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法则》第 34 部分阅读

    复合式的衣橱大得足以装下十来个活人,前后两层的叠合,后面一层便装的全是让我只好刮目来看的服装。其中一件旗袍浅淡的青、紫色交配格外引起我注意,无论是样式还是做工都相当精致。
    “那件是春装,现在穿太冷了些。”大概是见我注意力停留过久,廖真如低声说道。我淡淡地“嗯”了一声,细看片刻,道:“你穿起来一定非常漂亮。”她半晌不语,许久才道:“帮我取下来好吗?”我微感愕然,依言而行,放到她手上。
    廖真如却未仔细去看,随口再道:“还有一件狸皮的披肩,就在左下角那小柜里……不是那个,是旁边那个……对,那锁要轻拉出来一点再拧……不,不是那条,那是豹皮的,旁边带黄斑的那条才是……对,就是它。”我充当着劳工,忽上忽下地奋斗,逐件取出她要的东西一一放到她手边。即管是在这初冬的天气里,仍忙得汗水在额头上浸出。
    终于差不多时,廖真如轻轻道:“你出去一下好吗?我换一下睡衣。”我微笑着应声出门。
    背靠着墙壁时心中忽生异觉。
    总觉她的态度变化了许多,非但不似之前的抵触,反而还像在讨好我。这从她宁愿费事些也不违背我出去走走的提议和换上了那件本不该在这时候穿着的旗袍可以感觉出来。
    拳头轻轻敲着墙壁。
    难道她真的因为昨晚的事“怕”我到这种程度吗?
    旋即否认这想法,因为无论如何“怕”我也不用讨好我,只要避开,我再厚颜也不至于无故上门寻事罢?
    房内有“咚”的声音。我轻轻敲门,探问:“真如?”里面传出慌乱的回答:“没……没事,我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但声音里却带出了哭音,我骇了一跳,哪管她说什么,推门便入,刚好看到她正扶着床边勉强从地上爬起的身影。
    听到门开声,她回头看了来,手上一松,坐倒下去。
    我脑内如有惊雷劈雳,刹时动弹不得。
    秀发散披的女孩儿身着淡青紫的旗袍,无力地偏着腿坐在地上,白嫩的双臂莲藕般轻轻拄地支撑着,俏丽的脸颊上带着无奈的委屈和惹人爱怜的痛楚神情。窗外道道日光衬在背景上,与室内的色调构成完美的搭配。
    一滴清泪正从颊侧滑到尖尖的下巴上,珍珠般莹光闪动。
    此生此世,我再不能忘记这画面。
    绝美。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六十三章 背后隐情
    心中涌起无法抑止的惭愧。
    无论是谁的角度来讲,真如亦是无辜者,更是唯一的受害者。廖父令她失去云海晨,而我则是直接原因,不敢明言拒绝令彼此两难。我却还想把责任放到她纤弱的肩头……这还是人吗?!
    心神微微悸动,我走过去轻搂住她双肩,微一用力,她似全无重量般被提了起来坐回床上。我低声道:“怎么了?”她轻轻隔袍按着膝处,垂眸道:“刚才一下腿软,就……”
    我再忍不住,涩然打断她:“对不起!”
    廖真如受惊般看来,我却低下头去给她检查伤处,看伤口是否再次裂开,胸中气血如煮般沸腾。
    双手停在她双膝上。
    廖真如无措地缩了缩,旋即不再动弹。
    我站起身来,将她按回床上,不待她有任何反应便用被子将她严实盖住,转身垂目道:“对不起,我会让廖伯伯打消这念头的。”
    为什么要牵连无辜者?尤其是青春美丽如真如,花朵一样的年华却没有了恋爱的自由,这只会让我心痛,即管至少是半个大男子主义者。设身处地去想,若我受到如此命运,且无力反抗的话,我会受到终生难愈的伤害。
    正要迈步离开,右手忽被一只柔若无骨的纤掌握住,同刻呼声入耳:“等等!”我回头看时,迎上廖真如莹光闪烁的眸子:“你以为这样就行了吗?”
    “爸不喜欢没有能力的人,他永远不会接受海晨的。”廖真如倚坐床头,幽幽道,“就算没有你,他也会另给我找一个有能力的男人。我昨晚想了很久,与其作无谓的抗争,即便这次成功也还有下次,若下次是我很讨厌的人……至少我还不讨厌你。”
    我心内一痛。只听她用“男人”这个词,就知在她心内已对父亲的行为不满至极。
    “你说得对,爸是爱我的,只是……只是用的方法不大对罢了。”廖真如语声波动微弱,与昨晚的激动万分天差地别,“所以我想,还是好好和你相处吧……反正以前他也做过很多次相似的事情,我也每次都是服从,多一次也没什么分别……”
    窗外阳光仍盛,我却感到透心寒冷。不敢想像这是廖真如说出的话,以前无论是在外时的端庄文雅还是在家时的活泼顽皮,都很难让人想到她的冢庭是传统到父令大于天的地方。我记起昨晚廖父对“大男子主义”的看法,稍微明白过来。他确是如自己所言在做,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家庭,也在用自己的威严控制家庭的方向。
    廖真如忽然语调微变,轻声道:“昨天你来前爸爸把小妍和芳姐都找了来,当着我的面讲了些话,你要知道吗?”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她接道:“他说你现在处在非常危险的三岔路口上,如果不经引导,你会走上斜路。”
    我双眉微提:“什么?”
    脑中忽然闪过他昨晚谈旧事的情景,心内剧震,刹时明白过来。
    昨晚的话绝非随意而言,他是想告诉我,我正和当年的景远天一样,在黑与白的路上徘徊。景远天有妻子作引,引向了正道,而我现在却没有。换言之,廖父对我在黑帮间的事非常清楚。
    但我却从未告诉过他,除了漆河军的事外,我甚至没有说过自己与义字门有联系。
    “他说要小妍和芳姐都放弃你,因为她们对你的选择没有任何帮助。他要……他要我来帮你……”说到这处,真如的声音低了下去。
    后面的事情不用她说我也猜得出来。廖父是想用爱女的魅力再加上自己的引导将我引向正道,于是先有到陆宅看相之事,后有当我面勒令女儿不准与云海晨来往之举,最后就是多番对我的言语诱引和对方妍与林芳的直言。不问可知两女都答应下来,否则昨天不会眼神举动都那么怪。
    原来我是错怪他了。
    这是事实,虽然决定了不牵涉黑社会,但世事总不由人意。最近一段时间,我愈来愈感到自己正向某上漩涡中落去,而无力自救,只因身周事情太多无暇细想,一时没有自省明白。廖父却用旁观者的眼睛洞察了这一切。
    连串事情想通,我怅然无语,半晌才道:“我不明白。廖伯伯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难道只因为我能力稍微有一点出众,便到了连女儿的感情都强行干涉的地步吗?
    廖真如低声道:“他说和你在一起一定能有幸福的将来,还说我跟海晨是非常不合适的一对,为了我的未来和你的未来,要我跟你好……”
    我听若未听地垂首思索,惑然不解,喃喃道:“一定还有什么……”
    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你……你讨厌我吗?”廖真如忽然怯怯地道,顿将我从自思中惊醒过来,微讶后露出笑容:“就算我瞎了眼睛也不会讨厌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儿,怎有人会讨厌你呢?”即管明白了一些事情真相,真如仍是受害者,我绝不该再对她有所伤害。
    她探手按着我肩借力翻下床,颊上忽然闪起两朵红云:“这身衣服是我特地为你穿的,扶我出去好吗?”
    加了外袍和披肩、裹得就算风神亦休想将之冻着的廖真如坐花园里的长椅上,精神略好了一些,至少能对我的说话报以淡淡的笑容。阳光覆在她身上,将伤后的女孩儿衬得益加动人,更令我这种至少半个大男子主义者心动。这时的她,因着高雅而古典的服饰致美丽可爱之外另有平素难见的雍容。
    就像传统的贵妇一样,令我这种粗人亦自惭形愧。
    我在阳光下半枯的林木花草间逛来逛去,指点植物,讲些趣事,藉以放松彼此心情,却不敢坐到她旁边去。
    因为一坐到她旁边,她总会有意无意地半靠到我身上,予人“恋爱中”的错觉——她在努力迁就我,而实际上首先我不想如此,其次我理解她的感受。
    虽然并非专家,但当年的我因着对古典文学的兴趣对中国传统封建时的家庭关系做过一定程度的了解,可以明白对于一个在中国传统家庭长大的女孩儿,她思想上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比较好听的说法是“四德”,较被人排斥的形式则是“未嫁从父,出嫁从夫”的绝对服从思想。虽然身在现代文明社会,真如却仍因活动空间的局限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她的过去我曾旁侧敲击地了解过,小学阶段竟然是在家中由母亲亲自教育,然后直接升入中学——是在那种封闭式的贵族学校,平时有着相当严格的作息时间。直到升入高中,她才因和云海晨的相识稍稍多接触了一些外面的世界;然后在大学中才第一次有了较“独立”的空间。
    然而已然迟了。过去大半生的教育不但让她封闭,更令她产生了对家庭无法剔除的严重依赖心理,这个可从到现在她仍然每周末必定回家知道。被家庭控制或者是可怜的,但完全依赖就变成可悲的。
    既然明白了父命的不可违,她选择了服从;选择了服从,也就选择了要和我好好相处。换言之,她会逼着自己去爱我,而不再想抗争,正如过去千百年来封建家庭的千金大小姐一样。
    这方面她比诸方妍和林芳的“内柔”更要严重,那不是性格的问题,而是本质。
    禀性仍可移,本质一旦被腐蚀,神仙亦无法。
    这则可从虽然云海晨的失去令她稍微发泄了一下,却仍放弃反抗看出来。
    这一切的直接导致者是廖父,我无权去追究他为什么如此,也无力干涉他们的家庭,不管背后有什么隐情或缘由,都不是我的能力能触及的。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对她绝没有丝毫“爱情”方面的意思——即或被感动,也纯是身为人对美丽的尊敬和向往。
    廖真如的可爱,令我的心痛倍增。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六十四章 重逢
    太阳渐渐升向头顶。
    我正搀扶着廖真如起身,忽有所觉,目光横移。一名中年人正垂手静立花园入口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封镇岳。他来这儿干什么?
    我心内微动,并不多看一眼地扶着真如前行。她半倚在我右臂上,低低地道:“那个人,他来找你吗?”我摇摇头以示不知。
    眼看将擦身而过时沉稳的声音传来:“如有兴趣,后天午后请到陆宅,我恭候大驾。”
    我眼睁睁看着他言毕即走的身影,大感错愕。
    这是挑衅吗?但我为何感觉不到丝毫敌意?
    廖真如轻蹙秀眉道:“他不是陆伯伯的保镖吗?为什么会来找你?”我还未回答,不远处传来廖父的声音:“如儿你猜错了,他是你陆伯伯遣来请我的,只是顺便来看看渝轩。”廖真如轻呼道:“爸!你回来了?”旋即颊带红晕,却未从我臂上移开身体。
    廖父不以为异地走近,笑道:“刚回来,你们出来很久了罢?该回去吃饭了。渝轩,我有话跟你说。”我觉察到他心情十分高兴,不由心内苦笑。
    只看我们这个造型,他定以为真如与我都有了比较好的发展,那可真是冤枉透顶。
    “封老师是应天武馆的武师之一,不过此外他还有一个身份,”在书房中廖父说道,“那就是馆主‘小北拳王’莫令柳大师的小师弟,亦即莫天德的关门弟子。”
    我错愕不已。莫天德是廖父推崇的顶级拳手,听说当年有过非常的事迹,号称“北拳之王”,其子莫令柳继任应天武馆后则连绰号也继承过去,唤作“小北拳王”——虽然后者也已是半百老头。过去只是闻名而不知其厉害,现在看到封镇岳,我不由得猜度起莫家两老的实力来。
    定是非常的高手。
    廖父轻拍我肩道:“不过你不用太在意,封老师怎也要看我的面子,他不会不留情面的。不管你们有什么误会,都会解决。”
    我淡淡道:“您似乎对我没有丝毫的信心呢。”
    廖父哑然一笑:“年轻人不知有虎之畏,不过也是正常,我当初见识到封老师的拳技前也是不甚相信,不过现在当然再不这么想。也罢,到时你就知道了,三天后我陪你一起去。”
    我微微一笑,并不分辩。
    事实上我自己也没有丝毫能胜的信心。普通人在我眼中,或者身体强壮和速度不如我,或者眼光不如我,又或冷静不如我,我总能因此而寻出种种破敌之策,以最高的效率取胜。
    但封镇岳那种似真能镇岳般的气势令我无隙可寻。
    从外形感觉他力量不会在我之下,不知道速度和技巧方面如何。
    午餐时廖父似若无意地问道:“你明天要去重庆,有事吗?”
    我答道:“有些小事情,很快就能解决的,可能后天就能回来。”心中却在想该不该趁此机会将茵茵抬出来,让他抛掉“迫婚”的念头。终于仍是忍住,有些事情不是应该让无关者知道的。至于这边,待我解决了茵茵的问题后再来想法罢。
    这两句对白却令我想起明天将要面对的现实,心下无由地一揪,再无心情。
    明天会怎样呢?究竟能否令茵茵改变想法,还是……我全无把握。唯一可供安慰的是军训时吴敬曾对我说过她心里只有我一人,但隔了这么久,事情会发展到什么样,我……真的是是全无把握。
    踏下火车的刹那,雨丝在额头印下冰冷。
    我立在车门下,仰头看看天。这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落个不停的小雨总令人有不祥的预兆,仿佛什么都已经注定了一般。我皱着眉撑开雨伞,迈步前行,月台上寥落的几人都望来,分清我不是他们等待的对象后才把目光重移回火车门处。
    虽然经过了数个小时的车程,但因着心情的原因我仍未感到丝毫疲惫。
    天色已晚,我看看手表,快七点了。目光仔细扫过月台上,确定吴敬并不在其中后我才走了上去。
    走了没几步,异样感觉生出。有人在看我。
    我再次将目光上移,恰触到一双明亮的眸子,顿时浑身触电般微颤。
    茵茵!竟是她来接我吗?
    但下刻我发现自己错了,因那女孩儿非但相貌与茵茵不像,连头发也短了许多,瘦得似排骨般,完全不如茵茵的健康丰满。
    走上月台后那女孩儿撑着把紫色的雨伞走了近来,非常有礼貌地问:“请问您是植先生吗?”听到这声音我彻底断定她非是茵茵,即便毁容后重新移皮做得出不同的相貌,但声音也该相同,可是眼前的女孩儿却有着不相称的音色,微哑且沙。
    我上下打量她一翻。唯一相近的地方只有那双眼睛和身高。
    “我是的,你认识我?”我点头回应,尽量做到礼数,但一想到即将与茵茵,还有吴敬见面,心脏便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
    “吴先生给我看过您的相片,他让我来接您,请跟我来。”女孩儿的声音虽然有点沙哑,但说话非常清楚,是相当标准的普通话,不似周围的人般带着巴腔。我点头道:“麻烦你了。”
    刚走出站口,一辆出租车从身旁驰过,把地上的积水碾起水花,眼见将沾到我们两人身上,两人几乎同时异向跨步,一扭一移间已避了开去。我暗暗点头。
    这女孩身手很不错,敏捷的反应和速度都远在常人之上。
    她信手招来一辆出租车,说道:“请。”
    车内的世界与车外的世界恍若被隔绝在不同的层次,令人生同怪异的感觉。适才的寒冷感觉和现在的温暖比较起来,真有天壤之别。
    被低温弄得五官感觉都降低了灵敏度,现在才有了回复的趋势。空中飘着一股汽车特有的、令我厌恶的味道。
    那女孩儿坐在司机副位上,短得可和林芳媲美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下面露出少许颈部的肌肤。
    前面有人骑自行车横穿公路,迫得出租车不得不急刹车,稳定如我亦不由因惯性前倾。
    就在这时,一点殷红入目。
    司机冲窗外骂了声,接着开车前进。一个戴袖章的指着那骑车者跑了过去,哨子吹得震天响。周围的车辆行人若无事般继续前行……
    连车内的世界似乎都变得隔离开来,我仿佛能看到自己的头顶,灵魂飘到体外。
    车子在一间酒店前停下,女孩付清车费转头向我道:“请下车吧。”说着已先下去。
    我僵坐不动,目光定在前方,没有焦点。
    司机奇怪地转头看我,又看看那女孩儿。后者打开车门,再次道:“到了,该下车了。”
    我缓缓转头,慢慢道:“你……对我没有话说了吗?”
    女孩儿身体一震,动作僵住。
    细雨落在她发上,化作静止的水。
    就像时间一样静止不动。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六十五章 青梅竹马
    明媚的阳光下,青山绿水都活过来般,天地都充满生机。
    “哎呀!”惊呼声后“扑咚”的落水声响起。
    “茵茵!”少年大叫着扑过去,大步跨开的脚将河水划出激烈的浪花。不慎从石上落入水中的少女从水中冒起头来,不顾满头满脸的河水闭着眼就开始叫喊道:“都怪你!”少年叫着:“胡说!”用力把女孩儿从水中拦腰抱了起来,一步步稳稳地走向岸边:“也不知道是谁自己不站稳,在石头上跳来跳去的!”
    女孩儿挣扎着怒道:“谁叫你这么笨的?连螃蟹都捉不住!”突觉有异,只见少年定定地看着自己身上。被河水浸湿得透彻无比的薄衣紧紧贴在身上,露出美妙的曲线。女孩儿大叫一声挣脱开来,飞快地转过身去,嗔道:“你!流氓!不准看!”
    少年脸上大红,讪讪地摸摸脑袋,眼中已只能看到少女的背颈,忽地有所发现。
    在后颈下方,一个红红的胎记像只小蝴蝶般印现。
    “刚才……我又看到了你的胎记。”立在酒店外,两人均未撑伞,任细雨淋在身上。
    女孩轻轻拢了拢眼旁的湿发,低声道:“我变了很多。”
    我淡淡道:“我也变了很多,再不是以前的植渝轩,可是我仍有些东西未变。”
    “可是你没有认出我来,刚见面的时候。”女孩儿转头望着远处,神情很是冷漠。我心潮起伏,轻拉起她的手。她向后一退,挣脱开来道:“我已经是吴敬的未婚妻,请放尊重些。”
    我心脏顿受一击。
    尽管早准备好听这句话,可是果真来了时那感觉几乎不能承受。
    女孩转身走向酒店。我默默地跟了上去,门口的礼仪小姐非常甜美的声音传来:“欢迎光临!”
    身在温暖的房间内时,两个人重新陷入无言的沉默中。良久我才勉强道:“你先去洗个澡吧,小心着凉。”女孩垂下明眸:“你以前从不懂得体贴人、关心人的。”我微微一笑,想要说话,心里却忽然梗住,血气狂涌,喉间一甜,连忙转身假装去看房内陈设。
    女孩轻轻道:“过去的,就不会再来了。还记得我说过的命运吗?无论怎么做,命运都能将你牢牢掌握在手里。”轻盈的脚步声向房门移去,语声已转冰冷:“九点我再来。”
    门启,门闭。
    我冲进洗手间,对镜自观。口中已甜得发腻烫得发疼辣得发麻,几丝红痕从嘴角流下。
    我对自己一笑,张开口来,鲜血从牙缝中挤出,接着染红了唇、下巴,然后一滴一滴坠下,配合着心脏抽搐的节奏。
    吐血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这么强壮的身体会吐出生平第一次血?
    记忆中的植渝轩非但从不吐血,而且绝少流泪。还记得少年时顽皮被摔断了腿,茵茵吓得哭了,却扶不动我,最后还是我自己在她肩上借了点儿力,用另一只完好的腿自己支撑着走到附近的卫生所。整个过程中我连疼都没叫过一次,更别说流泪了。她却一直在旁边哭个不休。
    “真是烦人!”我无可奈何地躺在病床上时,很粗鲁地对她说了这么一句。
    那时的我,不懂得怎样表达自己的关心和安慰。我不知道什么叫心痛,也不明白心碎是什么感觉;在我的世界里一切困难都不存在,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凭藉自己的双手解决;除了自己之外,世界上没有人更值得信任;讲道理不用嘴,拳头就是硬道理……
    我从容不迫地洗净血渍,看到镜子里坚毅的脸。过往的幼稚,在今天不再存在。我要做的就是绝不流泪!因为我是真正坚强的人,因为事情仍未到绝望的程度;无论如何,我都会全力阻止它的到来。
    九点,夜色已至,门铃准时响了起来。
    我开门微笑:“欢迎光临。”茵茵一脸肃然地走入来,递过一只大袋子:“这是衣服,给你的,请换上。”我微感愕然,心内希望升起两分。原来她还是关心我的,知道我没有带换洗的衣服。
    吴敬没有出现,不知是否因无言可对。我换好衣服走出来时才看到茵茵坐在沙发上,背脊挺直得木杆般。她也不再是当初的封如茵,不再是经常傻笑,一坐下来就唧唧喳喳个不停,没事就跟我斗嘴的茵茵了。不但容貌完全改变,连性格也变了许多。如果不是之前在车上无意中看到她的胎痣,我一定认不出她来——想到这处,心内再次搐动。
    “这套衣服是吴敬的。”她看了我身上宽松的衣服,淡淡地说,“他身形比你大了些,果然不怎么合适。”
    我坐到她对面,满腔的话语被这一句打得消失无踪,一时无语。
    换了身紧身衣后的她简洁而精悍的仪态神情予人在办公事的感觉,感受不到多少人情。我想起吴敬曾说过她的生死经历,不由微慨。彼此都已经历过生命线上的徘徊,我似乎还不能完全用理性控制自己的感情,然而此刻的她却似早达到这境界。
    如果说过往的封如茵是含苞绽放的花骨朵,现在的她已经是饱经风霜后的傲梅。
    “你有话要对我说吗?”她忽然道,神情仍是肃然,好像不是将触及感情的话题,而是在工作。
    我强压着激动的情绪,用力道:“你不喜欢我了吗?”
    茵茵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尽是漠然:“不是这个问题。你我都已经不再是小孩子,应该面对现实。过去的事情只是一些童年或者少年的记忆,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我只是你以前的一个玩伴,不是吗?”我张口欲辩时,她却已接了下去:“你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对我说过你喜欢我!”
    我哑口无言。这是事实。
    “算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轻吁口气,眉眼间有些疲倦,好像说话也费精神。
    “我爱你!”我一字一字地吐出这三字,眼睛毫不移开地牢牢锁定她。茵茵没有丝毫反应。
    片刻后她才抬头来看我:“你何必这么轻率呢?就算你以前说过喜欢我,不管你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因为它只是一个藉口,只是你不接受罢了。我已经不是只需要这三个字就能快乐许久的无知女孩了,知道吗?”
    我僵在当场。这是她说的话吗?这是她对我说出从未对任何女孩说过、准备一生只对唯一的恋人说的三个字的态度吗?!
    “吴敬告诉我你来的时候,我已经决定跟你说清楚。”茵茵很认真地说,“在我的记忆中,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当初的堕落才掩埋了你的才能。如果能有更好的发展空间,你一定能获得巨大的成功。可是你不要误会——这些看法并不代表什么感情的表示,而只是客观的判断。还记得我曾对你大吼大叫吗?我说:‘你是世界上最堕落的人!’”
    双手插入沙发中,渐渐用力。
    正是这一句话,让我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亦因此而奋发。
    “当时,还以为自己是喜欢你,后来才发觉,那只是一种长期相处培养出的感情,让我不能忍受你的不求上进。”她重重地加了一句,“但是绝对不是爱情!”
    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轻轻颤抖。
    茵茵抬眼正视我,突然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生气的时候绝不大吼大叫,也正因如此,在你身边除了担心之外,我感觉不到别的情绪,因为你最喜欢用拳头表示怒意,总爱去和别人打架……而爱情不是这样的,当你体验过,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爱情。”
    我艰难地道:“你……明白……了?”
    “我明白!”她郑重地点头,好像在说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因为我现在正在体味着爱情的滋味,”她的声音转柔,“和吴敬。”
    浑身的力量如突然被召集般聚在心窝处,身体微微晃动,我直觉感到几乎支撑不住。
    如果说决定和别人结婚仍有理由可讲,那么对于她会和别人陷入爱河……我不能自欺欺人,她的认真,就像几年前对我吼出那句话时一样,非常认真。
    “嗤”的一声响,手指插裂了沙发的表皮。
    茵茵移眼看着我手指,轻言细语地道:“你好像学会了压抑,记得以前每当生气,如果没有人和你打架,你就会去跑步或者爬山,而从不把情绪埋在心底。”
    “不止这些……”我几是咬牙切齿地说,“我还会……对着你发牢骚……”
    她眼中露出一丝梦幻般的色彩,呢喃般低声道:“是啊……”随即恢复正常,“但那已是陈年往事,我不是说过吗?过去的,始终不能再回来。”
    这一句导火线般点燃我胸中的郁气,我终于忍不住,猛地扑前抱住她,似要将命运抓在手中般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哽声嘶道:“不是!”
    平衡失却。
    两具年轻的身体从沙发上滚了下来,落到柔软的地毯上。
    心痛如绞。
    曾经的青梅竹马,难道到了今天便再无价值了吗?
    茵茵始终未曾反抗,看着我的眸子中露出怜悯的神色。
    我大叫一声:“不要看我!”猛地伏首下去,失控地便要亲向她双唇。
    两张脸在近在毫厘处静止。
    她的眼睛已然闭上,却轻轻说道:“如果你想要我,我可以给你,可是……”宣判般的字句从她唇间逸出,“仅此一次,从今往后你不准再来找我。”
    身体在刹那间降温至连心亦冰冷。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六十六章 命运抉择
    我慢慢放开她,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去。
    这是她说的话吗?
    面部的肌肉明显感觉得到地抽搐着。
    好像以前的时间并不只是简单的异地分离,而是隔了一个时代、彼此都由陌生人做起那么久远。
    好像我是为了封如茵的肉体而对她产生兴趣。
    好像她在施舍我……
    茵茵躺在地毯上,轻声道:“在你的身边无法感觉到安全,反而只会令人担忧。这样的情形下,你认为幸福甜美的爱情还会存在吗?”
    字字如针般刺入我心,握拳的手捏得关节吱咯直响,通体有种酸痛的错觉。
    她并不理会,却继续道:“你不信吗?虽然现在的你可能有些实力,但自己请多想想,在你身边的人,谁不在为你担心?你让人安心过吗?而你只懂得自大,自私……”
    整个人如被刀子在刹那间细细剔过,我痛苦地闭上双眼。
    确是如此,最了解我的人是她——陪伴着我的人,方妍、林芳、廖父,甚至陆祥瑞这仅见一面的长者,都无一例外地担心我,仿佛在他们眼中我除了进入危险之外什么都不会做。
    唯一的例外可能只有……伟人。
    兄弟。
    亦只有在那个地方,才有人会对我给以完全的信任,才对我的能力有充分的肯定。
    原本甜美现在沙哑的声音仍在继续:“知道吗?当我被浓硫酸泼中的那刻,你不在身边,可是吴敬却救了我。我的脸、我的咽喉,还有我的心被伤害时,也只有他守在我身边安慰我、保护我。他不在意我容貌的改变,你呢?你能做到吗?!”
    我很想大吼“我也是”,喉间却被哽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缓慢的句子以单字的形式传来,“没有保护人的实力!”
    背脊蓦地绷紧,颤抖止息。
    动作声从背后传来。茵茵站起身,以骇人的冷静说道:“我的话就说到这里,如果你没有其它事情,我就走了。离开这个房间后,希望你能为彼此考虑不要再来纠缠我。你很强吗?那只是你的自大罢了——以你现在的处境,无论谁想要伤害你都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有些事情还是考虑好再做比较明智。”
    脚步声与启、关门声交叉响起,我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僵硬的脚才慢慢移到窗边。细细的雨丝仍在飘落,没有增大也没有减小。窗内发生的事情,于这世界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一瞬罢了。
    我打开窗户,迎面而来的寒风似能连毛也冻成冰条,身体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
    是的,我学会了压抑,同时也学会了控制自己情绪;我不会再为任何事情失去理智,不会做任何疯狂而只能伤害自己和别人的事。内心如是说。
    但为何身体的颤动不能停止?为什么心脏被碾压的感觉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强强烈?
    身体被抽离般不受控制,有节奏地抽搐起来。
    “那只是你的自大罢了。”
    “你很强吗?”
    “在你身边的人,谁不在为你担心?你让人安心过吗?”
    我微伏下身体,轻按着胸口,喘息着吐出热气呼入冷风。
    一直以来,实力决定命运的理念被奉为我的座右铭,想不到竟会被心中最爱的人这么说……脸上露出不知是否该称为“笑”的表情,我缓缓向后萎倒,眼眶被液体充满,眼前的世界逐渐黑去。
    我——很——弱——吗?
    痛到极点时,最激烈的情绪也会变得温和。
    睁开眼的刹那,神经并没有如常般运作,任由感官简单地接受着外界的信息。
    思维似已死亡。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接着一张美丽的脸出现在上空,满是担忧的眼中俯视着我。
    我无意识地问道:“你……是谁?”声音嘶哑难听到了极致。她一怔,重复道:“我是……谁?”我却已忘了刚刚的问话,重新闭上眼睛。
    耳中听到她慌乱的呼唤声:“爸!他……他好像……”只听到这里,世界重新陷入黑暗中。
    再次醒来时眼前仍是灰暗,我还以为尚未从睡梦中醒来,用力摇头使自己清醒时才发觉原来天色已黑。周围只有一盏壁灯仍在发散光辉,屋内昏暗无比,什么都看不清。
    我试着动了动手指。整个人如被抽空般难受,半点力量也使不出来。动作弄出轻微的声响,在空荡的屋子里分外刺耳。
    正要努力坐起身来的时候,房门“咯”的一声被打开,接着有开关被摁的声响,屋子里骤放光明,迫得我不由不闭上眼睛以避。
    入屋者似没发觉我已醒转,走到近前,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声。接着床边另侧发出“唔”的眠音,然后悦耳的女声带着绵绵睡意传出:“嗯?爸,你来了。”
    我心中大诧,醒来这么久竟未发觉床边还伏有人在,难道平时灵敏的感官都失效了吗?
    成熟稳健的男声在上空响起:“你回去睡吧,我来看着他,不会有事的。你的伤还没好,要多休息。”女孩儿低低地“嗯”了一声,慢慢地起身离开。
    关门声响起时那男声忽然道:“你昏迷了两天,如儿一直在这儿服侍你。”
    我讶然睁眼,不由张口便问道:“您怎么发觉我醒了的?”廖父俯首微笑:“在昏迷中的时候,你的呼吸非常不平稳,刚才却并非如此;何况开灯的刹那我看到你的头向另一边侧了一侧,显然是眼部受光线刺激后的反应。”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您的观察力真是非常敏锐。”
    廖父洒然道:“要做好管理者,哪能没有观察力?”扶我坐起,陪坐在旁边道:“你好像很痛苦——昏迷的时候。”我平静地道:“只是做了几个噩梦罢了,不过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记得之前我是在重庆一家酒店的房间里……”
    “我知道你的消息时你已经在学校宿舍里,听说是有人将你送了回去,那大概是在两天前的下午,于是把你接了来。”他的笑容中带着慈怜,“后来送你去我一个朋友处检查了一下,他说你只是心气郁结,没有大碍的。”
    我心生感激,知他时刻关心着我,否则亦不会这么快就得到我的消息。同时想到该是吴敬派人将我送回这处。想到这里,心中微感刺痛。
    吴敬。
    这个名字在之前在我心中还是一个值得敬重的教官,更是对我有恩的恩人,可是现在一想到他,怒气便向上涌。因为这个人,茵茵才对我如此绝情绝义。
    我轻叹了口气。不过再多的怒气也不会爆发出来,那什么也解决不了;现在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无论在哪个时代,只有有实力的人,才能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实力,人的地位便降等到虚无。
    廖父观察着我的脸色,关心地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我笑着摇摇头,感觉到力气恢复少许,翻身下床。脚刚触地的刹那双腿便是一软,身体一晃便要倒下。廖父急忙伸手来扶,我挥手阻住他,深呼吸一口气,已掌握平衡。
    身体稳稳立定。
    想不到竟会这么虚弱,那是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仿佛刚与成千上万人战斗过一般。
    脑中闪过当时的画面,拳头不由微捏,随即松开。
    迟早有一天,我会讨回丢失的东西。
    在昏迷中经过意识反复折磨的命运选择,已在苏醒的瞬间做出。
    茵茵,知否你不仅伤害了我的心,还重创了植渝轩的自尊?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六十七章 异常
    “三天了……”静坐在花园藤架下的椅子上,思维仿佛陷入了空白。
    出生后昏迷经历一次也无的我,竟然会一昏就三天。我静静地透过林木看向不远处的灯光,整个人如溶入黑夜般。
    有人走近。
    我转头去看,起身相扶,爱怜地道:“怎么出来了?你膝盖还没好呢!”廖真如似乎吃了一惊,微显不知所措地道:“我……我没什么事,已经不怎么疼了……”
    我扶着她坐下,微笑道:“也好,闷着反而不好。”黑暗中廖真如沉默下去,不知是不知说什么好还是无话可说。我坐到她旁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刚刚才发现,这儿的夜景特别美。”
    掌中的纤手微微一动,随即不动,任我掌握。
    两个人一起陷入静默。良久,廖真如才启唇道:“你……”我侧头问道:“怎么了?”她却又慌乱:“没……什么。”我低声道:“我能抱抱你吗?”真如以同样低的声音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接着才“啊”地轻呼、似才反应过来时,我已伸臂过肩,将她环搂臂下。
    温软的身体在臂下空虚的空间中份外令人舒服。亦唯有如此,我才能稍稍撇却其它情绪。
    时间渐渐流逝,终于她迁就地伸手过来,轻抱住我的腰,螓首轻靠胸前。
    我埋唇她发内,微咽着说:“谢谢你。”
    次日晨起后,餐桌旁的廖父看着我扶着真如过来,脸色反而微露郑重。早餐时他温言道:“两天前你和封老师的约会我已经派人知会过他了,请他稍稍后延。”我连忙称谢,思索片刻,问:“能否补约在这两天?拖久了恐怕不好。”
    廖父点头道:“可以,不过你要作好准备。若封老师要和你切磋,我和瑞大哥都不方便劝阻。”我含笑而应。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有信心了,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需要这些机会,我一定会出全力!
    饭后廖父走前似若随意地道:“学校里这几天好像有人找你,知道什么事吗?”我茫然摇头,说道:“待会儿我就准备回去。”廖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上车离去。
    “好了,你先静养,下周再回校罢。”坐在真如床边,我温和地笑道,“本来没这么严重的,可惜你上次又弄伤了自己,这是个教训,以后切记莫要再这么冲动了。”坐在床上的她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显现出十分的犹豫。
    我起身道:“我走了,自己好好保重。”还未走出门,身后传来她鼓足勇气后的声音:“你……怎么了?”我讶然转身:“什么?”真如不敌我的目光,垂下眸子:“昨天……还有今天,你都和平常不……不一样。”
    我默然不语,走回床边半跪着握住她的手,轻轻道:“每个人都会有转变的时候,还记得廖伯伯说过我在三岔路口徘徊吗?现在只是我已选定了目标,再不彷徨。我想和你恋爱,行吗?”
    廖真如正听得出神,忽然听到末一句,顿?( 生命的法则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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