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法则》第 9 部分阅读

    风把他前额的刘海分刮到两边,露出发根。
    我伏到前边座位靠背上以稍减晕车之感,偶然间侧头看伟人,奇道:“你头顶上受过伤是吧?好粗一条缝。”
    伟人伸手轻抚着从前额上端向浓密的头发内延伸的伤疤,只道:“以前跟人家打架,被人用砖头砸的。”脸上肌肉微微一搐,似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喃喃道:“幸好我也不是吃干醋的。”面上浮起一丝笑容。
    我若有所悟,想了片刻,微微一笑,不再追问。
    沿途路过那天剃头见我的那劳改场,远远地在小径田野间,附近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我遥遥望去,想到那天见他的情景,暗觉他无论如何亦不像个厉害角色,反是他手下那叫油头的家伙更神秘些。
    回到学校已是下午四点,我和伟人均未吃午饭,随便在商务楼找了家快餐店要了份儿炒饭就食。
    吃到一半,我偶然间抬眼一看看见正进来的两人,随口问对面狼吞虎咽的家伙道:“你有没有见到过真正的美女?那边就有一个。”
    伟人回头看看:“哪儿哦?”
    我伸筷指点迷津:“那边,穿黄|色连衣裙的那个,看见没?长头发,头发扎得很随便,皮肤很白。她对面是个斯斯文文的男生,个子很高——两个都高。看见了?那个女生好像跟方妍同班,叫什么‘真如’。”
    伟人“哦”了声,问道:“哪个方妍?”
    我摸摸下巴,想起伟人并不认识方妍:“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从具体形象来说就是昨天林芳陪起来住院那女生,跟林芳同专业不同届。”
    伟人回头来继续虎狼之食,口齿不清地道:“这种水准的到处都是,也可以算作美女罢。”
    我未料到他眼光这么高,不由道:“什么叫‘算作’?我看这个学校里根本不可能再找到能够跟她比的女生了……”
    伟人嚼着饭粒伸筷指来:“井底之蛙就是说你这种——学校有多大?社会有多大?在学校里头算得上第一,拿到社会上就什么都算不上了。”
    我不甘心头认定的美女被贬至一文不值,反驳道:“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我虽然没咋见过世面,但时平时也从电视啊杂志啊上头看了不少所谓美女,什么‘亚洲第一美女’‘世界小姐’的照我看单从外貌来说都比不上她……”
    “你也说了是从外貌上,”伟人头也不抬,“真正的美女能够只从外貌来判断吗?”
    “这倒是……那女生有点儿娇气,”我回忆前次她险些摔跤那事,同意道:“我觉得气质更有说服力。不过在大家都不认识不了解的情况下,看外貌是很正常的。”说着不觉微有笑意,因想起世事真的很巧,来这儿后进快餐店的次数屈指可数,竟两次碰到她和那男孩。
    食毕回到寝室,王壮却不在。我随意看了看电话的来电纪录,骇了一跳,上上下下仔细数了一遍。
    伟人在一旁奇道:“是谁雅兴高到居然在半个小时内打了十个这么多……哦错了,是十一个。”
    我愣道:“是方妍的寝室电话。”
    “方——妍?”伟人发出其味无穷的两个字,斜着眼看我,眼内满是古怪的笑。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二十七章 街边闲谈
    “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有时候会不知道自己认不认识某个人?”我陷入回忆内,徐徐道,“方妍就是那个人。”
    伟人琢磨道:“你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她吗?我指的是在你有这感觉以前。”
    “没有。”我肯定地说,旋苦笑起来,“可是就这么一个不知道认不认得倒的人,居然跟我说很久以前就认识我了,还有点非常暧昧的感情。”
    若听到这话的君子,铁定会情绪暴涨追问究竟,伟人却似对感情方面的东西不甚感兴趣,径自去脱衣准备洗澡:“像你这样能打的人,难免会引起一些崇拜英雄主义的人喜欢。”
    我提起话筒,心中却想方妍会否就属于他所说的人之一?正要回拨电话,忽又转了念头,放下话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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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两分钟,电话响了起来。
    “喂?”我看了来电显示,心中有了底才抓起话筒。
    “麻烦你帮我找一下植渝轩好吗?”那头的声音怯怯的。
    我本想跟她开个玩笑,终是没那么做,柔声道:“我就是。”
    “哦,我是方妍,你……你现在有没有空?”她声音愈加怯了。
    我看看表,道:“恐怕没有,我们班今天五点半要开班会。”
    “啊……那……晚上呢?”
    我觉察到她声音里透出失望之意,不答反问道:“你有什么事?”
    方妍嗫嚅着:“今天早上不是说……说军训完了一起去吃顿饭庆祝……”
    我一拍额头,暗骂自己忘性确实不小,因早将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去,忙道:“对不起啊,我差点忘了。嗯,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嘛?”
    方妍一下精神起来:“我们本来准备现在就去,那样等哈回来赶我们班七点半的班会,但是你们……”
    “你们七点半要开班会,那只有再晚点去。如果晚一点去……不行,晚上出去不怎么安全。这样吧,明天下午六点钟,我跟林强准时到你们公寓楼下面等你们,怎么样?”我考虑片刻道。
    方妍却反而犹豫起来:“可是……但是我们寝室早计划好了今天晚上,她们几个都准备好了现在就走……”
    我一笑,心道正好:“那这样嘛,明天下午六点钟我单独请你。”
    那头没说话,却被我听到略有加粗的呼吸声。我故作不耐道:“咋样?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那头失声道:“不……不是……”
    我毅然道:“那就这样子决定了,明天去之前我先给你打电话。”
    良久,那头才轻轻“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我忽记起口袋中的名片,再次提起话筒。该顺便看看那漆河军到底有什么好介绍了,或者可以帮我补贴一下经济消耗。
    * * *
    班会开得无聊。
    这次是在小教室,所有成员全是同班。本以为只是讲讲以后的课程安排、发发价值五百大洋的课本,孰料开到一半,女辅导员老师杀了进来,朝气蓬勃地给大家来了一通义正辞严的训示,听得人恹恹欲睡。
    伟人从老师进来开始就趴到了桌上和古人作短暂的幽会去了,屡屡引来台上威严的目光。临时班委看不过眼,走来推他,后者完全不鸟,趴如故。再推,三推,伟人终于睁眼,睡眼惺松地起身,喃喃道:“哦?会开完了?走……”随即看见众人否定的眼光,继而望了眼讲台上,又趴了回去:“哦,还没开完……”
    “啪”地重重一声,台上杀下一句:“你!你干什么?!还有没有纪律性了!”
    那叫裴翎的临时班委忙推了下伟人,低声道:“快起来。”伟人半抬起头,冷冷看了他一眼,才向台上看去。裴翎一呆,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从旁触到他的目光,心中一懔,生出不好的预感。
    台上的女辅导员怒道:“看什么看!你!你啥名字……”显然非常不喜欢此时伟人的态度。
    我轻轻拉拉他的胳膊,他瞪了辅导员片刻,转头对我道:“我先走了。”起身毫不理睬余人地施施然离开。
    台上气得七窍生烟,直叫裴翎记他名字,脸上的白粉几有下掉的趋势。
    我看着门口,脑海里尽是刚才伟人蕴怒的目光。
    若他真的发出怒来,不知道会是怎样?
    班会下来就变成了以伟人为实例狠贬其教养素质的演讲,然后借机又来了通所谓的“礼貌教养”训示。
    回到寝室一个人也不在,我收拾好刚发的教材,看天色毫无暗下去的样子,心念一转启步再出。
    夕阳斜依在天幕上,慵懒地洒出今天剩下不多的光芒。
    此时有了数次逛街的磨练,总算教这地方不再有令我迷路的实力。我漫无目的地踱步,不时这边看看那边玩玩,依次在路边地摊搜索,看有否机会买到真正物美价廉又实用的玩意儿。正摆弄一处工具摊上的螺丝刀时,忽发现侧对街熟悉的身影。
    “吴教官,下午好啊。”我走去拍拍俯身挑着东西的吴敬,笑着打招呼。
    他随意应了声,继续摆弄着手上的小东西。
    我好奇道:“你也有兴趣在这种地摊上买东西吗?”
    吴敬头都不侧一下,目不转睛地细细看着手中:“无所谓兴趣不兴趣,以前养成的习惯罢了——我家乡和这儿差不多,也有很多这种街边小摊。”
    这倒是第一次听他说起出身,原来不是城市里出来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想笑:“不想教官也对这种小布娃娃有偏好哇。”顺手从摊上拿起另一个布偶。
    吴敬上下左右仔细地边捏边看手上的小熊布偶,淡淡道:“只有在这种地方才有机会买到手工制作的玩意儿。”
    因觉他是自语,我并不接话,放下布偶,又挑出另一只:“嘿,这只小狗,很可爱。”随口赞同道:“是啊,我最不喜欢传统的东西跟机器挂上钩了。以前看到连什么卖传统国画的都搞成印刷版,真……咦?这狗的尾巴呢老板?”
    约摸四十来岁的圆脸摊主满脸堆笑地接过去看看,又从大堆布偶中挑出相同的一只,却是有尾:“可能倒的时候磨掉了,你要这只罢,尾巴还在。”
    “那它的眼珠呢?”我并不接过,却盯着那狗狗一笑。
    摊主微愣,仍笑道:“哎呀,这可是正宗的苏州工艺,不可能有问题的……呃,可能还是运货的时候磨掉了,不如再挑只……呶,这只咋样?眼睛尾巴都全的哦。”
    我早知这种摊子上良莠不齐,想挑到好东西只有靠自己多年修炼的眼力,撇了一眼:“哪种狗两只耳朵都反成这个样子呢?算了,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挑。”
    摊主笑嘻嘻道:“好好,小兄弟慢慢挑,挑好了叫我就是了。”
    我暗觉这人倒是深谙和气生财之道,不像其它一些商贩,动辄与顾客撞个你死我活,俯身去挑。吴敬看了半晌,把那只小熊放了下来重新挑选,看似无意地问道:“今天看到刘志风没有?”
    我略愣了愣,立时明白他已知道刘志风给君子道歉之事,若无其事地道:“没看见,不过好像他去看望君子了今天上午,还弄些稀奇古怪的茶……对了,你觉得他是不是诚心要跟我们和解?”
    “诚意这种东西,是很难从行为看出来的,”吴敬停下动作,意有所指地说,“只能看你自己是不是把对方的行为当作有诚意。明白吗?”
    我皱皱眉头:“你是说现在不是他是否真心道歉的问题,而是我们是不是想原谅他的问题,对吗?”
    “我早说过了,你的分析力很强。”他重新拿起另一只小熊,“这个怎么样?”居然开始征求我的意见,倒令人愕然。我细看了一遍:“什么都没缺,可是……你不觉得这个造型少了点儿灵活可爱的意儿吗?颜色当然,如果你是给自己的倒没关系,就它足够了;如果是给别人的,譬如说异性——如果你不怕被她转手就扔掉也不妨送一送。”还没说完他已经放熊归堆去了。
    “明天我们军训小队就归队,”吴敬忽然头也不抬地说,“记着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体会到他话中的关心之意,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还有刘志风……”他的声音徘徊片刻,“你可以对他放心。他是个真正耿直的人,言行如一,虽然浅溥一点,但‘朋友’两字不需要任何东西来扶持。”
    我微微一笑:“谢谢提醒,我有分寸。”付钱后拿着挑好的六只形态各异的可爱狗狗正要走,却被吴敬拦着:“一起走。”
    灯火渐起,天色愈来愈暗。
    两个人沿着大道漫无目的地绕镇散步。
    似乎夜间才是人正常生活的时候,大街上的人比诸昼时多了不只一倍,满街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四处的小吃摊下冒着浓浓的热气,为本就高温的气候添砖加瓦。吵闹喧杂的人声沸如鼎般,热闹的气氛牵引着人的情绪,难以平静,忍不住便要随大家一起融入有些人看不起的“俗”的生活中。
    “小时候我很喜欢吃麻辣的东西,尤其是火锅、麻辣烫之类,”吴敬边走边看着路边一串儿地摊,全是卖串串香的,“结果隔三岔五的长痘子生火疮。”
    我一时不解他怎地突然有雅兴抒发旧日情怀:“哦?麻辣吗?我也很喜欢吃,到现在都是。”刚吐出就觉有异。他好像是在讲自己的身世。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二十八章 群殴场面
    “那种滋味想想都觉得过瘾,水深火热一般,周身淌汗。”他露出了怀念之意,“从表面看好像是在受罪,只有自己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苦中有乐’。”
    “生火疮是火气太重的缘故,平时干燥麻辣的东西吃太多了就这样,比如我,也没什么好乐的。尤其是牙龈溃烂的时候……饭都吃不下去,才叫真正的痛苦。”我想到来之前那次牙龈发生故障,心有余悸。
    吴敬哭笑不得:“什么生火疮!我说吃东西!”脸上自然而然地流出微笑的表情。
    “哇?听错了……嘿,你笑了!这倒是难得。”我摸着下巴指着他的脸叫道。
    “笑是很正常的表情,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淡淡道。
    我扬眉:“在别人身上当然没怪异处,但是在你这么‘酷’的人身上,那就怪异得很了。”正说间,忽觉他的注意力不在此处,忍不住道:“你在看什么?”
    这处已近三环路,远近的人少了许多,却有十多人凑成一堆急步走过。
    “这是第三批了。”吴敬眼望着那拨人,声音微沉。
    我奇道:“什么第三批?”
    “记不记得我们是从入城的道儿一直走到这儿,其间已经有两批人向这个方向去,每一批均和这一批人数相近,而且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很相似。”吴敬若有所思地道。
    “有不妥吗?”我神经微绷,因记起确如他所说之前已经见过两批相似的人,只是我的注意力分在了街旁,并未将之放在心上。
    吴敬却不回答,抬头看看天,忽问:“你有没有空?我指今天晚上,整晚。”
    我好奇心大起,忙道:“当然有空,今晚没事儿。”
    他若无其事地道:“现在天还早,这几批人看来只是作准备的,到天色全黑下来,可能会有场好戏看。”他的眼睛闪亮若星,“对你肯定大有裨益。”
    我唯愣:“什么什么的?”
    到近九点钟,已有前后九批人过去。虽然均是一副消极无争的寻常样儿,但落在有心人眼中,仍不难从他们身上发觉不妥——单是百来人清一色地保持沉默本身就是奇怪之极。这些人高矮形态形形色色,从衣着可判断绝非来自一处,由乡农到痞子各色打扮都有。
    最后一批人过去我们又等了半个小时,确定不会再有人后才离开呆了两个小时的小吃摊,悠哉游哉地漫步追随而去。人虽然早没影儿了,但依照吴敬的判断,这批人首先是步行,那么绝不会走太远;其次这么多人均是缄口不语,料也知道他们绝非是想光明正大地做某事,推之则他们绝不可能到繁闹之地去。
    “你可能不知道,这个方向最近而且最荒凉的地方是以前荒弃的一个劳改场,”他看着天上刚升起的月牙,“我以前随队去过两次,先去那儿看看。”我随在他身后,没告诉他我已经去过那处。
    事实上和剃头及老虎手下接触的事我一直都未告诉他。一是自觉那是自己的事,跟他无关;另一方面则因为他已经帮我很多了,不想再麻烦他。
    欠人情绝不是我的风格。
    孰知走到该转向的路口时他并未停步,仍步向前。我几乎忍不住要提醒他,终是忍住。向劳改场的方向望时,隐隐可以见到那处似有火光,但毕竟隔得太远,连建筑的轮廓也无法看清。本来白天若天气好还好些,勉强可以看见大概,到了夜间可想而知。
    一直到逾过那路口近半里路,吴敬才突然止步,低声道:“记着跟在我后面。”我还未答应,他已猫身窜入路旁杂草内,身手之敏捷,远非寻常那悠闲的姿态可比拟。
    我只在心内发怔,身体却已跟着窜了去。
    要比游泳么,我肯定会输;但是说到钻林爬山,谁敢说稳比我这来自丘陵地区又在深山老林里钻了多年的人更胜一筹?
    到得十多分钟后吴敬终于停下来时,我已然蹲在他身旁。他微讶道:“你钻得倒挺快的。”我笑道:“‘彼此彼此’这四字就是形容我们现在的情况。”才转头向四周看去,热血霎时沸遍全身。
    这处竟是个十多米高的矮崖,从崖顶可以眺见远近大片范围,正前方不远处正是那劳改场。令人惊心的是此时可以看到场内宽大的空间密密麻麻地立着许多人,凌散而均匀地分布着四十来支火把,团团将劳改场内的库房围住。大门半开,门外还立了二十多个人分围在围墙外,似是防备里面的人出来。
    从我所在的角度基本上能俯瞰场内外所有地方。沿着大门外的小道回望向远处的大道入口,粗看似毫无动静,细心观察下方能发觉月光下那边偶有人影穿动,显是有人守在那处。若刚才我们从那“正门”处跑进来看热闹,势必被阻,甚或被当作敌人对待。
    此时我自然已明白吴敬为何适才不从那处走,心下微生佩服之意。他年龄顶多大我五六岁,细心谨慎度却远非我能比。
    我仔细看向劳改场,声音微颤:“恐怕不只两百人,他们呆立在那边干嘛?”
    吴敬沉声道:“只是围墙内库房外的人便有两百之数,劳改场外有三十人。看他们站的方位可知库房里必有人被困在其内。”
    我咋舌道:“这……这么多人想干什么……什么?”
    吴敬眼中透出讥讽之意:“两伙人打群架罢了,但现在的形势显然强弱悬殊,根本没有任何悬念可讲。”
    “群……群架?!”我吃了一惊,不禁指去,“这么多人?”
    “这只是小场面罢了,”吴敬轻描淡写地道,“我曾见过过更壮观的场面。”
    我忍不住问道:“有多壮观?”
    他冷冷道:“两伙人,每边至少都有四百人,而且都提着刀具。”他顿了顿,加了句:“而且是在市区。”
    我禁不住想像当时情景,热血似感应到当时的骇人情景为之一跳。
    接着回过神来,想起剃头曾说他们长期在此扎营,难道被围在库房内的人是他和手下?
    这时远处有汽车引擎声传来,我回头望向路口,一辆银白色的面包车迅速驶入来,熄灭灯火停在劳改场外。
    旁边吴敬低声道:“管事的来了。”神色语气都出奇地冷静。
    我微觉奇怪,他好似见过很多次这种场面,那种发自内心的冷静沉稳绝不可能装得出来。忍不住又问:“你十四岁的时候是哪一年?”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那辆车:“十二年前。”
    我努力调匀呼吸,只感到眼前这情景比诸以前经历的所谓“打架”真如大巫与小巫之比,情绪亦因之而波动,难以平静,只得借说话来转移注意力:“那是九一年了……那时候想来治安比现在差得多……”
    “你如果真的这样认为,”他猛地侧转头来看我,目光如炬,透出指责之意,“那就错了。”
    其实刚一说出那话我便觉说错,点头受教:“嗯,我明白了。这种事和治安的好坏没有关系,只有仍有社会存在,它便会存在。”
    吴敬已转回头去继续盯那车:“这样想最好。”
    一人举着火把从劳改场内跑出来,俯身在车窗旁不知说什么。过了两三分钟,车门打开,四人跨下车来,当头一个个头较高,油亮的光头映着火光甚是明显易认,似是众人的头儿。我不由暗感好笑,因觉得这人无论是取名“剃头”还是“油头”都比那两个名字的主人更适合。
    四人随着那举火把之人鱼贯而入大门内是。
    我目不转睛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等这么久?干嘛不早点下手闯进去?”
    吴敬淡淡道:“虽然只是两百人,但在这种边郊小镇已属罕见,风头不能太盛,白天动手易引起警察的注意,甚至引来军队——这也是他们要分批赶来的原因。而且这种规模已到必须有人主持的程度,想是那领头管事的这时才来。外面这些人纪律性都比较强,不似乌合之众,似乎曾经过训练。这种架势,倒是颇像抢地盘的。”
    “抢——地——盘?!”我虽然吃惊,但心中早隐有所觉,不禁暗忖:“那不是黑社会了吗?”
    内里围堵者自动为那四人让开一条窄道,后者直走到最前方。风里隐隐约约传来声音,似是他们正向库房内喊话,但终是隔这矮崖太远,难以听清。
    “按理说这种小地方不会有好大的地方势力存在,他们到底是哪一路的?”吴敬似在自语又似问我。
    我记起剃头的口音该是本地人没错,这批人或者就是他的对头,猜道:“会不会是外地的人跑到这儿来——像你说的那样——抢地盘的?”
    吴敬却摇摇头:“有没注意到之前那批人至少有一半是从洛带那条线过来的?那边是边郊中的边郊,应该不会有能出两百多人的势力;何况同安镇并不值用两百人来抢。”
    我奇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吴敬略作犹豫,语带讽刺地道:“如果驻扎这边的部队连这种事都不搞清楚,还凭什么号称为‘以国家为后盾’的军队?成都西南这条边线,全是由我所在的部队监控。”
    我仍觉奇怪,因就算军队掌握了所有地区情报,他又为何能够知道?但想到军队里的事不是我这种小百姓能过问的,只得忍下不再询问。
    同时亦感惊讶,从前从未想过军队还会有这种任务,地方治安不是一直由公安来管吗?
    底下仍无大动静。我看看手表,已快十点了,难道他们真要等到夜深人静时才动手?
    一念至此,我蓦地惊觉自己竟仍在兴奋的情绪之中,期待那场由两百多人来打的群架开始。但转念一想心下释然,毕竟是首次在现实中见到这么大的场面,情绪波动在所难免。
    思绪活跃起来。以外面这些人多达两百多人的架势,加上库房大小的限制,房内人数当不会太多,但至少亦在五十人左右——这并非乱猜,我是假设了库房内被困之人是剃头,加上他曾说过手下有几十人的话,综合而判。正如吴敬所说,这处是小至不可再小的地方,以剃头的实力也不可能集齐多少兄弟。
    眼下情势已然明显,对方人数已占了压倒性优势,而且训练有素,剃头这边却不但人少且是乌合之众,根本没有胜的可能。
    身旁人忽又道:“若我没猜错,这批人是想一举完事,不留残根,所以才会在完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出动如此多的人手。”
    我沉吟道:“那就是说他们不想让某些人知道……”
    吴敬回头看我一眼,又转回去:“如果只是单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来时就不该那么张扬。不过内情如何现在不用猜测,目下你要考虑的是要不要继续看下去。”
    我一怔,笑道:“这倒不是问题,很多时候随遇而安就是我的性格,既然来了,不妨看看,至少也可以增长见识。”
    “每一种选择都会有自己的结果,你会不会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吴敬冷冷道。
    我洒然一笑:“我每天都会有后悔做的事,但是我从来不会被后悔这种情绪影响自己的原则。”转移话题,“如果现在被困在里面的人是你,而你只有五十人,你会怎么做?”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二十九章 暗夜遭袭
    这时那四人对之而吼的一间库房大门开启,十来个人迅速移了出来,与前者对峙。我对号入座地看,顿觉当中打头的那人应是剃头没错。
    “我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吴敬亦注意到那十来人,并不回头。
    我未料他竟这么说,追问道:“假设而已——假设你已经陷入这样的境地了呢?”
    “我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吴敬连犹豫都欠奉,“若没有外援,这是必败之境。”
    我吐出自己的想法:“如果我报警呢?”
    吴敬想亦不想便道:“没有用。首先只看这二百多人能在这处集结,便知道他们与警方内部必有勾连,何况以这种规模,这地方的公安分局和派出所未必压得住,唯一办法就是调武警,但那会将事情闹大;退一步说,即便警察能压得住,这批人亦能在那之前灭掉里面的人;再退一步,即使里面的人未被灭掉,可是道上的事儿报了警吃亏的是谁还是未知数……”
    尚未说完,我骇然指道:“那是什么?”
    那似是剃头的家伙身后有四人忽然各端起一柄黑乎乎的条状物指着对面四人,在火把光芒下煞是引人遐想。
    “似是猎枪,但……”吴敬皱眉道:“短了些——难怪要等这么久,原来里面的人还有真家伙。”
    我心下明白他意之所指,没了说话的兴趣,眼睛钉在场内。
    下面微有波动,但随即便被平伏下去。两队人数悬殊的人不知在说什么,隔了半晌,突然一声清脆的惊响冲天而起。阵前一人应声仰天而倒。
    吴敬讶道:“竟然是改装了的步枪!但难以听出是哪一款……”
    我顾不上问他,只见那似是剃头的家伙全体迅速退回库房中去,周围大群围者却未追入,火把一阵摇晃,全退出十多步,立到离库房十多米远处。之前后来的那管事四人早不知所踪,仿佛是退回了一堆里,一阵短暂的静寂过后,蓦地十多个暴燃的圆球喷着火舌扑向库房。
    刹时间,库房有多处起火。我去过那处,知那儿不但凌乱而且干燥,房壁外贴墙还摆着不少木、纸之类易燃的物品,这种情况下想不起火都难。
    身侧吴敬冷笑道:“连汽油球都准备好了,这场火想不大也不可能!”
    两百多人薄有骚动,因是俯瞰的关系,只觉那小指节般大的人构成一圈小小的水波,随着库房起火处不断的增多增烈向着内外忽收忽展地荡漾。
    未及一分钟,另几间库房内冲出十来人,有的身上已然沾上火苗,边奔边拍,风中隐有惨叫痛嚎声。
    围观人中分出五六十人冲上去见人便揍,似都是空手,但终是人多,那十多人很快翻地,接着被拖离火场处扔到大门外。守在外边的人再分出五六人,将那十多人捆绑起来堆在一处。
    火舌渐趋张狂,夜风中除了之前剃头所在那间外都基本上被火裹住。虽然隔得甚远,听不见火柴爆裂声,但只从直冲上空的飞溅火星便可感觉到大火猛烈处。
    初时我浑身亦随之而血液沸腾,但过了不久,或因究是身处局外的关系,感觉逐分淡去,忽起一念。
    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蓦地所有库房大门洞开,串串人影疾奔而出,伴以断断续续的枪鸣声,在静夜中分外刺耳。这时围者本已退至距库房约三十米处,眼见内里的人再抗不住火势奔出逃生,又一拥而回,直视枪若无物般向奔出者扑去。其中本有小半人身上已然着火,却又被这批人揍人的老拳揍灭,倒地者迅速被拖离。
    战事出奇地快,不到两分钟,对方逃出来的约摸五十来人已翻了大半,剩十多人百般冲击终是冲不出训练有的人圈,被困在当中。这时不知是持枪者已被弄倒还是弹尽,枪声完全停息。
    我暗觉一面倒的场景没看头,转目正向四围外绕目,忽觉颈后有异,不及回头便听到刻意压低的声音:“想活的就别动!”满嘴的方音,却非川腔。
    一只手同时按到肩上,正要反撇我臂,我倏然前伏,颈处已脱离那人制来的刀具,同一时刻反踹而出。
    一声努力压低的惨叫响起。我迅速转过身来,同时侧窜出去防对方另有人追击,孰料刚一动又一声刻意压低的声音:“不想他死的就别动!”眼睛余光扫及,我只得站住,一人晃到面前,挥拳便向我下腹痛击,想是以为我已经完全放弃反抗。
    下刻痛哼的人却是他。我只单手便将他挥来的老拳捏正反扭,迫他不得不背身半跪地上以减轻痛苦。
    对方有四人,除了已被我踹趴地的外只三人有可战之力,其中还有一个已经被我制住。若只论实力,就算对方是高手料难以困住我,但……
    我对着被一把长不过尺薄不及寸的刀横架颈侧的吴敬苦笑道:“看来你找的座位还不够安全哪,居然弄到自己也被卷入的境地。”
    吴敬叹道:“谁知道那批人这么谨慎,连隔这么远的地方都要派人监视。”
    剩下两人一人反扭着吴敬双臂,另一人横刀于他俯低的颈侧,正因见我并不老老实实地挨揍而色变,怒声低喝道:“闭嘴!”
    我留意他们的口音,忽道:“只怕这四个兄弟不是下面两批人中任何一方的。”
    吴敬悠悠道:“第三者?”
    对面我所能见到的两张脸一齐变色,我不由笑起来:“否则为什么怕我们弄出动静?”
    两人犹未有所反应,蓦地一起惨叫出声,捧着小腹萎顿倒地。吴敬收回偷袭得手的双肘,若无其事地站直身体,整理着衣服慢慢道:“我听说滇帮的人右肩都有茉莉花状的纹身,不如看看。”
    我顺手一掌劈在身前被制者后颈,待他闷叫着趴下时才问道:“什么滇帮?”
    “一群流窜在云南边境上的社会人渣。”他俯下身正将倒在地上的四人衣领撕开,忽然向前一个滚翻。我只见亮光一闪,随即“叮”地一声细响,一柄长不及半尺的小刀钉在近处一棵小树上,刃没过半。
    好强的力道!我心脏剧跳,眼角再次瞟见又有刀光闪来,只来得及将身一矮,左肩“嗤”地响过,衬衣裂开一条大缝,幸未伤着。我顾不得多想,侧滚向背对吴敬的另一方,躲入荒草丛中。
    那本萎颓不振四人骤见小刀,不知从哪来了精神,纷爬而起分扑入草来,意欲抓我们出去。
    我向后仰身避过,全力连蹬两腿,依次将扑来的两人蹬摔回去,随即随着飞出去的两人伏身跃出,刚滚至把另两人揍趴下的吴敬身旁,背心一凉,已裂开另一条大缝,立知那暗处之人又发一刀,伏身反手一摸骇然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吴敬低声道:“有会玩飞刀的家伙藏在那边,”顿了顿,眼睛迎上我的目光,“你如果不想再玩,我们可以现在就逃,在这荒草丛生的地方,凭你我的身手,谅那家伙也没办法。”
    我想起对方飞刀之快力道之强,摇头道:“不行,我可不想把这种人放在背后拿自己当他靶子。”
    吴敬眼中透出笑意,脸肌却丝毫不动,沉声道:“那我左你右,明白吗?”
    我已抓起两大把石头,笑道:“先给他来点餐前小点。”扬手漫撒向刀发处。
    “嗤嗤”数声响过,好几道刀光掠过石雨之内。我猛地侧滚而出,钻入荒草丛,心道:“不信你能随身带几把刀!”随手又是一把石块洒出,毫不停留地矮身急钻。
    另一边吴敬亦伏身钻入草内,轻微的钻动声响迅速移动。
    那人不知是无法把握我们的位置还是刀已用尽,并未再玩刀子,毫无声响。
    之前由刀光来处已猜定那人藏身不远,孰料直钻出五六十米仍未有所发现。我心觉不妥,眼前突现一人,想也不想移身一拳痛击而去,却被那人架住,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
    我收手挠头道:“怎么回事?那家伙呢?”
    吴敬犀利如刃的目光仍在四扫,疑道:“难道那家伙已经走了?”
    我摸着下巴,想起一事,胆颤道:“如果刚才不是那四个家伙出来,而是这人给咱们悄悄这么两飞刀……”
    “回去看看。”吴敬打断道,“我觉得那人似乎不是想和我们打架。”
    回至适才观战处不由一呆,地上本来被揍得爬动亦难的四人竟然不见了,四周脚步凌乱,一时难以判断是我们刚才大动作弄的还是有人趁我们离开救走四人留下的。
    四处细看时,才发觉连飞刀都一把不见了,最初本有一把钉在小树上,此时那处却只剩下了裂洞,树汁缓流。
    周围静寂如初,似乎从未有第三个人来过。
    吴敬沉吟片刻道:“这批人似乎也是来此观战,却发现咱们两人,以为是下面那帮人的小喽罗,故想抓来审问,并不想惊动旁人,是以稍觉不对便退却。”
    我却另有想法:“或者是因为你身上这套军装——这些人再大胆,亦不敢随便杀伤军人罢?”转头又看向崖下,不由微呆。
    本以为这些时间那剩下的十多人定已被对手搞掂,孰料人数并未明显减少,竟仍在死战,反是对方不断有人被拖下去。这时情况混乱之极,除了百来人守住外圈,中间六七十人混战不休,完全无法辨别其中是否仍有我以为是剃头的那家伙在。
    转首忽见吴敬凝眉思索,忍不住问:“你想什么?”
    吴敬吁出口气,徐徐道:“想不到滇帮的人比预料中早来了五六天。”
    又是滇帮——我好奇心难以抑下:“刚才我好像看见那几个人肩头确实有纹身,到底是什么来路?”
    “滇缅边境上长年活跃着一群垃圾,专靠偷运毒品入境散售赚钱,近年来规模做得大了,自立为王地成立了一个帮会,还恬不知耻地自号为‘滇帮’。”吴敬又吁出口气,“最近我们监控处收到消息,他们新近有货要走成洛这条线,谁知道竟然比预料中来早了五六天。”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不是……黑……黑……”
    “什么叫‘黑社会’?”他虽是问我,却并未等我回答,“在国家眼中,一切不利于国家和社会安定的人都是黑社会,明白吗?”
    毕竟之前已经有了眼下群殴之事垫底,我心里已有准备,片刻间便将惊诧的情绪敛回,心中咀嚼着他的话,不禁有所悟。
    “咦?我的小狗狗呢?”我忽觉有异,从衣袋里摸出三只被压得扁扁的布偶,心痛不已“少了三只……肯定是刚才搏斗时弄掉了。”四处细寻一遍,毫无所获。
    “我知你是谨慎的人,但仍要提醒你一句。”他聊天般随意地说,“这事是机密,自己要掌握口舌的分寸。”
    我忍不住发问:“既然怕我说出去,为何还要告诉我?”
    吴敬淡淡道:“因为我当你是朋友。”
    我笑道:“我是否该欣喜若狂呢?因为你终于下面承认我们是朋友了。”挠头又道:“你的小熊还在不在?”
    他轻轻拍拍上衣口袋,以示空空如也。
    我喜道:“哈,看来倒霉的人不止我一个——终于有人和我同苦啦!”旋摸着衬衣肩头处的裂缝苦脸道:“不过还是我更苦些——可怜我的衬衣!”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三十章 老友胞妹
    底下情景又变。眼见那剩下的十来人顽抗不倒,围堵者忽然向外散去,连殴斗中的人亦不例外,本来混乱不堪的局面刹时扭转,空出了当中大片空地。
    库房大火这时已然烧得房子都看不见,显然是纵火者扔的汽油球起了作用,否则在短短十多分钟内绝不可能烧到这种程度。连我隔了这么远都有“烤得痛”的感觉,何况那十人离火不及十米,却无一人因此投降,韧力确实强劲。
    眨眼间劳改场内的百数十人退得几乎干干净净,只留了三人伫立在内,与那苟延残喘的十来人对峙。
    我讶然道:“他们干嘛都走了?”指向退出大门外的人众,此时他们一退不止,非但不再帮手,竟然四散而去,或奔大道,或背向大道往远处的田野山陵而去,连那似是管事儿的几人亦上车开走。一时间除了场内之人,只墙外留下二十来人,埋头在围墙周围来来去去不知做甚。此外连对方的伤者都被抬走干净。
    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本来轰轰烈烈的场面消失无踪。
    吴敬眼中精光一闪:“火势一大,势必会惊动地方,时间紧迫,须得尽快离去,他们不得不派出高手加速收尾。”
    我疑道:“外面那些人是干嘛的?”
    吴敬目光紧盯在场中:“负责清扫痕迹的。这是公式化的任务,即便不怕警方追查亦要做一做,使大家颜面上过得去,能掩下去的自然顺势就掩下去了。”他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讥讽,“很多时候,‘兵匪一家’这句话亦不无道理。”又皱眉道:“只不知这批人究竟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什么监控处没有消息?”
    我心知这种事情轮不到也不该我这样的人插嘴,唯缄口不言。四处又看了一遍仍寻狗不获,只得打消那念,忽想:“会否被之前偷袭我们那伙人捡走了?”旋又自觉可能性?( 生命的法则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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