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法则》第 6 部分阅读

    难道上两次我认为是林芳的来电都是那叫方妍的女孩打的?
    林芳的火气明显地递升着:“知不知道她体质本来就很弱?就因为你没有回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给你打的电话,今天军训她不顾自己身体累得晕倒在操场上!”
    两件毫无因果关系的事随随便便地被牵扯在一起,顿时令我晕入云里雾里:“等一下,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累晕的又不是气晕的。”
    林芳大怒道:“你!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我平静下来,冷冷道:“正因为我有良心,所以我必须对得住它;你呢?你不觉得自己太多事了吗?就假设方妍真的喜欢我,但她一直没有说,说明其中有她自己的理由,你却莫名其妙地跑来横插一脚——说得好听点儿你是热心,说得不好听一点儿你是莽撞,再说得不好听一点儿你是个其蠢无比的笨蛋。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听过没有?就是指你这种情况。退一步说就算方妍是被气晕的,不如你自己想一想,造成这种结果的究竟是我们中间的哪一个?”正想挂电话,又想一句话补了上去,“我知道你听不进我的话,但是还是想教你个道理:有好心并没错,可是好心也有个限度和标准,无论什么事情过了度都容易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不待那喘息与怒气并肩加重的女孩反应,“啪”地放下话筒。来电显示上显出对方用的是手机,并不是上次那两个寝室电话号码。
    麻烦的事情为何喜欢串在一起涌来呢?
    那番话一半是事实,另一半则是冲动。那种自作聪明热心过度的人向来为我所不喜。
    想至此处,脑中掠过一念,我微感颤栗。
    在为君子报仇这件事上,我是否亦犯了同样的毛病?
    静心一想,其实最重视这件事的就是我自己,连君子这伤者自己都未有多强烈的反应。
    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怅然若失。
    第二天八点之前我已经赶至医院门口,心内颇有点后悔昨晚那么冲动,连方妍所在的病室都没问清楚,现在想去一探都找不着门。幸好君子同她是在同一间医院,大可先去探问前者一番,将心内压得最重的疑问解决。
    还没走进住院部大门,身后忽然有人叫喊:“植渝轩!”
    我条件反射地后望,暗叹世界真的很小,无心之下都可以柳成荫。来者竟然是林芳。
    她一手提着一袋油条,另一手拿着个大保温瓶,似是去买早餐回来。
    我待她走近,抢先开口:“昨天晚上我太冲动了,你别放在心上。”
    对方弧线优美的鹅蛋脸上看不出什么可疑之色,平静地道:“看在你最后还是肯来探望方妍的份儿上,暂时不跟你计较。跟我来吧。”擦身而过。
    我差点脱口而出告诉她其实来此的主要目的不是探望方妍,险险忍住要她顺手去看看君子的冲动,只好暂且打消去找君子的念头跟她进楼,眼见她进了电梯,我略一犹豫,仍是决定跟进。
    这不是我第一次乘升降式电梯,但起动时仍有轻微的不适感,不禁心中暗叹自己果然还未完全适应城市生活。电梯停在六楼,我几乎要叫出来。
    会有这么巧的事!她们和君子的病室是在同一层楼!
    不知道她见到君子和伟人没有?
    杂乱思绪翻飞间她推开一间病室的门。这是一间也是单人室,布置和君子那边差不多。我一眼看见里面有个护士正为床上的病人从衣内取出体温计,忙以眼观鼻退出门外。只听里面有个粗粗的嗓音道:“三十九度,嗯,温度退得差不多了,再休息两天应该就会痊愈。”林芳回应道:“谢谢你啊。”接着一串收拾东西的杂音传出,片刻后一件大白褂端着个银盘出了门来,与我对看一眼。
    我微笑以对:“你好。”
    她呆了一呆,问道:“请问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我笑道:“前几天在楼梯上,你差点儿跌倒了。”
    她恍然大悟道:“是你!谢谢你啊,那天我有急事太慌张了,要不是你扶我一把,现在住院的人里面肯定有我。”随即指指病室里面,“你来看朋友?”
    我含笑点头默认。
    她忙道:“那我不耽搁你了,你进去吧。对了,我叫张悦……”我指指她胸牌,笑:“上次就看见了。”她还来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先走了。”恰好这时林芳半边身体探出门来,唤:“你在外边干嘛?”
    踏入门时与床上人四眼对望,一时大家都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林芳关好门一语打破彼此间似已凝固的气氛:“那边有椅子,自己坐。对了,你还没吃早饭吧?这儿是油条和牛奶——不要看我,我知道方妍现在不好吃油腻和干燥的东西,不过她恐吓说不给吃油条的话就绝食,没办法啊。我先出去一会儿,给她拿药——喂,不要只顾着自己吃,注意方妍,不要她吃太多了,只准两根,其余的给我留一半!”房门发出“啪”地撞音,第三者已离开。
    空气立时有点儿异样。我迫自己出声道:“你好。”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十七章 不知所谓
    方妍不知是高烧未退尽还是怎的,靠坐在病床上脸上红如熟苹果,慌张应道:“嗯?噢,你好。”
    下来又是对坐无语,只差泪千行的境界了。我努力调匀呼吸平稳心境,没话找话地开口:“那个……昨天林芳一定很生气罢?我说了那么多得罪她的话。”说完暗奇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
    方妍显然也在努力平静心情,语声平定下来:“是,她昨天好像气哭了……不过我没看清,她打完电话就出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没说什么。我……我看到她眼睛里好像有眼泪。”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大是尴尬,忙转换话题:“我们以前好像没见过面对吧?不过为什么我老是觉得你很面熟呢?”
    她犹豫了半晌才蚊蚋般吐出句话:“我……我见过你,你……你应该没看到过我。”
    若非我为了补足视力的缺陷勤练了耳力,很可能会将她的话漏过,摸摸下巴:“这个好像有点儿难懂,你可不可以说清楚点?”
    她再次犹豫起来:“我……”却说不下去,脸上红霞不减反增,眼睛看着放在被面上不断互扭的十指,不敢移来。
    气氛又返回凝固的状态。我想了想,立起身来:“这样吧,我先去看一下另外一个朋友,等会儿再来看你。”不待她受惊的神情恢复便转身开门而去。
    让她打一下腹稿好一点,否则这么谈话什么也谈不出来。
    走到一拐角处再次与林芳碰面,后者拿着药惊讶地看我:“怎么了?要走吗?”
    我耸耸肩叹道:“她什么都说不出口,我又怎么好意思逼她呢?现在我先去看望另一个朋友,他就在这层楼住院——对了,我希望你也去看看他。”
    林芳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能这样呢?好不容易来看人家一趟,就这么走了,你还有良心吗?!”语气甚是咄咄逼人。
    我心中一动,不怒反笑道:“把药给我。”
    林芳怔道:“干嘛?”
    我伸手抓住药袋,用空着的手指着走廊另一边:“君止彦受了非常重的伤,现在躺在628病室,你最好去看看他——这样我也好找藉口单独跟方妍多呆一会儿。不要说我没有尽力,我知道你很关心她的。”
    林芳松开手任我拿过药来,沉下脸:“那个家伙会受什么伤?烦人得很。每天只知道胡说八道……就跟你一个样儿,怪不得你们会走在一起!哼。”说归说,仍转身向那边走去。没两步,忽回过头来:“记得八点半给方妍喂药!”
    我哭笑不得:“知道了!”
    那女生又走了两步,开始禀承中国传统女性“八卦”的特点,再次回头:“你究竟知不知道为什么方妍会进医院?”
    我叹道:“我怎么会知道?要不是你打电话叫我来,我根本就没跟她说过话,当然不了解她,自然就更不可能知道她为什么会军训都累到这种程度,居然打了120。”
    林芳迟疑了一下,猛地下定决心般道:“她昨天下午和晚上军训拼了命一般,连晚饭都没吃。后来教官都看不过眼劝她休息,可是她……你知不知道一个人伤了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是因为你一直没回她电话伤了她的心,她才那么不看重自己的身体健康——知道了吗?!笨蛋!”这才去了。
    心内微感震动。
    难道她真的如林芳所说,对我如此在意吗?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愣了半晌,才返身回走。
    方妍面向窗外地侧躺回床上,似在发呆,连我开门关门的声音都未能惊醒她来。
    我轻轻走近病床,顺手把药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落到窗外。
    外边是个不大的花园,中间有个小荷塘,漂着三三两两的荷叶,却没有半朵荷花的存在。再看远一点便出了医院院墙,高高矮矮的建筑此起彼伏错落而无致,行人车辆小如虫蚁,来往不绝。
    更远处可以勉强辨出是个广场,其内立着好几个巨大的广告牌。
    “芳姐,我还是不敢跟他说……你说该怎么办呢?”床上女孩忽然发话,声音微显软弱。
    我从凝望中醒过神来,刚想到她把我当作是林芳取药归来时,她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我好像陷……进去了,可是我……我不敢跟他说。”
    惊愕中目光落到她纤弱的背上,这才发觉她双肩微微颤抖着。与那日在火锅店相遇时的情景相比,此刻的方妍显得特别娇小脆弱,好像初生的花蕾刚被风雨袭击过一样楚楚可怜。凌散的长发顺着肩膀分洒在身前身后,与她侧身的曲线相衬,格外动人。
    她像个没长大的小丫头——这样类型的女孩子很难让我产生什么“特别的”好感,只觉得应当给予长辈似的关怀。或者我眼光太高?凭心而论方妍样貌绝不丑,反而时时显出青春动人的风韵,令人难以不生出好感——但也只是“普通的”好感罢了,与“爱”之一字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更何况,我根本还不了解这个人;“一见钟情”这种东西向来不为本人所信。
    还是……因为我已经脱离了少年式的思维境界?
    我摇头甩走脑袋里古怪的念头。耳中再次接收到她的声音:“我常常在想,为什么当初要跟着他来这儿?每次都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是……可是……”这次竟已经带上的哭音,我吃了一惊,既想打断她以免她陷入消极的情绪,又想听听她说的真心话,矛盾已极,一时没有动作。
    隔了良久,她发出半声哽咽多过叹气的叹息,双肩反稳定下来。我心中却生出不妥的感觉,再顾不得要听她多说几句,绕过床尾站到她面前,目光落处,轻微的刺痛感传入心底。
    她仍睁着的眼睛完全失去神采,泪水细流般流出,已顺势滑下光滑的脸颊在枕上汇出大团的湿痕。她完全没发出哭泣的声音,可是正因如此,分外令人心疼。
    方妍的目光慢慢上移直至触及我的脸庞才从涣散急换回集中,随即惊讶涌出,不及半秒后已被狂扑而至的羞怯盖住,一声又羞又惊的呼声奔出:“啊!你!”本变得惨白的两颊瞬息间浮上大片红晕。
    我强笑道:“我回来了。”
    方妍被我语声惊醒,慌张地四顾一圈未找着林芳的身影,再次惊呼一声。雪白的被子一闪间,她整个人都埋入了被内。
    我眨眨小眼,说道:“林芳有事出去了,让我代她来照顾你一会儿,你没意见罢?”
    被下无应。
    我伸手轻轻隔着被子在她头部位置处敲了几下:“喂?方同学,不要闷死了,不然林芳回来我不好跟她交代……晓不知道氧气对人的重要性?要不要我跟你讲解一下,你现在这种行为是不对地,千万不要把自己拿来做二氧化碳与人体关系的实验……哎,你听到没有?没必要勤于钻研科学到舍身取义的程度!”
    被下无应。
    我无奈道:“好吧,你不想跟我说话我就走好了。记倒不要再不顾自己的身体乱来了,等你好了回去跟我打电话——不过时间限在三天以内,三天以后再给我打电话不要怪我生气不接哦!”绕到门口打开门,然后重重关上,抱胸静立等待。
    不到三秒钟,被子迅速由内向外地掀开,露出一颗蓬头乱发的小脑袋。
    我促侠地冲她一笑。
    小脑袋一声惊呼,雪白的被子翻飞回去,仍捂个结实。
    我哈哈大笑着走近去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看见摆在床头柜的油条和保温瓶,自语道:“是吃早饭的时间了。”顺手取过一个纸杯,倒好牛奶小饮一口,咂得滋滋有声:“好,想不到这儿的牛奶这么好喝!”又取出根油条,铿锵有力地咬断吞入,脆脆的油皮破裂声鞭炮般响个不停,中间夹着赞叹:“好吃!学校里哪里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哦,油条都跟棉花一样,不像这儿的,嘿,简直是天下美味!”
    被子下面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
    早膳完毕善后工作完成后,我看看表:“呃?八点三十了。”顺手敲了敲被面,“出来吃药了!饭可以不吃,药不可以不吃。来,快点出来。”
    仍无反应。
    真有点儿拿她没法。我轻叹一声,换回平静的语气,淡淡道:“方妍,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再不出来吃药,从现在开始我绝不再跟你说一句话——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吧?”
    被子微微抖了抖,隔了几秒,一只纤手从被边伸了出来,摊开。
    我沉下脸:“要吃药就出来吃,不要躲在里面。我不想把话说第二遍,你自己看着办。”
    那只手缩了回去。接着被子略掀开一线,露出半边眼睛。几秒后被子慢慢由上向下地被捋下,露出满头的乱发和一张红晕流溢的脸。
    被子捋至下巴处定住,她的双手仍抓着被边,好像准备随时再盖回去。
    她怯怯地看着我下巴那一溜儿,不敢正视我眼睛。
    我已抓过药袋,看着里面各式各样的药半晌,尴尬地摸头:“忘了问林芳该怎么吃了……”
    方妍“噗哧”一声失笑,顿时灭去两人间持续至此刻的异样气氛。
    我侧眼看着她因笑容而倍增美丽的脸庞,莫名其妙地再次生出熟悉的感觉。
    并非对她的外貌,而是对她的神情——总有似曾在哪儿见过这种神情的感觉,可是仍如第一次在学校门口见到她时那般百思不得其解。
    脑中画面无由地忽换,变作另一张笑脸。
    茵茵。封如茵。
    从两年前她对我第一次说出那句话后直到她离开平乐,都再没见到过她的笑厣。
    是为我吗?
    我喟然一叹。真的不知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我暗将方妍和她作比。不知是否因她已经离开了我而人总喜欢恋旧,总觉得前者比她差了许多,连笑容都逊色几分。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十八章 深藏不露
    我依造她的指点把应服的药一一捡齐,用纸片盛着递至她面前,柔声道:“来。”
    方妍乖乖地从纸片上拿起两片丸药,微微仰首张开嘴来,药被送入口中。我递去杯子:“喝水吗?”她紧闭着嘴巴摇摇头,一扬头,艰难地吞下药去。接着又从纸片上捡起两片药,如前送入口中。我再次递去杯子:“喝水吗?”她仍是摇头,扬头吞药,本来颇为美丽的脸已皱成了苦瓜。
    如此般服毕所有药片,她才接过杯子畅饮开水下肚镇药,轻微的“咕噜”吞水声从喉间传出。
    我早取来毛巾,待她饮水动作一停,立刻递上前去,顺手接过杯子放好。
    这一擦却至少花了半分钟时间才结束。毛巾在嫩脸上左奔右跑上窜下跃,半晌不止。等到擦完脸,她已又是“红”运当头,脸上一片绯红。
    我随手削了个凹凸不平的苹果递了过去,待她咬下第一口后才道:“好了,你休息吧。”
    她目中流露出矛盾之色,想要说话。
    我伸食指竖于唇上,作了个静声的手势,歪着头正视她的脸庞:“不要说话。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但是不想逼问躺病床上的人,等你好了记着给我打电话。不过如果到时候我发现你身体还没好的话,别怪我从此之后真的不跟你说一句话了。”
    她眼中现出受惊的神色,我微微一笑:“我走了。”
    不知为何突然间有种不想多说话的感觉。刚才略一试探立刻试出她真实的态度,照这种情形发展下去,恐怕最终仍是要伤她的心。对于感情的事我向来当机立断绝不拖延,后果自然也比较严重,尤其方妍这样的女孩,稍遇挫折便自暴自弃。
    略推开君子病室门一线,这小子的无赖声立时如浪般扑面而至:“我现在动不了,你不喂我我怎么吃得到啊……”入目是林芳坐在床边的倩影,一手拿着个碟子,里面全是一块块切在瓣状的苹果,连核和子儿都去得一干二净。
    此时她正将另一手中的叉子递给君子,后者宁死不接,从头至脚都表现出相同的意念:“喂我吧,喂我吧,喂喂……”但显然林芳没有这个雅兴,嗔道:“你再乱说话我就走了!”
    这一招或者对别人用,但对君子这种沙场老将来说不过小菜半碟罢了,脸上顿时换为痛苦神色,呻吟出声:“噢!痛痛痛痛……碰到肋骨了……痛死我了!”
    林芳早在我面前显出她易受骗的个性,此时再次上当,身体微微前俯慌道:“哪儿?是不是我碰到你了?哪儿痛?要不要我叫医生来?”
    君子抚着心窝干嚎:“肋下虽痛,不及心痛之万一啊!吃不到林姐亲手喂的苹果,怎不叫我心痛如绞,然后痛不可耐,一痛至死……”
    我探头先看了一遍,却不见伟人在内,想是也躲出要给兄弟留出二人空间。我当然不好贸然入内打搅二人的兴致,消无声息地关好门,移到楼梯拐角处的阳台上眺望城市风景。
    思绪再次随风而舞。
    好像人始终不能灭绝“感情”一物,具体一点则如我虽已在心中划分好了方妍应有的位置,却仍不敢在时机不成熟的情况下为求结果不求后果地明言断了她念头。那句“跟着他来这儿”完全可以描述出她心中这人的份量到底有多重,反之若这人令她伤心,伤的程度绝对不会比那份量轻。
    想到这里,我不由摇头苦笑。无论做什么事我都可以果断而利落,但感情问题……绝非寻常方法可轻易解决。
    “老植!”伟人的声音从后传来,应声转头正好看到他从楼梯口走过来,手里如林芳之前般拿着药袋。我哑然一笑,他走过来问道:“什么事笑的这么开心哦?”
    我并不回答,却道:“正好先碰到你,过来帮我参谋。”
    伟人走到我斜前方惊讶地看我:“什么事情严重到需要你向人家请教的地步?”
    我回望他:“有什么不对吗?”
    他一指顶着下巴作思索状:“据本人所知,以你以前做事的风格,绝对不需要再跟其它人讨论就已经可以做得非常好了。今天居然有事情必须跟人家商量才能解决,怪异得很……”
    我苦笑道:“你一句话就点出了关键所在,就是因为我习惯了独断独行,突然之间觉得这个是坏毛病,所以想努力改过来,现在就是要从第一件事开始做起,集思广益才是我想要的风格。”叹了口气,续道:“就好像君子被打这件事,一直以来怎么报复都是我在说话,好像根本就没有问过你们的意见一样。”心中同时暗叹,果然我和林芳犯了同样的毛病。
    他露出讶异的神色,想了想,摇头:“不是这个样子的。用‘独断独行’这个词语形容你的做事风格绝对不正确,因你基本上每做一件事都跟我们说过,只是我们都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所以都没意见——你千万不要乱想,有些事情就该是这个样子。”说着轻轻拍拍我肩膀。
    我精神为之一振:“真是这个样子吗?”他肯定地点头,补道:“而且你做事都很有风格——这个可不是夸你,这几天我跟君子都在说——像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你那样。”
    满脑子的阴霾顿时清去,我忍不住心情骤然释放带来的冲动,伸手给了他肩膀一拳,两人对视一笑。
    整理好脑中纷乱的念头后,我逐条跟他说了这几日关于报复一事产生的新变化,连剃头那伙流氓请我的一节都毫不隐瞒。伟人脸上一直平静无波,眼中却渐渐变得兴奋。我看在眼中,待说毕便问:“有什么不对吗?”
    伟人摇摇头,犹豫半晌,才道:“既然是兄弟了,我不该再瞒你们。另外有件事我想先跟你说,可能对这事有点帮助。”
    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句,弄得以我强悍的定力都忍不住发问:“什么?”
    他停了片刻,道:“其实我来这儿之前在社会上跟一群流氓混过很长一段时间,从初中开始,到高中基本上就不去上课了。”他转头望向窗外,“本来我是不会再来读书的,不过……算了,其他的事情等我有心情了再跟你说,反正就是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又跑来上大学。这个也跟现在你跟我商量的事情无关。”
    我笑了起来,直接将话题转回:“不如先说一下你对这事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
    伟人眼中溢出感激之色,开口:“我跟他们混过,所以算是比较了解这方面的行情。那个叫什么剃头的人手底下应该是个偷窃团伙之类,一般人当然不敢跟他们较劲,不过你例外。”说着一笑,旋即敛回笑容接着发表评论,“像这种地方性的小流氓团伙,人不会有太多,最多就三四十个;考虑到这儿只是成都市外沿地带,经济根本谈不上繁华,那批家伙顶多就一二十个人。这样的人,根本没什么威胁力可言。”
    我几乎忍不住要问他既然这样一批人完全不被他放在眼里,那他以前跟着混的那群人又是如何地厉害?但虽然相识不过十来天,我已深知他的个性,若不想说无论怎么逼问都没用,于是道:“还有呢?”
    伟人初时仍能保持平静,但此时越说越显出把握十足的神情:“他找你肯定有实力太弱的原因,但是找你的目的应该不会只是要你帮忙打架而已。通常没什么规模的流氓团伙做事靠的只不过是冲劲,那个叫什么剃头的能够来自己根本不了解你的情况下就邀你去跟你和解,说明那边肯定有人是有脑子的,既然这样就不可能看不到揍个把人只不过是眼前一时的痛快,后果的严重性就更不可能看不到了——照你说的情况,他们有弄不过的对手,如果只是揍对方一个人,肯定会惹翻对头,下来就是下面冲突。”
    我悟道:“就是说揍人只不过是个藉口,不过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
    伟人上上下下打量我,嘿嘿一笑:“那要看你表现出来的东西有哪方面是最有用的。”不待我说话又道:“这儿有个地方要考虑到,如果他们对头是够规模和实力的,知道剃头他们找过你,肯定会有动作,比如给你一个小警告,让你不敢再跟剃头他们走一堆。”
    我沉吟道:“我去那个劳改场时候应该没人跟着,他们不至于连这么小的事情都知道吧?弄得都有点像黑社会了……”伟人哂然打断道:“根本不用亲眼看到,剃头他们等你时肯定要派人手在镇上等,对方只要看到这种动作已经可以猜到,然后就是打听,再然后就找到你头上了——当然,还是要假设对方规模实力都足够,而且里面有人靠动脑子吃饭。不过在这么个小地方应该不会有够得上这种资格的团伙或者帮会……”
    我讶然道:“帮会?”
    伟人随意地一笑,转过身去:“是不是很有点神奇色彩?”
    我“嗯”了一声,不解他为何说这句话。
    他默然片刻,声音忽然带上些微惆怅之意:“我以前也觉得什么帮会门派那些都很神奇,好像离自己非常远,后来才发现大错特错。”顿了一顿,又补上一句,“它们简直是无处不在。”
    末一句才真的出乎我的意外,我完全出于条件反射性地发问:“在哪儿?”
    “到处都有!”伟人伸手指着窗外,冷冷道:“看这个城市,表面上平静无波,大家来来往往热热闹闹,什么事情都没有,实际上呢?”他转头又说了一句:“实际上呢?”
    惊愕过后情绪迅速恢复冷静,我反问:“实际上呢?”
    “波涛汹涌。”伟人又转回头去,“什么事情都在发生,杀人放火偷窃打劫,甚至群殴,还有……暴动和动乱。”
    我一震看向他:“啊?!”
    刹那间伟人在我眼中已全然改观,平时看他不过有点儿阴沉冷淡,最多言行略有特点,现在恍若成了看破红尘中事的高人。相比之下,我仍然锋芒太露了些。
    本以为自己定力已算不错,原来仍然远远不够。无论是吴敬还是眼前的伟人,都比我更深藏不露。
    脑中忽然掠过异觉,身体的官能仿佛陷入某一处绝对的静止内,整个世界变得异常客观。
    这一刻世界恍若都已不再是原先熟悉的世界。
    恍若当年第一次突破精神的极限时的感觉。
    我突然明白过来,今次再次体会到突破,不同的是这次是观念的蜕变。
    在家乡农村的时候我已略接触到社会的黑暗一面,但仍止于打架斗殴,现在入城才是真正开始看“黑暗”二字的真实涵义。
    父亲多年前说过的一句话闪现脑内:“社会因人而生,人性的黑白早注定了社会必定会分类。”
    的确如此。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十九章 小小插曲
    微带冷意的声音清楚地把每一个字送入我的耳内:“不错,暴动。社会的另一面从来没有消失过,但是普通人根本感觉不到,因为他们没有找对那一面的入口,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敢去找,以为自己不找事,事就不会找自己。只有事情临到脑袋上,他们才知道自己不但错了,而且错得厉害。”
    我直觉感到他并不想再说这个话题,稳下心情道:“你还没说你的看法。你说我到底该不该听吴教官的话跟那流氓和解?不是暂时,是完全的那种。”
    伟人靠到窗台上,伸手抓住护栏:“这个在我不是问题,你应该问一下君子……”正说之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他立刻闭口不言。不多时楼梯口两人并肩出现,边走边低声说着话。我们一眼看去,那两人只瞟来一眼便即收回,横转到走廊内,走到其中一间病室门口,推门而入。
    便在此时,我脑中忽然掠过一念,不禁皱眉道:“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依照你的判断,那个剃头会不会是故意派了人手去找我……”
    犹未说完,伟人眼睛猛地睁正,本来绷紧的面孔溢出莫名的笑意:“你是说他可能会是故意找你,然后再把找过你的消息传出去,让他的对头来找你麻烦?”不等我说话,他已由靠窗台的姿势改为站正,笑道:“不如我们来作一个假设,如果确实是这个样子会出现什么情况。首先依照你以前表露出来的脾气,多半会跟来警告你的人闹翻,如果产生了冲突就更妙了,一是你被对方收拾,那么剃头他们等于借刀杀人,自己对付不了你的仇反而就被自己的对头报了;二是你把对方收拾,那么你跟剃头的对头就会结上仇,到时剃头可以名正言顺的找你一齐帮忙,而你又是孤身一个,也需要有人垫底。而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对那家伙有益无害……”
    “他们没有这么狡猾罢?”我展开皱起的眉头,看着伟人脸上那一股笑意,心有异觉。此时他恍若改换了另一人,却与之前那“看破红尘”之态截然相反,宛似某个衷于谋略的智者,一一款款道来,条理清晰。
    伟人眨眨眼:“如果他真的是这个样子想,那就好玩了,说明这个人脑袋不简单。不过他不知道想没想过另外一种情况……”欲言又止,语带探问。
    我垂下目来,淡然道:“就是我跟他的对头一拍即合,反而联起手来——这个问题暂就说到这儿,什么都是假想的,还越想越怪异。这种事情会被我碰上,恐怕老天都没有眼,”摆出一个夸张的嘴型,“连我这么善良老实的人都要欺负!哈!”
    伟人两手一摊:“这次是你先提起来的,我只不过顺你的意思来了几个设想而已,责任不在我,不干我的事。”接着一哂,“如果你都是善良老实的人,世界上简直就没狡猾的家伙了!”说到这一句之前那神色已再次换回常态。
    我哈哈一笑,想起了正事,抬腕看表,失声道:“时间都这么久了!”
    对面的家伙无所谓地道:“那又怎么样?反正你现在进去找君子他肯定要跟你拼命,因为你撞破了他的好事——话说回来,我觉得君子会让你跟那个流氓和解,你不知道这几天君子一直都在说担心你会冲动,虽然上次你说要暂时跟那流氓和解,好让他不起戒心,不过万一有什么事我们兄弟都不会心安。噢,话又说回来,君子把你上次打架形容得太神了,我都没有机会看一下,不如今天我跟你回去见识一下大侠的绝世武功,好否?”末两字用上文言音,顿时古里古怪的。
    听到他前面几句时我心中再次浮起屡次感受过的温暖,不禁微微笑道:“根本没有什么,我连一整套完全的套路都没学过,只怕你看到会失望到回来就再扳断君子其它肋骨,然后自食恶果,要亲自掏钱包付他的医药费,嘿,如果你有那么多钱的话——别忘了他一向都是很夸张的。”
    门启声传来,我望向声源处,愕然看见林芳满脸怒容地从病室内冲出,迎面看见我和伟人,亦是一愕,随即又复怒态,几步走到我面前发问:“你怎么在这儿?方妍呢?!”
    伟人识趣地自动避向君子病室,我奇道:“不要告诉我是君子把你惹翻,刚才你们还言谈甚欢哩。”
    林芳怒道:“不准再跟我提他!我从今以后都不要再见到这个人!”竟气得连双肩都抖了起来。我大觉不妙,以君子那么高的追女手段,难道还会犯什么惊天动地泣鬼神似的错误?面前之女此刻的怒意,我就算不用眼睛看也可感受得到,比历次所见均强多矣。
    我试着转移话题:“方妍现在完全没有问题了,刚才我费了改天换地的力气下了猛药才勉强解开她的心结,相信不久之后就会痊愈如初——不,应该是健康胜昔……”
    林芳张口一个“你”,后面的话尚未说出,转头奔方妍病室去了。我见她小嘴一翕一合竟似要哭了出来,不觉愣住。
    难道这次君子竟然真的惹她惹得如此厉害?
    进门时君子唉声叹气的声音冲面而来:“……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她这个样子对我还想得过去,问题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嘛!”
    我关门道:“她气成那样子居然没有对你下两记重手,老天看来真的没有眼了!”
    君子大叫道:“老植来得正好,你来说句公道话,到底是哪个错了……”
    我眼睛上挑,道:“就你们两个在这里头,而她被气疯了,不要跟我说责任还在她身上。”
    君子状似冤妇:“当然不在她身上,不过也不在我身上,应该是在伟人身上才对……”
    我张大嘴:“呖?咋个说?”
    君子忽然泄气道:“她问我伟人的事,我随便说了几句,哪知道她兴趣还不小,逼着我问些啥伟人的贴身型问题。我一时冲动,说了几句重话,她就生气了。”
    倒水声响起,伟人提着壶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冷道:“然后责任就在我身上了。”
    我讶道:“这明显责任是来你身上嘛君子,关伟人什么事?”
    君子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你不啥得,她居然问我伟人是哪里人,还问伟人有没有女朋友——你说她什么意思?”
    今次连伟人都讶得抬头看来,我摸摸下巴上浅浅的胡碴,若有所悟:“这事情有点悬……”
    君子气道:“还有什么悬不悬的?!她摆明了就是看上伟人了!”
    大笑声突然冒出,闻声而看时,只见伟人笑得前仰后翻,连开水都洒了出来,烫在他自己脚上,顿时如猴般跳着脚怪叫起来:“哎哟!”
    我和君子对视一眼,颇有点儿莫名其妙时,伟人把被烫着的脚放在另一腿小腿肚子处蹭,边蹭边说话:“就因为她问了这些破问题你就生气了,看来你泡妞的手段,嘿,还是这个……这个一般般嘛。”
    君子怒道:“当然不是,老子虽然喜欢她,不过更喜欢自己兄弟。她如果真的看上你了,我不但不会阻拦,还要帮一把手,只不过那破人竟然说我没有用,连逃命都没有你逃得快,还不信我为了义气坚持不逃,说什么以后哪个女的跟着我都要倒霉……妈的你说我该不该气?!”
    “哇?”我与伟人不约而同地张大嘴,后者跟着问了一句:“你把那天打架的事情都跟她说了?”君子一怔,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什么,只不过觉得你小子太没有神秘感了,你不想一下,哪个女生不喜欢有点神秘感的人?亏你还自称情圣始祖,连这么浅的道理都想不到!”我摇头啧啧批判。
    君子精神为之一振,急问道:“神秘感?什么样的神秘感?”
    我煞有介事地道:“所谓神秘感就是指你有些东西她感觉得到,但是看不清,于是好奇心发作,不断想从你那儿找出那些看不清的东西——当然,这类东西是性格方面的,不是叫你真的把东西藏在身上。如果你能做到一直若隐若现、让她好像看到一点点但就是不能够看清楚的境界,管保她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但是看你现在,唯恐人家不知道你的底,什么都透得一干二净,让人家一眼把你看到了底,你说还有什么吸引人家的?别看这些女生一个个都二十来岁,实际上跟个十来岁的小朋友没有什么区别,好奇心首先最重——把握了这一点,保你一辈子左拥右抱想不被人家注意都不可能——”我夸张地搂住伟人肩头,“不信就看伟人,他从来不喜欢多说话对吧?现在林芳就是个活例子,一下子就看上了这家伙。”
    伟人抗声道:“喂老植,收敛一下哈,什么不好当例子拿我来!”
    我嘻嘻一笑:“谁个叫你这么现成呢?何况我在赞美你,你应该高兴才对嘛……”还未说完,猛地一声大叫震天价地响起,两人骇了一跳看去时,君子这厮满脸兴奋之色:“原来老植你才是真正的情圣!好,我明白了!看老子下次怎样把林芳追到手!”说着想起了什么,转头问伟人:“不过要先问清楚,伟人你喜不喜欢她?如果你喜欢,兄弟我就另外找目标了——什么都好说,就是不能伤了我们兄弟情义!”
    后者叹道:“我要喜欢早就说了,哪会等到你来问我?”
    君子一声欢呼,我和伟人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心内的愉悦。
    一场小风波就如此过去,还有什么可以比让自己兄弟得到真正的快乐更完美呢?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二十章 最终决定
    “你觉得怎样?”将这几日关联之事一一讲毕,我终于发问。
    君子躺在床上,仍不能起身,但神色如常,显然好了许多。这时听我问话,他皱起眉来,想了许久仍回答不出来。
    “不管你咋想,都直接说出来,我不会任由别人欺负自己的兄弟。”我平静地道。
    “我知道,不过……”君子脱口而出,只吐了几个字又被话咽住,转头看看伟人,“那你呢?你怎么想?”
    伟人悠然自得地靠坐在椅子上,双手枕在脑后,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开口道:“我个人觉得还是和解得好。”此言一出,大出我意料之外。本以为他仍会说“随便,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做”之类的话语,不想竟是如此直接的单项选择句。
    “我也是这个样子想的……”更意外的是竟然君子给予了相同的立场,看见我瞪过去的眼,这小子忙接道:“当然要报仇我也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不过我不想老植你惹上什么事。”说到末一句,语声低了下去。
    我心中微微一震,不觉伸手与他手相握:“君子……”
    君子神色一变,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沉声道:“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跟你说别跟那流氓致气,但是我看你为了这件事忙来忙去的,怕让你生气,就一直没说……我是不是好像很贪生怕死?”
    我握紧他手,缓缓而有力地摇首:“不,不是。我知道你是怕我吃亏。”喉间微有涩感。
    只凭这一份对我的关心,便足以做我的兄弟。
    * * *
    十一点刚过,我已经坐在回去的车上,整个人轻松无( 生命的法则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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