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法则》第 26 部分阅读

    ,她怎会如此?
    但她为何会知道?
    草儿未插着针头的右手伸了起来,稚声清澈如水:“哥哥。”
    我不觉走入去,探手轻轻与她纤弱得惊人的手掌相握,同时坐到床边。漆嫂并不阻拦地让到一边,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地反复搅着汤碗。
    不知是否正输液的原因,入手仍是那么冰冷,有种不似活人的寒意。
    草儿入神地看着我的手,忽然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温暖呢?”
    我愕至险不知答,目光触及她期待的眼神,自然而然就柔声说道:“因为你喜欢温暖。”
    草儿的手本来软不着力,这时却突地用力一握。我的心瞬间直撞上喉间,因感到她这么一使力,整条胳臂都似要碎裂一般,左手不自禁地前伸扶住她手肘。
    心如刀绞。
    这是多么脆弱的生命!在疾病面前挣扎的生命,与此纠缠了几乎一生的小生命,无法凭自己存活下来的生命!
    忽然之间旧日的画面涌上脑海,狂潮般不可抑制。
    也是间狭小的病房,病床上中年男人引颈“咯呵”作声,似乎回到原始社会没有语言功能时的状态,而缠着白纱布的颈间一根管子由喉部以下的气管插入去,藉之使空气能够进入他的肺部。
    父亲。
    一向强壮、健康和有力、严肃的父亲,竟会有这么躺在病床上不能靠自己活下来的一刻。
    那是我毕生最震憾的时刻,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恐惧失去他。而在之前我从未认真听过他一次教训,甚或一句话,还不断令他失望、灰心。
    亦是从那次起,医院成为我所憎恶的地方。
    “哥哥。”床前的瘦弱人儿轻轻地再唤一声。
    我回过神来,双手一起笼住她的小手掌,抑住流泪的冲动。
    漆灵草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地清晰吐出:“我,喜,欢,你,的,温,暖!”
    神经蓦地一震,我有点惭愧地低下头,目光改看她白得透明般的手掌。我竟然要对她的父亲——从小相互依存的父亲——不利,虽然并不是什么实质上的伤害,但仍然是伤害。
    房间里静寂下来。
    草儿轻轻抽动手掌,以得超过年龄不知多少倍地平静说:“可是我没有得到温暖的资格。”
    心在这刹那再次颤动。倏然间我感觉到她知道乃父的行为,并且在为此自责和痛苦。她知道的,可是她没有办法阻止,因为她更知道为什么父亲会这么做。
    白得异常的手慢慢往同样雪白的被子下面缩去。
    我伸手捉回她的手,重新双手笼定,向她投以微笑:“你有的!”草儿平静的明亮眼睛终于出现了一线不解,但随即恢复过来,手掌完全放松地任我笼住。
    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转寰的,只要人仍有感情存在——那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二十九章 倒戈
    为一个仅见过两次面的人动真感情,似乎不可思议。但生命的神奇就在于不定性,相识多年的人都不能给予的感动,在那灵光一闪间就从堪称为陌生的人处获得。
    重回名浦找到景茹,我开门见山地道:“我想请你改变计划,把驱逐漆河军出公司改为扶持他发展自己的事业。”
    景茹秀眉大皱:“什么意思?”
    我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不怎么可信,但我仍只能说是刚才被漆灵草改变了心意。我征求过廖叔的意见,他也认为漆河军并不是生性奸恶的人,只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才会走上这条路。”
    “但我已经答应你照顾后漆灵草,没有再生枝节的必要,尤其漆叔叔敢这么做已说明他并不将名浦甚至远天放在眼里,”景茹摇头,“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我不会答应的。”
    我苦恼道:“难道你不能通融吗?我感觉到如果让漆河军就此沉沦下去,他的整个家庭都会失去精神支柱。尤其是草儿,不要告诉我你忍心让那可怜的女孩受这样的打击!”这不是虚言恐吓,漆灵草与乃父多年的相互依存使彼此间有着牢不可断的精神联系,甚至可以说他们之间的生死相互关联。驱逐漆河军无疑会令他沉沦,而草儿……我不希望看到这样已经倍受病痛折磨的女孩儿再受到重大的打击。
    景茹仍是摇头:“这么虚渺的理由,站不住脚的。”
    我冷静下来,与她隔桌而坐,摆出谈判的姿态:“你必须答应,因为我会以退出作为砝码。”
    景茹面色丝毫不变,反笑了起来:“你这算是临阵倒戈?似乎认定我是必须靠你才行。”
    我暗觉不对,沉下气来:“茹总看来胸有成竹啊。”
    “我十九岁就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五年,见惯各种事情。”景茹慢慢说道,“包括怎样使自己处于不败之地,预留后手是我的习惯。”
    我愈听愈觉不妥,但危险感更令我冷静,随意道:“副总曾说她二十岁就毕业,我已经惊讶于她的才智,想不到茹总更胜一筹,难怪有‘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说法。”
    景茹轻弹纤指:“姐姐的才干绝不在我之下,但弱点在于感情用事,否则就不会屈居我之下。”旋似觉说远了,十指交握,“你跟黑社会有联系的事如果被泄漏出去,不小心被你的父母、学校或旁的什么关键人物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呢?”
    我心下一凛,双眉微耸:“证据呢?”她竟连这个也知道,似不是在强撑门面。
    “蓉城会是成都第一商会,名浦这块肥肉,它怎能不招揽呢?”景茹似笑非笑,“不久前蓉城会和川南义字门结盟的会议上,就有我的亲自参加。只是想不到堂堂义字门九当家、老大杜义跟前最红的林强手下第一爱将单恒远竟会帮你的忙,难怪你敢在明天涉及毒品的情况下这么轻易就答应帮我,确实有几分实力。如果不是我的人拍下了你们见面的照片,我还不敢相信。”
    我想着中午跟单恒远见面的事,不料这么快就被她知道了,看来她确实下了心。不过似乎她也只能猜到我和单恒远有交情,没有知道林强更是我兄弟,否则不会这么说。
    “退一步说,就算你现在退出,但义字门必定已经查清漆叔叔货源是不与共存的滇帮,动他也已成定局。”景茹上身微向后靠,“我不信你能令义字门停手!”
    我微微一笑:“茹总对黑社会同样很了解呢。”心中却暗责自己疏忽,社会各层本就是千根百绕,以名浦乃至远天这种够规模的公司集团,若不能了解本地黑社会,还怎能好好生存发展?同时亦是不熟悉蓉城会的缘故,否则何难猜到名浦会加入蓉城第一商会?
    “只是一些生意上的必要罢了。”景茹并不稍现骄色,“你才能智慧都相当出众,但锋头切忌太盛。记着刃利则薄易折,别怪我倚老卖老地说一句,你历事太少了!”坐直娇躯,“这件事本来难解,不过有你引来义字门,一切都好办了。现在你退出,在名浦至多不过少了一名人才,可是漆河军的事却解决了,利害相较,仍然是得到的多。不过我提醒一句:你现在退出名浦,等于违约,我想上万的违约金该不是你能轻易承担下来的吧?记着你出身是农民!”
    我漠无表情地道:“茹总调查得很清楚啊。”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漆叔叔的人呢?预先作个调查也是情理之中。你考虑一下,明天上班时再给我答复罢。”景茹作出逐客的姿态。
    我叹了口气:“茹总真是骗得我好辛苦,什么找不到存货的地点,什么时机未到恐怕下手不妥,原来都是激着我这傻瓜自以为是地充先锋将。不过我有个问题希望你能赐教,或者有助于我考虑。”
    “最后一问了。”景茹淡淡道,“我不想耽搁太多时间。”
    “为什么你宁死不愿帮漆经理呢?我个人觉得这跟初衷没有任何矛盾的,还能显出你的伟大和不记前嫌。让他离开名浦出去落魄吗?这似乎没什么必要。”
    景茹想了想才道:“如果我告诉你远天曾经因为他的事被人勒索过数百万的的资金,你会不会仍然认为这样做没有必要呢?坦白地说,如果不是他曾经为远天立过功劳,加上事情摊出去会影响公司,家兄早把他送上法庭了。现在这么做,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我哑口无言,没想到曾有过这么件事。
    “就这样罢,我还有公事,你可以出去了。”景茹下逐客令。
    我端坐不动。
    景茹不悦道:“难道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很清楚。”我平静地道,“但你没有估算正确我的砝码重量。如果我告诉你,我能令义字门不管这事,并且同时将漆河军的事一个匿名电话打到警察局,你感觉如何?”
    景茹仔细看着我的眼睛,似要辩出话的真伪:“你是说真的吗?但我很难相信你有这样的实力。”
    我站起身来:“明天早上前我会给你证明,到时候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要求——同时我也希望你明白,这不是请求,而是交换条件,因为从你身上我无法找到‘感情’两个字的存在。从这方面来说,”我顿了顿,“令姐比你可爱多了。”
    走至门口,我回过头来:“我不管漆河军欠你们什么,现在这件事是为他的女儿做的!”
    不知是否错觉,我感觉到景茹因为我最后几句话脸色白了。她确实比乃姐更懂如何控制感情,那或者是事业成功的充要条件,但是我所最厌恶的。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觉这女人可恶。
    但她的能力确实令人刮目相看,尤其是在我开始生出她已非是我对手的时候。
    事到如此,我只有请动伟人出马,才可扳平此局。对只讲实际的人来说,实力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原因。
    一个小时后我已回到学校,才从君子处知道他不在校内。我略一思索,径直往义字门的临时据点去,果然找到了他。
    自与柳落在这处见过面后还是第一次回来,我左右扫视一番,忍不住问道:“你保镖呢?”
    伟人促侠地眨眨眼:“男的还是女的?如果是指女的……我得警告你莫对她起歹心,否则被打个半死怪不得我。”被我一拳轰在肩头,才哈哈笑道:“都被我派出去办事了。”彼此坐下后他才笑道:“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或者你有兴趣。”向仍立在旁的单恒远示意。
    后者向我道:“今天中午跟植哥见面时,我发觉有人在暗处监视你,初时还以为是漆河军的人,后来才发觉有问题,就派人守了一会儿,不料结果大出意料之外。”
    我叹道:“那是名浦公司的老总,亦即我现在的上司景茹派来的,对吗?”
    两人一愕,伟人眼睛微眯:“越来越有趣了。”单恒远点头:“景茹这人我见过,上次与蓉城会协议时她是代表人之一,从外表看来并不厉害。”
    看我茫然不解时,单恒远才道:“那人后来进了蓉城会办事处的大门,但应该与景茹没有关系,因为蓉城会‘宁’部的人是由主席唐万令亲领。”
    我记起他曾给我解释过“宁”部是蓉城会的秘密分支,专责这商会属于“黑”的部分,不由动容:“那人是‘宁’部的?”
    单恒远点头。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三十章 强龙之压
    我怔然不动。事情已经完全超出我的预料,开始有向黑帮转入的趋势。
    难怪景茹明知我和义字门有关系还敢这么芒对芒地顶着来,原来有蓉城会作后台。不过既然这商会已经投在义字门下,事情或许不会变坏。
    “蓉城会的势力虽然限于成都,但正因如此在这处强龙也难压地头蛇。”单恒远说道,“否则唐门不会屡攻不入,除开客观原因,蓉城会的实力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我心一沉,听出了他的意思,亦即义字门也不能明着压下蓉城会的气焰。伟人悠闲地坐在躺椅上,淡然道:“能否压下地头蛇,就要看强龙是谁。”向我道,“老植说说你的事,看我能不能帮上手。”
    我简要地把转换心意的事说了一遍,伟人听完“哈”地一声笑起来,轻松地道:“只是达成这目的,并不需要费多少力。那女人再凶也不得听唐万令的话,只要向姓唐的施点压,不怕她不服。”
    “但强哥应该想过景茹能通过唐万令派出宁部的人,两人间的关系非比寻常,或者会有些难度。”单恒远提醒道。
    伟人目中光芒闪过:“区区一个唐万令,怎敢和我义字门作对?!”唇角露出微笑,“除非他想现在就从主席位置上下来!”
    我心中微凛。这刻的伟人和平时在学校里的气质是完全的两样,锋芒毕露,即便是我这么定力强的人亦感到他迫人的气势。这才是真正的他。
    伟人回复正常向我道:“我先给唐万令去个电话,死人立刻就跟你去成都。”
    我感激地道:“伟人你……”却被他打断:“你总是忘记我说过的话,记着我们永远是兄弟!”
    正要进入总经理办公室,秘书海婧雯拦住,看着我身后的单恒远疑道:“植科长,您这是要……”我微笑道:“这位是茹总老朋友,也是我兄弟,不算外人,找茹总有点小事,不需要预约吧?”
    “这……倒不需要,不过我得先请示总经理,请稍等一会儿。”提起内部电话低低地问了几句,摆出职业的笑容,“总经理说两位不用进去了,事情就按植科长的意思办。”
    我愕然看向单恒远,后者低语:“唐万令通知她了。”我明白过来,定是伟人之前给的电话起了效用,正要说话,单恒远却向秘书道:“我们还有事想跟茹总商量,麻烦你了。”
    我愈愕不解,之前以为他来只是以防万一有所需要,但听他这么说,难道真的另有事情?
    秘书狐疑地看他一眼,重新拿起电话,片刻后才道:“请进。”
    景茹似乎整天都坐在大办公桌后面未起来过,埋头处理一堆文件,听见我们脚步声只是扬手示意:“请坐。”
    待我们入坐后这年轻女总经理才从额前刘海下射来一眼,淡淡道:“义字门鼎鼎大名的‘死人’单先生驾临敝处,真是篷璧生辉啊。”
    我缄口不言,静坐观语。
    单恒远不答反平伸起双手,问道:“景小姐请看看我这双手,有什么感觉?”他不称“茹总”而称“小姐”,即表明根本不把对方身份放在眼里。
    景茹终于完全抬起头来,应声看去:“很像弹钢琴的手指,单先生应是艺术家才对,该不会像某些人总喜欢跟人顶嘴,一副吃人的样子。”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到我这边。我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意为“没想到在你心中我形象这么差”。
    单恒远的笑容生出:“可是有些表面上要吃人的人却不一定真的想吃人,而一些像艺术家的人——才是真能吃人的人。”说到末一字,目中寒光大盛。
    我皱眉不语。他这是要做什么?
    景茹终是见惯大世面的人,并不为所动地道:“我已经答应植先生,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单恒远自语般道:“这双手十指都比较细长,而且因为经常做手术握惯刀具右手指头上有比较深的印痕。我用它们救过很多人,本来应该算是个好人,可惜……我也用它们杀过人,真是罪孽深重啊!”
    景茹如我般皱起眉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单恒远双手“啪”地按到桌上,身子前俯,低声道:“我不想下次这双手会放在你年轻的脖子上,所以也不想你再借黑手对植哥有所不利!”随即坐直回复正常音量:“好了,我们该走了。茹总是聪明人,对吗?”
    在坐余外两人一齐浑身一颤。
    走出潮流之柱后我拉住单恒远,沉声道:“谢谢你。”
    后者笑道:“别把谢谢说得这么严肃好吗?听得我都有点害怕。记着强哥说过的话,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兄弟——那也是我和义字门所有兄弟要说的!”
    感动以不可阻抑之势涌上神经中枢,我用力握住他手臂,重重地点头:“嗯!”
    当晚回到廖寓,才知道方妍和廖真如、云海晨出去逛街还未回来,廖父正在书房研究一堆材料,见我入来欣然道:“刚才接到小茹的电话,知道了你的决定,忽然感到很高兴,一时兴起就找了这堆东西来看看——有没兴趣一起来看看?”
    对他不知为什么我一直有着对长者的敬仰,亦是迄今为止唯一能被我真心用“您”字来尊称的人——或者是因为他身上透出的那股儒厚之气。我走近道:“您不觉得我太任性了吗?”
    廖父露出温厚的笑容:“这不是任性,而是善良。”喟然一叹:“这事我曾私下给思明那小子去过电话,看他的态度如何,结果却大伤人心。唉,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我不料他竟由此及彼地扯到另处去,不好接口。不过听他之言也猜得出几分,景思明本人定是在处理漆河军一事上态度坚决,不顾后者是乃父当年一起创天下的伙伴,才令廖原靖这本来也是远天一员的人心生感慨。
    忽然间想到景思明老爸,亦即远天集团的创始人景远天。他似乎并未退位,仍是远天第一把手,但廖父为何却不直接问他的意见?
    “烦心的事都放到一边,在家里只该高兴——快过来看看这个,看有没有什么感悟。”廖父回复之前的表情,热情地招呼我过去。我走近一愣:“书法?”
    廖父将大堆材料中的几本书翻开摊在桌上:“半年前一时兴起托人找来这么多书,现在才有时间看——你对书法有没有研究?”
    我挠头苦笑:“要是您看过我的字,肯定不会这么问。书法这东西和我犯忌,我不喜欢它,它也不喜欢我。”随手指着其中一篇,“不过我肯定这个是篆书。”
    廖父喜道:“看来你也颇有研究嘛,不然怎么认得出来呢?”
    我忍不住失笑:“就是因为认不出这些字写的是什么,我才说它是篆书的,因为听说过篆书是最难认的字……”
    廖父呵呵笑了几声,漫不经心般道:“从字可以看出很多东西。”
    我心中一动,想到他的职业,试道:“比如人的性格?”
    廖父赞许地点点头:“半年前我遇到一位当年的老朋友,他是书法高手。大家一番闲聊,我受益匪浅,就因学到了‘字人论’,也就是以字辨人性格、品德和才能的学问。”
    我大感兴趣:“听起来好像很有用的。”
    “我那老朋友自谦说这些东西都有点迷信的色彩,实际上也确实是。不过经过现场实验后我觉得这些东西也并非全是迷信,于是向他请教了这门学问来,同时托人搜罗了大量的古书古籍,想研究一下,却拖了这么久才找出空闲来。”廖父翻过几页,“不过肯定学不到他那么专业,呵……”
    我微感动容,能得到廖父尊敬的人肯定非是平庸之辈,不觉问道:“不知道那位书法大家是谁?”
    廖父微微一笑:“你肯定知道他,因为他就是你所在学校的名誉校长。”
    我脑子里刹时闪过曾在学校图书馆内见过的几幅巨幅大字,记起边角处的签名,大感意外:“陆祥瑞?”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三十一章 以字相人
    未料到廖父竟和在西信院可谓“第一名人”的名誉校长是老友——那是连我这种除了读书和工作外两耳不闻余事的古董都听过的真正名人——这似可稍稍解释廖真如为什么会到这所中等偏下的高校就读。
    廖父突然兴起道:“来,你随意写几个字,让我看看是否能学以致用。”
    我忙推辞道:“这个就不必了罢,所谓‘献丑不如藏拙’,不如等真如他们回来……”心说这还了得,下笔等若抹煞自己的形象,岂非亏大了?
    “莫这么见外,放心我不会笑你的。”廖父边说边铺纸拿笔,“当玩乐一下嘛。”
    我无奈下只好提笔,想了想,写下“字丑非我之过”数字。廖父哑然失笑:“看来你这方面确实有待加强,嘿……不过也很有个性。”说实话我的字也不是完全丑得失形,只是横竖撇捺都直如棒槌,以父亲的形容就是“用火柴凑起来的”,说艺术感是全然没有,论形体美则只好勉强扯上个“阳刚之美”。
    “笔画很直,整体微向右偏倒,嗯,字体大了点。”廖父认真评鉴,“应该说你是个直率的人,在某些方面会很偏执,而且非常有自信,哦,还有就是你天生城府较深。”
    我大讶道:“自信我可以理解,偏执也比较容易明白,但直率和城府深似乎是反义,怎么会同时出现呢?”廖父抬眼起来释道:“这并不矛盾。直率是对性格的抽象描述,而城府则是对性格的具体行为描述,两者是同一项下并立的不同子项。这一点区别是很细微的,你误会也是正常的,因为根据调查表明世界上有百分之九十八的人是不会仔细区别和理解这种细化的区别的。”
    我细想下去,但仍很难接受这种观念,只得转换到另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直率是由你笔画的形态来推测,偏执则是由笔势来揣度,至于城府……是因为你的字透出的信息实在太少了,而一般人写的字能透出至少五项基本信息,你只有两项,似乎是身体本能就在掩饰自己。”廖父若有深意地停了停,“这是天生城府的表现。”
    我苦笑道:“也就是说我这人爱骗人吧?似乎也没错……”
    廖父失笑道:“还没那么糟,城府深并非全是坏事,正如每件事都有正反两面一样,城府也可以用在好和坏上,而且它在这尔虞我诈的当代社会上成功的前提。记得当初祥瑞测我,同样给我下了‘直率’和‘城府深’的评语,而当时我的字只透出了三项基本信息。难道说我是坏人吗?那就恕我绝不承认了。”微叹口气,“如儿也曾做过这测试,结果她透出了七项基本性格信息,属于那种有基本防卫意识而无城府来保护自己的类型。如果没有人来保护,我真怕她会吃亏。”随即转换话题道:“你的偏执,自己感觉是在什么方面?”
    “应该是感情吧?”我思索着,坦然道:“很多时候我都是很主观的,有时在工作上也是。”若非如此,我不会为草儿就那么轻易地改变想法,也不会为了方妍跟景荟顶着干。
    廖父忽然兴致高起来:“不错,我很欣赏你。你如果认为在名浦好呆得不舒服,到时来找我,我一定帮你。”我知他是因为知道我这次跟景茹闹矛盾的事才这么说,不由心下一阵感激。他这么做等于跟景茹对着干,有害无益,而且是为我这么个新认识不久的后辈,更显高尚的情操。
    晚饭开始前廖真如他们终于回归,入门就埋怨我不该一个人离开那么久把方妍单独留在这儿,弄得她连个笑容都没有云云,叽叽呱呱一篇长论,好似受委屈的不是方妍而是她自己。我心中大生感慨,在学校里的廖真如是文静有礼的淑女,一回家中顿时判若两人,可见“家”的威力足以令人卸下沉重的面具包袱。
    方妍见到我始转容甜笑。我深知她性格是内外俱弱,从不懂得掩饰感情的技巧,旁人一不小心很容易就伤害到她。这也是我始终不敢断然拒绝她、一直保持现在这种暧昧的关系的原因,几乎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我潜意识就认定自己有保护她的责任,乃兄郑归元是一层,另一层则……或是我太心软了,没有办法让自己伤害柔弱的人,如她和……草儿。
    想到这处,我不由暗叹。如果换了是景茹那种控制感情如吃饭般简单的人,该就没有这么多烦恼吧?
    云海晨家也在成都,饭后赶着回了去。我带方妍出去散步,藉以弥补今天留她一人的罪过,岂料廖真如也跟了出来,弄得我哭笑不得。想到乃父对她的评语,我不由暗觉‘字人论’非是乱说。她能这么轻易就相信方妍和我,已说明这女孩儿确无保护自己的城府。
    晚上临入睡前我一人独坐阳台上思考近日的事情,耳中忽然捕捉到轻巧的脚步声。还未抬眼看我便道:“廖大小姐这么晚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廖真如轻快地坐到我对面,嗔道:“这可是我的家!”旋奇道,“你背对着我,怎么知道是我来啦?”
    我一时语塞,暗忖总不能告诉你因为你体香特别,所以印象深刻,刚才又恰好风向是由你向我吧?只得胡乱搪塞:“你走路时候脚步声比方妍轻多了。”移眼看去,不觉一呆。
    夜色下的廖真如份外美丽。从右侧厅内透出的灯光印在她左颊上,更增白皙和娇嫩,与墨般黑的夜幕相比照,黑白分明地衬现出这女孩儿巧夺天工的面部曲线。
    廖真如颊上似若微晕,忽然蚊蚋般说:“我妈说今天你又和爸聊了很久,他……他有没问你我在学校的情况?”
    我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有。不过这似乎是你第二次问这问题了,真的很在意他是否关心你吗?要不下次我主动点跟他说说,告诉她你是多么的勤奋好学,每天学习从凌晨到深夜,卧薪尝胆……”
    她初时面露喜色,继而听到我的玩笑,轻轻一啐:“才不是呢!我……我是……”犹豫着似是考虑要不要告诉我某些事情。
    其实我也是随便一说,这时始觉有点奇怪。按说廖父不该是能让子女担惊受怕的父亲,但为何廖真如三番两次地问我这问题?
    正想着时廖真如忽半身前趋,小声地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我爸。”她软语相求还是头一次,我大感好奇,配合她造出的气氛前趋低声道:“说罢,我不告诉他。”
    廖真如犹豫再三,终于低声道:“你别告诉他……我和海晨走在一起……”末几字时声音已无可再低,错非我饱经磨炼的耳力绝不能听清。我奇道:“你们走在一起很奇怪吗?为什么廖叔不让你们走在一起?我看这几天他对你们走在一起完全没有意见嘛。”我特意连续重复她的话,加强了取笑的意味。
    廖真如急道:“不是的!是那种……嗯,你懂的!那种走在一起,不是像在家里那样……咦?你取笑我!”俏目睁视,嗔意大起。
    我大乐道:“恋爱乃正大光明的事情,真如你何必这么害羞呢?”心里隐约明白过来,敛笑再道:“既然你说不出来,就让本人来猜猜如何?你不需要说话,只要点头或摇头就可。”
    廖真如颊上染了层丹朱般,连忙点头,模样可爱极了。
    我边组织着语言边道:“你和海晨在恋爱,对吧?但是你爸因为某种原因不喜欢你和他恋爱,对吧?在家里你们不敢说出来,只好装着和平常姐姐弟弟——别瞪我,我指邻居那种,不是说你们乱仑——一样,对吧?嗯,所以你不想让你爸知道,对吧?”廖真如连连点头,同时露出“算你不笨”的神情。
    我趁其不备突然发问:“为什么?”心中已然明白为何这几天她并不与云海晨走得近,而后者也不再整天追着她叫“真如姐姐”。但平时看廖父对云海晨态度并无不妥,何至如此?连我这外人都觉他们是天生一对,儒雅英俊的云海晨,文静美丽的廖真如,连气质都这么相近。
    廖真如呆了呆,咬着唇低下头,半晌才说道:“爸说海晨太文弱了,还说……还说两块一模一样的木板是无法合缝的。”
    我裂嘴愕道:“一样的木板?”突然间明白过来,不觉点头:“有道理……”能够严丝合缝的两块板子,必须得是能互相弥补对方的不足,喻在人身上也是一样。从这个角度来说廖父也不无道理,不过爱情这种感性的事,这样理智地判断略有点过分。
    廖真如霍然抬头,大嗔道:“连你也说有道理!”
    我意识到她是很认真地在听我的意见,冷静下来道:“这是从理性的角度来说,不过我想知道海晨在你心中的感觉如何,这样才能真正判断出你们是否合适,或者说有合适的条件。”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三十二章 坦白
    廖真如秀眉略蹙,显然未仔细思考过这问题,良久才道:“我不知道……可是……可是只有海晨才明白我最喜欢什么,知道我最爱去什么地方,最喜欢什么样的零食和衣服。我生气的时候他总会在身边安慰我,每次他有什么快乐高兴的事情也是第一个和我分享。我……我觉得我已经习惯跟他在一起了。”
    我意识到她已经说完时叹了口气道:“你有没注意到所有的内容都是海晨在配合你?这是远远不够组成幸福的恋人的。如果你真的想跟他一起,并且感受恋爱的乐趣,你最好主动一点。”我顿了顿,“我想廖叔就是感觉到这点才不同意你们的。”
    廖真如大睁着眸子分辩:“但我是真的愿意和他在一起啊!”
    “这正是症结所在,”我指点道,“你没有弄清楚‘愿意’和‘喜欢’甚至‘爱’的差别。比如我可以‘愿意’吃某样食物,但未必‘喜欢’它——明白吗?”
    廖真如怔然。
    “哥?”方妍的声音从阳台拱门处传来,我转头看去时,只见她披头散发地呆立着,似是刚洗完头,目光却有异。我顺着她目光来回看了一遍,突然醒觉自己和廖真如两张脸的距离不足三十厘米,暗叫不好。
    廖真如亦闻声转头去,脸上大红,慌忙起身道:“我去睡了。”就那么走过方妍身边入厅去。我暗叹口气,她害羞定是因以为方妍听见我们聊的东西,但这么样一走不知情的方妍心里不知会如何想。
    方妍仍呆呆立在门口。我柔声道:“怎么还不睡觉?”她似才醒过神来般嗫嚅道:“我刚洗了头发,想吹会儿风再睡。”我心知表现越正常就越能安她的心,招手道:“过来陪我坐坐。”她依言走近,坐到廖真如之前的位置。
    “坐这边来。”我拍拍身旁的位置。方妍垂着头坐了过来,肘在桌上并不看我。我知她心里终是在疑惑我和廖真如之前是否有什么暧昧,轻轻拈起一缕微湿的头发,放在鼻端一嗅,赞道:“好香!”方妍侧头以臂作枕地趴着,颊上勉强一笑。
    我忽叹了口气:“你在想什么?”方妍唇皮微动,欲语又休。我知若不说清楚,以她的性格弄不好一想不可收拾,侧手肘着头,一手将她头发在指尖缠绕着玩儿,温言道:“别胡思乱想,我和真如没什么。”
    方妍终于有了点反应,低声:“可是你们刚才……”
    “傻瓜。”我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一记,“就知道你会乱想。这世上除了柳落之外,只有你最清楚我的爱情准则,该知道如果我喜欢廖真如的话,现在绝不是这种局面。”
    次日搭廖父顺风车上班,正捧着刘安业拿来的文件苦斗时漆河军推门而入,脸色很是颓废。我不动声色地找个藉口让刘安业离开,才请他坐下。漆河军发型有点凌乱,无复初见时的英姿,眼眶微现黑圈,似乎整夜未睡过,开门见山地道:“咱们直话直说罢。”
    我坐到办公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可以。”彼此既然已经心知肚明,也无须罗嗦。
    漆河军沉默了一会儿,忽惨然一笑:“虽然一开始我就知道小茹聘你的目的,但势不由我,有些事情我想做也做不了,另一些却不想做也得做,你……了解我的心情吗?”
    我点点头:“有一点点。”
    “昨天你来医院时我没敢见你,现在才终于想清楚。”漆河军眼神有些迷乱,“任何事情都会开始结束,是坦白的时候到了。自己做的就该自己负责,无论是因为什么,也不管是否正确,都该自己负责——所以我来了。”
    我淡淡道:“我希望听你说说话。”
    漆河军默然良久,才道:“其实我在做这生意以前就已经欠下很多债了。为了草儿的病,我向一个朋友借钱,却不料他是放高利贷的,等知道时已经晚了。那段时间是我一生最窘迫的时候,不但要担心怎么还钱和怕别人知道我借了高利贷,还要想方设法去找钱来支付草儿昂贵的治疗费用。”
    “你可以找真正的朋友的,比如廖原靖,我相信他绝不会袖手旁观。”我冷静地道。
    漆河军苦笑着摇头:“迟了。开始是抱着面子不放,要强;等我想舍下面子去找以前的老朋友时,已经染上了毒瘾……换了是你,我相信也不会想让朋友们知道自己变成了这样。”
    这却大出我意料之外,本以为他只是售而已,竟然自己也吸了上瘾。我皱着眉看他,这中年失节的男子续道:“但那也让我看到了一条生财之道,而且不但能够支撑草儿的庞大费用,还能让我们一家都过上经济充足的生活。”他叹了口气,“那已经是近十年前的事了。这些年有很多机会,我可以做大,成为真正的大毒贩,或者坠入黑社会,但我没有,因为草儿和润露都是我毕生的最爱。我不想拖累她们。”
    这尚是我首次得闻漆嫂芳名,不过却无暇品味好坏,心神都放到了漆河军身上。
    “这些年来我也积功升到远天营销部经理的位置,不过从五年前景思明成为远天副手时我便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尤其在发生那次勒索后……”他忽然止言,面容扭曲,似陷入痛苦的回忆中去,半晌才接下去:“总而言之那是我毕生最大的灾难,不但被逐出远天,更险些曝光秘密——足以枪决几百次的秘密。”
    我试探着问:“你现在还在吸……”
    漆河军摇头:“润露嫁给我一个月时就发觉我的秘密,她真的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女孩儿。但她没有背弃我离开,反而劝我戒毒。后来我们一起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终于把毒瘾戒掉——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怎么做都没用了。”
    我陪着他叹了口气,后者怅然接道:“我不怕接受应有的惩罚,但只是放不下草儿……这孩子是我真正的生命,我不能想像自己如果没有她会怎样!你……你应该能理解的,对吗?”
    我不答却道:“你该知道景家并不想把你送上刑场。”
    “那又如何?我已经感到很疲惫了,就算安然退出也无法再做什么……在拉拢你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你是结束我生涯的人,只是……”他欲言又止。
    我未料到他本身竟颓废至此,看样子即便有心帮他也成问题,想了想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可以跟过去完全断绝开,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你会怎么样?”
    漆河军眼睛一亮,随即亮光消失,摇头道:“经历了这么多后我无法再让自己做什么了,谢谢你的好意。昨天你对草儿说的话润露都告诉了我,我想你可能要帮我——但那没有必要。这些年来我一直作着一份记录,计算自己害了多少人,光是这些罪孽感就已经让我疲不能兴。说实话,现在有这个解脱的机会,昨晚我就在想那可能正是自己所需要的。”
    我终于完全明白过来。
    他仍是个有良心的人,否则不会为自己的所为内疚到这种地步;假若他认定后事已经处理完毕,搞不好会一死谢罪。从人道的角度我绝不该阻止,但这件事的主角不是他,因为我是为草儿做的——他死,她恐怕也活不长;我清楚感觉到两人间已经有生死相连的精神联系,而让这小姑娘这么结局是我所不希望的。
    漆河军忽然精神好起来:“知不知道你最成功的地方在哪里?那就是造势。事实上你并没做多少事,但却令我感觉危机重重。从开始的轻易取代何海做了保卫科长,到找他儿子做说客劝他脱离我,以及牵扯上原靖,都让我莫名地心神不安。到今天为止,除了当年的景远天和现在的景思明,年轻一辈里还没有合我这么强烈的感觉的人,就算是小茹也不能。”
    我并不管他说什么,沉默片刻突然道:“如果我告诉你漆河军这人不振作起来,漆灵草很快就会死去,同时他妻子会被阴影缠绕终生,你感觉怎样?”
    漆河军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想草儿生还是死?”我不客气地打断,“如果你愿意她在什么人生快乐都没经历过的情况下就死掉,那当我没说过任何事。你现在就可以向茹总递上辞呈,然后永远离开名浦,我保证她会帮你照顾草儿——但不包括保证草儿自己会活下去!”
    漆河军颓然不语。
    我知他已动了心。事至如今,不下猛药绝难有效,我重重道:“你该知道她是真当你是相依为命、最敬爱的父亲的!”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三十三章 车祸
    漆河军国字脸上阴暗不定,终于道:“我考虑一下。”
    我从桌上下来坐回椅上,看也不再看他一眼,淡淡道:?( 生命的法则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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