开自己看一遍,到底自己想怎样,或自己能怎样——那对脆弱的人而言,是种不吝生死轮回的磨折。
“不过……”廖父忽然转口,“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确是如此。此时的情况和当初廖父迫她离开云海晨时不同,首先她与云海晨并非恋人,其次彼此的交往并无像和我时的廖父准许与鼓励。而即使是那种情况下,当廖父硬迫她和云海晨断绝来往时她仍伤心到以自残表示不满的程度,现在若再用硬手段逼迫,只怕她会走一条谁都不愿看到的路。
这是廖父尽管只想让女儿和继其位者结合也不得不考虑女儿感受的主因,而我的原因就简单得多,因为我早已经把她当作自己最亲近的人之一。无论怎样我都不愿让她痛苦或伤心,尤其是现在可深深感受到她一颗芳心已牵在我身上的情况下。
我忽感喉间涩然,艰难开口:“这由您来说,行吗?”廖父破天荒地苦笑:“也只有做父亲的扮恶人了,嘿!”
离开时我未知会真如,趁夜回校冲了个浸骨的冷水澡,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唇角有丝自嘲。
既拒绝了加入黑道做番成就的机会,又放弃了在正道商界上出人头地的良机,却选择了一般人的生活,我是否自贬呢?
答案当然不是,虽然在很多人眼中我定是个蠢蛋,但各种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爱好,我只是不幸被上天生了颗稍微有点儿智慧的大脑,把它用在了平淡生活上。
那亦是我自己的幸福——也是我未来妻子的。
半夜还未睡着,手机就响了起来。
我看了号码,接通附耳道:“真如?”
熟悉的语声带着点儿委屈地低声道:“你不要我了吗?”
我愕然道:“怎么会……”真如以少有的赌气语气道:“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回去?”我一时语塞,总不能明说是不想看到她为难和伤心的样儿吧?
“我要你现在来接我。”真如忽然说道。
我哭笑不得,正道:“同学,现在是……”
“我要你现在来接我!”真如听若未听般重复。
我无奈道:“很晚了,明天……”
“我要你现在来接我!”真如以从未有过的“巨声”——实际上仍属未超过五十分贝的音量——说。
我再不说话,挂掉电话翻身跳下床。
攀着楼沿翻下住宿楼,我开始大步狂奔。
足足一个小时后,我才喘得要断气般跑到廖家所在的别墅小区门口,远远地看见一条纤细的身影孤立在门边黯淡灯光下。我使完最后一分体力坚持到彼此相距约十来米时,叫了声“真如”,才身子一软躺倒下去,气都险些喘不过来。
真如骇了一大跳,慌忙奔近扶我:“你……你怎么了?”
我喘着气说不出话,足足休息了三分钟才能勉强笑道:“跑了……跑了……三十公里来……来接廖……廖……大小姐……当然……咳……当然……”实际上直至此刻我都不明白是什么动力让我能坚持以最快速度跑完这二十公里,而且还没在黑夜中迷路,想想都觉得是个奇迹。
真如这才稍放下心来,帮我轻轻揉着胸口嗔道:“我也没叫你跑着来呀!”我休息良久,才苦笑道:“现在……有车吗?”她想想,噗哧一声笑出来,旋愧疚道:“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我感觉体力稍复,不顾浑身臭汗地探臂抱得她扑倒我身上,柔声道:“不是,是我对不起你。”
真如玉容和我以不到十余厘米之距相对,忽然明眸中滚下滴透明珠儿。
下刻,泪如瀑下。
第三卷 高端进程 第三十五章 重归正业
“我问爸爸,这中间有关系吗?”真如很认真地说,“他一下就懵了呢!”
我步廖父后尘,懵在当场。
我为之苦恼许久的问题,想不到她就用七个字对待。可是细细一想,她这种态度确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之一。我和廖父均属于深层次考虑问题的类型,往往容易直接考虑到某事的后果、方向,以及“可能”等问题,看什么事都爱先将最坏的结果打算在内。而真如想问题就简单地多,那就是直接看现象。
我不走廖父安排的路,她就不能回家了吗?她就不能和父母再在一起了吗?还是她从此后就必须跟廖家断绝关系?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是有“可能”发生的——在最坏的情况下。但在现在的情况下,那“可能”属于不可能发生事件。
事情就这么简单。
街灯从不远处射过光来,我和真如所坐的位置恰在两盏灯中间的照明死角,气氛份外能让人冷静思考问题。
心中有种哭笑不得的错觉。
我也该收敛思想,做个普通人。事事像打仗般去深思熟虑到不合适的地步,绝非该有的生活态度。
真如侧俯身以手为枕地伏在我大腿上,小声嘟囔:“我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反正爸爸妈妈还是我爸爸妈妈,你还是我的你——我要回家,我要和你在一起,我都要。”
我哑然一笑,轻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想太多了。”
确是如此。
次日清晨在路边捱了一夜的我和真如才坐车回校,送她回宿舍后我才拨通办事处的电话,直接明了地叫张仁进向大家转诉清楚我辞职不干的事。后者呆了至少有五秒钟,才懂得反问道:“那我们怎么办?”我理所当然地道:“廖先生会根据你们的才能重新安排办事处的人事,你们不用担心,仍然继续工作。”张仁进断然道:“不行,我得找你详谈。”
中午午休时他便冲入我的寝室,拉我到操场上当头质问道:“你知道你要是走了会有什么结果吗?”我眨眼道:“什么结果?”张仁进表现出一贯的强悍分析力,逐条道:“第一,你的工作力是我们当中最强的,失去你会让办事处的人才优势丢掉;第二,虽然没有借用廖先生的关系,但实际上公司谁都知道你的位置,有你在无论是资料和人力调用,公司其他部门都会给几分面子,你一走,这优势同样不再;最重要的是第三点——你自己想想,晓涟、思颜和刘大哥,谁不是冲着你个人而来的?就算是浮躁的君止彦,如果不是你,他也不会来办事处。”
我想到君止彦和黎思颜两人,自我回来后一个在校内屡屡向我道歉,露出一副追愧莫及的痛苦样儿和感激万分的感恩态度,熟知其性格的我只好施以老拳和暴笑来回答;另一个则多次打电话来说对不起。两人大概以为我之所以不回办事处是因那次他们私自行事拖累大家的结果,但具体原因我又不愿对外人明说,只有好言相慰。
“再说我,最初来时只想找份工作,加上你这人大家见过几面,观感不错,但是一起工作了这么久,我不想你就这样离开。其他的或者可以解决,但人心的涣散将是办事处不可避免的结局!”张仁进清晰明了地说完末一句,诚恳的眼神透出挽留的意味。
我知他说的是实话,因自己早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只是一直没想到两全齐美的办法。这时被他明白地说出来,反突地灵光一闪,微笑道:“这样罢!我请廖父升你作负责人,然后再从你那边走个后门,重新雇佣我来兼职,怎样?”
兼职等若临时工,不用在公司职员簿上留名,也可留在办事处帮忙,虽然和我完全离开廖氏的初衷有些相悖,但世事没有绝对的界限,我也并非迂固之人。
张仁进想了片刻,确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无奈道:“真是说不动你!”
我拍着他肩膀笑道:“不过待遇问题你可不能薄待我,小弟现在可全靠这兼职讨生活哩!”
刚送走张仁进,莫剑舞就飘到面前,气道:“你去哪里了?今早都没来接我!”我奇道:“你自己又不是没腿,少接一两天没什么要紧吧?”
这一周来我一直每天接这小妮子来校,她的唯一功课就是在图书馆翻找自己的兴趣爱好。想不到她这方面求知欲远在我之上,大有“要书即可不要命”的架势,属于看起书来废寝忘食的类型。为此我特意找了陆祥瑞,帮她办了图书借阅证。
莫剑舞呆了呆,才道:“我找到要做什么啦。”我笑道:“终于有结果了吗?快说!”她喜气洋洋地道:“我要做衣服!”今次轮到我发呆:“什么?”
***
生活恢复表里一致的平静。
不用多想义务问题,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专心和认真学习想学的东西。闲时偶而回想起过于与现在的对比,真有一动一静的差别。但凭心而论,现在才确实是我想要的。
一周过去,周末重回办事处,黎思颜在入门处遇上我,喜道:“您回来了!”我哈哈一笑,耸肩道:“小弟是新来的兼职学生,有什么杂务尽管吩咐,千万不要客气。”
事实证明张仁进确是出色的接手者。解决环路高科作鬼问题后,黎思颜一雪前耻地拿下了锃洁,而张仁进则漂亮地和环路高科签下了长达五年的合同,更因这份单子涉及的金额和影响度问题,得到了廖父的“亲切会唔”,身份地位顿时至少在公司内部大涨,本身也被升为办事处的负责人。
“这本该是你的。”这是他见我时说的第一句话,我则一笑了之。
所有工作都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完全没有乱局——这样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何善钧被和平处理,简单地开除了事,当然原因经过修改。有些事情不能明说,还是掩饰下为好。
整整一个上午,我唯一的工作就是和办事处各个职员聊天,帮张仁进完成思想上的接手工作。
我新工作时间只是上午,中午离开办事处,忽想起被送到这附近做学徒的莫剑舞,顺路去探望她。那衣铺处于繁华地带与郊区的交界处,店主与我过去素昧平生,不虞有被莫家人从我处查到她行踪之虑,当时恰在招收学徒,我便送了莫剑舞来。
还隔着老远距离我就看见大群人围在那店面外,直觉不妥,忙奔近挤入内圈一看,只见莫剑舞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儿胀红了脸蛋站在当中,脚下左横右竖地躺着两人,均惨叫连天。
我皱眉走入人圈中,问道:“怎么回事?”
莫剑舞见我出现,鼻头一动,“哇”地一声哭着扑前抱着我,叫道:“他们欺负我!”我尴尬地看着周围人的异样目光,低声道:“放开再说!”硬扯她离体,才温言问道:“怎么欺负你了?”莫剑舞哽咽着道:“我……我取衣服回来,他们拦着说……说……”说着本来胀红的脸蛋儿更红了。
我诧异地垂头看仍在地上那两人,惨叫得惊心动魄,暗忖你们想占这小姑的便宜,那可找错了对象,要知她是以我的身手都差点儿送命的主儿。不过莫剑舞虽然没有分寸,也不会动手就伤人重到这种程度罢?仔细看时心中有数,微笑道:“两位大哥叫得真痛快啊。”
其中一人捂着腰“痛不欲生”地嘶道:“她打断了我骨头,我要她赔!”
我点点头,四下一看,向人群外走去。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通道,数十道目光都看着我取来路边一把破椅子走回那两人面前。我双手分抓椅子上下两半,“咯嚓”声响过,整把椅子硬被我一拆为二,木屑乱飞中,破椅被摧枯拉朽般整理得只剩下一根长约半米的粗木棍。
地上两人脸色愈变愈难看,连装痛都忘了。
这份手力,确不是常人可轻易有的。
我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两位哪个地方骨头该断的,却没有断?”
之前说话那人胆子显然大些,硬撑着道:“你……你说什么?”
我故意目光打量着他手捂着的部位,木棍在手上轻掂,笑咪咪地道:“我本人比较讲道德,既然我妹妹伤了你们,那当然该赔偿;不过话说在前头,我既然决定赔偿,你要是没有伤可不行。”
两人脸色刹时白如纸,逃命般跳起身来,挤开围观者身手矫健地狂奔而去。
围观的人发出轰笑之声。
我扔掉手里的木棍,转头向莫剑舞一笑:“我这做哥的还不错吧?”
后者脸蛋仍红着,挂着泪珠孩子般在我背上捶了一下,脸上却忍不住笑出来。
第三卷 高端进程 第三十六章 校内冲突
作为一个外乡人,遇到这种事可说是家常便饭。莫剑舞缺少的就是经验,自不知怎么处理,不过假以时日,这些都会积累起来。
伟人开始不定时旷课,经常连着几天不见。我知他必是回去处理门内的事,也不多问——那些事情早非我所想干涉的。
我渐渐不再涉及商界领域,专注于业界,除了节日外基本上不再去廖家——这种情况下和廖父见面难免会有心理上的影响,既然如此,何如不见?回归平静的生活过得特别快,除了周末仍在办事处领份兼职外,我开始为自己进入计算机业挣经验,隔三岔五往电脑城跑。这方面我是生面孔,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的背景,更不用说特殊对待了。在由浅入深的学习和体验中,我愈来愈感觉到自己的选择正确无误。那种平凡的快乐,足以胜过逼退景思明的阴谋或击败文尚正这种高手。
在我的“小心经营”下,在校内的社交关系开始改善,包括已很久未理我的方妍和柳落,以及仇至似不共戴天的方征来。偶尔遇上因搬出真如她们寝室而见面日少的林芳,她脸色亦比过往红润,令我不得不感叹自己确是个祸星,属同龄女性避之则吉的类型。
世上的快乐大概可以分为两种,一是巅峰的快乐——亦即冲破极限达到自己新的境界时快乐;另一种是平凡的快乐,那是从生活和工作小事中得到的,可能是晨起吃了顿满意的早餐,或是程序设计完成某个细节,又或和喜欢的人一起散了步,以及某次老师布置作业完成得特别好等无关大雅之事,点点种种,均是平凡快乐的源泉。
从这角度来讲平凡的快乐比冲破巅峰的快乐更容易得到,因为要达到后者每每须经过一个长期和艰苦的过程。我选择前者,原因就在于我不想压制下自己好逸恶劳的本性。
搞技术性的工作虽然要受制于做管理性工作的上司,但仍有相当大的自由性。我生活的目标就是要在这基础上更加自由——用工作的自由来换取家庭生活的幸福。
伟人无事时常和我开玩笑,直言我并非真正的男子汉,因不肯在明明是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承担很大责任,譬如为国争光,又或涉及商界为经济发展尽份力;还说我谋杀了人才——那人才就是我本人。这些诂不无道理,但若一个人不能让本性良好发挥,物质生活过得再好,就算做了民族英雄又或商界大鳄,那也完全没有领悟生命的真义。
我的本性就是在平凡中享受快乐。
诚然,没有人可以完全没有烦恼;但我能将烦恼从另一角度来看,某个可以将之变作快乐的角度。
与父亲之间我半次都没提起过他的往事和廖家。无论他做过什么事,他都是我父亲,这是我对待他最基本的态度,亦是一个儿子对待父亲该有的最基本态度。
** *
夏天最热的时候来临,长裤薄棉的春衫换上夏装,真如也开始用她精心挑选的服装来展示自己的美丽。每每走在一起,路人回头率基本上是百分之百,当然因之而生的惊异也是和感慨一样多——古语云鲜花插在牛粪上,诚不我欺……
与真如共行,心理素质首先得关,换了常人只怕除炫耀狂外都易自卑,但我泰然受之。不过话说回来,要让我这种人心理上被击败,那难度差似古之蜀道。
酷暑到达第一次高峰时,意外终于发生了。
肇事者是与真如同在管理系的男生,比诸我和真如还高了一届,我曾见过几面,据说是该系那年年夺得校篮运会冠军的强队新一界的核心人物,善打中锋和大前锋——和体形有关。重量绝对不在一百六十斤以下、高度超过一米八的他,有过独自一人运球全场、最后在敌方四人围攻下强行突破得分的经历。传闻凡是与他作正面拦截的对手,无一例外地受过轻重不一的伤,而他亦因每在关键场次上便被五罚下场得到“杀人之王”的美称——基本五罚就等于对方有五个队员受伤,而其中至少三人必须下场休息。
当然未必是他想犯规,但作为一个主力,被人盯得太紧委实有些恼火,泥人尚且还有土性,况猛男乎?
那次周六早晨我因应了真如一起去成都玩,正立在其公寓楼下等候,那男生背心短袜地拖着拖鞋从旁经过,连续斜瞥我数眼,被我微笑回应后立定,瞪道:“看啥子看?”彼时我尚不知道他是何许人,正暗地根据此人体形和目测体重来计算他的肌肉密度,闻声微感讶异。
敌意赫然。
因着多次去过管理系的聚集地找过真如,对这人我还有几分印象,记得他是她班上的体育委员。但彼此从未说过一句话,怎会初见面就……
“轩!”
真如提着裙摆从公寓台阶上轻快地跑下,娇声莺啼。以我这么熟悉她的人,亦不由一时被她淡色长裙加秀发散披的美态,以及婀娜的身姿所震撼,眼前恍若打开盏上千瓦的高能灯般骤亮。
同时亦感奇妙。过去除非是在私下场合,她绝不会在别人面前直呼那曾令我鸡皮疙瘩起一身的单字称呼,因为脸嫩;但随着交往时间渐久,她愈来愈自然了,每每表现出对我的亲昵,总像天经地义和理所当然的事般,再不似过去那样轻易红颊。
一座小山横移入我?( 生命的法则 ./3/ )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