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法则》第 45 部分阅读

    少女漂亮地连续两次侧翻,稳稳立定,剑眉竖挑,双颊却染上红晕。
    我哈哈笑道:“偶尔开点荤玩笑,何必介怀?!”心中却暗自懔然。之前那一击本以为必能成功,孰料竟仍被她抢先一步,对方毫无所损,我反而中了招。幸好她力道有限,且是在匆忙之下,不能伤到我。
    封镇岳的声音在旁冷哼:“功夫可不是嘴上逞出来的!剑舞,让他见识一下剑拳之舞!”
    莫剑舞应声作势,突然前扑,飞燕般落在我身前不及米半处,右拳轻捷地直击。我陡闻封镇岳的声音,心下暗觉不妥,但未见过什么“剑拳之舞”,只好先以防势静观,仰头后避。少女粉拳恰势尽于我鼻前不及寸许处,我正待防她下一式攻击,鼻前忽然劲风疾生。
    下刻眼前一黑,却是鼻梁被什么一击而中,酸意迫得眼泪都滚至眼眶,摇摇欲坠。我心叫不妙,全力后退。
    想不到她竟会在拳势尽的刹那弹指,正弹正我脆弱的鼻部。
    “砰!”身体撞正院墙,眼前迅速恢复光明。数步之外,莫剑舞双手分举对角,纤臂缓缓移动,身体随之而动,脚尖虚点于地。
    心中忽生错觉。好像她忽然由实物化为虚无,变至没有丝毫重量,随时可以向任意角度包括天空飞去。继而心下悸然,为何心志坚毅如我,会生出这样的幻觉?
    莫剑舞右手骈指如剑,左拳后引,双目鹰攫般紧锁在我脸上。
    我从未从任何一个女人身上体验到过这种有若实质、予人紧张的目光,深深吸入一口冷空气,感觉冷意由喉入肺,渐化为暖时,重步踏前,虎吼一声连连挥拳,忽然眼内一花,左肋下痛意骤生。条件反射般压肘反击时,莫剑舞以灵活到超出常人想像的动作倏移至我右侧。
    我直觉地逆向撇头,但已迟了半分,右边太阳|穴被她拳尖扫中。
    “人生上有数十处要害,不需要大力气就可损伤,若以为剑舞因力弱而亚于人,你必输无疑!”封镇岳冷讽般的声音似天外之声般传来。我捧头踉跌跌退,还未来得及防御,右腰及膝弯均是剧痛生出,稍差半秒钟心窝处被什么一点击正。
    今次是出自内心的痛入心脾,我刚感觉她指尖触及那处,随即有如肉破般的错觉就浸透整个大脑痛觉感应区,闷吼一声强压痛楚,身形连晃数下做出欲向右闪的假动作,却向左侧贴地滚出去。刚一豹子般从地上弹起,双眼之前一只纤纤细手恰到好处地均骈指点至,目标正是我喉间。
    滔天骇意从心底发出。
    她为何能这么快?且对时机的把握精确到这种地步?!恰抓住我双脚还稍稍离地,不能使力避开的刹那?!只要再多十分之一秒,我便可凭借大地及时闪避,然而此时却只能引颈受攻,连回手护住的时间都没有。
    数念一起转过,我猛一咬牙,双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探出。
    指尖转眼间已点中我喉,却嘎然滞停,未能使出力来。
    莫剑舞满脸通红又不能置信地低头看着我撑在她胸部上的双手,一时似未能反应过来,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呲出声来:“你……做……什么!”我脑袋里仍残留在上一个念头的计算中,这时感觉到她手指没有再进逼一步毁我喉结,大喜道:“成功!”
    下刻回过神来,我发觉自己点中的部位分在她心脏两旁至高点,有幺指大小、颗粒状的物体存在时,时间恍若凝固。
    莫剑舞仍触在我喉上的手指羊癫疯般剧颤起来。我反应过来,脸皮亦是烧透,第一反应却是转头去看茵茵,张口道:“我不是……”目中连茵茵带吴敬表情都是说不出的古怪和惊讶,似不能相信眼内所见。
    “我要杀了你!”尖锐到失去正常音调的女声陡然发出,我顿失再说话的念头,浑身细胞均感到一寒,刚想到“她已经愤怒到失去理智了”时,指颠一空,人影消失。
    我骇然张口,以为眼生错觉时莫剑舞不知怎的已出现在我双臂之内,以近不及尺的距离猛抓住我喉咙,便要使力捏下。我有十足把握她虽然力道比不上像封镇岳和我这种力量型的男人,但要捏碎个把咙结是没问题的,情急下双手闪电回收,分握住她手臂上下节。
    “不要!”“剑舞!”茵茵和封镇岳的失声从旁传来,眼角余光甚至感觉到吴敬毫不犹豫地冲前想阻止莫剑舞的失常,但显然即管他有莫剑舞的速度仍来不及,何况他并不擅长这方面。
    力量从细手上传来,我顿时头颅后仰上挺,气为之滞。
    “你去——死吧!”莫剑舞咬牙如断铁般,带出滔天恨意。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一百一十章 我命由我
    我眼睛下翻,射出凌厉光芒,却微笑道:“得……罪!”双手猛然使力,手中细臂如所料般脆弱地“喀嚓”几声,肉体被撕裂的声音接连响起,莫剑舞惨叫着手臂以极其异常的形状反转垂下,无力跌倒。
    一时胜败之势立转,鲜血迅速染透她黑衫。
    这时才奔近的吴敬止步我身边,皱眉道:“你做了什么?”
    我并不回答,俯视地上再无威胁的女孩,冷冷道:“你以为我会任自己的生命操控在别人手上吗?!”
    封镇岳大步踏近,连之前最愤怒时亦能保持冷静的面容都现出惊怒交加之色,咆哮道:“你做了什么!”吼声连着冷风逸向四外,能听到少许回声,可知他已然怒到极致。
    我卓立不动,淡淡道:“只是扭断了她手臂罢了,但非只是关节脱掉而已。”
    而是扭断。
    封镇岳亦是武学行家,一听即明,冲前揪住我前襟:“你下狠手!”我漠不为动地道:“若我不下狠手,现在躺在地上连气都喘不了一口的就是我——她至少还活得好好的。”
    封镇岳一怔松手,转头看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却已强忍着不叫的莫剑舞,神态陡然恢复冷静,似威胁般淡然吐出几字:“若她这只手从此废了,我会亲自取你性命!”探臂抱小鸡般将莫剑舞抱入怀,大步走向院外。
    冷风吹过,整个身体上的冷汗都为之一冻,我浑身被冷得微颤。
    实是很想冲他非常酷地说一句“既然如此,不如趁封老师还没取我性命之前先让晚辈试试手,看是否能逃脱您贵爪”之类的话,奈何后劲上来,我感到发自心底的后怕。
    之前若慢半秒,世上再无植渝轩这人;而我之能成功,则是因莫剑舞的失常。
    骤发的怒意让她动作和速度都以倍数增长,但同时也淹没了她的理智。否则我根本不可能抓得住她的手臂,因她有足够的时间在我动作前闪避十次,清醒时的莫剑舞该不会犯这种错误,以为自己掌握了别人的生死,却未想过自己的破绽因此生出。刚才那种速度,该是她潜力的极限,亦是我现时在这方面远不能及的。但若说到力量,我敢说她连我的一半都及不上,那亦是我致胜的关键之一。
    “你闯下大祸了。”吴敬侧目看我,声音并未因这些事有所异样。
    我看看自己手掌,苦笑道:“我不是故意的。”旋即转颜平静道:“但若再来一次,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那么做。想要我性命的人,都会有相应的代价付出!”
    心内很想向茵茵解释导致莫剑舞失常的那“禄山狼爪之摸”实是并非有意,但一想到就算说出来她大概也不会相信,何况再无向她解释任何事情的必要,我唯有三缄己口,皱眉道:“这事我会向莫老师请罪,你们不用管。”
    吴敬冷冷道:“我也很想不管,但有人会因此生我的气。”转头向茵茵道:“茵,你先走,立刻回南边,稍后我会和他一起离开。”茵茵走前几步,眼中尽是担忧之色,想说什么。我分不清她究竟是担心我还是吴敬,又或兼而有之,笑道:“累赘!你呆在这儿只会妨碍男人办事!”这正是吴敬的本意,因茵茵虽然最近两年受过些训练,身手或者还算敏捷,但怎也不能跟长期练武如应天武馆的人比,如果稍后解释不通,动起手来她只有添麻烦的机会——却是添我们自己麻烦。不如趁应天武馆的人还未发觉异常,让她先行离开。
    尤其我连伤姓莫的人,前次还可说失手,今次却是有意而为,虽有向莫令柳道歉的意思,但后果难测——我岂能任由他们宰割?吴敬正因看出这一点,才主动留下来助我。当然我相信他是为了茵茵,由此可知后者心中仍是有我的存在。
    我心中暗叹。
    真有“既生轩,何生敬”之慨。
    两人任一个未出生或未出现,都不会让茵茵这么矛盾。
    茵茵停步稍滞,这才咬唇回转,正要奔出院子,苍劲的老声由门处传来:“谁都不用走。”同时一个长瘦的身影出现院门处。
    我低声道:“教官,可否给小弟一个面子,别乱插手。”吴敬嘴唇似未有所动,却已低声回应:“我先送茵茵出去,稍后回来。若你连这点时间都撑不过就挂掉,莫怪我不会掉半滴眼泪,还要咒你不得超生,因你害茵茵伤心。”我心中一暖,明白他已经决定帮我再不更改,才抬目看那老人,顿时讶然高声探问:“您是……老北拳王?”
    前次在照片中看过莫天德的样子,身材高瘦,四肢都要长过常人等高者。眼前的老人虽然发须都白到彻底,面皮比莫老者还皱,年纪至少在八十以上,但仍算身体健康,连背都未驼,半尺长的胡须颇为他添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态,形貌还有五分与照片上相似,顿令我有此一问。
    老人温和一笑:“想不到尚有如此年轻的后辈还认得老朽……”话音未落,莫令柳的声音在院外传来:“爹!”
    我立知所猜无错,眼前之人正是当年享誉中华的北拳王莫天德。
    十足古时私宦家客厅般古色古香的大屋子内,众人分宾主而坐。
    莫天德和莫令柳分坐主位左右,后者虚坐半股,以示对乃父的尊敬。我和吴敬分坐左右主宾位,茵茵贴着他下首。
    “此事罪在犬子,请勿自责。”莫天德在场的场合,似乎仍是他说了算,年龄差他二十余岁、却仍高达七十的莫令柳缄口不言,“若不是试探之心,令镇岳出手诈试,又怎会有此一劫?”吁然微叹,旋道:“但神拳事大,请看在老朽几分老面子上,不要见怪。”
    我几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那番拼死之搏,莫说后来莫剑舞,就算是开初封镇岳的出手,亦是招招力求致我于死地之势,竟然是装出来的!
    吴敬已然恭声道:“莫爷爷既然这么说了,吴敬自要从命。”数人一起转目看我,我尴尬道:“现在我浑身都痛,如果能让我休息几天恢复一下,什么条件我说不定都会答应。”其实却是心中仍有些对他说法半信半疑,不想就此轻易接话,转移话题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件事需要说明。之前冒犯莫小姐绝不是有意,那只是为自保而反射的行为。”
    在场众人均有或多或少的古怪神色,莫天德悠然道:“我虽老得很了,却还未糊涂,此事自然明白……”我打个“恕罪”的手势,打断道:“但我猜大家可能均错想了我那么做的原意,您可否让我再稍作解释?”“错想”指我手触莫剑舞胸部那节,因大多数人都会在涉及男女性别差异时想到歪处去,但实际上在生命悬于一线的关头,我怎还有隙想到占便宜或吃豆腐这种闲到无聊的事情上去?且以莫剑舞的发育而言,实是欠缺让我出手占便宜的引力。
    除了吴敬和莫令柳外,连莫天德都露出奇怪表情,道:“请讲。”
    我站到厅中,伸长手臂作势道:“当时莫小姐想用攻击我的双眼,但我来不及防御和躲避,这一点我想莫老先生和吴先生都可以证明。”吴莫二人都点头表示同意,我继续道:“那种情况下我别无他法,要保护自己,只好用差值法。”
    今次无人不露出不解神色。
    我伸直手臂:“莫小姐比我还要矮小一些,所以我推论她的手臂长度该会短于我。那么对于直击式的攻击,我只要将她隔在手臂的长度之外,她便不能伤到我。但若计算上她手指打直的长度,我要万无一失,就不得不在她身上选取一个高点,以保证我能用手将她格在臂长之外。”
    吴敬一听即明,目中露出异色:“所以你选择了她的胸部。只要你伸臂,她无论如何用力亦不能再伤到你眼睛,因为她不能将骨头延伸。”
    莫天德老脸上耸然动容:“竟……是如此!”
    我作势请吴敬站到我面前,请他伸手撑住我胸膛,再伸直自己的手臂去触摸他眼睛。吴敬身高比我尚高出十余厘米,我自是触之不到。旁边传来轻轻的吁气声,我直觉感到是茵茵发出,知她明白了我并非因着什么下流的想法作出那种行为,心内顿感解释之必要。
    若让她也误会我属登徒子之流,那就糟了。
    想到这处,心内忽然一痛,我暗地自嘲。
    她再不会与我有任何瓜葛,解不解释、误不误会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莫天德抚着白须呵呵笑道:“不过千钧一发之间,竟能考虑这么周全,及时想出不败之法,也算得反应神敏了。但老朽尚有一问,不知你是否有答案。”吴敬归座后我才道:“请老先生指教。”“若无意外,你如何应付小舞攻势?”莫天德老眼有所用意地笑盯着我。
    我霎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考较我眼光和是否有勇无谋之人,正常的武斗下,莫剑舞因身体远超常人的灵活和轻捷占了绝对优势,若我连击败她的方法都想不到,怎还有资格做神拳的对手?遂微笑答道:“我会上屋顶。”
    莫天德眼中笑意加深:“哦?”
    “莫小姐的轻盈,该是以下盘的力量和身体的重量相结合而成的。我注意到她每当要做一些轻巧敏捷的动作时,脚下步子会预先在地面上点触或踏击,动作很快,那是借了大地反冲力的表现。其实我也是如她般来使动作快捷,但因着体重的原因,这方面及不上她成功。”我拿出“观察者”的真材实学,逐分讲解,“既然这样,如果上了屋顶,在瓦片上她势必不能如此借力,那对以轻和快为根基的武术是致命的影响。我不敢说肯定能胜过她,但在以‘不动如山’之势对敌这一项上,我自信尚要胜她几分,至少已立于不败之地。”
    莫天德再不多语,看往乃子,莫令柳立即侧头向身后立者问道:“客人的房间准备好没有?”后者应道:“昨天便已经准备好了,是老夫人亲自布置的。”莫令柳向父亲颔首以应,莫天德温和地回首向我笑道:“今次测试你通过了,请稍待两天,余事稍后再谈。小敬,我不留你了,回去跟你老头子说,他的事我答应一半,此间事了后我会亲自去向他说明。”
    吴敬急忙起身:“怎敢劳动您老人家大驾?父亲说只要派几个老师去就行了……”“怕我老骨头难以经受颠簸之苦吗?嘿,也罢,我稍后再考虑。”莫天德不知是年老了脾气变得异常平和还是怎的,说话时一直带着慈和的笑容。
    事情至此自是再无可虑之处,吴敬告辞离去时,茵茵半眼都未再看我。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该来者来
    虽然浑身疼痛欲裂,但身在客房中时我全无息意,静坐窗边观景,思潮起伏。
    无论莫天德还是莫令柳,都对莫剑舞的伤全不在意。那或可以断定两人均是重男轻女的类型,或是看不起女性。虽然未曾问个明白,但我已可断定莫剑舞不是莫令柳孙女亦差不多,但这堂堂应天武馆馆主明显对她有成见。
    这小女孩儿的伤断骨还在其次,关键在于我扭伤了她连接骨节的筋,严重时可致手臂残废。一想到自己接连伤了莫老者和她,愧意便无可抑制。当时因对方的狠辣虽能狠下心来,但此时独处,想到她并非出手无因,便感歉疚。
    此外便是对应天武馆的看法。之前我仍以为它只是商业化的传统文化场所,但会和吴敬扯上关系,背景便不该只那么简单。
    想不到转来转去,虽一心要避免和社会阴暗面接触,却终避不过。
    “吱呀——”房门被开启。
    我心中忽生懒意,巍然不动静坐依旧,片语不发。窗外灰暗的天色正如我此刻的心境。
    “是不是有些事很难决定?”熟悉的声音从房门处发出。我霍然起立,惊讶地看去:“廖伯伯!”
    廖父西装革履,显出异常的高贵之态,亦更沉稳。他立在门前,凝视我半晌,突道:“我通知了应天武馆你的行踪。”微顿一下,“在你刚到北京的时候。”
    我大感讶异,终明白为何莫老者会知道我住在何处跑去下帖,但廖父为何这么做?
    廖父反手关门,踏步近前立至窗边,负手道:“因为我不想你和莫家关系闹僵——或者该说和‘北拳王’一族闹僵。”他望着窗外远处,淡淡再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决定拒绝莫馆主?”
    我心下大觉不安,与廖父相识以来,他还是首次以如此严肃的语气和我谈论某事,是否可说明这事在他心内占了不同寻常的地位?但在他面前我并无隐瞒的念头,坦然道:“是。因为我不想介入太过复杂的社会关系中去。”
    廖父并无讶色,只道:“你该已经想过其中利弊,我也不会劝你,但希望你记住一点:你的决定,绝不只影响你一个人!”不待我接话,忽然转换话题:“有一件事你需要有心理准备,真如已经开学回了学校。”我毫不明白他这么说的用意,只好“嗯”了一声。
    他接道:“你父亲前天给你寝室打了电话——应该是你曾经住过的寝室。那个叫君止彦的年轻人专程到我家去找你说这事,你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想你应该还没有通知家里休学的事罢?”
    我脑内神经一紧,双手一颤。
    该来的终于来了。
    休学是仍在冲动期时做出的举动,我一直不想去面对它,首先就是不知该如何向父亲解释。春假的不回家,有一小半也是为这原因。只要想到他对我付诸的期望,我就无法坦然告知此事。
    潜意识中是想尽快有所成就,然后在他知道这事时能够有些安慰他的本钱。但那显然只是奢望,事情来得非常快。我完全可以想像到他知道我休学时的表情和心境。
    “你室友没有告诉他你休学的事,只说没有回校。但那只是一时之计,因此我给你父亲打了电话,”廖父的侧脸忽然露出奇怪表情,“找了个藉口暂时拖住了他。”
    我心情微松,道谢道:“谢谢您。”廖父忽然转脸来看我,像从未见过我一般细细打量。我探问道:“廖伯伯?”他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微笑道:“这么多天没见,你瘦了一些,要是丫头见到,定会埋怨我派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我心下暗感奇怪,这么突兀地转到较轻松的话题,反让人生疑,但明问定问不出,只好随口道:“谢谢您的关心,只是有些不适应这边的饮食,没什么的。”廖父转身道:“好了,该说的事已经说完,我也该走了。记着做事不要拖泥带水,否则烦恼会一直跟着你。”打个不用送的手势,就那么离开。
    我怔在屋内。
    难道他大老远地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么两件用电话就可轻易说清的事情?
    我想起这前他打量我的眼神,并非纯是为“看”,更觉他是在确定某事般。
    次日晨起时天色仍只半明,我在院内略作锻炼,动作间掺入昨日分别在封镇岳和莫剑舞处见识过的路数,愈来愈感到莫令柳这人高深莫测。一个路数出身的人,竟可以教出风格迥异的后辈,确未愧对我耳边的如雷贯耳之名。
    演练间不觉融入其中,拳脚过处均是虎虎生风。
    我停下动作,叹了口气。无论封镇岳还是莫剑舞的招数都无法完全融合到自己的套路中去,或者是性格不同而致。前者太过稳重,后者轻灵过度,在他们身上或者都是优点,但对兼顾沉稳与敏捷的我来说,两方面都过了些。
    或者该有一套自己的动作套路。
    自从与封镇岳前次谈过后,我愈来愈感到他观点的正确。天马行空般的格斗技固然好,但需要本身先具有非常高的境界——那恰是我现在达不到的。那么要在现时更强,就只有利用套路,封镇岳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虽然动作局限于固定化,但却已强到在可见的未来我都打不过。
    忽听有人道:“独练无益,不如本人陪你走几招拳。”声音中带着伤风般的鼻音,非常有特色。
    我并不答话,撤身半虚步摆出一个预备动作,左拳骈指如剑,右拳后引。着了短褂的莫令柳几步跨入院内,微讶道:“你竟用剑舞的招式。”对这武术界的宗师我已由衷佩服其武技,但却无惧意,沉声道:“请馆主赐教!”脚尖微旋,整个身体倏然掠去。
    莫令柳无视我的动作,扬声道:“‘剑走偏锋’的精髓,看来你确是领悟了少许,但却嫌不足。”右拳蓦地上叨,恰抓住我击去的拳头。
    拳头突然松展,中、食二指弹出,指尖堪堪可及他左颊。
    莫令柳微一扬头,已然轻易避过莫剑舞这曾令我吃过大亏的险招,喝道:“势必去尽,方可奏功!”手臂一翻一推,一股旋劲击来,我已不由自主地后退。我闷哼一声,腿下用劲,生根般足底抓稳地面,才免于旋倒之厄,却已暗惊于他的手劲之强,和其略显瘦弱的身材大相径庭。
    对方却露出比我更甚的惊讶表情:“镇岳之势?”我才省起自己不觉间带上了封镇岳的姿势,并不接话,将力量二次集到脚尖,倏然掠去。
    莫令柳神色恢复平静,淡淡道:“所谓剑走偏锋,旨在出其不意。你动作前已有先兆,而‘速’字却因身体限制不能如剑舞般达至更高境界,已失‘剑拳’其诣。”说话间或拍或格,或挡或推,竟就在原地轻易接住我的攻势,半步亦不稍移。
    一轮急攻下来,我微喘后退,稍伏身体前观这老者。
    无论从力量还是反应上都不能将莫令柳归入“老年人”的行列,且我更怀疑他是否也和莫老者般练过气功,竟在我猛攻之下没有力竭的表现。面对封镇岳时我只觉似在攻一座永不会塌陷的城堡,但对着莫令柳,平生第一次我开始感到自己的实力,实是渺不可道。
    从开始听到这名字起,“莫令柳”三字就非只是名字那么简单,更是一种境界,代表武技上的不可战胜。
    “能将镇岳与剑舞之技强行融合至这程度,已属难能。”莫令柳神色冷峻,“但仍远未到我所望之境界!”
    我双目一懔,站直身躯微笑道:“馆主似乎有些误解,我何须在意您的看法?”
    莫令柳冷面亦难免微动:“何意?”
    我笑容不变:“前次馆主邀晚辈拜在贵馆下,我已决定拒绝,趁此机会恰好向馆主说明,以免彼此误会。”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久别重逢
    即便在连续伤了莫老者和莫剑舞、欠了应天武馆天大人情的前提下,我仍敢拒绝,显然已出了莫令柳的意料之外,老者怔然不动。
    “原因就在于莫老师和莫小姐让我明白,进入武术界后,不管你愿意与否,也总会伤到人。”我黯然道,“那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莫令柳未料到自己一番试探之举会引来反效果,脱口道:“难道你甘愿终身浸于败者阴影中吗?若离开此地,你必终身难望可击败镇岳与剑舞!连女子都斗不过,岂非奇耻之辱!”
    我决定已下,心内大定,泰然道:“晚辈能自己达到今天的境界,改天就能提升到比封老师更高的水平。至于莫剑舞小姐,请恕我不能赞同您的观点。女子怎样?若女人均是无能之辈,您又岂能让莫小姐达到今天的武术境界?”旋即肃容道:“承蒙您的大谅,不计较我冒犯之罪,晚辈就此告辞。”说出心中所想后,心情大畅,这时我已再不想去知道更多与应天武馆相关联的事。既然已明白茵茵不会再回头,与往事断绝关系是明智之举,而第一个要离开的就是应天武馆。
    独立火车南站站口等车时,我忽然生出少许愧疚,却是对莫令柳。只看当时他脸上那种失望,就知其对我抱了极大的希望——伤一个老人的心,正如伤一个女孩的心一样,均不是我所愿做的。但又如廖父所说,拖泥带水是做事的致命弊病,既然决定下来,我索性连探望莫老者和莫剑舞的念头都强行压下。
    异日或会再遇,但我绝不愿意届时仍在旧时阴影中。
    坐在火车上,心思已转到父亲处。廖父虽说找了藉口拖延,但非是长久之计。
    一念至此,我脑中掠过二十年间往事,忽然神经一紧,因竟想不起曾有事能瞒过他过。无论是幼时为贪玩而撒的小谎,还是少年时为掩饰打架而说的大谎,我居然记不起有哪一件曾瞒得他过!那一张被太阳晒至黑得彻底的威严面容下,实有着常人难及的智慧。
    心内开始不安。
    以父亲的智慧,这么久没接到我的电话,必会生疑,搞不好还会疑心我出了事而亲自跑来。届时这半年来我的作为被他知道,后果殊难预料。
    我并不怕他知道后的责备,但却怕看到他伤心失望的眼神——那比诸莫令柳的失望严重得多,因为来自我最亲的人之一。
    下车后第一件事就是找电话给父亲去电,拨通后那头传来熟悉至极的声音:“喂?”
    我心内一时百感丛生,哽了片刻,才道:“爸,是我。”
    父亲的声音没有丝毫异样,微带惊喜地道:“渝轩?你在哪儿?为什么还不去上课?不是开学了吗?”
    我不敢迟疑,答道:“我找了份工作,前途很不错的,但需要工作一段时间。我已经跟公司老板讲好,只要过了这段试用期,他会保留我的合同到毕业时,所以我想暂时延缓几天再回学校,不会影响我的学业的。”
    父亲谅解的声音传来:“嗯,也好,你自己的事也该可以自己决定了。大概还有多久?”头一关一过,我顿时轻松起来,迅速答道:“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样子。我已经跟学校里写了延缓入学的申请,已经批准了。”父亲在那头稍顿了一下:“你自己看着办吧,总之不要耽搁学业就好。对了,你老板是不是姓廖?前几天他给我打过电话,说你被他派去出差了。”谎言一旦圆上,后面就容易许多,我忙道:“是,我现在在北京,等工作完了就可以回校。”
    父亲笑了起来:“看来你也长大了,知道该赚钱养家。不过不要苦了自己,现在还是学习最重要——唉,你还习惯那边的环境吗?现在是不是还晕车?那边天气比四川冷得多,要记得加衣服……”接下去是连串的叮嘱,我仔细听着他的每一个字,心内暖意融融。
    只有父母,才永远记得儿子的寒暖。
    挂上电话时,我重陷矛盾中。
    父亲因自己受过的正规教育不多,故非常重视我的教育。若知道休学之事,很难保证会有什么结果。
    我愈来愈不敢让他知道了。
    回到单身宿舍时,有人笑道:“我最能打的兄弟怎么了?怎么一副天塌下来撑不住的沮丧样儿?”
    我不能置信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人立在我屋子门边,笑着看我。
    赫然竟是伟人!
    移时坐在屋内,伟人环顾四周道:“这屋子还不如学校呢!亏你能卧薪尝胆这么苦自己,换了我连住一天都不行。”我倒好茶水递去,轻拍他身上厚衣,笑道:“身体仍然很差啊,得加强锻炼。怎么样?上次没怎么着罢?”
    他接茶回应以笑:“一些小伤,长年打雁,哪有不被雁啄的时候?现在我跟那群杀手打好了关系,正在试能不能招死神过来——死神你该知道罢?就是上次追杀我好几座山的那家伙,杀手界和灰狐本是齐名的人物。”我点头道:“知道,他差点杀了我,幸好被我逃过。但后来被他从灰狐枪下救了一命,算是两清罢。”伟人点头表示知道这事,忽然笑笑,上下打量我一番:“看来你已经决定不加入我们了,这么大的损失我自然要找些补偿。死神手下很有几分实力,人数不多,但很多是精英,可以填补一失去你的损失。”我苦笑道:“别把我说得这么重要好吗?有些人天生不适合做一些行业,我恰好如此。”旋转换话题转移他注意:“你怎样呢?灰狐死了,他妹妹……”
    记忆中伟人对灰狐其妹火狐情有独钟,不知后者现在如何。
    伟人诡秘地一笑:“她现在已经是林夫人了!”我大讶失声:“什么?”
    “我隐瞒了她哥哥的死因,改了一些过程——亦即撒了点小谎,骗她从了我,事情就是这样。”伟人若无其事地说着,“别告诉我你不能接受我的做法,那是对她好。滇帮人气虽旺人缘却差,尤其是灰狐。现在毁掉,有很多人会对她这灰狐亲妹不利,留在我身边是好事。”
    我明白地点头。若换了是我,说不定也会这么做,因那确是非常不错的方法,既能保护心上人,又可与之有情人终成眷属,何乐而不为?
    “不过我现在对吴教官比较有兴趣,”伟人突然道,“能一击就击毁滇帮,不仅要有雄厚的武力实力,还要有庞大的信息网络,否则难免会有漏网之鱼。他满足这两点,看来身份很是有点儿份量。”我摇头道:“不要跟我说他的事,情报的话恕我跟你一样无知,且更想彻底摆脱这人,不再与他见面最好。”
    伟人知趣地不再追问,忽然伸出手来:“谢谢。”
    我看着他诚挚的眼睛,心底涌起无可抑止的感动,伸手相握:“不用客气。”
    只是平凡的两句话,却已透出兄弟间最深厚的义气。
    “好了。”伟人忽然收手,表情显出严肃,“该说说我来的目的了。知道我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来的吗?顺便先说一句,前几天我已经回校了,至于原因则是你可能不想再接触的那一类。”我感觉不妥,正容道:“是不是有事?”
    伟人点头以应:“我来前你爸刚打过电话去,君子找了你岳丈,我则直接来找你。”他自是知道我和廖家的关系,还曾派单恒远去那边找过我。
    我毫不奇怪伟人能查到我的地址,因他手下就有一个义字门撑着。这时才稍明白了点他所谓“目的”是什么,想不到他与廖父先后来找,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我无暇计较他语中的“岳丈”两字,颓然道:“你来给我意见吗?那是最好,因为我现在正因为这个烦恼到快发疯……”
    伟人截断道:“不,不是意见。”我大讶时他慢慢道:“而是请求,且是发自内心最真挚的请求。”
    我一时未反应过来。
    伟人一字一字吐出:“回学校罢。”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一百一十三章 良言规劝
    “接你爸电话的就是我,当听到你还没回校时他流露出的担心和关切,我想你该想像得到。”伟人缓缓道,目中流出异色,“亲情的重要性,不需要再给你解释吧?”
    我听出他的认真,恢复平静道:“但我不想做半途而废的人,才刚进入工作的角色,这样就离开我怕会让一些我重视的人伤心。”
    伟人露出过往主持大局时的那种冷静镇定之色,淡淡道:“这样中断学业,才叫半途而废。而说到自己重视的人,你敢说自己所谓‘重视的人’能比父母更重要吗?因此而令父母伤心,你就能泰然吗?”
    我摇头道:“那是不同的,父母可以原谅我很多事,但其他人不行。我只是希望在双方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伟人截断道:“只因为父母会原谅你一些事情,所以就肆无忌惮地让他们伤心吗?”我张大口,却一时无言反驳,因这一句确是一针见血。
    只因明知他们会谅解自己很多事,就冒险做了出来——这岂非天下子女的通病?
    “而且你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我敢说你离开不会有太多人失望或挽留。你是个人才,但是,”伟人着重加强语气,“这社会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我默然不语,皆因他的话确是正确。说到才干,在人力这一行我只是个刚入门的生手,只是张仲言或者廖父秘书文馨兰都强我多多,假以时日我或有自信可以成为独挡一面的高手,但绝非现在。若认真去想,我离开这行再回学校,确没几人会失望或挽留。如果说到最亲密的人,莫过于廖家人,但真如首先不会对我的决定有看法,只有廖父……
    “如果不回去,你唯一会伤害到的只有你父母!”伟人重重道,“这就是你想做的吗?”
    我苦笑着举手作止势,道:“别这么凶狠好吗?我只是一时没想周全,人有失手时候,谁都难免。”伟人放缓语气,微笑道:“我只是就事论事,不是要逼你。但你能否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让你不能对现在的工作放手呢?”
    心内如被搅着某处。
    我究竟是为什么不能放手现在的工作?
    赚钱?不是,若只为赚钱,我何必考虑太多别人的看法?
    事业?天知道我绝不是以事业为重的人,家庭在我心中更重要得多了。
    成就感?但这种事如果能够让我为之奋斗的话,还不如畅快接受莫奇%^书*(网!&*收集整理令柳的条件,进入应天武馆后去领略击败自己原本不可能击败的人,那种成就感该是最强的。
    剩下的只有感情。
    我心神一动——确是为感情,对廖家的感情。
    我想营造一个能让对我付诸情感、敬爱有加的真如将来可安然生活的环境,让美丽而善良的她不会受客观物质环境的影响;更重要的是,我还想为不辜负对我不遗余力、毫不求回报地进行帮助和栽培的廖父做些事情。
    虽然相处只是短短半年,但我对廖家实已种下不可更易的深厚感情。他们不但帮助我,更曾救过我性命,而从不要求什么回报。我有什么才能,需要廖父这样对待?正如我有什么魅力,能让真如这样倾心?都没有——至少无论魅力还是才能都还没有到可一眼看出的程度,遑论鹤立鸡群般明显。
    但他们对我付出了感情,我就不能不回报以感情——那是我做人的原则,将贯穿整个生命始终。
    若再细想下去,廖真如方面尚可以排除,因要为她达到那样的目的不只是这一条路,我不用因此留连人力这行中。起决定性因素的是对廖父的敬爱,我只要一想到他培养我时的认真,那种严格中不失慈爱的态度,就会生出做出成就以慰其心的动力。何况一向治业严谨的他,竟会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对我的另眼相看,那正是明着告诉大家,他已选定我作他未来的接班人。
    我不想让对我寄托了希望的他,以失望告终。
    伟人见我半晌不语,再道:“我不管你的原因是什么,但希望你记住:这世上对自己恩情最大的不是别人,而是父母!没有他们,你连出生到这世上的可能都没有,明白吗?”
    我回过神来,微讶道:“伟人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事呢?那不像你的风格啊。对除了义气外的什么事都可漠然视之,才该是一个黑帮领导者该有的风范罢?”他重重捶了我肩头一拳,叹了口气,说道:“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人,少年时因为涉入一起打架事情,从此进入黑社会,父母的劝告全不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他的仇家为了报仇找上他家人,并且非常残忍地杀死了他们,这个人才发现自己失去了平生最值得珍惜的人,那就是父母——可是这时候已经没有办法再挽回了。”
    我忍不住露出讶色:“这……这是你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还是……”
    “我去你的!”伟人再捶来一拳,没好气地道,“我父母还好好健在呢!以老子天纵奇才般的头脑,怎会犯这种错误?早作了预备了。这是你嫂子的家事。”我一时未反应过来:“我……嫂子?”见他指指自己,才恍然:“火狐?那……那岂不就是灰狐的……”
    伟人恢复平静道:“正是灰狐的经历。他原本虽然脾气很坏,但还未到后来的残忍;正是那次被仇家在面前杀死父母后,他才变成后来那样。这种事并非特例,我已经遇到过好几起类似事件,而不管他们表面如何,我都看出他们内心其实非常后悔没有及时珍惜父母亲人。我不是咒骂你父母,只是……我不想你将来也因此后悔。”
    屋内一时静下来。
    我侧耳听着外面的风声,良久,才伸手按住伟人肩膀( 生命的法则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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