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法则》第 5 部分阅读

    仰首望了望天边一朵浮云。
    “我一定会真正改变过来的。”我轻轻在心里说,不但对自己,更对另一个身影。
    ***
    刚回寝室,早躺在床上本应酣眠如猪的王壮张口就道:“老植,刚才有个女的打电话找你,喊你跟她回电话,好像……喂,是不是你老婆?呵,平时看你都不像我一样老实,原来早就有女朋友了。”
    我随意看了看电话上的来电显示,打头四个数字已透露出对方是何方神圣,乃是本校电话专用数字头——而到现在为止和我较熟识的女性只一人,亦即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位林学姐。默思片刻,我恍然:“我说咋个儿你都没睡着,原来是被电话惊醒了,是吧?”
    床上人愕然:“我说的话你到底听倒没有噢?我问你是不是你女朋友哦?你不跟她回电话啊?”
    我伸个懒腰,看表,连一点都没到,自言自语:“好,先睡一觉再说。”褪下衣裤爬上床调好闹钟,任凭横对面那不知趣的人喋喋不休。
    醒来时浑身是汗,难受无比。我一看表,嘴张而不能合。
    竟然已经三点四十。
    我转头看看闹钟,才发觉时分针仍指着一点半左右,动也不动;翻弄一周,却是电池没电了,难怪未能忠心耿耿如昔。
    心内略一懊悔,只怪自己不够慎重,致铸此大错。
    隔床呼噜声连连。
    我向那边看了一眼,摇摇头,扶着床边跃下床,步向夏日备受青眯的浴室。
    在错误发生之后烦恼自己是最不明智的做法,莫如尽自己之力让事情变好——这句话套到现在这个时间来说,就是既然迟到了,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午,以接受晚上的重罚。
    出门时太阳刚好被一团白云挡着,我立在公寓门口的小笼青竹后向操场上望一眼,贴着楼壁绕到学校后门。第一眼就看见对面的体育城,想起明天的“练练拳脚”,哑然一笑,转向而去。
    那流氓再厉害也不可能比吴敬更强,如果纯按实力算胜败早已定局;到底该不该胜才一道比较考究的问题。
    离校不远的小镇仍如往昔,大道两侧多了两排地摊,杂七杂八除了枪械炸弹毒品外什么都有。我信手逛过去,不知觉间已在城内。农贸市场那卖馒头的仍在,我记起上次尝过,味道的确远胜过学校的水平。还没把再次光顾的想法付诸实践,那卖馒头的年轻姑娘热情招呼而至:“哎,买哪个?要不要这荞麦馒头?还是买几个包子嘛?”
    我现出一丝微笑,走近只买了几个馒头。正付钱时忽有所觉,从面前姑娘颈侧掠过去的目光已捉住对面街角一人的身影,不禁一愕。
    又是被我以卸了他关节恐吓的那小偷。只看他立在角落里东张西望的造型便知他除等人外别无其它,只不知是否在等我。
    但都已经隔了十来天了,他不会还是记恨在心罢?
    一物迎面送至眼前,恰挡着我的视线。我愕然抬头看去,甜中微带沙声的女声传来:“你的馒头。”对面年轻姑娘的脸上已带上一丝不愉之色,却同时还带着一点儿红晕。
    我莫名其妙地付了钱接过,接馒头时感觉到对方动作微僵,似处于某种忿怒之中。
    逆着那小偷的方向走出三四十米,刚拐过街角,我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她定是怀疑我刚才是在看她。而无论由我目光的方向还是当时沉默的态度来判断,任何一颗年轻人的心都不会不定下“此人正无礼至极地看我”的重罪。
    而且我还就这么走了,以后更难以解释清楚。
    正苦笑间被人拦住去路。
    面前一前一后的两个人,样子很年轻,甚至还带着点儿稚气,衣着打扮都令人无法不将他们与“混混”二字相联系。比较奇怪的是对方好像刻意要和我保持一段距离,站在多米开外。
    我清楚感觉到对方身上透出的紧张,眨眨眼,侧移一步做出要从他们身旁走过去的姿态,两人一齐后退半步。前面一人脸白无须,一脸的消极表情,张口方音:“兄弟——”忽然紧张过度说不下去,后面那人忙接下来:“我们大哥请你去一下……”我脸色一沉,他立刻腔调一转:“对……对不起,我们老大说有点事想跟你说,麻……麻烦你去一下。”
    我盯着前面那人站了半晌,才问:“我好像见过你,是不是?”
    两个人互视一眼,后面那个才勉强回应:“那个……那天晚上……”
    我“哦”地一声,想了起来:“你那晚跟另外一个人追我兄弟去了,那人被抓住,你……”不禁暗骂自己眼力不济,这人明明就是那天追伟人的两人中逃掉的那人,另一人则还在派出所拘留所里。不过亦不能全怪我,毕竟大家只有匆匆浮过的一眼之缘,很难在我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前面那人忙接道:“对对对,兄弟我就是……”
    我慢斯条理地道:“那天你们一共十一个人,本来还想弄断十一根肋骨,结果你们几个溜得快,只弄断了五根,我很觉不爽。是不是你觉得自己应该讲讲义气,陪大家一齐断几根肋骨?我还愁找不倒你,你居然还送上门来,哼!”
    前面那人不自禁地退了半步,撞到后面那人身上才惊醒过来,表情哭笑俱像,十分古怪:“不……不是……”
    我捉弄道:“那就是说你觉得自己不应该有义气,不想陪倒大家一起同甘共苦喽?”
    他张大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像遇到天大的难题般表情愈加古怪,因这个问题无论答是或不是都不妥当。后面那脸生者比较机灵,插口转移话题:“那天一点小误会,今天我们老大就是想请你过去,大家说清楚就好了。”
    我静静看着他们,脑中念头电闪。
    之前刘志风约我练练拳脚,我尚以为他是受这批人所托来报我断他们五人肋骨之仇,但现在则显然不对,因为若他们的确如我所想找了刘志风,此刻就不该再来找我。
    此间必然另有原因。
    或者这批小流氓是想先给我一点儿餐前小点,免得明天刘志风败在我手?再或两边根本都不知道对方均在找我的麻烦?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小,除非他们甘愿牺牲自己,再享我“毒手”的欺残;后者的可能性也不算大,但亦不能排除刘志风只是以他们为藉口好找我麻烦。
    最好的情况则是他们找了刘志风,现在却又突然改变主意——这至少证明这批流氓对刘志风不过是面前背后两套,对我大为有利。
    我摇摇头,对面两人一脸以为我拒绝的表情刚露出,我已经冷冷开口:“走吧。”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有值得我一去的价值——要彻底收拾那流氓,首要之务便是弄清他周围一切情况,既然机会摆在面前,我又何苦拒绝呢?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十四章 自动献身
    沿入城大道走出不过里许,那两人带我转入横里一条小路,一路愈走愈偏僻。
    我提着馒头悠悠闲闲地跟在后面,看似随意地四下欣赏景色,其实是努力记忆路途,免得万一有问题要逃都不认路。
    过了五六分钟,前面出现一座横面积较大的建筑,走近一看,我怔了一怔:“劳改场?”
    那脸生者在前面解释:“六七年前这个地方是个劳改场,后来改迁走,现在这儿已经荒了,什么人都没有。我们老大不想有人打扰,就叫我们请你来这儿见一面。”说着两人将铁锈斑斑的大门一侧“吱吱噶噶”地推开小半边,立在门口示意请我进去。我微微一笑,说道:“里面不会有一大批人提着铁棒等我?”
    那脸生者干笑着说:“兄弟你想多了哈,我们绝对没有那种意思,就是请你见一面……”不待他说完,我已从门缝挤入,扔下笑语:“开个玩笑,何必那么认真呢?”
    入门是个广阔的空地,乱七八糟地摆着烂铁桶破桌椅之类的东西,好几处还有铁丝网把整个空地分割成数个独立的空间。两人关上门进来,脸生者对我点点头,说:“大哥就在里头,你在这儿等一下,兄弟进去叫他。”我点头以应,顺口问道:“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那人踌蹰片刻才道:“人家都的油头。”急步走入其中一间大屋。
    我游目四顾,转眼见上次逃离我毒手的小子立在五六米开外,生似怕我吃了他般,笑道:“你呢?”
    那小子呆了至少十秒,才如梦初醒般慌乱地道:“我……我……我叫三娃儿,噢不,我叫刘三,人家都……都的三娃儿……”
    这人天生的胆子看来有点儿不足份量。我心里闪过这念头,懒得再理他,随意前后左右走了走。正俯身凑近看旁边其中一堆木箱时,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逼至,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三娃儿,就是他?”随即有人应声答是。
    我侧头回看一眼,旋即继续看我的箱子,淡淡道:“油头,你来帮我看一下这上面印的是什么字?好像有点儿稀奇古怪的,看都看不清。”
    那沙哑的声音接道:“不用看了,上面写的是‘向上轻放,严禁烟火’。那个原来是装地质队测量的机器,现在空了,就被人家当垃圾扔来这儿。”边说着边走近来。
    我缓缓立直身躯:“你不害怕我偷袭你吗?敢靠我这么近。在两米的距离内,我可以来半秒钟内叫你从此以后不能再凭自己的力气走路。”说着转过身来,眼睛扫过十多米外高高矮矮的五六个年轻人,只看脸形便知其中至少有四个年龄并未超过十六岁,其中却再没有那天找我们麻烦的小流氓在内。
    距我两米左右处一人立定,沙声道:“不知道,不过看我兄弟的伤势,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他比我高了整个头,脑袋颇大,在中分的中长发下显出几分“酷”的感觉,身材瘦挑,脸上一股精悍之气;不过年龄应当不过二十之数,眉宇间有着明显的青春气息。
    我看定他的眼睛,微眯双目:“怎么称呼?”
    他以与沙哑的声音毫不相配的爽快道:“我们这边的兄弟都叫我剃哥——剃头发的那个‘剃’——不过你可以的剃头,因为我管不住你。”
    这一句话顿时让我来了兴趣,扬眉道:“可不可以说清楚点儿?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他走近两步,仔细打量着我,皱眉回头又问了一遍:“三娃儿,你没看错嘛?就是他?”
    我截在三娃儿回答前道:“如果你问的是前几天打断了五根肋骨的人,那就是我,绝对没错。如果你不信,可以试一下,我免费示范一次——反正我也不介意再跟我兄弟暂时先讨一点儿帐回来。”
    对面的人出乎意料地露出笑意:“我信了。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只看样子,很难让人感觉到你有什么厉害的地方。”
    迄今为止他仍非常和善,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不为所动地笑笑,直言道:“看你样子年龄可能还没有我大,那我就喊你剃头好了。我下午的时间不多,”一扬手上的电子表,让他看清现在已经五点,“六点之前我必须回校,有什么事麻烦你说得快点,我不会呆太久。”
    剃头笑起来:“我们这些在社会上混的人,年龄大小都无所谓,只要你有本事就是大哥;像兄弟你,不管你好大年纪,这么大的本事不想让人家喊老大都不行;又好像我十四五岁就出来混,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有人的老大。”
    我微有不耐:“废话少说,大家没必要绕弯。”
    这时不远处的大门再次“吱吱噶噶”地开启小半边,有人挤进半个头,叫:“老大!蚊子来了!”
    剃头的大头根本不回:“叫他进来。”
    那半个头缩了出去,接着另一人挤进来,大门在他身后吱叫着闭合,头一人却未进来。那人走近牛头身后,涩声道:“老大!”个子和我差不多,但样子却真有几分窝囊气,畏畏缩缩得好像生来就是见不得光的种类,颇为名副其实。
    走近后才发觉他左手吊着夹板,显是断了。
    剃头左手一挥,示意他别说话,对我说道:“兄弟你爽快,我也不跟聪明人拐弯抹角。上次我听刘哥的话找了人找你们麻烦,确实是我们没有道理。不过兄弟你也该知道社会上混如果不讲点义气,哪个都不会服你,刘哥帮我们不少忙,如果我们不帮他实在说不过去。”
    我皱眉道:“我不想听这个,说直接点你们想做什么。”
    剃头盯着我眼睛,似要看清我是什么人,却反被我回盯的目光弄得移开眼睛,续道:“上次是我们不对,但是兄弟你也做得过份了点,打断了我五个兄弟的肋骨,现在他们都还躺在医院里。”
    我无名火起,沉声道:“你觉得兄弟能够用数量来作比较吗?我的兄弟难道不是躺在医院里头?!别怪我说句老实话:我兄弟虽然只有一个受了重伤,但是就算你所有兄弟都躺到医院里去,都没办法给我补偿回来。你是当老大的人,应该明白我意思,不要在我面前说什么套话,有事就说!”
    剃头闻言露出怒意:“妈的你兄弟珍贵老子的兄弟就不是东西啦?!这些我原封送还——你兄弟全部翘光都比不上我兄弟伤根骨头!”
    我忽然哈哈一笑,轻松地道:“现在你明白什么叫兄弟了嘛,所以我叫你不要用数量来比较兄弟。只要是兄弟,不管是一个两个还是一百个两百个,都只是两个字——兄弟!”
    对面的混混头儿显然被我忽冷忽热的态度弄得有点儿头晕,怔了半晌才呆呆地道:“兄弟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一拍头:“哦,扯远了,不过倒是剃老大你还没说清到底想说什么才对。”心中却在暗笑。这一式“抑扬顿挫”立时把主动与被动关系颠倒过来,换为他被我牵着鼻子走。
    剃头摸摸脑袋,终于想通道:“这次请你来是有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刚才说的这个,你跟我兄弟都吃了亏,大家都很公平,所以我想请你……”却有点儿说不下去了,好像要说的事颇令人难堪。
    闻弦歌而知雅意——当然,剃头再活一辈子也未必能沾上一个“雅”字,不过意思相类罢了。我试接道:“剃头你是不是想说要我不再找跟你们计较这件事?”
    剃头忙道:“当然我们也不会跟你计较这件事;本来这就跟我们无关,跟你有仇的是刘哥而不是我们,大家没有必要再在这上面弄来弄去,兄弟你说是不是?”
    我沉默片刻,突微笑道:“好,反正我也没打算跟哪个再算帐。这件事就这样子了,第二件事不知道是什么?”
    剃头反手拉过身后之人,让他在一个半米高的小木箱上坐下,小心翼翼地不碰左臂,解开后者衬衫,露出胸腹,对我说:“兄弟,你看。”
    凑近看时,只见蚊子由胸口到两肋下大片青青紫紫,虽然都有早打了药酒的痕迹,却仍可看到大部分地方浸出的紫黑色血丝。我皱眉道:“被人打了?”
    剃头咬着牙:“蚊子是我亲兄弟。”声音微有哽咽,说不下去了。
    我试着轻触那些青紫,蚊子整个人猛地一缩,脸上露出痛楚的表情。我沉吟道:“他这是暗伤,一般用拳脚打不出来,以前我曾经看到过差不多的伤痕,后来受伤的人到现在都还没好。”
    剃头稳回情绪,说道:“他们用海绵垫在蚊子胸口上,用铁锤跟长钉打的。”
    我释然道:“原来不是我打的,嘿,害我担心半天,还以为剃老大你是说我动的手……”迎面一巴掌拍来,我微侧半边脸避过那掌从脸边掠过,随即右手向上一托,牢牢捏正他手腕,恰好听到他的怒声:“妈的老子兄弟伤成这个样子你还幸灾乐祸……噢!”末一声却是因为我反转他胳膊撇到其身后,弄痛了他。
    我放开他,平静地道:“我不是幸灾乐祸,只不是教你一个平心静气的方法罢了;不然你很可能不但报不到仇,反而连自己都害了。”
    剃头抚着胳膊,惊异地看着我:“原来你真的很厉害,现在我才真正相信了。刚才是我不对,不该乱打人,希望你不要放心上。”
    突然又软化下来,令我亦有点所料不及,唯苦笑道:“只要你别这么冲动,一切都好说。”
    剃头点点头:“你说得对,不过我很奇怪,据说你是才来这边的,咋个儿会知道我们跟老虎那边的事呢?平时我们两边都很隐秘,轻易根本不跟外地人接触。”
    我摊手道:“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老虎狗熊,不过是看倒你老兄这么多兄弟,但是还不能帮自己亲兄弟报仇,所以猜到你肯定还有跟你实力差不多的对头。”转移话题道:“按照蚊子的伤口形状,他们应该是把长钉钉头一端竖在海绵上,用铁锤敲的,果然够狠。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整?”
    剃头再次点头:“你猜的没有错。不过我不想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你——毕竟你不是我们这种人,扯你进来对你不好。我这次把你请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想请你帮我们教训个人。”
    心里忍不住暗笑。这厮表面上说得好听,什么“扯你进来对你不好”,根本就是既想瞒着我又想让我当他们的打手,岂非将我当笨蛋来耍?
    同时也明白为何他为何会低声下气地跟我和解,原来是有更厉害的对手——当然只是他是如此想——不想分力气来拖其它麻烦,而且也看上我打架的厉害。
    剃头看我没作声,补了两句:“只要你帮我们打断他两只手就可以了。要不是那个人,我兄弟根本不会伤成这个样子,两只手只不过是跟他讨回我兄弟的债!”说到最后一句,脸上愤怒万分,好似伤的不是他兄弟,而是他自己。
    开始动之以情了。我唇角微露笑意,仍不出声。
    他立刻接道:“当然我不会亏待兄弟,只要帮了我这个忙,我拿两千块钱来作报酬。”
    又开始诱之以利了。不过能一下拿出两千块钱来作诱饵,像他们这种流氓团伙,应该会有“副业”,否则不用说两千块,二百块钱都是问题。
    我待他静下来,摇头说道:“两千块钱对我这样的人来说的确已经是非常多,不怕跟老兄你说实话,我一个月生活费也不过两三百块钱。但是如果你以为身体比较强壮的人脑袋都不行,那你就错了。第一我不会为了钱当人家的打手,第二我不喜欢被人家牵着鼻子走。”顿了顿,“我现在要走,你如果想留下我来,不如来试一下。”从他身侧走过,踱向大门。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十五章 再遇窈窕
    这一招是试他反应,我自然不会就这么了结,因为还没探清他跟刘志风那流氓之间的关系。话里已经留下了余地,就不知道他是不是能把握住。
    有七成把握他会挽留我。刚才门外探头进来那人多半是他留在外面放哨的,以避免对头找上门来措手不及。若真的如此,则说明他现在确实没有实力与对方硬捱,故此要找强悍的帮手,眼前可见的最佳人选即我这个一人打倒他九个兄弟的学生。
    退一步说,即或他不挽留,有了今天的话为铺垫,日后接触也多得是机会。
    我径直朝着那五六人走过去,还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后者已经自动分避向两侧,无人敢拦。
    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兄弟你何必这么忙呢?有事大家可以多商量一下嘛。”
    我侧过半边脸微微一笑,脚步并不停留。
    直到离开,剃头都未再有所表示。
    回到学校时刚至六点,步进寝室后呼噜声仍是巨大。我不由好笑,王壮这家伙,一觉竟能这么睡法,不知前生是什么投生来的。
    我放好买来的东西,随意看了看电话的来电纪录,立感头疼。中午那被我认定为林芳所打的电话竟然再次光临,时间还是在十多分钟之前。
    这个人不知脑袋里究竟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难道她早把自己的志向定为媒婆了吗?如此喜欢管别人的私事!
    我想了想,将来电纪录删去,拍醒王壮:“吃晚饭了壮壮!”
    “这样子的东西,老植你叫我咋吃嘛?!”坐在食堂里,王壮万分委屈地端着手里半冷的饭菜说。
    “我还不是一样?谁叫食堂那么早收工的,每天五点半过了就没热饭等人——这个学校也是,就一个食堂,弄得我想自由选择一下都不可能。”我愤筷翻着餐盘里的物品,直有将食堂拆掉的气势。
    王壮唉声叹气的道:“早知道就到那边商务楼去吃了,虽然贵了点至少还是热的。”
    我泄气道:“哪个知道嘛,我们都是新来,根本不熟悉这儿的环境。”
    王壮正再表示赞同,忽然盯着某处张大了嘴巴发不出一语。我奇道:“你气憨了?”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背后,黄衫黄裙上半束的长发映入眼帘:“咦?我好像看倒过她……不过现在是背影看不到她的脸……有点熟悉……”
    那女孩背对着我独自坐到五六排外的同列座位上,开始进食。
    我转回头来,伸筷敲向王壮大头:“没看到过女人啊?”
    王壮头一歪避过,两眼都在发光:“老植,你看到过真正的美女没有?现在你有机会了!”
    我心不在焉地拔弄着餐盘里的菜叶,应答:“看过——上次你拿你老婆的照片给我们看,不是一直都来说她是美女嘛。”
    王壮尴尬道:“那个……不一样,我们现在说的是没男朋友的美女……就好比那边那个……”
    我哂道:“你做梦哇?你不可能看见猪睡觉就说猪不吃饲料嘛。”
    王壮满脸问号,射出一句:“何解?”
    “就是说你看到她现在没男生一起,也不能判断她就是名花无主……难度系数这么低的比喻你都想不通,想不到啊想不到!”还未说毕我猛地刨进大口饭菜,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空闲的脑袋同时努力搜索着那背影。我肯定在哪儿见过这女孩,爱好欣赏美丽如本人一旦见过这么美好的身形,一年半载内绝不会有“遗忘”这种情况发生。
    想到深处,我禁不住回头又看她一眼。缘何头亦将破,仍是想不出呢?
    对面粗声递来:“哦——老植!我还以为你当真这么定得住哦,原来也不过一好色之徒,居然悄悄个儿偷看!”
    我眨眨眼睛:“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是好色之徒了?我本来就是!”转头又看一眼,这次注意力扩张开来,顿时忍不住要笑。
    只见那女孩从左方到侧前再到正前最后还包括右方的几排座位被数量上不少于二十的男生所雄踞,当真有虎视眈眈之势。最搞笑的是没有一个人的注意力是在自己面前的餐盘上。
    不会真有如此之大的吸引力罢?我清楚记得在两分钟之前那边几乎空无一人。
    那女孩每吃一口,便用左手轻轻将从肩后滑到胸前的少许秀发后捋回原处,只从背影看颇为优雅。难为她能在群狼环绕侍而待噬的情况下能继续安然进食,可见对这种事肯定有过丰富的经验。
    王壮仍在发表评论:“你没说过不代表你没表现过这个意思,居然不接人家女生给你打的电话;这还一般,竟然连人家亲手送上门来、香艳到要在‘晚上十点’进行的约会都不去,你说你不是来说你定力超群是什么……哎?你咋吃完了?”
    我三口两口刨尽餐盘中的残兵败将,艰难地责过去:“吃你的饭吧你!跟君子呆的时间多了?连说话都跟他学,完全没自己的特色。”转头又看一眼,随意道:“看嘛,老子早就预料到你猜得完全不正确,那个不是她男朋友是什么?”视线中一个个子高高的男孩正径直向那女孩走近。
    王壮正受我打击而奋力拼战桌上,闻言抬道:“呃?”
    周围的“狼之瞳”纷纷将矛头直指过去。那男孩走近叫了一声:“真如姐姐……”
    脑子里拜这称呼所赐地灵光一闪。
    我隐隐抓住点儿记忆,拼死回想,隔了一分钟,恍然:“壮壮!我确实看见过她!那次在镇上!”转头去想确认一下,不由一愕,目光左右一溜,才发觉她已经同那男孩向着食堂另一边的出口去了,仍是背对着我。
    王壮以正受酷刑的姿态边嚼着口中饭菜边投来一个痛苦的表情:“啥?”
    我呆了一刻,哑然一笑:“没什么。”
    步出食堂时天空中夕阳仍顽强地扒在西天。走出没几步迎面过来一群衣着特别者,我们忙让出道来。其中一人忽停下来道:“植渝轩!”
    我定睛一看,忙一个靠脚,标准型地立正道:“到!”
    竟然是吴敬,而且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我大脑里已经勾勒出他即将说出的话,果然他冷冷道:“下午无故缺席,今天晚上十点罚大操场三圈!到时候你来找我,我要亲自监督你完成!”
    我昂首高喊:“是!”引得旁边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引首而望,好像看到了白垩纪时代来的怪物。
    教官这才随着其余教官去了。
    王壮悄悄戳着我胳膊:“你们教官脑袋有病啊?三圈大操场啊!”
    我耸肩摇头叹道:“这个世界上有病的人还少吗?咦,你不是跟我一样的下午没去,还是想想自己呆会儿会受什么惩罚算了。”发完感慨才注意到远近异样的目光,忙率先冲向公寓楼去也。
    因着军训即将结束,为了在阅兵时有更好的效果,晚间的拉歌训练被改为了形态训练——亦即大家一起摆造型。正练正步走的踢腿时,忽然间救护车的长笛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接着一辆标注着“120急救中心”字样的车从后门那边转了出来,绕向医疗部的所在。我想起刚来的第二天就看到了一次120急救车从校门奔出的情景,接着脑中画面一闪,转为君子受伤时那辆120急救车,心中升起怪怪的感觉。
    加上这次,短短十多天之间,我已经是第三次遇到这种情形,比我前二十年加起来遇到120急救车的次数都还多。
    倒似这边灾情独好。
    进而又想起年少之时那句无意间的话:“要是世界上没医院就好了。”
    当时生出这句话纯是直觉,天生的不喜欢“医院”这种事物;然而它显然并不客观,因为医院的好坏很难说清,至少没有医院伤病者便难以得到有效的医治。
    或者我那句话应该改为:“要是世界上没伤病就好了。”
    胡思乱想尚未结束,那辆急救车又沿原路奔回绕至公寓大楼后,接着长笛声迅速由近至远,渐渐消失。
    十点正,我准时敲响吴敬所在的教官休息室。
    十点二十五分,在以最快速度完成了三圈的超重罚后我尽量在吴敬面前站稳,双腿却不听使唤地剧烈颤抖着。喘息时鼻腔内大量的空气迅速进出,几乎刮疼我脆弱的呼吸道。虽然看不见,我仍可清晰感觉到此时自己脸部的肌肉都因要全力保持平静的呼吸而抽搐。
    吴敬背着手看我十来秒,道:“散散步吧。”我如闻纶音:“是!”正好借此放松紧张的肌肉。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踱了至少五六分钟,吴敬忽道:“你没有疑问吗?”
    我已然调匀呼吸,身体渐渐回复正常状态,闻言淡淡道:“如果你是指那流氓要跟我练拳这件事的话,我要说的只有一句:我相信你。”这句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但既然我都“表白”得如此挚诚,他就算不值得我相信也会有所犹豫。实际上我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我接受刘志风的挑战,那似乎对我对他全无益处。
    吴敬像自语般道:“刘志风从小开始学习散打,在这方面有不错的造诣。”顿了顿,突似牛头不对马嘴地插了一句,“学散打是很苦的。由此你可以联想到什么?”
    我凝思片刻道:“不管学什么东西都是很苦的,不同之处在于其中一些是让人身体受苦,另一些是让人精神受苦。如果一个人能够坚持学习十来年甚或更久一点的散打技巧,要么是他不得不做,要么是他对这方面有非常浓厚的兴趣。”
    吴敬侧头看了我一眼:“你逻辑推理能力不错啊。”
    我嘿嘿一笑:“还没说完——像刘志风这样家景富裕,他应该不会有什么无奈之处,当然更不会‘不得不’做什么,所以应该是他对散打方面兴趣很高。对吗?”
    吴敬慢斯条理地说:“按照你前后的推论,好像是对的。假设你说对了,刘志风如果确实是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
    我向夜幕中翻翻眼珠,续道:“一个人如果对某一方面有非常的兴趣,他一般会对个中好手有相当的敬佩或好感。如果这好手不只是好手,而且还是个中高手,而他自己心知肚明永远也达不到那高手的境界,通常会产生两种结果:其一,因羡生妒;其二,拜服在高手魅力之下。”
    吴敬停步转过身来,讶然之色现于言表:“看来你对人性有相当的了解,能够作出这种程度的分析,虽然过于主观了一点,还没脱离少年梦幻的局限,但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反问道:“那你又有什么高见可以指点学生我一下?”
    吴敬唇角有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事实则是刘志风酷爱散打,多年学习仍无大成,所以一直想找个能够指引他更上一层楼的高人——至于如何拜服和拜服在在那个高人手下,就不是我这外人能知道的了。”末一句带上了明显的调侃之意。
    我奇道:“我们相识这么多天,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教官你开玩笑,这是不是说明我已经进入你的‘好朋友’的黑名单里去了?”
    吴敬若无其事地转身继续行走:“我向来不开玩笑只是因为不想开玩笑,现在开个玩笑同样只是因为想开,根本和‘朋友’二字扯不上关系。”
    我笑吟吟地道:“负隅顽抗是没有用地!”跟了上去。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十六章 方妍此女
    “你觉得一个人在社会上多些仇人对头好,还是多些兄弟朋友好?”吴敬忽然话锋一转。
    我沉吟道:“说真话吗?”
    吴敬回首奇道:“难道你连回答这种问题都可以有真假答案的吗?”
    我耸耸肩:“无论什么东西都可以有真假之分——如果问我这问题的与我的思维无法达到同样的高度,则我的答案非常简单:‘当然朋友多好。’;可是如果提问的人和我的思想可以有一定程度的沟通与相互了解,我的回答就较为复杂一些。”
    吴敬想了想,再问:“如果提问的人是你的好朋友或兄弟呢?”
    我换个角度来回答他:“我拿真心交朋友结兄弟——明白吗?”
    他点点头,恢复平静的面容:“那么说出你的答案罢。”
    我笑笑,道:“什么是真正的朋友?什么是真正的仇人?在没有搞清楚这难点之前,我永远都不会对那个问题有明确的答案。”
    吴敬颔首道:“这个答案倒不是全没道理,有时候表面的朋友可能事实上未必如此,仇人也一样——看来你的确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么爱冲动的人,思考开始比较有深度了。”
    这次轮到我奇道:“以前你见过我吗?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直截了当地道:“事实怎么样以后该说时自然会跟你说,现在你问也没用,我不会回答的。”
    我微微一笑,并不追问:“刚才那问题你不会是无的放矢罢?”
    这时到了一处凉亭,他径直步入亭内坐下,单手平摊作邀请状,待我入坐后才道:“你的答案跟我预料的不同,影响了我准备要说的话。这样罢,我换个角度说,”他把双手全放在石桌上,灼灼双目盯着我的眼睛,“一个人无论多么厉害,如果他没有社会关系,要有什么大的成就根本不可能——世上,没有不用垫脚石便可登上的高峰。”
    我挺直腰坐正,思索道:“你的意思是说根据我选择的专业,要找到垫脚石来平步青云,就得找与我的专业对口的,对吧?记得你说过,刘志风的老爸是东北什么科环公司的ceo,旗下经营电子器材,而且还是多家国际计算机集团的代工——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是想让我和刘志风成为‘朋友’,以便我以后的发展?”
    吴敬双手互握,身体向后微仰,淡淡道:“先不考虑你的观点问题,事实上社会中如果一个人表面上的朋友多一点的确比仇人多要好。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句话你应该不会不知道,现在你们之间还没有结成真正的仇恨,但如果你确实要报复他,将来他又会报复你,这样循环下去,彼此都会吃亏。你觉得这样划算吗?尤其是在对方的生命价值绝对没有自己高的情况下。”
    我笑道:“而且他的老爸在计算机行内有相当的影响力,我所吃的亏多半会比他大得多,的确不划算。”
    他皱起眉头:“知不知道你这种笑容非常令人讨厌?”
    我消去脸上冷笑,缓缓道:“我知道,已经有很多人这么说过我了。但这是天性,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改变这一点。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不过我还是想再说东西: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所要表达的存在价值不只是在创造物质方面,更在于对‘感情’这种主观事物的珍惜。我也想多交朋友,也喜欢息事宁人,最好是不要和任何人发生矛盾——可是地球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人活在世界上就会有这样那样的得失,如果为了交一个新朋友而失去自己本来拥有的朋友,那不是我的风格。何况这一个新‘朋友’未必真的能成为真正的‘朋友’,‘不打不相识’这句话我相信,但也有一个限度,现在已经到他重重伤害了我的兄弟的程度,你觉得我应该和他和解吗?!”末一句语气已略有加强。
    吴敬静静坐着,似在消化我的话,半晌后才道:“首先我要说明一点:刘志风此人虽然品行不怎么样,却是非常重义气,是属于你所说的可做‘真正的朋友’那种类型。其次你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不是吗?你所说的报复,如果我没猜错到现在为止都只是你一个的想法。你——”他深深看入我眼内,“并没有和君止彦他们商量过,对吗?”
    我条件性地正要反驳,他摆手止道:“现在你不要跟我顶,回去好好想想,明天中午我听你的答案。这一次我之所以要你接受和他的较量就是基于要你们和解的前提,如果你明天仍然没有想通,坚持要和他结下仇恨,那么这次比试也没有再进行的必要,我会替你推掉。不过建议在回答我之前你最好跟你兄弟商量一下,听听他们的看法。”言毕立起身来。
    我愣了愣:“怎么商量?他们都不在……”教官已经离座而去,抛下话来:“明天上午我给你半天的假。”
    我摸摸下巴,冷静下来。
    是否真该问问他们呢?
    回到寝室冲了凉,电话忽然响起,我边拿着毛巾擦头边接:“喂?”
    那头一个女声传来:“喂,请帮我找一下植渝轩好吗?”非常熟悉的声音。
    我略感惊讶,想不到林芳这女孩居然这么有耐心,按理说来了两次电话我不回她早该放弃……遮莫她真是有当媒婆的瘾?随口应道:“他现在正在接电话。”
    那头非常有礼貌地说:“哦,我有急事,你能叫他马上来听电话吗?”
    我几乎忍不住要狂笑。这人居然笨到这种程度,听不出我的声音也罢了,竟连我稍委婉了一点的表达都听不懂。只好直接道:“他现在正和一位芳名林芳的女生讲电话,不知你找他有什么事?”
    那女孩发出带问号的“啊”,声音带起了怒意:“植同学,你觉得开这种玩笑好玩吗?!”我想起上次跟她的谈话,悟出“此人不喜开玩笑”的真理来,正要应答,那头已抢着道:“算了,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废话。听着,你明天早上马上坐车来第一人民医院,一定要来!”
    我大奇:“你现在不是在学校吗?跑那么远的地方去干嘛?我为什么要去那边?请大侠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然就算我想去也找不到请假的藉口哦。”
    林芳的声音怒意增盛:“方妍为了你住院了——你觉得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这次我才真的大吃一惊,旋即有所悟,问:“不会是刚才来学校那辆急救车……”还没说完,那次来了个坚实的肯定:“就是!”
    我按捺下波动的情绪发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麻烦你说清楚一点好吗?”
    那边好像快压抑不住爆发的怒气:“我问你,为什么方妍给你打了几次电话你都不回!”疑问句里连问意都没了,成了纯叹句。
    我诧得张开大嘴:“她打电话……”脑中“刷”地闪过一念。
    难道上两次我认为是林芳的来电都是那叫方妍的女孩打?( 生命的法则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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